祁骁满意一笑:“他做事向来是妥当的。”,继而转头对百刃一笑:“去吧,等来日有空了我再让人去接你。”
百刃点点头,转过屏风跟着江德清一路去了。
出了太子府已经是酉时了,晚霞西挂,映的整条街都是红色的,百刃撑起车窗来看外面,不多时后面随行的一个侍卫赶马快走了几步跟到百刃车旁,颔首道:“殿下,太子说了,现在天冷了,车里留着天窗一丝缝儿就行了,不要再开车窗。”
百刃失笑,祁骁竟是连这里都要定下规矩来,难为这些军营里的硬汉,这样一丝不苟的盯着这些小事,百刃不欲让他们难做,将车窗放了下来,忽而心中一动,一时怔住了。
百刃抿了抿嘴唇,掀开车帘,沉声吩咐道:“转道,回太子府。”
顺子一声“吁——”停下马,转头不解道:“世子可是忘了带什么了?让他们回去取就行,这都走出来一半儿的路了,不值当再回去。”
百刃摇摇头,犹豫了下道:“有个要紧的事忘了同太子说,耽误不得,送我回去吧。”
顺子心中有片刻犹豫,他是祁骁钦点的专门护送百刃的人,祁骁之前就吩咐过,不管是接人还是送人,中间别说去别处,就是走哪条路都得按着祁骁早就定下的来,半分都错不得,顺子也在祁骁面前立过军令状,绝不会出一点岔子,但这不是去别处,是回太子府啊……
顺子拢了拢衣裳,吆喝着让马转了个弯儿,掉头回去了。
百刃放下车帘,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他也是方才才明白过来祁骁怎么突然让自己回府,沈欣已然知道了自己和祁骁的事,祁骁留不得他,怕是今晚就要让霍荣动手,太子府上少了一个人,还是皇帝赏的,明日动静肯定小不了,自己若在,总要担一分猜忌,自己近日得罪的人已经不少了,祁骁定是怕自己再惹上麻烦才让将自己打发了,百刃抿了抿嘴唇,这些话祁骁并未跟他明说。
外面慢慢的又飘起雪来,怕车打滑众人走的很慢,等到太子府时已经快到戌时了,天彻底黑了,太子府这一条街的灯笼都点了起来,红彤彤的一片,煞是好看,百刃一行人转过街来祁骁就接着信儿了,是以百刃下马时就看到祁骁蹙着眉站在仪门外看着自己,他不知怎么的心里直发虚,走近了低声道:“殿下,我……我府上新来了个厨子,烧的一手好鲈鱼,不知殿下可有雅兴……来寒舍小酌一二?”
祁骁面色复杂:“你……”
“殿下。”百刃声音不自觉的发抖,“车马都是现成的,殿下……随我来吧。”
祁骁心中砰砰的跳了起来,他就知道瞒不过百刃,就是自己不提,等百刃回去大概就会想明白了,这样暗暗的受自己的一份好意,想来百刃心里也会记下的,但祁骁万万也没想到,百刃竟会折回来。
祁骁目光如炬,定定的看着百刃:“你真的想让我去?”
百刃只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又忍不住暗恼祁骁这样一遍遍的问,太子府中人不少都知道自己和祁骁那点事儿,他们不知就里,自己这样在他们看来同邀宠无异,但就是这样百刃还是点了点头:“是。”
祁骁忽而无奈一笑:“罢了,我去。”
百刃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躬身等着祁骁上了车,余光一扫,果然不见霍荣,百刃心中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想到了,这样祁骁同自己回府,一会儿只说天晚了又喝了酒,就能将祁骁留下了,这样太子府中再有什么事,只等着霍荣自己去同皇帝解释了,与祁骁无关。
百刃暗暗点了点头,谁知车刚转出街口祁骁一把将他从背后抱住了,在他耳畔低声笑道:“百刃……你是不放心我么?”
“不是!”百刃像是被踩到痛处的小猫似得,下意识反驳道,“我是怕万一……万一霍荣处理不干净,又要生事。”
祁骁轻声一笑:“又生事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百刃语塞,继而转过脸来愤愤道:“那殿下还是下去吧!”
“看看……我就问问你,你不想说就罢了,恼什么呢。”祁骁话说的轻柔,手下却一个用力直接将百刃转了过来,直直的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不愿意说,我来说。”
“你姐姐的事如今已经差不多定了,我于你也没什么大用处了,就是我即刻死了,柔嘉的婚事照旧,却再也没人似我这般折辱你牵制你了,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百刃……你该希望我死才对啊。”祁骁看着百刃淡淡一笑,“除非……因为什么缘故,你舍不得我死。”
祁骁步步紧逼,死死的看着百刃的双眼:“那日在我府上,你曾问我,为何不让祁骅的马车夫直接将你撞死,百刃,今日我也要问你了,为什么不让霍荣牵连与我呢?”
百刃手不自主的发抖,下意识的往后躲,祁骁一把揽在他的腰上不许他动,沉声轻笑:“百刃,说啊。”,祁骁几乎要感谢皇帝给他送了这两个人了,只是为了今日百刃为他回来,就是之前那几人再糟心也是值了。
祁骁知道百刃的性子,若不逼他,过了今日就再也问不出来了,想要他身心臣服,非要他自己说出来才行。
祁骁心里发狠,冷声一笑道:“好,你不是让我下去么,我下去就是。”
祁骁作势要掀车帘,百刃下意识握住祁骁的手,祁骁勾唇一笑,却不想百刃眼睛忽而红了。
祁骁方才的狠劲儿一泄而空,连忙道:“你……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百刃摇摇头,他也没想到自己这样不争气,尴尬的偏过头不让祁骁看,祁骁失笑:“你别让我着急,到底是怎么了?”
百刃自己也不清楚,他心里慌得很,为什么要替祁骁着想,为什么什么都不想就回来接祁骁,他心里隐隐也明白,就是因为明白,他越发害怕了起来。
百刃觉得自己是中毒了,祁骁在他心里种下了颗种子,自己扔不了也毁不掉,一旦春雨落下,种子瞬间破土发芽,天性本能,谁也挡不住。
百刃心里又慌又委屈,不自觉的难受,只觉得丢人的很,摇摇头不说话,祁骁心里疼得慌,也不再说要回去的话了,凑近了些将人揽在了怀里,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不问了,好不好?”
百刃低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点点头,祁骁苦笑:“以后你再难受直接同我说就好,我宁愿你将火发出来也不愿意你这样事事都憋着,罢了,我如今是真拿你没法子了,打打不得骂骂不得,多问几句你都要使性子……”
百刃气结,哑声道:“谁使性子了……”
“是是,没使性子……”祁骁轻笑,在他额上轻轻的亲了下道,“那这是什么?跟我撒娇呢?”
百刃心里气闷的要死,明明是自己在帮他,最后理亏的倒成了自己,上次猫儿胡同的事也是,明明差点被撞死的是自己,自己问了祁骁一句,祁骁反将自己质问的哑口无言,祁骁就是有这种本事,不管是什么事,都是他的道理。
虽然没讲想听的话问出来,祁骁心里还是挺满意的,至少知道了,百刃心里是有他的,而且……百刃一向内敛,方才的样子,大概连岭南王妃都没见过,自己也算是值了。
祁骁心里柔软不已,宠溺的将人揽在怀里不住的哄,百刃最受不住祁骁这样又疼又哄的,不多时心里就不难受了,马车摇晃摇晃,最后他竟伏在祁骁怀里睡了过去。
祁骁扯过自己的大氅给百刃裹上,心中淡淡一笑,那句话,早晚得让他心甘情愿的说出来。
第三十八章
快到岭南王府的时候祁骁将百刃叫醒了,这里不是太子府,祁骁没法直接将人抱下车,祁骁看着睡意朦胧的百刃笑了笑:“你还要假借酒醉将我留下,就你困成这样,还能喝酒么?”
百刃揉了揉眼低声道:“让厨子准备一桌酒菜……不动就是了,谁还会来查我们喝了多少酒么?”
祁骁低声一笑:“原来世子殿下之前是敷衍我的,孤今日兴致好,倒真的想痛饮一场呢。”
百刃警觉的看了祁骁一眼,困意全消:“殿下……这可不是太子府,我自己都说不清我府上到底有多少耳目,万一让人看见了……”
“放心,我知道。”祁骁将车帘稍微掀起一点缝,往外看了一眼冷笑道,“他们也太肆无忌惮了,好歹是岭南王府,竟成了谁都能插一脚的地方。”
百刃垂眸:“也怪我……之前一直忙别的事,没心思管这些,等得了空再说吧……除了皇帝的人,别人还是能给些教训的。”
祁骁心中嗤笑,干嘛非得等得了空呢,这么些活靶子,哪日心绪不佳不就能哪日拿他们撒气玩么……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岭南王府仪门外,百刃先下车,亲为祁骁打车帘子,祁骁下车,不着痕迹的在百刃手上捏了一把,左右看看,慢悠悠的进了仪门。
院中管家也是刚才才得着信儿,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匆匆忙忙的带着府中众人前来行礼,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祁骁懒怠同他们多话,看也不看直接进了正厅。
百刃对管家安抚一笑:“我也是临时起意邀太子殿下过来的,你们也不必慌,备一桌上好的酒菜就好。”
管家是百刃从岭南带来的老人,对百刃身边这些贵人颇为尊敬,闻言连忙点头:“是,老奴亲自过去盯着她们做,一定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百刃点头,转身跟着祁骁去了。
不同于百刃进太子府时的局促,祁骁自进了大门就同进了自己外宅似得,东看看西瞧瞧,还时不时的品评几句:“就这花瓶还摆在正厅里?为了让来客知道你们家殿下不似膏粱?”
“这……这样粗糙的茶具,如今真还真是不多见了……”
“这几盆花……”祁骁像是被什么东西污了眼睛似得,“半谢不谢的放在这,是等着让你家殿下赏果儿?呵呵……孤真是孤陋寡闻了,养茶花是为了看它结果的?”
一路随着祁骁进来的执事丫头叫苦不迭,忙垂首道:“是奴婢疏忽了,本以为世子今天不回来了呢,也就没搬下去……”
祁骁闻言来了兴致,轻笑一声:“哦……他一日没回来,你们就可以一日不收拾屋子,那孤是不是也可以让百刃少发你们这一日的月钱呢?”
执事丫头哑口无言,她早就听说过祁骁为人苛刻,自悔不该多言,扑通一声跪下求饶道:“奴婢失言,奴婢该死……”
祁骁冷笑:“孤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跟我顶嘴,犯了错不知补救,将功夫全用在嘴皮子上……”
百刃绕过花厅进来,正巧听到了这一句,心有戚戚,祁骁确实最烦别人顶嘴,自己有理有据的时候反驳一句祁骁都要动怒,更别说这丫头在本就理亏呢。
百刃看了跪在地上的丫头一眼,心下明了了,祁骁知道这是别人派来的,正借题发挥呢。
祁骁见百刃来了冷声道:“百刃,你平日就这样管束下人的?”
百刃知道祁骁是在给自己出气,连忙应着:“让太子见笑了,百刃以前在岭南从未垃料理过这些,不大明白。”
“你年纪小,没碰过这些事倒也情有可原,不过……”祁骁话锋一转,看着地上跪着的丫鬟冷笑一声,“敦肃长公主刚给你姐姐说了亲,等过了年柔嘉郡主入京,你府上也这样乱遭着?这些人连平日这些小事都收拾不清,来日郡主大婚,她们能操持的好?”
百刃本只是随口答应着祁骁,这会儿听了这话警醒起来,确实,自己就算了,府上不成个样子,难道让柔嘉来了也这样受罪么,百刃自愧没祁骁想的周到,语气中带了十二分的恭顺,低头道:“多谢殿下教诲。”
祁骁看着一屋子战战兢兢的丫头淡淡一笑:“教诲算不上,只是姑母刚给你们府上做了个大媒,我实在不忍心让姑母好心错付,将来让这些黑了心的东西耽误了大事,所以就要多说几句,你总这样这么迷迷瞪瞪的也不行,孤痴长你几岁,这‘教诲’二字就收下了,今日孤就给你做个样子。”
祁骁端坐在正位上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酒菜还要一会儿才能准备出来,这会儿正好无聊……将你府上的名册拿来,除了厨役和轮值的侍卫,别人全到堂下来。”
祁骁的话,众人没敢不听的,不多时堂下就站满了人,百刃的老管家将一本厚厚的花名册奉了上来,恭敬道:“太子千岁。”
祁骁“嗯”了一声,接过花名册略翻了翻扔到了桌上:“孤不耐烦看这些,你一行行的念,将屏风撤了,念到名字的上前一步,孤有话问。”
不少人心里都咯噔一声,大雪天里,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老管家也早就憋着一口气了,这些外面送来的下人仗着以前主子的声势,一向不听吩咐,一点活计也要相互推诿,遇见赏赐倒要一窝蜂的涌上去,偏生百刃这一个月没怎么在王府里住过,这些人更没了忌惮,越发不成个体统了,老管家高声唱喏,五人一组,被念到名字都老老实实的往前走了几步。
撤了屏风厅中就冷了许多,跟着祁骁的人连忙将早就准备好的盘龙纹镶宝银手炉奉了上来,祁骁抚了抚手炉,扫了几人一眼,老管家福至心灵,压低声音道:“最左边的两个是世子从南边带来的,中间那个是皇上赐的,剩下两个……”
老管家没说祁骁也明白了,百刃从南边带来的人自然没问题,就是有什么祁骁也不好当众落百刃的面子,皇帝赐的,也不好说什么,但是那些阿猫阿狗塞进来的……
“那个叫胭脂的,平日里都管些什么?”
胭脂心里砰砰直跳,低头诺诺道:“回殿下,奴婢专管侍奉茶水。”
“那孤方才喝的这银针也是你烹的?”祁骁端起茶盏尝了些,冷笑,“一股子霉味儿。”
胭脂也是刚接管了这差事,见祁骁要发作她连忙跪下解释道:“太子饶命,奴婢只管烹茶,茶叶存放的事奴婢并不知道……”
祁骁冷笑:“这也是个只会做嘴皮子功夫的,烹茶时你没尝过么?既尝了,如何不跟管家说这茶叶是陈年的,不宜给世子用了?明明知道,还想推诿……带下去吧,罚做洒扫,永不许进里面伺候。”
胭脂连声喊冤,老管家使了个眼色,堂下两健妇连忙将她的嘴捂住了拖下去了,祁骁蹙眉:“孤没功夫同你们多话,再有像刚才这样解释的,直接扔出去。”
众人呐呐称是,百刃就坐在祁骁下首,忍不住端起茶盏了抿了一口,茶叶确实不是新鲜的,但他也没尝出霉味儿来啊……
发作了胭脂,老管家又叫了下面五人上来,祁骁因为方才马车上的事兴致很好,大晚上的,一点也不觉得累,品着新换上来茶将看不顺眼的挨个冷嘲热讽了一顿,凡是眼生的,全寻着错处打发去了别处,有个丫头颜色极出众,祁骁问了下,知道是皇帝赏赐的后祁骁含笑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岭南王府上下六十多人,祁骁竟是挨个的相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