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君墨情指了指吟欢，“替他换衣梳洗，然后休息去吧。”

“是。”

花梨似乎早在等这话了，君墨情刚说完，她就和茗清一起上前扶住了吟欢，带他走向了属于自己的房间。这算是大家默认的一条君府家规，因为君墨情在感情上极为淡漠，也不喜旁人与他一起，所以无论是谁，要梳洗打理都得回自己的屋里。但这次君墨情有些迟疑，望着他们离去，他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心慌，差一点就要让他们留在这屋里打理一切，可最终还是理智胜过了这份奇怪的感觉，他没有出声，也没能留下吟欢。谦诚听闻父亲带着叔叔回来，便也赶来看望，可当他跑到屋里，见着的只有父亲一人。“爹爹，叔叔呢？”

谦诚有些焦急地道。君墨情看得出来儿子很喜欢吟欢，这次他去救他，或许也是看在儿子的份上动了恻隐之心。“他没事，去休息了。”

没有说明吟欢被整得多么凄惨，君墨情只是一句话带过。而谦诚似乎也是清楚自己父亲的脾气也不向他多加询问便道：“叔叔没事就好，那我等一下去看看他……”

“这……恐怕不行。”

思量着吟欢反常的回应，君墨情阻止了孩子，“明日吧，今晚他需要好好休息。“可是……”

父子俩正说着，忽然一人闯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少爷，少爷，不好了！”

“……！”

不喜这般无礼的打搅，君墨情冷冷地问道：“怎么回事？”

而来人也就是茗青，则无暇去顾及其他，气喘吁吁地回答：“公子，吟欢公子……热、热得好厉害！”

“什么？”

原来，花梨与茗青奉命服侍吟欢，刚到屋里那会儿还好好的，吟欢如木头人一般任由他们梳洗完毕后便上床休息，可待花梨与茗青收拾完毕，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花梨就发现吟欢的面色红得惊人，用手一试，才发现他的体温异常得高。“少爷，该怎么办？”

茗青着急地问。一边谦诚听了也是担忧，望着父亲，等待着他的回答。君墨情没有看他们任何人，似乎是在思考，轻轻蹙眉又马上松开，张开了口可又立刻闭上，让人完全琢磨不透。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出声了，“茗青，去请个大夫给他看看，吃了药就会没事的。”

“咦！？”

茗青诧异。没有想到，主子竟然就这般轻描淡写，好歹他方才也是看到了吟欢那样被人恶整的模样啊！“就、就这样吗？”

他再次出声确认，“要不要派人看着公子？或许……”

“不用。”

君墨情无情地打断了他，“他没有那么娇贵，不必要。”

不必要！简单的几个字就说明了君墨情决议，于是无人再多话，按照他的意思办了下去。夜里，大夫来去匆忙，看得还算尽心，最后诊断说除了体温高外也别无异常，于是开了药方后，大夫也不再久留，很快便离开了君府。这时已经夜深，而熬药则需要很长时间，君府里大多人都不愿去干，君墨情也没有多加要求，只有茗青和那四个小丫鬟同情吟欢，愿意为他熬药。当吟欢半饮半吐地喝下药汁后，他们几个也熬不住疲惫，各自回屋休息，但临行前，几个小丫头也不忘替吟欢备好暖炉等物。“真是……太过分了！”

花梨带着泣声抱怨。走在回房的路上，几个人心中难以平静，想到刚才的事，想到刚才的一幕幕，没来由地就令人感到心酸。“银票本身就很可怜了，少爷这么对他真的是不公平。”

碧瑶就事论事，也觉得不对，“小倌也是人啊，就算贱籍，少爷也不该这么随便。”

紫檀也是站在他们这边，“银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也不会这么安静……哎，真是可怜。”

“少爷还不许人陪夜……银票今晚会很辛苦吧！”

璎珞皱着眉头。茗青没有说话，可也是满脸忧愁，几个人一路说着走了回去，而当他们彻底离开吟欢的别院后，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悄悄地进入了吟欢的屋子。

033

黑影悄声进入屋内，很快就合上了门，没有点灯，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下来到了床边。

被夜色包围的屋子漆黑一片，可平静中却能清晰地听见床上传出的呻吟，那样低声却频繁的喘息声或许不能称为呻吟，只是身为病患的吟欢无意中发出的声响。

“哈……哈……”

无序的呼吸声一阵又一阵，黑影在床边停滞了片刻，之后才缓缓伸出了手，而当手指碰上吟欢火热的脸颊，来人微微一怔。

窗外阴云散去，明月出现，月光照入屋内，来人的脸庞被清晰地映照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冷眼相对现状的君墨情。

方才下人们的话他都停了进去，望向吟欢的眼神中不禁带上了些许困惑、些许疑问。

吟欢入府不过是作为一件工具，为他挑选妻子的工具，有着秋恒一样的面容，和秋恒一样，但是他带来的震撼却远比秋恒强得多。

“真是奇怪。”

君墨情的手抚弄着吟欢脸颊的轮廓，微微皱起了眉头，“你们兄弟俩……”

他不懂这对兄弟的反应，秋恒被他抛弃，却念念不忘，一直死心塌地地等着他，而这个吟欢被人戏弄成那样，却不哭不喊，见到他后也不曾欣喜或感激，只是道——我能跳的。

真的十分稀奇，至少身为一个常人来说，他们的反应都是异常的。

君墨情虽然没有深究的打算，可下人们的议论又引起了他的另一方面的注意。

他对他很过分吗？

身为主人，君墨情觉得自己已经给予了吟欢所能给的一切，而吟欢所承受的则是为这些待遇付出的代价，一报还一报，很公平，可为什么下人们却说——过分呢？

他不明白。

“嗯……”

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吟欢动了动身子，侧了过来，脸庞对上了君墨情的视线。

因为热度，吟欢脸颊上潮红不退，额际冷汗直流，混乱的呼吸毫无规律，眉宇微微蹙起，看得出来，他睡得毫不安稳。

君墨情见状，顺势替他拭去了一些汗水，可吟欢的情况也依旧未变，仍然很糟糕。

站在一边，君墨情无奈叹息了一声，他早就知道，无论有没有人看守，情况都不会改变，感了风寒任谁都会很辛苦，与其多派一个人看着累着，还不如就像这样，反正已经用了药，再多休息几天，病自然就会痊愈。

君墨情是这么想的，也确实没有派人前来，但在亲眼看到此情此景后，他难得起了些同情心。

毕竟吟欢是为他所用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这是逃不了的责任，所以既然看到了，也就无法丢下他不管。

于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在黑暗里，君墨情找到了脸盆以及搁在架子上的布巾。

盆中有温水，应该是下人们离开前留下的，将布巾过了一把水，然后绞干回到床前，君墨情的动作有些生疏，但倒也轻柔。

把布巾覆在吟欢的脸上轻轻擦拭，在擦去那些汗水的同时也带来了几丝温暖，吟欢似乎非常享受，脸颊贴在布巾上，低低呻吟了几声，样子就像一只慵懒的小猫。

这样的动作让君墨情觉得亲切，在记忆里，他只服侍过生病的儿子，小谦诚在得病的夜晚也很难安睡，这时候身为父亲，君墨情会放下所有的事，一心一意照顾孩子，直到他痊愈，而谦诚的样子与反应则都与吟欢类似，这或许也是血缘作祟吧！

看守的经验少得可怜，君墨情为此也就是反复着手上的动作，很快布巾的温度散去，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撤回手里的湿巾，君墨情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去过一把温水时，忽然没有先兆的，床上的吟欢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了半道缝。

“……谁？”

“……！”

君墨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了一跳，瞬间回头，对上了那双焦距不准的水润眼眸。

不过慌张一瞬，君墨情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原本就没有隐瞒的打算，如今让吟欢见到也没有什么为难。

凑近了床沿一些，君墨情不带感情地问道：“感觉怎么样？还认得我吗？”

可能是视线过于昏暗，吟欢没有很快给出反应，直到朝着君墨情的脸看了片刻后，他才缓缓有了表情。

出人意料，没有倔强不屈、没有逞强掩饰，吟欢欣慰地笑了。

“我……很想你……”

不知是病情还是怎么的，吟欢的嗓音沙哑并带着些哭腔。

君墨情一愣，以为是自己听错，可向吟欢望去，借着月光，那半开的眼眸中闪烁着的水光却怎么也骗不了人。

吟欢似乎病得不轻，他没有理会君墨情的僵直，继续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会来……”

话说着，他还颤颤悠悠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企图触摸到君墨情。

觉得他是认错了人，君墨情没有回应，直立在床边也不向前走。

伸出了手却因为浑身无力，难以移动而触摸不到，吟欢的样子看上去很焦急，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泪水也在这个时候忍不住滑落下来。

从未见过吟欢示弱的一面，君墨情心里一顿，仿佛起了一个小小的疙瘩难以抚平。他见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吟欢由努力到放弃，由希望转而到绝望，这个疙瘩也则随之增大。

吟欢感受着自己的无力，最终用尽全力还是无法触碰到君墨情，他绝望了，失落地哭了起来，与往常判若两人。

嘤嘤哭声中，君墨情听到他似乎是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请原谅我……”

为什么要这样低声下气？为什么要这样委曲求全？这不像是那个狂妄嚣张的吟欢，倒更像是……

“我知错了……救救我……求你，求你了……”

吟欢哭得更加伤心，君墨情见他的样子，不悦地蹙眉摇头，三两步走上前去，一手点上了吟欢的睡穴，让他就这么噙着泪倒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吟欢说的是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君墨情由衷觉得这样的表情一点儿也不适合他。

将再次昏睡的吟欢送回原位，替他盖好被子，君墨情这才算大功告成。

之后，他转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觉得时间不早，便起步离开，临走前，他又深睇了吟欢一眼，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最后那些话还是没有出口。只听“吱”的一声，房门被再次关上，屋内寂静如常，时不时传来吟欢的呼吸声，再无动静，一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034

吟欢的这场病来去匆匆，翌日温度就退了下来，到了下午有人来报说是他恢复了神志，基本上已经没有大碍了。

君墨情闻言表情上没有太大的起伏，而谦诚就兴奋了许多，并且执意要去探望吟欢。

以前一直避讳儿子与吟欢见面的君墨情这次倒是大度，没有阻止不说，甚至连谦诚晚上不愿回屋，凑合着和吟欢睡了一夜，他都没有表示异议。

只不过隔天早上，君墨情一大早就冲到了吟欢的屋里，直接向他要人去了。

这个时候下人们才刚起身不久，院子里还算安静，当君墨情走到吟欢的房门口，正巧听闻门开的声音，不待他入门，吟欢率先走了出来。

两人碰上，双方都是一惊，谁也没想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不过惊诧过去，吟欢很快就明白了君墨情赶早的原因。

他耸耸肩，指了指房门道：“桃子还在睡觉，我肚子饿了，就想先去找些吃的来。”

君墨情听闻后悄悄打开了门，见得儿子在床上睡得香甜，也不由松了口气，关上房门，一瞬间余光撇到了屋内的长椅上叠放着的厚重棉被，他有些奇怪，莫非这个吟欢……

“你睡长椅上了，为什么？”

君墨情关上房门，转头就问向站在他身侧的吟欢。

只见吟欢笑得女干诈，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怨气，“我还想问少爷您呢，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把桃子扔我房里来睡？”

他的语气调侃中充斥着微薄的讽刺，就和君墨情以前听到的一个口吻，那一夜的一反常态好像在他的身上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吟欢不得回答，却见到君墨情一直狐疑地打量着自己，他也是好奇，怎么一日不见，这个主人对他的兴趣似乎多了不少啊！

“你再看下去我就要外加银两了。”

吟欢打趣地道。

不过如此话语也无法令君墨情移开视线，他还是看了又看，最后还不禁问道：“其实……你骗我的吧？”

“指什么事？”

如果“隐瞒”也叫“欺骗”，那他确实骗了君墨情不少事。

“感情的事，你说你不懂，实际上……”

说到这里，君墨情哼笑了一声，“你也有动过心。”

“……”

吟欢莫名地看着他，然后两个人一阵沉默。

“我没有。”

吟欢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种想法，露出了有些嫌恶的表情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鬼话？”

真是无聊的玩笑，有了弟弟的前车之鉴，他哪会这么无聊再往坟墓里跳啊！？

这个不怎么愉快的话题令吟欢觉得不爽，皱了皱眉头后，他不再停留，自说自话地朝厨房走去，经过君墨情的身边，君墨情能隐约听见他在低喃着“无聊”等词。

无聊，真的很无聊，无聊的人说着无聊的事，原因也可能只是出于无聊……

君墨情自嘲地抬了抬嘴角，也不再执着于此，正打算起步离开，谁料吟欢却突然转身叫住了他。

“等等，你之后有事么？”

停下动作，君墨情回答：“没什么……”

“那正好，我有事和你说，你能不能等等？”

“什么事？”

“你未来媳妇的事。”

一听是关于这个，君墨情也就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于是趁着吟欢去厨房的间隙，他就进了屋。

屋子里安静得很，君墨情也不想吵醒孩子，就将长椅上的被褥朝一边挪去，然后坐下，没过多久，吟欢就双手端着盘子进了屋。

他看见君墨情坐在那里，于是也靠了过去，将餐盘放在桌上，然后拿了两个包子，其中一个递给了君墨情。

“呐，包子给你……然后是这个……”

说着，他口中叼着包子，向长椅的另一侧爬去，过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长包袱。

“给，这是我的‘成果’。”

吟欢言辞间不忘自褒一番，“这可是本人精挑细选的新娘子，保证各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君墨情不理他后半句，放下了包子，自行打开包袱，里面是吟欢所挑选的仕女图和生辰八字还有其他一些关于女眷们的资料。

一共有三人，比君墨情想的要少许多。

看着图上的三名女子，君墨情实在分辨不出她们有何过人之处，吟欢猜也知道这人不怎么上心，所以就乖乖负责起了讲解。

“这三个容貌、品行、家世其实都不是属于最好的，但确实是最适合成为你妻子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