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你啊!”陶涛乐呵呵的:“段医生!”
段亦宏被他那一声叫得几乎有点感慨,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眸色深深,好像内部有细细的光在颤动。
“怎么了?”陶涛有点诧异。
“我们会越来越好的。”段亦宏的声音有点哑,这几年,他终于熬过去了。
“那是!”陶涛大力拍着段亦宏的肩膀。
明亮的圆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仍然是往昔一般平静坚定的光,他不曾绝望过,即使,他身处在绝境。
下了班,吴哲给袁朗扛了一箱子钱过去,他是袁朗的私人财务助理,大家合作好几年,在外人看来绝对算是愉快,对于他的这位委托人,没有一点语言想要去评论,袁朗是不需要外部评论的存在。
因为袁朗太怪也太狠,这看起来有点妖娆轻浮的男人拥有一针见血刺穿别人心底的能力,跟他在一起久了,会变成浮士德,除非,你有志向做上帝。
“饿了吗?吃点吧。”袁朗指给他看桌上的食物。
东西不多,品质却是不错,吴哲坐在餐桌旁边吃得慢条斯理,而陶涛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约得是八点,而现在是七点半,陶涛早早的吃完过了晚饭,大概是觉得早一点到也没坏处,所以兴冲冲一头就扎了过来。吴哲坐在餐厅的一角看着陶涛走到客厅里,瘦削的脸上带着鲜明的锐气,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一种青葱的青春气息,挺拔,昂扬而且向上。
他安静的看了一眼,低下头喝汤,忽然间有一点明白袁朗那种暗潮浮动的兴奋。
陶涛身上还穿着保安公司的制服,黑色的衬衫束在皮带下面显出V字形的漂亮轮廓,肩宽腰细腿长,怎么看都是一等一的好身形,袁朗忽然决定如果生意谈得拢,他得给陶涛另外订做一套制服,黑西装太埋没他了。
陶涛单独站到袁朗面前的时候,其实心里还是有点违和,倒不是对方的人品让他觉得困扰,他入行好几年,什么样的人没有保护过,表面上光鲜背地里龌龊的人看得多了,保单下来了还不是要为了他们出生入死?那只是他的职业道德问题,他保护的是他的客户,并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他的别扭在于,他上个月才把人一拳打得鼻血长流,现在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保护人,这实在是让他陡然有种打了委托人的犯罪感。
小陶在心底里自我我分析了一下,放宽心,上次打他是因为这人罪有应得,现在保护他是因为他是客户,这是两码事,不必搅在一起。
袁朗自然看不出小陶的心事,他只是轻轻松松的坐着,后背靠在沙发上,仰着头和陶涛说话,话题常规而又无聊,但是很符合一个客户的身份。吴哲吃完了饭坐到长沙发的另一头,他看着袁朗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两下,知道好戏就要开场。
“你坐下来,你那么高,我这样看你很吃力。”袁朗的笑容温和,声音放沉了之后,便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力。
陶涛左右看了一下,打算退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去坐,可是袁朗挑了挑下巴,手指指向面前的茶几,陶涛觉得有点别扭,但还是听话的坐了过去。
“你对酬劳还满意吗?”袁朗慢慢坐起身。
“很满意。”
“我给你开20万,也还是留了余地给你讲价钱的,我以为你是个有自信的人,怎么你觉得你只20W吗?”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拿了多少钱就得干多少事,如果你要给我30W,我可能就要考虑你到底需要我做点什么?”陶涛说话的语速平缓,这是个谈判的姿态,很谨慎,不卑不亢:“为了将来的合作考虑,我们的合约应该写得更详细一点,您觉得呢?”
“我不喜欢太详细的合约。”袁朗身体前倾,一点点的靠近,眸中光影流丽,很暧昧的眼神,别有深意。
陶涛一下子警惕起来,全身的肌肉绷紧,他笑了一下:“是吗,那袁先生喜欢什么样合约?”
“何必写那么多废话呢?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是更好?”袁朗的手指搭到陶涛的脚髁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慢慢往上移,似有若无的触感,沿着小腿的肌肉纹理。
陶涛轻笑了一声,有些嘲弄与不屑的味道,垂下眼帘:“看样子我们的分歧会很大。”
“真的吗?其实在细节上,我们还可以再商量。”袁朗收了手,他看到陶涛的长睫微微的颤动,脸色却很平静,冷然像水一样,静水一般的平,深流一样的怒。袁朗深信如果有机会,这小子会毫不犹豫的再给自己一拳。
“没这必要。”陶涛笔直的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
袁朗看着他干脆利落的转身,看着他毫不拖泥带水的迈出第一步,他敲敲手指:“30W一个月怎么样?”
“40?”
“50?”
他看着陶涛走到了门口,一只手落到门把上,平缓的声调忽然高了一度:“一千万,半年。”
袁朗慢慢的拗着自己的手指,骨节里发出一声声轻而脆的响,他满意的看到陶涛一下子定在门口,于是又加了一句,很有份量的一句话:“我可以先预付一半。”
陶涛的右手绞在门把上,手背上的血管一根一根的浮起来,指节握得发白。
“考虑一下吧,我知道你需要这笔钱。”
一句话,淡淡的,轻飘飘的像针一样刺进他耳朵里,然后轰的一下爆开嗡嗡声不绝。
他需要这笔钱,是的,太需要了,1000万,魔幻一样的数字,几乎是刚刚好。上个礼拜医生刚和他说起过可能会有肾源,如果拿到肾源马上就要进行手术,让他快点准备钱。
刚好!就是这个数。
一点点灵犀的颤动,陶涛的心中忽然一片雪亮。
“为什么选我?”
“喜欢你嘛。”
“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就行了。”袁朗的声音很温柔,声线比平常的时候降下了一点,几分缠绵。
“你想要什么?”陶涛哑着嗓子吼出这句话,他以为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是声音却轻得惊人,心脏剧烈的跳动,全身的血都烧到了头顶,眼中一片火辣辣的痛,干涩的几乎没有办法眨眼。
“我要什么,你知道的!”
陶涛忽然希望如果他现在可以闷上一大杯酒那应该有多好,让大脑别再清醒,完全烧成一锅粥,于是无论是马上开门走掉还是回头去签约,都算是一个结果。可惜没有,他现在冷静的可怕,他在计算,精密的计算:钱,条件,时间,等等,在他脑子里条条的滚过。
陶涛慢慢转过身,声音喑哑:“我要看下合约。”
袁朗拎起桌上的一叠纸,慢慢的走到他面前去。
原本笔直站立着像标枪一样的少年,现在全身发抖,只剩下一层脆弱的骨架在支撑,无比的单薄,像是暴风骤雨中的一只风筝。
陶涛忽然希望如果他现在可以闷上一大杯酒那应该有多好,让大脑别再清醒,完全烧成一锅粥,于是无论是马上开门走掉还是回头去签约,都算是一个结果。可惜没有,他现在冷静的可怕,他在计算,精密的计算:钱,条件,时间,等等,在他脑子里条条的滚过。
陶涛慢慢转过身,声音喑哑:“我要看下合约。”
袁朗拎起桌上的一叠纸,慢慢的走到他面前去。
原本笔直站立着像标枪一样的少年,现在全身发抖,只剩下一层脆弱的骨架在支撑,无比的单薄,像是暴风骤雨中的一只风筝。
“给……”袁朗把文件夹放平,递到他面前。
陶涛的眼帘一直垂着,长长的睫毛不停的打着颤,像黑色的羽翼,袁朗忽然发现他的睫毛其实很长,纤长而密,根根分明,只是不算卷翘,所以睁开眼睛的时候不觉得,垂下眼去的时候才看得出,扑闪扑闪的,有如一只惊慌失措的蝶。
陶涛紧紧的抿着嘴,呼吸浅的好像随时会断掉,他慢慢抬起手来,把文件接过。
交接时袁朗的手指仿佛不经意的划过他的手背,陶涛像被电击了一般松手,袁朗浅笑,弯腰帮他捡起来,塞进他怀里。
“你可以看一会儿,我给你半个小时。”袁朗指指客房:“你进去慢慢看,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他转头的时候才发现吴哲已经聪明的帮他把箱子打开了,一叠叠整整齐齐的纸币乖顺的码在黑色的皮箱里,袁朗于是一摊手:“我付现金,你马上就可以拿走。”
陶涛飞快的扫过一眼,快得像是飞蝶的一下扑翅,但是袁朗仍然捕捉到他眼底那束灼热的光。
“谢谢!”陶涛忽然捏紧了手上的文件,从袁朗的面前走开,不过,他没有去客房,他只是安静的走到沙发边一页一页的翻动,他看得很认真,一字一句!
袁朗不方便过去,于是抛了个眼色,吴哲会意,走到他身边去。
“他看得很认真。”吴哲轻叹:“这不正常,你的判断会有误吗?”
“你觉得呢?”袁朗一手撑着下颚,他看到陶涛的肩膀在肉眼可及的范围内轻微的发着抖。
“我不知道,你觉得他现在应该是什么感觉?看来我的估计有错误,我还以为像他这种小孩子,会冲动的一刀砍死自己。”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都算是爽快,从来没见过有人坐在那里将自己缓慢凌迟。
“是啊,越来越有趣了。”袁朗微微偏过头,平常时浮在表面的那一层华光都散去了,露出眼底的深邃探究。
“你觉得他不会肯?”
“会。”袁朗仍然很笃定。
“他很冷静,而且高傲,和你之前遇到的人并不同。” 吴哲提醒他。
“任何人都是有价的,任何人,任何事,我们可以用钱买到一切,只是看你是不是开对了价码,他已经动摇了,他已经抛弃了他最根本的,即使他还有不满,他也会和我谈一下价钱。”袁朗有点紧张,像赌徒等待揭盅时的雀跃期待。
“假如他不肯,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袁朗笑:“我原谅他。”
“哦?”吴哲点头:“如果他肯呢?”
“那就有得玩了。”袁朗的笑容更深。
“我看过那份合约,但是……BUG在什么地方,我没找到。”
“很简单,我可以验完但不收货。”
“你打算……不签约?”吴哲恍然,笑道:“你当心他跟你拼命。”
“他不会的,至少现在不会……怎么样?看完了吗?”袁朗看到陶涛从沙发上站起来,马上问到。
“看完了。”陶涛深吸了一口气,抓过茶几上的笔,飞快的在纸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涛字最后的那一勾,他挑着特别长,深深的嵌进纸张的纤维里。
陶涛的动作太快,以至袁朗一时之间没有来得及反应,于是胜利的喜悦一闪而过,居然有了一些怅然若失的空茫。
“你就这样签了?”
陶涛道:“不要然呢?”
“1000万,你觉得你就只值这个价?”
陶涛惨然笑了笑:“一个人一条命,谁知道是值多少,你愿意给,而我觉得够了,就这样。”
袁朗慢条斯理的继续问:“不想多要一点吗?”
“够了,这个数足够了,你没必要浪费钱。现在我需要做点什么?”陶涛自从抬起头来看他,便再没有移开过眼,起初时眼中蒙着一层水色,在灯光下闪着锐芒,可是很快的这层星芒也散了,眼神平静。
“哦!”袁朗应了一声,若有所思:“你先等一下,我去拿点东西。”
袁朗一走,吴哲马上感觉到陶涛投注到他身上的注意力,一种带着锐气的压迫感切肤而来,他摊开手,冲陶涛温和的笑了一下,坐到一边翻看当天的报纸,仿佛不存在似的人,他与这场荒诞的闹剧全然无关。
陶涛看着袁朗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充盈在骨髓中的强悍硬气一下子被抽空,他捂着脸跌回到沙发上深深喘气,一瞬间的荒芜,心中的巨塔像流沙一样倒下。
人生中太过重大的一个决定,一旦做出,之前的挣扎瞬间变得远去,大脑中有一种高朝过后的麻痹感。
他拿出手机拔号出去,这个时候段亦宏应该还在赶他的论文,手机就放在鼠标的旁边。陶涛低头数秒,一、二……
“怎么样?谈得如何?合约签好了吗?”段亦宏一接线就直接笑着问道。
陶涛的心脏骤然一紧,含糊的应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不高兴。”段亦宏疑惑。
“没有!好像有点伤风。”陶涛抽了抽鼻子:“我在想,我们把老爸接到台北来吧,就算是做手术,你们医院的条件也要好一点,而且,我每个人礼拜都能去看看他。”
借着一个最好的名义,一直压抑在眼底的泪水成串的滚落。
“行,行,我去办!”段亦宏听到哭音,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明天就去联络,反正我也快开始实习了,就到我们院里来吧,我每天都能帮你看着。”
痛不可当的滋味,麻痹的刺痛像从僵硬的指尖沿着神经通路往上流走,它们在脊髓里汇合,然后一路摧枯拉朽的撞进大脑里,陶涛的嘴唇颤动,却吐不出字来。
“怎么了?”段亦宏试探着问,又笑道:“不会吧?真的哭了?这么感动啊?”
“哥,你对我真好。”
“傻小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现在才知道我对你好啊?太让我伤心了。”段亦宏轻轻的笑,笑声混在低柔的嗓音里,像是隔着无线的距离,轻轻抚摸着陶涛的头发。
陶涛说不出话,一排牙全咬在唇上,浅粉的唇色被咬成了极端的两色:鲜红,雪白。
段亦宏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问道:“怎么了?要不要明天出来一下,我再让你敲一回铁杠?”
“不,不用了?老爸的事搞定了,就发消息告诉我,我好去看他。”
“好的,那,你早点休息?”
“嗯!”陶涛迅速的掐掉通话,可是手机按在耳朵旁边,不肯放下。
“在和谁说话吗?”
袁朗的声音蓦然间响起,近在咫尺,陶涛几乎是下意识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可是零点零一秒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身子一僵,维持着别扭的姿势,僵硬的转过了脸。
袁朗一只手撑在沙发后背上,微微向前倾身。
透明的眼泪,漆黑的眼眸,还有平静如雕塑一般的神情,只是一瞬间的画面,凝固在空气里。
袁朗发现他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哀伤与绝决,像一方残破的琉璃,支张着尖锐的棱角,而光彩却越发绚丽,因为破碎而生的美丽。
你哭了。”袁朗的手指伸过去,拈了一点泪。
“没有,空调太干。”陶涛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应对那一下简简单单的碰触,可是当那一点点冰凉触到皮肤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晃了一下。
袁朗直起腰,把手上拎的衣服甩到陶涛怀里:“换上吧,你的制服,我刚刚找出来的,跟你很配。”
陶涛有点懵,低头看了看手上成套的衣服裤子,脸无表情的抱起来,挑了最近的那问客房走过去。
“你去哪儿?”袁朗叫住了他:“就在这里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