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晗默默面壁反思，他这是把他师父吓得离家出走了么。

第三天他终于坐不住了，准备出去走走，结果刚到长安郊外就遇见事了。

他被绑架了。

说是绑架也不确切，这是做完长安主线任务后会随机遇上的一个隐藏支线任务，根据之前做过此任务的玩家在论坛爆料，此任务的背景就是由于在之前两环主线任务中，玩家屡屡破坏魔宫“集气造魔皇”的大业，终于激怒了其中一个主管小BOSS，小BOSS于是派人来抓玩家，要对其施以魂飞魄散的天劫惩罚。

后来做过这个任务的玩家多了，大家逐渐总结出以下几个特点：一、完全不用担心有什么安全问题，最后关头总会有一位善良多情的魔宫美女或帅哥NρC不惜一切带你从某条密道逃出生天；二、该隐藏支线奖励极其坑爹，没有物品奖励，只有少量经验，几乎和踩新地图所得经验持平，与在任务中付出的时间精力完全不成正比；三、福缘值越低的人触发该任务的可能性越高……

季晗自从知道有这个任务存在的一天就开始暗自戒备，却没想到偏偏祸不单行，它竟然是在自己完成主线任务很长时间后，这个难得的感情受挫时期被触发。

为追求逼真，被抓来后玩家会被施刑折磨，论坛温馨提示这些刑罚只是看上去极其恐怖，真正伤害不大，只要把痛感调成零，闭上眼当不存在就行。被锁在魔宫地牢刑房里，看见地牢小卒拿着的可怖施刑工具，又环视了一圈阴森血腥的刑房，季晗的脸扭曲了一下，索性按照前人经验，闭目养神。

这里是完全封闭的，不能发送游戏消息，但可以下线，然而根据前人经验，下线后可能就无法遇到救援NρC，从而无法继续之后的被救援情节，所以最好在线等待。

季晗坐得住，可有人坐不住了。

季晗找不到白萧奕，白萧奕想找季晗却不过是抬抬手指的事，他在外面游荡许久，这天心有所感，思忖良久还是忍不住，叹口气，凌空画出幻镜……

魔宫所在分为九重，取得也是天有九重的寓意。从一重到九重所居魔修修为渐次提升，第八重分布着血因等十二小宫宫主，而第九重九重殿则是魔宫大宫主重九离所在。从一至九，防卫重重，障碍重重，飞鸟难过，历来是魔道的心脏所在。

这天也原本是普通的一天，众魔修照常修炼比斗炼药炼器，各得其所。

突见从南面闪过一条亮银色的闪电，从肉眼所见的天之尽头一直劈到第三重所在。众人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耳边雷声大作，响天彻地，彷佛震得大地都在颤抖。举目看时，天上已经布满了暗紫色的阴沉沉的雷云，隐约可见银色电光在其中游走。

正在所有人惊异不明议论纷纷之时，一道白色人影携剑光在天穹之中闪过，迅疾无比，稍纵即逝，直直冲九重殿方向而去。更可怖的是他周身仙气逼人，所经之处空气都凉了三分，便是在地面的魔修都能感受到这份压迫和冷意。

离九重毕竟是当今魔道第一人，唯一抱憾之事便是魔气不足，难以成为魔皇，佑泽万魔。他这些年一直在探求造就魔皇之法，试过许多秘法邪法，甚至伤了自身根本，是以之前才会亲身前往设计取回全世镜。第一道闪电亮起的时候，他已经感受到了隐隐传来的仙气。离九重勾起一抹笑，站起身向殿中走去。

九重殿高千尺，从殿门向外望去，望不尽的白玉雕栏绵延而下，万里魔疆尽在眼底。

此时巍峨的门柱间，白衣仙人持剑而立，寒气萦身，面容冰冷。他背后的天幕之上，九天玄雷翻涌怒吼，遮天蔽日。

白萧奕不发一言，甚至不去看他，只是淡淡垂眼看着千念剑尖。

离九重却仿佛是早有预料，定定注视着白萧奕，微微勾唇一笑：“这九重大殿会替我看着……你有朝一日……”

话音未落，银光闪过，千念出手，迅疾地洞穿了他的胸口，复有抽出飞回白萧奕手中，剑身上染的血洒落在黑玉石铺就的地面上，银白剑身依旧滴血不沾。

离九重并无丝毫反抗，只是低低吐出最后四个字：“……登顶为皇……”他的眼睛渐渐闭上，遮去了其中的恶意与得逞般的快意。

白萧奕突然想起了七千年前，他把千念刺入天余魔胸口时，穷途末路的魔皇嘲弄般缓缓说出预言般的诅咒：“大道将变，尔必成魔。”

第69章：留言

季晗本来好好在地牢里呆着，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地牢塌了。

系统提示：“您所在的魔宫地牢被不明力量攻破，请迅速逃出。”

季晗顶着被溅了一脸的飞灰：“……”逗我，说好的善良多情的魔宫美女帅哥呢？怎么到他这里就变成意外事故自己逃出了？

不过结果没什么差，最终季晗还是灰头土脸地回了白居，果不其然，他师父还是不在。

但他却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因为期中考试周又要到了。对于保研等等而言，大三上的成绩算是最后一次比较有用的成绩，季晗前两年一直成绩平平，关系前途出路，他这次也不敢轻忽，他师父又总是找不到，无奈之下，季晗只能对清鼎耳提面命，叮嘱他只要白萧奕回来，一定要看住他不许他再走，等自己回来再说。

现实中前后不过十天，游戏中却已过了近一个月。

其间白萧奕确实回来过，就再季晗走后两天。

清鼎见到师叔祖回来喜出望外，上去就像转述师叔的意思，白萧奕却摆了摆手，按下了他所有话头。

白萧奕自顾回了白居，把一肚子话的清鼎堵在了外面。而屋子里间，此时还沉睡着季晗的肉身。他走到竹制的床边，轻轻勾起了嘴角，右手无意识地摩挲过床上人的脸，像想到什么般闭上了眼。

晗儿，他在心里悄悄呢喃。

而后几天他照常喝茶看书，间或看看季晗，往往是微微一笑而已，眼底平平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到了第十天黎明，趁着星辉，他独自去了紫峰背阴的绝壁所在。

待清鼎发现时，只来得及看见一抹银光从他头顶飞过，倏忽而逝。

而季晗这十天却是真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直到周五考完最后一门才松了口气，开始拿出手机登上久违了的清朗论坛。

没想到发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清朗将推出第四季，计划于十一月二日晚八点正式更新并放出第四季宣传片《仙魔变》。虽然宣传片名字很俗烂大街，但是还是一听就知道是大事件大格局，论坛上一片期待之声，不少玩家在推测是不是因为多数玩家等级提升早已完成第二环主线任务，官方此次将开放第三环主线。甚至还有帖子有理有据地分析说第三环主线发生地点一定会向魔道势力范围推进。

季晗看了下手机屏幕上方的时间，11月2日，18：34。真好可以赶上看第四季宣传片。

清朗的宣传片一向是在自己官网上首发，之后各合作媒体转播，整八点时官网首页视频放出，打开时很慢，不过左右没事，季晗也好耐心地等，同时出神地想着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师父心情应该缓过来了吧，不知道清鼎有没有把人留住……这样想着，嘴角甚至不自觉地挂了抹微笑。

但他的笑容很快就变成了微微的讶异，他坐直了身子，身体前倾，蹙眉盯住了笔记本屏幕。

显示屏里出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风景，那是紫元山紫峰。

黎明时分，夜色将息，晓雾迷蒙中只能听见靴子踩在草木上的声音。未束的长发如瀑般倾泻而下，披在身上的宽大白色衣袍静静垂落，甚至拖到地上。黑、白、黑，色彩对比及其鲜明，即使只看背影也能感受到，这个人不是一般人，而他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雾渐渐浓了起来，远处的天边也泛起了苍白之色，只是这里依然被夜色笼罩。长剑出手，剑色若流光，却被主人反手插在空旷的地上，“锵”的一声脆响，入土三分，干脆、决绝。白衣人俯视地上长剑片刻，低头倾身抚上剑身，镜头特写，可以看见修长如玉的手搭在冰雪为骨的长剑之上，分外相衬。那双手渐渐抚过剑刃，手上皮肉被割破，流出殷红的血，他却恍若未觉。随即他沾着鲜血的右手食指开始在剑身上游走，镜头只对着他的背影，观者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能从动作猜测是在写字。

写完之后他站起身，回首望向来时的方向，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再转过身时已收敛了所有的表情，踏空而去，迅甚闪电，不再回顾。

被留在原地的长剑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轻轻震动……

季晗已经无暇看论坛上的评论或是再看一遍视频，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间里，紫峰、白居，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师父的背影看起来竟像是……不会再回来。

他迅速翻上床，进入游戏。

推开门出来就看见守在门外的清鼎。

“师叔祖他……”季晗摆摆手，阻断了他将出口的话。

“等等再说，我先去看一下。”说着季晗就赶忙向紫峰后阴跑去，他总要先去视频中的事发地点确认一番。

这里平常素无人来，草木繁杂茂盛，只靠近悬崖处空了一大片，细看时，那里的土地竟像是被冻住了。

季晗握紧拳，抿着嘴一步一步走向前去，预想成真般看见千念被插在悬崖边上。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先前还可以哄自己视频说不定是游戏公司制作出来搞宣传的，不一定就是清朗里真实发生的事情，毕竟在他心目中，白萧奕总是不同的。

他学着白萧奕在宣传片中的样子倾下身抚过剑身，看见上面留下的八个字，有力的笔触，暗红的颜色——“爱徒不有，唯留千念。”

季晗的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挤出一个哭也似的笑。

他师父第一次说爱，竟是在这种境地。

第70章：锁魂

世间大道万千，道道不同，各有机缘。入魔之道，更是诡变万千，各有说法。其中一道唤作“去执”，讲的是要入魔之人亲自除去自己入魔前最放不下的东西。譬如前朝有一书生屡试不中，心中执念便是科考，后来他无意间踏入魔道，修为有成后第一件事便是屠尽当年赴京考生与考官，彻底地毁了那年科考。

而今，白萧奕却同是由这“去执”一道入魔。

他自然清楚自己最后放不下的是谁，更不愿伤了他，权衡之下索性选择了忘却。人有三魂七魄，抽调灵魄中关于一个人的记忆虽然有些痛，但对他来说，也不是太难的事。

然而忘记并非放下，执念终成执念。

九重殿上，空旷恢弘一如往日，当年离九重喜静，如今新继任的魔皇也不爱喧闹。

他走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之中，繁复华丽的黑色王袍下摆拖在冰冷光洁的黑石地板之上，后面跟着同样沉默而恭敬的九重殿总管。魔道强者为尊，自七千年前天余魔死后终于又有新任魔皇诞生，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幸事，不会有人在意这个人是谁，是不是在不久前手刃魔宫宫主重九离。

“这是什么？”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看向悬在一面侧壁上的镜子，自到来这里后从未流露出表情的脸上难得现出几分惘然之色。那镜子做工古朴精致，上面传来隐隐的神气威压。

“禀告尊上，这是神器全世镜，当年重九离为收集四方之气而取回的。”身后总管答道。

“这样。”他点点头，古籍记载神器全世镜可窥破人心中最深隐秘，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会从中看到些什么。

不过他也不好奇，由仙入魔尚能淡然处之，活了一万余年一直是顺势而为，顺天而行，他人眼中的精彩和波澜于自己看来其实是索然无味，白萧奕自己都不觉得，还有什么事能被他放在心底，教这镜子瞧出来。

转身欲走，却在此时异变突生。金光从全世镜上层层荡开，原本平静的镜面如水一般荡开层层涟漪，又逐渐恢复平静。

白萧奕停住脚步，微感诧异地转过身来。镜面中出现了一个淡如烟的身影，又很快散去。月色、垂柳、远处的灯火、近处的断桥，分明陌生的景色瞧起来又有几分熟悉，不待他细想镜中景色已经再次变幻，竟是他无比熟悉的紫元山紫峰。断崖处一白衣人静静将手中剑插入土中，看背影这人居然就是自己。

他怎么不记得这回事……白萧奕拢了拢眉，左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袖中，才蓦然想起一个问题——他的剑呢，千念陪他几千年，就算自己入了魔也不该把剑弃之不顾。

白萧奕抿起了唇，神色也越发冷淡严肃起来。太不寻常了，一定有哪里不对。

总管感受到魔皇周身气势突然变得更加冷冽，却不知原由，只能深深低下头，努力减少自身存在感。

“永生唯有，为尔入魔”，八个有力的红色血字渐渐出现在镜面右侧，同时镜中的白萧奕缓缓回过身来，望着白居方向轻轻吐出两个无比轻柔的字——

“晗儿……”镜前的白萧奕笑了下，低声喃喃出同样的字节。

他留给他的是“爱徒不有，唯留千念”，可心中真正想的却是“永生唯有，为尔入魔”。那时故作的放下甚至骗过了自己，却终究瞒不过心。天余魔临死前用自己生命为咒，埋下了咒他入魔的种子，是为报复；重九离死时同样以自己生命为代价，催生这颗种子发芽生长，是为设计这仙道第一人入魔，以涨魔势；他自己却清楚，真正让这种子结出果的是什么。

他终究忘不了他。

九重殿总管望着魔皇脸上突然绽开的笑容惊骇莫名，却还是一动不敢动，深深把头埋下去。

白萧奕笑着却觉豁然开朗，仙道魔道皆为天道，仙道修心，魔道随心，他由“去执”之道入魔，然而消除执念并非只有毁灭一途，达成所愿，不亦相同？

他轻轻用手抚过冰凉的镜面，变得苍白的脸上，黑眸深芜不见底。

……

民间常传说有神兽镇压四方，是为青龙、朱雀、白虎、玄武。这四神兽在清朗里是确实存在的，只不过不是神，而是四方灵兽，被尊为四灵。

东海之极，有万尺深渊。深渊之中，便有四灵之一的青龙。

只是此时从来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的龙神早已不复往日威仪，他左胸处有淡青色的血迹不断洇出，沾湿了碧蓝的绸缎长衫。

他用手按住伤处，看着眼前人似嘲似弄般道：“仙君，为一人至此，呵……”青龙依稀记得当年此人一袭简单至极的白衣，面容冷清，风姿绰然，倒真像是九天之上从无人得见的仙人。而今身披尊荣的黑色王袍，俊美依旧，黑眸之中却透出几分隐隐的血色，气势依然非同一般，但同往日相比，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

白萧奕摇摇头，也不动怒，只是轻声道：“说我可以，莫要说他。今日之事不得不求助龙君，多有得罪了，见谅。”

青龙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嘲讽的轻嗤，他倒是没有见过要取人魂魄还说得如此轻易的。

他攥紧手中暗金色长枪，看着眼前魔气森森却莫名孤寂疏离的男子，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惋惜之色，沉声道：“我自知今日难逃此劫，必有一死，只是仙君啊，这样逆天而为，你他日不要后悔。”

临到最后，他依然敬对面人一声“仙君”。

……

出得东海，凌驾万顷碧波之上，白萧奕张开左手，青、红、白、黑四色光团于他的手上方轻轻跳跃。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集四灵之魂，聚四方之气，即可将一人心魂永锁身边——这怎么会是逆天而行，他不过是，顺心而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