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想象与现实总是有不可逾越的鸿沟,陆尤以为自己可以凭借火焰的优势,很快搞定眼前的怪物,但是显然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火焰变得断断续续,并且有渐小的趋势。陆尤被这一信号急红了眼睛,这些罔生被自己刺激得已经失去理智,偏偏这个时候火焰开始失灵,天要亡我吗?
陆尤没时间哀叹上天的不公,他努力的一遍遍熟悉体内火焰的走向,失败了再来,成功了继续,片刻也没有停歇,即使如此,他身上的伤口还是在不断加多,胳膊上,小腿肚上满是细细的血槽,身上的衣衫被鲜血染得异常鲜艳,一滴滴的顺着衣角跌落土里,溅起一圈薄薄的灰尘。
四周的罔生被血液的芬芳深深吸引,之前火焰的震慑力已经荡然无存,它们急切的想要靠近陆尤,肢体加快了攻击的速度,这一下,陆尤更显狼狈,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出奇的痒,也许是汗水流进了伤口。陆尤机械的挥舞着手掌,姿势已经变得迟钝缓慢,一只罔生趁机攻向他的后背,唰的一声,陆尤扑倒在地,一条狰狞的伤口横穿了整个背部,血液正在汩汩的往外冒。失去意识不过在片刻之间。
老头子终于飞向了陆尤,在一只前腿戳中心窝之前,将陆尤拖了出来。一边为他止血,一边疯狂的攻击罔生。眼前的陆尤已经不能用狼狈来形容,血和泥土裹满了全身,老头子一看这样的情况,脸上神色激变,完了,这下回去左岸会把自己的皮剥了的,谁知道这小子这么不禁打。要不自己先溜?那以后会死得更惨吧,啊,这回死定了!
老头子的疯狂屠杀震慑了余下的罔生,它们停下攻击,开始僵持在四周,不离去也不冒进。
陆尤被师傅抱着向圆柱中心走去,迎面而来的罔生居然自觉的朝两边退让,这种大王巡山一样的场面极大的取悦了陆尤,要不是身上的伤口在提醒陆尤自身的状况,他真的很想大笑几声,不得不承认狐假虎威的感觉真特么爽。
到达中央之后,老头将陆尤放平到自己面前,然后双腿莲花盘坐于一边,开始快速的念动口诀,“无无明,亦无无明净……”随着口中的语速越来越快,全身的衣袂随风飞扬,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陆尤看到四周的黄色流云以两人为中心缓缓汇集而来,他紧紧的盯着正在做法的师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口诀都有偷偷记下,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得到的机会呢。
“心无墨碍,无墨碍故,破!”四周快速流动的云海将身边虎视眈眈的罔生刮出了悬崖,纷纷掉了下去,流云在经过陆尤的时候从旁绕了过去,重伤的陆尤才幸免于难。云海顺着悬崖一直向上盘旋,朝着天空急冲而去,看着遥不可及的天空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快速旋转的气体犹如一把巨大的锥子狠狠砸在了上方的某处,刚刚还灰暗完整的天空兹的开始碎裂,裂痕远远传了出去,犹如多米诺骨牌效应,整个天空在崩溃坍塌,老头子张开了一道灵符罩在两人上空,避开了落下的碎片。
等到所有的一切归于平静,陆尤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街道上,嘈杂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陆尤觉得其实做个普通人也挺不错的,可惜这样的生活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或者说从来就没拥有过。有的人注定是不能平庸一生的,即使是归隐也是在披荆斩棘,声名鹊起之后。
9、始末
陆尤还处于思考之中,但在老头子看来就是失血过多导致大脑供血不足,在发呆走神,干脆也不解释,直接抱着陆尤就往回走。
“师傅,干嘛呢?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陆尤被师傅打横公主抱的姿势惊得抬不起头。不是陆尤羞射,他如今重伤,这样的抱法本身是没有错的,但是陆尤是魂魄,那么在周围人看来就是一个老头双手弯曲举在腹部两侧,怎么看怎么怪异,那匪夷所思的眼神连陆尤都感到极不自在,老头竟然视若无睹,坚定的以这样的姿势一路前行。知道自家师傅的强大彪悍,陆尤不敢反抗,只能听之任之。
“走什么走,你被抓成这个样子,我现在要赶紧回去坦白从宽,不然那小子非得拆了我这把老骨头,看在我抱你的份儿上,你待会儿替为师说说好话啊!”
“不会吧,你是师傅,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而且他也没有那么凶啊。”陆尤觉得师傅有些夸大其词了,从认识左岸以来,他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样子,虽然知道那些笑意并没到达眼底,可也从来没见过他发火,不像是那么暴躁的人呐。
“不会?你可知道,在他七岁的时候我不小心弄脏了他珍藏的一根羽毛,他当时什么都没说,但是一个月后抓住机会给我下了半年的,半年啊!为师我差点没交代在床上。”老头一脸悲愤和恼羞成怒的神色,后悔当年怎么捡了这么几个小崽子,当时是一个赛一个漂亮的小正太,如今全都长成了大尾巴狼,说多了都是泪啊。
陆尤被师傅直接抱进了家门,左岸正坐在客厅看书,小白蹲在一旁的书桌上面朝墙壁,听到陆尤进门的响动想要转过头来。
“转回去!”左岸一声命令,小白再次回过身去可怜兮兮的面壁思过。
“汪!”
“叫什么叫,不要以为你是左寒家的,我就不敢对你动手,闭嘴,或者滚出去,你自己选一个!”左岸用中指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低着头接着看书。
“呜……”陆尤这才注意到左岸的脚边蹲了一只黑色的大狗,黑色大型犬?这不就是上午遇到的那只吗?原来是认识的啊。
陆尤被师傅安置在沙发上,然后他自己一脸尴尬的坐到一边,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一顿劈天盖地的指责,结果左岸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看自己一眼。陆尤心里升起一种情绪似乎叫做委屈,酸酸的涩涩的。好似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异常难受,咳不出来咽不下去的难受。
“左岸,我错了……”陆尤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一定会憋死的。
“哦?”左岸转过身来,面瘫似的看着陆尤。
“我不该为了美食偷溜出去,也不该跟着师傅到处乱跑,我……对不起”陆尤的声音带着哽咽,可怜得就像在外摔了跤还要被家长指责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每个字眼里都是浓浓的酸涩。
左岸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不少,但是当他走近沙发看到陆尤的模样,温度又再次降回零点。左岸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如若不然,心头的怒火几乎无法抑制,眼前的陆尤这还能算做一个人吗?怕是乞丐都比他来得干净,身上裹着的破烂哪里还是衣服,根本就是布条。衣角露出的地方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更不用说衣服之下是什么情况。幸而陆尤的恢复力极强,受伤的地方虽然可怖,但伤口已经止血并且部分地方开始结痂,只是血痂将破碎的布料粘在伤口上,一些碎条甚至长到了肉里,如果要清理干净就得将布料从伤口处生生撕扯下来,那样的疼痛光是想想,左岸心里就一阵发紧,自己尚可忍受,但是陆尤这样脆弱的体质要怎么熬过去。
左岸偏过头淡淡的朝老头子投去一眼,依然是风雨不动的神情,老头子却在这样的注视下汗毛根根竖立,皮肤上有如凉风吹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堵得自己呼吸都觉得困难。直到左岸抱着陆尤走进浴室,才惊觉额头竟然沁出了虚汗。
接下来的摔门声关住了两人的身影,客厅内的一人两兽这才吐出一口浊气,好险啊,左天师的怒气真不是能随便招惹的。
门外轻松和谐,门内惊心动魄,陆尤胆怯的低着头,不敢看左岸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左岸将陆尤轻轻放到浴缸里,冰凉的指尖一点点挑开陆尤的上衣,果不其然,除了外翻的伤口,衣服之下还有多处淤青。青青紫紫的向左岸描述着场面的激烈。
“嘶……”陆尤的伤口因为衣服的剥离而裂开,一些地方又浸出新的血迹。左岸皱着眉头再次放轻手中力道,极尽耐心的同碎布展开拉锯战。陆尤呆呆的看着左岸专注的神情,深邃的眼中倒映出陆尤的身影,除此之外仿佛再也容纳不下任何东西。左岸威严的表情与温柔的动作竟意外的和谐,陆尤轻轻的弯起嘴角,独自在一旁傻乐。
“很好笑?”左岸撇过得意忘形的陆尤,手指故意摁了一下伤口边缘。
“嗷……没有,没有……”自己不过是笑一下嘛,有必要这么报复吗?真是小气的左天师!
陆尤躺在温暖的浴缸里,享受着左医师的体贴服务,略微粗糙的手指轻轻滑过皮肤的感觉真是出奇的美好,陆尤如同猫咪一样舒展开身体,翻出白花花的肚皮,任由左岸抚摸。
丝毫不在乎这样的动作将自己柔软魅惑的一面全部展现出来。
左岸无奈的看着陆尤靠在浴缸一头,轻轻的闭上眼睛,他对自己就这么放心吗?他不知道自己其实很想把他拆解入腹的吗?接下来的清理变得尤为艰难,左岸咽了咽口水,轻柔快速的褪去陆尤全身的衣物,大概清洗干净便将之一裹,抱回床上,这其中的压抑和折磨就不多做赘述。
左岸坐在床边,细心的为陆尤吹干头发,手指一圈圈绕着柔韧的发丝,心中是难得的安宁,睡着之后的陆尤乖巧得像个小孩儿,白皙的肌肤被热水熏得红润细腻。左岸一遍遍摩挲着陆尤的脸庞,贪婪的不想放开。他发现自己又有狼血沸腾的欲望,赶紧停下手出了卧室。
老头子看到左岸走了出来,立刻摆正身姿,眼观鼻,鼻观心。一旁的小白和黑犬也无辜的装作没看到。
“不用装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左岸此刻并没有想和老头子计较的心情,何况现在他也是陆尤的师傅,如果自己做出什么欺师灭道的事,陆尤大概也不会开心。
“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你刚离开没多久,我们就被人盯上了。只有那个傻小子没有发现,还以为我真是在逛街。可能是看准我没有还击,以为可以动手,就将我们带入了幻境。幻境实力很强,攻击力也很高,居然还有难得一见的罔生,这样的规模应该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难道说这傻小子的身份暴露了吗?”老头子以严肃的口吻缓缓道来。
“……“左岸低下头,沉默不语,片刻后回道:“很有可能,之前我就发现有人在打陆尤的主意,而且不止一批,当初你让我来接近他,难道没有调查清楚他的事情吗?”
“没有,左门的暗探大多集中在人间,对道家的监视相对要薄弱很多,当年陆尤被人打成重伤导致魂魄离体,这件事情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在调查中,有人试图掩盖当年的痕迹,我们找到的线索有限,不过可以肯定跟正阳派有莫大的关系。他们放着好好的深山不呆,居然跑来招惹凤凰,这件事水很深呐……”
“果然是正阳派,不管他们什么目的,现在陆尤是我的人,我绝对不会置之不理,当年的事可以慢慢查,如果他们再犯到我的头上……”左岸的瞳孔微微收缩,一道冰冷的光芒从眼角划过,接着撩起衣摆,倚坐沙发上“大哥怎么说?”
“你大哥现在是左家掌门人,自然站在左家的立场上,但是来之前他让我转告你,陆尤是左门的守护灵,如果他愿意入我左门,左门也自然会尽力护他周全。”老头子想了想还是把左寒的话原样转告给了左岸,毕竟左寒不仅仅是左寒,他还代表了左门,一个庞大的家族不是那么容易担负的。
“我知道了,陆尤的事我会继续调查,这段时间我依然要呆在医院,你帮我查一下秦越这个人,他和陆尤的前生有些牵扯。”
“秦越?你遇到秦越了?”老头子显得非常惊讶。
“怎么,你认识这个人?”左岸虽然也很惊讶,但相比之下要自如得多,这个秦越果真不简单。
“现在很多人都不再提起秦越了,但是二十年前他可是名动一时的年轻俊杰,那个时候我刚刚把你们三兄弟捡回左门,一心栽培,所以对他的事情了解得也不是很清楚。即便如此,他的所作所为也依旧让我有所耳闻。当年,十多岁的秦越是正阳派最为器重的少年弟子,年纪轻轻便做出了相当多的壮举,他曾十三岁独闯灵犀潭捉拿百鬼夜行,两年后又绞杀十二魅,并且同你一样道医双休,在灾难年间救了很多百姓,一度成为道术世家年轻一辈的典范,本来毫无疑问是正阳派下一任掌门,但是接任期间他突然逆天修行邪术,接着屠杀了养育自己的师傅师伯,一举叛变正阳派,从此就再无消息,正阳派找了他这么多年,也没有踪迹,你在哪儿见着他了吗?”
左岸没有回答老头子的问话,而是垂着眼独自陷入了沉思,既然秦越如此厉害,为什么会屈居在一家小医院里,而且他与陆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左岸心里有种直觉,当年秦越的改变一定跟陆尤有关。如果自己想将陆尤带回左门,这件事情就必须得到解决,照医院里的架势,秦越不会轻易放手,不管怎么样,自己一定要护住陆尤,不管他是不是左门中人,他都是自己认定的左家人。
“吱……(主人,我可以休息了吗?)”小白累的两腿都快抽搐了,它是花栗鼠没错,蹲坐多久都没有问题,可关键在于左岸是罚它蹲着面壁思过,而不是蹲坐,这种丧心病狂的惩罚对肥肥的花栗鼠来说直追满清十大酷刑呐。
“汪……(好惨)”黑色的大型犬依然蹲在一旁的地毯上对桌上的小白表示同情。
“吱吱……(丑咿呀臭咿呀,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大爷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媳妇儿!都怪你,又黑又丑的死咿呀!)”小白气愤得口水花四溅,黑犬聪明的退到了左岸身边。
左岸被两宠的争吵打断了思绪,摸了摸黑犬的脑袋,“一亚,不要告诉我,你和师傅一样是背着左寒偷溜出来的,我可以收留你,但是左寒那里我不会替你说半个字,想娶我家小白,就要做一只有担当的夜刃。”
“吱吱……(谁要跟这只黑心豹子在一起,我只要我的小尤媳妇儿!)”小白一听主人的打算,激动得难以自持,要不是一亚在场,它一定会倒地打滚撒泼的。
“行了,你和一亚去守着陆尤,在他清醒之前不许离开半步,相信不用我再多说什么,守不好下场你自己知道。”自见到陆尤全身的伤口之后,左岸的脸就没有晴朗过片刻,平时总带着算计的笑容也消失不见,阴暗晦涩的表情不难看出左岸此时的心情有多么糟糕,小白身为左岸的灵宠,多少能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它一言不发乖乖的回了陆尤的房间,一亚也跟在身后离去。
“你有什么打算?找出这件事的指使者吗?”左老头子对自己的徒弟非常了解,左岸向来护短,尤其是归纳在自己保护范围之内的亲人,看如今的情况,陆尤对于他恐怕跟亲人也相差无几了。
“不,他们自然会送上门来的,何必多此一举。你只需要替我继续调查当年的事情就好,记住,是你,不是左门。我不希望勉强他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情。”
“你这混小子,我是你师傅,有这么说话的吗?”老头子一面愤愤不平,一面开始准备东西召唤侍魂。自己这次的确没有保护好陆尤,没什么好说的,作为师傅,为徒弟调查点事情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小子的口气听得怎么就这么火大,以后一定要让陆尤攻他,狠狠攻他。
左岸压根不打算理会老头子的任何回应,他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好。黑暗笼罩中的左岸大人并没有去打扰陆尤的休息,而是回了自己房间,接下来几天还需要精神饱满的去调查这些始末,恢复精力才是此刻最为重要的事情,左岸即使再火大,依然保持了冷静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