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他们这些人应该注明一下,和我们这样的群众是不一样的。”
老韩说,“就是,凭啥和我们一样叫群众啊?”
此时老板啪的一声关了电视。
我猜测他那台电视上的第三个台可能到这个时间是没有信号的。
又过了一小时,老板已经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还坐在摊子上的我和老韩,双眼由红转绿由绿变黄,就像错乱了的交通信号灯一样。
我说,“这都多长时间了,大白还不来,会不会出事?”
老韩说,“光天化日的,出什么事?”
我说,“毕竟大白是一个人。”
老韩故作镇定的说,“得了吧,追大白那些人不出事就不错了。”
又过了一小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路灯昏黄的灯光下,我和老韩都有点坐不住了。
我说,“要不报警吧。”
老韩点了一颗烟,没说话。
我说,“咱们去自首,顶多工作没了再找,大白要是有点啥事就不值了。”
老韩说,“行。”
我们俩站起来,准备往职高门口的小卖部走,附近就那里有一部电话。
小吃摊老板见我们终于要走了,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老韩突然指了指职高大门的另一边,说,“你看那是不是大白?”
我顺着老韩指的方向,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慢慢的移动着,很像大白。
的确是慢慢的移动,非常缓慢。
的确像大白。
我说,“好像是。”
我和老韩对看一眼,赶紧跑了过去。
老韩说,“大白?”
大白说,“快、快扶我……”
我们赶紧上去扶住大白,问,“你怎么样?受伤了?要不要上医院?”
大白摇头,又指了指用衣服绑在背上的那块茄子糕,吃力的说,“切、茄子糕。”
老韩赶紧把茄子糕解下来,说,“茄子糕很好。”
大白热泪盈眶的瘫倒了。
大白是从步行街跑到学校的,从中午到现在。
追他的那波人确实要比追老韩的执着很多,一直追了两三个小时还在追。后来跑到了立交桥上去,那些人是不追了,但是大白自己也蒙圈了。找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站,找到以后发现身上根本没有钱,只好顺着公交路线往学校跑。
等他跑到的时候已经基本言语不能了。
我和老韩轮流背着大白,把他弄上了公交车。因为我们必须得赶回酒店,明天早上4点还要准备要用的菜肉那些,卸货配菜的事情一大堆。
回到宿舍后,三个人都瘫在了床铺上。
还没来得及设想一下如何使用这来之不易的茄子糕,就全部昏睡了过去。
4、猜不中的结局
第二天的事情是不在我们意料之中的。
我们制定“纵横行动”的初衷是要帮助大白和西餐厅服务员小蝶有进一步的发展的,当然也有给她们出气打抱不平的原因在里面。但主要还是因为大白说要给小蝶更多的茄子糕,所以我们就以得到茄子糕为最终的目的。
但是我们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
小蝶一句“茄子糕哪来的?”就把大白问住了。
是啊,这茄子糕哪来的?
买的肯定不可能了,这三大块死沉死沉的,没个几百块不可能。我们连工资都没有,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东西,借钱更不可能,没人借给我们这几个新来的小子。
坑蒙拐骗偷,哪个都不露脸。
叫大白跟小蝶说,“因为你喜欢,所以我抢来给你,以后你喜欢啥别的东西尽管跟我说,我都给你抢过来”,这也不太可能,一是大白也不会说这种话,二是哪个姑娘能喜欢一个专门干抢劫的啊?
后来小蝶三问两问,大白就一五一十的全交代了。
我和老韩万没想到,大白这么蠢笨呆傻直的一个人,居然也吃美人计这一套,况且人家美人也没干嘛,就全给问出来了。
这幸亏了不是在革命年代,真让人感到后怕。
老韩郁闷的都不行了。郁闷的原因有很多,也很复杂,比如说公厕那2块钱……但这些还不是最让老韩郁闷的。
最让他郁闷的是小蝶让大白把茄子糕给人家还回去,然后大白答应了。
我倒没老韩那么郁闷,只是惊讶于小蝶竟然是一个如此正直又一丝不苟的姑娘。
老韩说等我去体验一下被十几个人举着铁棍钢管追几个小时之后,再来感慨这个傻B女人的正直和一丝不苟也不迟。
本来大白是很坚持要把茄子糕送回去的,但是下一个假期遥遥无期,请假那更是门儿都没有,于是归还茄子糕这件事也就因此而暂时搁下了。
大白总不能为了这事去辞职,他还没傻到那个地步。
不过我想,经过这次的事情大白跟小蝶肯定是没戏了,那么耿直的一个姑娘是肯定不能容忍自己去喜欢一个抢别人东西的人的。
但世事总是难料的,小蝶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大白,她收下了我们用汗水换来的三大块茄子糕。而更加让我们没有料到的是,小蝶趁着自己的休假,一个人到步行街去替我们把那些茄子糕还给了摊主。
你以为这是结局吗?
其实真正的结局是,人家卖茄子糕的摊主说了,“两元一两,划多少切多少,有多少算多少,切下来不能退。”
所以小蝶最终花了285块钱,又把那三大块茄子糕从步行街给提了回来。
通过这件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该你花的钱,跑多远也跑不掉。还有小蝶她真的是一个正直又一丝不苟的姑娘。
而大白和小蝶的关系因为这件事变得更加亲近了。
其实就这一点上来说我觉得我们的“纵横行动”是十分成功的,我们当初不就是为了让大白和小蝶的关系更进一步才制定这个“纵横行动”的吗?
但是老韩却更加郁闷了。
当然他郁闷的主要原因和人没关系,他郁闷的是那285块钱凭什么要大白来还?大白还不就等于我们三个还?而且我们三个连工资都没有,三个人全部家当放一块儿都凑不出一百块钱来,怎么还?
到这里我不得不说,生活确实处处有惊喜。
这还要从西点部的厨师长老钱那里说。
自从老钱去李叔家里上香回来以后,对老韩那是首当其冲的好,连带着我和大白都跟着沾了不少光。比如说虽然还在试用期,但我们三个开始有了每个月一百块钱的工资以及两天的休假。那感觉就像是捡到钱一样,虽然是我们的劳动所得,虽然三个人第一个月的工资就要还给小蝶285块钱,但我们仍然有说不出的喜悦。
真是走路也有劲儿了,吃饭也有味儿了,一口气上五楼一点都不累。
后厨酒水间的旁边有一间屋子,是我们的食堂,不大,挤一挤能坐二十几个人,里面有一个电视,只能收到一个台。每次吃饭时都是XX新闻,没演过别的。
今天也不例外。
老韩说,“我最近眼皮一直跳,感觉很不好。”
我问,“啥意思?”
老韩说,“就是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说,“得了吧,你那是封建迷信。”
老韩说,“真的,我以前就遇到过,特别灵。”
我说,“有多灵?”
老韩说,“我说不好。”
我说,“那能有啥事?”
老韩想了想,说,“比如可能出门就摔跤什么的。”
我说,“你拉倒吧。”
说完我站起来去洗碗,但没走两步踩在自己鞋带上,咣当摔了个狗吃屎。幸好当时手里的钢碗拿的高度不高,要不门牙少两颗。
我爬起来,说,“你这根本不是预感,你这明显是诅咒啊。”
老韩,“……”
一阵沉默,只听着电视上唯一的那个台还在播报着新闻。
……X地的X女士花五十八万元购买了一辆宝马车,驾驶三天之后发现仪表盘有接近一厘米的缝隙。但一直协商解决未果考虑法律途径云云。新闻最后,X女士的老公悲伤的对记者说,我们老百姓根本打不起官司啊……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大白突然说,“卧槽,我连老百姓都不是了??”
大白的话让我们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有时候我觉得大白这个人其实比我和老韩都聪明,或者说是有智慧,但又仅仅是有时候,就像流星那样一闪就没了。
大白是县城下面村子的人,家里有姊妹兄弟八个,他是最小的一个。
前面七个兄弟姐妹的名字是按照“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顺序来取的,言外之意就是说生到第七个他爸妈也不打算生了。
到他其实是个意外,据说他妈当时要打没打掉。
于是他的名字就叫张白,红橙黄绿青蓝紫之外的一个颜色。估计当时要是再有一个意外的话,就得叫张黑了。
大白和我出来的年纪差不多,在附近的几个县城都干过一些零零散散的活。
再后来到这里念职高,毕业一直到现在应该有六、七年了,从来没有回过一次家,这个也和我差不多。
我们三个里面只有老韩是城里人,也只有他完整的念过幼儿园,学前班,小学,初中,然后参加过中考,当然后来没考上,在外面混了几年,又来念了个职高。
前面说过老韩有四分之一的新疆血统,好像他爷爷是新疆人,娶了汉族的奶奶,爸爸又娶了汉族的妈妈。老韩说他爸在他初中的时候突然就离开了家,一直到现在也没回来,后来他妈也去了别的城市,听说又结婚了。
不过他一直没见过了。
老韩说,“发什么呆,刚才摔傻了?”
大白说,“两眼发直,搞不好真的摔傻了。”
老韩拿着烟盒磕出一颗烟来给大白,点着,又给自己也磕出一颗来,点着,然后和大白俩人就开始吞云吐雾了。
大白和老韩都抽烟,李叔也抽,我不抽,没别的原因,就是嫌贵,想省钱。
但其实这么多年下来,我也并没有因此而比大白和老韩他们多出什么存款来,这件事一直让我感到费解。
老韩说,“傻了更好,傻子都比较幸福。”
大白说,“你这话在理,我就总觉得不幸福,可能傻子就不会。”
我说,“大白你一直都比我们幸福。”
老韩说,“对,绝对的。”
大白说,“怎么能?”
老韩说,“你有绝活啊,那水煮,那花椒面,我俩一点儿不会。”
大白说,“这有关系吗?”
我说,“你还有小蝶呢,这还不叫幸福?”
老韩说,“就是,你都已经脱离单身的苦海了,你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我说,“傻子一般就交不到女朋友。”
老韩说,“你这话说的不在理,你这叫睁着眼睛说瞎话。”
大白认真的说,“没钱谈啥女朋友。”
我说,“咋没钱?一个月一百不叫钱啊?三人三百呢。”
老韩说,“瞅你们那点出息,听说过彩票没有?”
大白说,“知道知道。”
老韩说,“分分钟几百万到手。”
食堂的门被一脚踢开,二厨猴哥阴着脸进来,说,“我说几位爷,用不用给你们上壶茶?再来点儿瓜果点心啊?”
我们三个赶紧往门边跑,结果大白屁股上还是挨了一脚。
要说人生就是有喜就有悲,在我们还没等到把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小蝶那285块钱还上,我们三个就被从这酒店调走了。
总厨吴老大在后厨开会,说我们酒店的大老板又新盘了一栋几层几层的楼面,准备做一家海鲜酒楼,现在正在装修。但是这几天总丢东西,两个巡夜的工人看不住,所以今天开始要从酒店这边调人过去帮着巡夜。
这当然没人愿意去。
那新酒楼的位置很偏,离着我们的职高不远,那地方刚刚开始开发,附近到处是拆迁的,很乱。再说巡夜看东西这也不是厨师的活儿,明明是保安,搞不好还要和偷东西的人殊死搏斗。
大家一时间都低着头,沉默。
“这事不是要你们自愿的,”二厨猴哥指了指我、大白还有老韩,说,“你们三个最晚来的,就你们去。”
老韩看了看我,扭了扭嘴巴,没说话。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就写着,你看吧,我没骗你吧,我早就猜到了。
我觉得他这只能说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猴哥说今天就要去,我们三个也不敢有异议,赶紧脱了工作服回宿舍收拾行李,准备奔赴正在装修的海鲜大酒楼。
背着行李卷,三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
主要是这急转直下的情节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本来以为凭着李叔我们仨也要飞黄腾达了,毕竟那每个月100块钱和两天休假让我们看到了希望。但是现在我突然开始怀疑,那100块钱和休假就是说着玩的吧?
我说,“咱们那100块钱的工资还有没有?”
大白说,“肯定有。”
我说,“不一定,你看咱现在这是从厨子变成了保安,跟原来是两回事儿了。”
大白陷入了沉思。
我也有些垂头丧气,说,“早知道还是要干保安,还念两年川菜班干嘛呢?”
到职高念厨师之前我就是干保安的,现在突然发现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了,那学费都白花了,又干回保安了。
老韩说,“你俩就别说了,我刚给人写完情书呢。”
我问,“哪个啊?”
老韩说,“就那个,西餐厅的小月,”
我说,“哦哦,我有点印象。”
老韩说,“我还没说完呢。”
我说,“还有?”
老韩说,“是啊,还有西餐厅的萧萧,中餐厅的慧慧,大堂的Mary,还有客房部的小梅,小莉。”
我说,“老韩你这是广撒网多捞鱼啊。”
老韩郁闷的说,“可我还没来得及收网呢啊。”
大白说,“小蝶一个人就要285块钱,这么多不把我们累死?”
5、保安也不是好当的
我们到了海鲜酒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这楼一看就是新的,虽然只有五层但看上去却像十层,估计是特别挑高的,窗户都是特别巨大的,一层顶两层。
大白说,“这楼有几层?”
老韩指着,说,“一、二、三、四、五,五层。”
大白说,“不能,五层楼哪有这么高。”
老韩说,“你个傻B,你不会数窗户啊。”
大白恍然大悟。
这里很黑,只有一楼大门口点着一个瓦数很小的灯泡,发着十分暗淡的黄光。
大楼的后面是山,左右也是山,虽然不是什么大山,但也树影憧憧凉风萧萧。而且附近又没有什么其他的建筑,大路只有一条通到这里,就连最近的拆迁区也要走上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才能到这里。
为什么这么精确?
因为我们三个刚刚背着行李用了一小时四十五分钟走到这里来,公交车站最远就到那片拆迁区,而且人家公交车司机说了,就开到这个月,下个月改线了。
我指着好几个没有拆掉的房子问,不还有人住嘛,咋不开了?司机却说,那都是铁一般的战士,没水没电没路照样生活,哪还需要公交车啊。
一阵冷风吹来,大门口的灯泡晃了晃,我们三个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
我很好奇的是,在这里开海鲜酒楼,真的会有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