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视线越过他，看到我的妈妈就站在他身后，他也顺着我的视线回头看了我妈妈一眼，然后又迅速转回来，低头对我说，“我我我、走了……”说完这个男人就飞也似的离开了。

那个男人说话结巴，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他。他是妈妈的同事，有一次过节，他带了些礼品来我家做客，说是感谢我妈妈对他的关照。他第一次出现在我家的时候，我家的人都在，他结结巴巴的对我爸爸说，“谢谢谢谢、秦。”我妈妈叫秦珂，他叫了一个秦似乎觉得自己结巴有些难堪 ，于是便没往下叫。

我爸爸眼神不善的盯着他，他在门口站了很久，见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便说，“那那那、走。”然后他落荒而逃。

只是他人虽然走了，却给我妈带来了麻烦。

我爸质问我妈那人是做什么的，我妈说是同事，我爸冷笑的说看那人来者不善，还带着东西来，而且竟然紧张的结巴，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然后我爸就死死地逼问我妈和那男人做了什么。

我妈的解释总是被我爸的讽刺一句句顶回来，不过是平时因为那个男人结巴而且似乎有些内向，我妈帮过他几次，但是我爸爸对此很愤怒。他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动起手来。

有时候我爸爸真的是不讲理极了，他对外面的人可以和颜悦色，可以幽默风趣，唯独对我和妈妈横眉怒目，不停地找茬，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他的做法让我每天都很惶恐，我害怕他打我，虽然有时候真的挨打也没那么疼，但是在那前夕，在他开始骂我的时候，我都吓得发抖，那种恐惧消磨我的意志，让我战战兢兢。

自从我爸爸离开我们之后，那个结巴的男人又出现过几次，每次他看着我，都是很紧张的神色，我不知道他紧张什么，我几乎从没有和他说过话，只有我爸爸走后，他第一次来，我妈妈让我叫他“孟叔”我叫了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叫过。我知道他姓于，所以我一开始一直以为是“梦叔”后来听妈妈说才知道原来他叫“于孟”，取自父母的姓。

于孟很久之前就换了工作来到这里，我爸爸走后，他不知怎么和我妈妈联系上，并且让我妈妈带着我来到他所在的城市。新苑小区这个地方就是他帮忙找的，而他就住在隔壁。

于孟给我买过很多东西，但是他很少跟我说话，他总是结结巴巴的，跟我妈说话也这样，但是我妈对他很有耐心，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就回到屋子里，我听着他说话都觉得累。但有时候很久不见他，当再次听到他熟悉的结巴时，竟然也会有点想念。我知道孟叔帮了我妈不少忙。

孟叔走后，妈妈还是像以前一样的问我，“你怎么不向孟叔问好？”

我很少向亲戚主动问好，我也不讨亲戚喜欢，以前遇到别的亲戚，妈妈要求的话我就问候一声，她不要求我也就随便过去。有时候妈妈也懒得管了，但是每回见到孟叔妈妈还是会问一句，好像是她总觉得我讨厌孟叔。

我低着头不说话，妈妈叹口气，又问我“饿不饿”，我摇头。

然后我回自己的房间。

十二

苏舟邀请我去他的家住。

可是他家比我家距离学校远，我有些犹豫，但是苏舟说，他一个人住着很孤单，让我去陪他，我问了妈妈的意见，妈妈表示同意，于是，我便收拾了东西搬到苏舟那里。

苏舟并没有再收拾出一个房间，而是让我和他住在一块儿。我没什么异议，反正两个人睡的话也暖和一些，睡前还能说说话。

就这样，我开始了和苏舟同居的生活。

整个高中，我在苏舟家里住了将近两年。而在这期间，我也了解到了很多的事情。我是指……有关于性。

苏舟家里有电脑，他的某个文件夹里存了很多的所谓毛片。

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千篇一律的抽动动作。

我看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倒是苏舟，他似乎看的时候很津津有味，而且总喜欢让我帮他纾解。

时间长了，我也就有些无所谓了，那件事不再让我觉得窘迫无比，甚至是苏舟帮我的时候，我也顺着他的动作享受那种失控的感觉。

有时候静下心来想想，简直像是毒瘾一样。我们麻醉了自己，沉浸在虚幻的欢愉里。

我们平时看的都是男和女，有一天，苏舟下载的时候，不小心弄到了一个奇怪的片子，那个片子我们看了半天都没等到女人的出现，却发现画面上的两个男人开始了亲吻，并且他们越来越动情，直到他们开始做我和苏舟经常做的事。

苏舟从看到之后就没出声，也没像往常那样漫不经心的边看边酝酿情绪，他的眉头皱着，不知想到了什么。

很快，我就没功夫关照苏舟的变化了，因为我发现画面中的两个男人的行为发生了变化，其中的一个人将他的下体竟然插入到另一个人的屁股里……

我的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甚至浑身都开始变得暖洋洋，我现在已经很清楚这种感觉，我知道，我这是有些动情了。

我转头看苏舟，见他没动作，便尝试着用手揽住他的腰，他竟然下意识的躲开我，一瞬间眼神戒备的看着我。

我不明所以，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苏舟盯着我的脸，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我不是同性恋。”

我看了会儿苏舟，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起这个，于是我只是“哦”了一声。

苏舟又问，“你是吗？”

我认真想了想，从来没有关注这个问题，苏舟这么一问，我突然就发现我并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大家所说的爱情……又是什么意思？

想起爱情，我脑袋里就会想到一些这样的关键词，比如“男女相恋”“做男女朋友”“结婚”，可是，相恋的人也未必永远相恋，要不然怎么会分手呢，而结婚的人也未必就有爱情，比如我的父母，我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爱情。也可能他们曾经有，只是我不知道。这样想来，似乎爱情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种普通的感觉而已。至于我，是爱男人还是爱女人，我认真的想了很久，突然有点不确定答案了，我没有尝试过，那么按照惯常思维，找一个女朋友似乎也很恰当，但是如果找一个男朋友……如果是苏舟，如果和他在一起，我们现在不就已经在一起了吗？所以好像也无所谓。

这样想着，我便回答苏舟，“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同性恋。”

苏舟神色不明的看着电脑，似乎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我，“你想和我像他们那样吗？”

我看看屏幕，然后诚实的点点头。

苏舟又沉默了一会儿，我也跟着他一起沉默。等到单调的画面稳定的单调时，苏舟站起身，将我压在了床上。

我知道苏舟将要做的事情，这一瞬间，我有些紧张。

他的手碰到我的屁股时，我禁不住的绷紧了肌肉。

苏舟的表情一直很严肃，他表情认真的看着我的脸，说，“你……放轻松一些。”

然后他在我嘴唇上吻了一下，我注意力转移到他的唇上，尽量忽略他手的动作。

异物感鲜明极了，我有些不适，但身体却欢喜的颤栗。等到后来苏舟将东西往里顶的时候，便是疼痛，我虽然觉得疼，却并不想推开他，而是凑近他，让他进入的更深。

整个过程的感觉都很奇妙，结束的时候那里隐隐的抽疼，但是我的心里却有着满足感。

我和苏舟洗了澡，然后舒服的躺进被窝。

我抱住苏舟，将脸埋在他的脖子附近。

苏舟并没有抱着我，他的胳膊放在身侧，他低头对我慢慢的说，“小航……我们都不是同性恋。”

他的眼神格外的认真。

我“哦”一声。

苏舟继续说，“所以……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解的看着他。

苏舟停顿了一会儿，最后开口，“所以……你明天回家吧？”

他又加了一句，“你妈妈一定很想你。”

我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苏舟的话，然后我“嗯”一声，钻进苏舟的怀里，两手圈住苏舟。

半天之后，我以为苏舟已经睡了，但是却听到苏舟的声音，他说，“明天我送你。”

我没有回应，我假装自己睡着了。

装着装着，我就真的睡着了。

我做了很乱的梦，梦里没什么特别的内容，甚至是根本与我的生活不相关，我梦见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梦里面我似乎把那个地方当做自己的家，然后有一帮人突然在街上拦住我，说我得离开那里。我不知道离开要到哪里去，于是我逃跑了。我想着，快点跑吧，跑回家将门锁起来，他们谁也别想抓住我，但是我找不到家，我拼命地想，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家究竟在哪。最后，我竟然跑到一处高楼，再往前一步，就要掉下去了。我吓得转身，可是还没等完全转过去，就被人一把从楼上推了下去。

我觉得我的心一坠，整个人都沉了一下。我猛地睁开眼睛，苏舟的手还在我的肩膀上，他看我眼睛没有完全睁开，便又推了我一把。

我坐起身，发现天已经亮了，我觉得我好像刚躺下就又醒了一样，所以说了声，“这么快就天亮了？”

苏舟顿了顿，“嗯”一声。

我打算穿衣服，动的时候却突然屁股酸疼。

我一愣，然后想起昨晚的事，也想起苏舟叫我回家来着。

苏舟见我没动，就问了句，“怎么了？”

我说，“没事。”继续若无其事的穿衣服，然后我又补充了一句，“做了梦。”

苏舟漫应一声，并没理会我的梦，他问，“睡得好吗？”

我说了声“好。”

苏舟叫我吃过饭再走，我同意了，吃完之后苏舟又说要送我，我拒绝了。

外面的阳光灿烂的很，也光明的很，让我就算想起刚刚的梦也不觉得害怕了。

我微笑着道别，然后一步步回我的家，这一回，我确定我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不会莫名其妙跑到楼顶了。

十三

苏舟不愿意和我再有所亲近了。

当我在学校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表现出的完全是一副阳光少年的样子。

他还是愿意和我说话，愿意和我在一起，但是再近一些他就会有所回避。

苏舟对我没有任何解释，他好像把我们之前的那些都忘记了一样，好像我只是他的好朋友，也不算是好朋友，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对等的，我在意他的每一个细节，会观察所有他的动态，可是他不会这样对待我。

有一天晚上，我们结伴回家，苏舟似乎是很随意的说，他有女朋友了。

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汹涌，海浪一样不停的冲撞着。我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能走神，我想着，如果我是一只鸟该多好，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偶尔在空中煽动翅膀，累了就蹲在树上一动不动的发呆。

苏舟还在说着什么，我都没听清，等到分岔路口的时候，苏舟说，“你以后别这么听话……”

不听话？我很听话吗？

想想好像我的确挺听话的。

小时候我听妈妈的话，要乖，别惹爸爸生气。在学校我听老师说的话，老师讲什么我都认真的记在心里。我也听苏舟的话，苏舟的要求我都顺从。甚至是路上遇到一个路人，他告诉我这里不能走，上面可能有东西掉下来，那我就安静的绕个路。在某个小饭馆里吃饭，邻座的大妈小声说，那个辣椒不干净，她看见有人用自己使的勺子在里面乱搅，那我就不放辣椒。或者碰到的是一个大叔，他说不放辣椒味道不好，那我就放上尝一尝……

如果有一天我不听这些了，我对我妈妈的话置若罔闻，对老师讲的东西一个字都不听进耳朵，别人告诉我怎样，我就装作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那么我该做些什么呢？什么也不做的话，发呆吗？我突然有些迷茫了，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似乎是……为了让别人满意。我出现在他们面前，按照他们希望的样子去做，他们对我露出笑容，我便功德圆满了。

我想……我大概陷入了死角，我把事情想得偏激了。说到底，是我不懂得那个度，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或者说怎么做都不能说是对的，关键是我是否觉得开心。

可我不觉得开心。

我也不觉得难过的想哭，因为实在是没有理由啊。

苏舟走了，我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我看过很多次他的背影，每次都是往远处走，越走越远，有时候我会想，他会不会突然转身呢？但是他没有一次转身。苏舟想做的事情就会义无返顾的走下去。他是行动派，他很少犹豫不决，果断的决定，然后顺遂心意的执行。

我却总是喜欢回忆过去，某一天，某一刻，突然就想起曾经发生的一个片段，我会想，如果那个时候我换一种表现该多好，如果那时候我微笑一下多好，这么想的多了，反而有些坦然了，倒也不觉得遗憾，只是怀着微微的心酸看着曾经的我。

有时候，我也会困惑，苏舟和我离得那么近，我熟悉他很多事情，然后用我的思维理解他，但是可能我的理解并不是对的，可能我把他想的复杂了，或者把他想的片面化了。

苏舟一天天的开心起来，也许他以前也开心，但是以前他总在我面前，他的开心就好像都是冲着我而发的，但是现在他从我的世界离开了，他在我能看见却碰不到的地方笑得时候，让我觉得更耀眼一些，好像曾经因为我被束缚了一样。我无法分辨出我这种感觉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只能将我的心态放平，回到最初一点，我和苏舟并没有那么熟，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似乎苏舟也这么想，关于我的事情只占据他生活的一丁点，他的生活丰富多姿，有很多的人，很多的事让他应接不暇。

这样下来，苏舟每回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在喜悦的同时却又伤感，悲伤不知从哪里来，又因为什么，我几乎想问苏舟，为什么我觉得不好，觉得哪里都不好，问他能不能帮我。

可是我并没有问，并不是出于什么考量，我只是没有开口。

我的所有心情没人知道，我的脸上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但是我是个胆小的人，有人和我说话我都会略微诚惶诚恐，我依然是小心翼翼的，不想惹人不开心，我想，我大概做不到做一个不听话的人了。虽然我对那种自信傲然有主见的形象非常羡慕，但是我没有资本也没有底气那样的活着。

我收起所有的情绪，把他们埋起来，开始用一张无痛无痒跟班的样貌对待苏舟。如果不是这样，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自处，该怎么面对苏舟的一切。

十四

其实如今这样的生活很好，我没事就在心里默默吐槽苏舟，自己跟自己说着，还挺开心。

我时而把苏舟假想成一个与我不相干的人，然后故意用幼稚的眼光看着他，我会把他的行为评判成少年人特有的那种骄傲和虚荣，比如看见他和女朋友出双入对，我就想，他们一点也不般配啊，瞧苏舟那不情愿的样子，他会找女朋友也是出于一种虚荣心理罢了，在别人艳羡的眼神里骄傲的经过，这是一件开心的事吧。但有的时候却也会用陌生的眼光想，其实苏舟的形象的确挺好，女朋友的相貌也很好，他们这样看起来似乎也不错……还有的时候，我认为，苏舟也很在意我，即使他没有时时在我面前，但是我在他眼里毕竟是不一样的，我在他面前经过的话，他也一定会注意到我，并且多看一眼的。

我觉得，我有点精神分裂的趋向。

我常常会忘记以前发生的事，甚至是连苏舟一块儿忘记，这个时候他在我眼里就是不相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