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柴谨之眼神黯淡了下来。

如果不使出这种杀招，不使出这种同归于尽的手段，方子瑄又怎会后怕？

方子瑄的事情还没解决，公司内部竟然顺藤摸瓜，发现另外一个可疑人物——柴谨之。

那笔被挪用的公款，根本不是方子瑄动的手脚，而是柴谨之！

皇冠荣耀内部议论纷纷，尤其是一些经纪人，他们向来看不惯柴谨之这种老是无所事事，散漫不堪，地位却并不低的关系户。

当年是因为有傅老爷子见他可怜，如今呢？皇冠荣耀已经漂白，公司有公司的章程，出现这种事，还故意制造假象，让社会媒体误以为是方子瑄干的，无论是挪用公款本身，还是这种行径，搞不好真的是要坐牢的。尤其是被唐爷知道，后果会更可怕。

「我觉得这事悬，没听说唐先生回来了吗？搞不好会杀鸡儆猴！」

「他跟方总本身就矛盾重重吧，说不定方总会趁机落井下石……」

「怪谁了，还不是他自找的！本身工作就不尽心，好不容易带出个顾羽，一见人犯了事，就赶紧把人家踹了，带艺人都这么不负责任，呵呵……」

这样的议论几乎传遍了整个皇冠荣耀上下。

顾羽跟Rebecca无论走在哪里，都能听到一两句这样的话。

并不是柴谨之踹了他，是他主动离开了对方。柴谨之并非不尽责，那个人其实很有本事。你们不了解他，就不要污蔑。尽管心里在不停地反驳，然而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想对方一有风吹草动，自己就表现出一副念念不忘的样子。

「还真是多事之秋。」他也跟着吐槽了一两句。那个时候，顾羽并不知道以后会发展成那种情况，「那个唐爷是什么人？」

身边的Rebecca却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随着事件越演越烈，整个公司的人谈论得最多的就是这件事，以及万一被唐爷知道，方子瑄、柴谨之两个人会怎么办？终于，所有的事情再次有了惊天的变化！

「方子瑄主动去向唐齐石『自首』了耶……」

「真的是他做的？」

「据说有了证据，搞不好真的要进监狱了……」

「唐爷不会放过他吧。」

顾羽虽然没有明问，但他也留心着这些动态，无论是柴谨之，还是方子瑄，都是曾经对他而言恩怨极深的人……

「真搞不懂他们，一下子柴谨之，一下子方子瑄，还出来个什么唐爷？」顾羽故意用着不怎么在乎的口吻说道，「竟然会挪用公款？这两个人还真是……」

「事情未必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Rebecca皱眉，开口反驳。

这个人根本不知道柴谨之为他付出了什么。

「我想象？」顾羽自顾自地拿了一份报纸，嘴角弯起一抹笑意，只不过有些冷，他现在真的已不是当初那个笑容阳光的少年了，「我想象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我知道他们做过哪些事就够了。

「一个利用爱自己的人，而另外一个……也同样如此。他们的世界从来没有其他人。」

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自己。

顾羽说着，想到自己那段感情，连带的语调都变得有些清冷了。

「所以，根本不值得其他人为他们操心。」

然而，从记者招待会后就一直对他事情心不在焉的Rebecca却突然认真地回应道：「顾羽，任何人都有资格说柴谨之，但你没有资格。」

顾羽瞳仁一缩，他跟Rebecca这么久以来，从没听到对方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他没有资格？

他怎么没有资格？

「你错了，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说他，」那些说柴谨之工作怎样的，那些说柴谨之为人不行的，通通没有资格，那些人从未真正接触过他，根本就没有发言权，「真正有资格的人——只有我。」

Rebecca眼神闪过一点怜悯，摇了摇头。

「顾羽，难道你还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顾羽，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像我这种手上已经带了裘洛的经纪人，你真的觉得我有多余的闲工夫去带负面新闻缠身的小新人？」

顾羽顿时惊愕了一下，没有想到Rebecca会突然这样反问。

时间过了这么久，对方怎么会这样问？

Rebecca同情地看着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顾羽，「如果不是柴谨之情愿欠我这么大一个人情，你真的觉得我会主动去带你？就为了那个看不到摸不着的什么成就感？」

「不，不可能。」顾羽迷茫地摇着头，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虽然当初就有怀疑过，可、可是柴谨之那时不是那样讥笑过他，嘲讽过他吗？还说什么那些通告，就当做是利用他的补偿……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么不就是他一直在误会柴谨之，在伤害柴谨之？

「有什么不可能？你觉得我这个连裘洛都管不过来的人，会真的有时间去求那些制作人，细心地安排那些通告给你，帮你打通那些人脉？除了柴谨之，你认为有谁会为你做到这一步！

「还有《黑街》，你一直嘲讽他当初不让你接，结果你反而获得影帝。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那么资深的林裔为什么肯进这么一个没有名气的小剧组？！为什么会在你被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空降？！为什么其他媒体转移了注意力？如果没有林裔，这部电影真的能成功吗？如果没有林裔，你的演技真的能够发挥出来吗？你真的能够像现在这样顶着影帝的殊荣吗？」

Rebecca一句一句地说着，这些真相击中了顾羽，令他摇摇欲坠。

他一直怨恨，柴谨之不在意他。他一直伤心难过，对方眼中没有自己。他追求柴谨之，会热烈地将自己的心意剖开在他面前，会执着地说着那些炽热的誓言。

可是如果，有些人从来不愿明说，是因为他一直在默默做着呢？

做着那些比言行，更要体贴、深刻的行动。

「可、可这……如果不是导演，那是谁请他？他演这部电影，难道不是因为酬劳合适吗？」他虚弱地反驳着。

他相信Rebecca说的都是真的，他只是不敢相信，柴谨之曾为这样深深刺伤他的自己，付出了这么多。

他从来都以为，对方都不会正视他的心意。

然而此时此刻才知道，柴谨之所做的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是他这种笨蛋，根本没有发觉，还以为自己才是最受伤最悲惨的那个。

第四十二章

Rebecca笑了笑。

她的笑容一向温婉，但是此时的顾羽看在眼里，竟然有了一种嘲讽的错觉。

「你觉得真相是怎么样？」

「如果不是柴谨之去请他，如果不是柴谨之求他为你护航，林裔怎么可能会来？如果不是柴谨之动用他的人脉，林裔怎么可能答应来这个小制作？」Rebecca摇了摇头，「不过这些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Rebecca眼睛平静地直视着顾羽。

「他那时故意讽刺你、挖苦你，是为了让你能够振作，他知道你受到委屈，你带着恨，但也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心生退意，才不会在这种艰难的时刻垮掉，不是吗？

「他让你推掉《黑街》，是真心为你好。即便你后来不愿意，他就算暗地挪用公款，也要把林裔请过来为你护航。

「你走红地毯，他让时尚评论人多写你的稿子；你得影帝，他真心为你高兴；你在颁奖台上发言，他眼眶都湿了，他打心底为你感到骄傲；你在我和秦永面前，故意讽刺他给他难堪，他从没有怪过你；就连那张照片，你开记者会『否认』你们的关系，把他撇清，维护你的形象和事业，他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还按照你的话帮你四处圆场……

「就连他跟方子瑄闹，就连这段时间皇冠荣耀被外面传得纷纷扬扬，这些还是因为你——因为你，方子瑄和柴谨之才会闹到如此地步！闹到渎职、挪用公款被揭发！闹到被唐爷知道！

「他做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而今大祸临头，所有人都可以指责他，但是，你——只有你顾羽，你是最没有资格说他的！」

Rebecca说到最后一句，以往淡定平静的语调变得尖锐，像是一支利箭，狠狠射中了顾羽的心。

顾羽完全愣住。

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一下一下地凿进了他的心里。他的心绪一片混乱，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柴谨之不关心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在他最低谷的时候，连鼓励他的话都没有说过，可是、可是……

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对方却做了如此之多。原来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柴谨之为了他做了如此之多，原来柴谨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能更好，就算自己怨他、恨他、挖苦他……

「就算是方子瑄，如今也被柴谨之打动了，你以为他争着去自首是为了什么？然而你，为了事业，却可以开记者招待会，将他撇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顾羽如今为了事业撇清与柴谨之的关系，作为一个经纪人，她并不觉得过分，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她情愿顾羽还是从前柴谨之手中的玩偶。因为如今的顾羽聪明了，太聪明了。

「现在，你已经是人气超高的小天王了，重回事业的最高峰。而我，已经完成了当初柴谨之让我帮的这个忙，」Rebecca冷静地看着顾羽，「剩下的，你可以请一个新的经纪人。」

然而顾羽根本没有听她说完，拔腿就跑出了办公室，急冲冲地去找柴谨之。

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懊悔过。

他想起自己对柴谨之说的那些刻薄的话语，想起自己故意在Rebecca和秦永面前羞辱柴谨之，想起自己说Rebecca比他好一百倍一千倍，想起自己在记者招待会前，面带笑容，声音冷静地说，他跟柴谨之只是正常关系，只是玩闹……

那时的自己到底在干什么？那时的柴谨之应该多痛心啊！

他好恨自己，他好后悔，明明说着要守护着那个人，要让那个人看到自己，结果却做着这样伤害着对方的事情！

顾羽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自己。

他竟然可以说得出那些话，做得出那些事。柴谨之，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在我故意伤你嘲讽你，你还要默默忍受我那些无知幼稚的话！

顾羽的心在嘶吼。

然而，不在，不在，不在——他翻遍了皇冠荣耀大楼的每一处，却处处都找不到柴谨之。

打对方的电话没人接听，问Rebecca她也不知道，他甚至连曾经决定不想搭理的秦永，也被他一天之内问了好几次，「谨之到了么？！」「谨之有跟你联系吗？」「谨之回来了吗？」

得到的，也永远是否定的答案。

「没有。」「不在。」「没回，真的，我没有骗你。」

柴谨之，你在哪？你到底在哪？顾羽开始如此憎恨自己，在听到方子瑄和柴谨之的流言时，他只是听着大家对他俩的耻笑，竟从来没有为柴谨之当面反驳那些人。他明明是如此清楚柴谨之的工作能力，而在这件事爆发的开始，他也依旧没有想过要去了解柴谨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今，上天像是为了惩罚他一样，他越是想找到柴谨之，越是想向对方忏悔……他就越找不到柴谨之！

「柴叔失踪了。」终于，他从秦永那里得到消息。

「失踪？」顾羽背后冷汗直冒，「是被绑架吗？要多少赎金，我给！」

「没有那么简单。」秦永无奈摇头，「是被唐先生带走的。」

唐、齐、石。

顾羽瞳仁猛地放大，一瞬间想起大家这段时间口口相传的那个人。

他曾无意中瞥过那人一眼，对方下巴削尖，脸色苍白，有些阴沉，在一群人的接待下，来到了皇冠荣耀公司。那个男人总是不停地清咳着，裹着一件低调奢华的白狐毛滚边皮草，但是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黑道的隐隐凌厉和血腥味来。

那不是一般的狠角色！

然而现在——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顾羽终于弄到了对方的地址，他顾不得对方的手段到底有多厉害，顾不得对方是皇冠荣耀的大股东，能够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他现在，只想把柴谨之救出来！只想好好问问柴谨之，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为什么要为他做那些事！

唐家的保卫真枪实弹，他根本没有办法躲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了一条命闯进去！顾羽被保卫们押入了老宅，柴谨之果然在里面，对方神情并不轻松，见到了他更是大吃一惊，「你怎么……」

顾羽挣脱开保卫，直接奔向柴谨之，「你有没怎么样？有没怎么样？！」

一向镇定自若的柴谨之神情慌乱了一下，立刻板着脸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别没规矩，向唐爷打个招呼。」手指却有些发颤。

顾羽这才看到那个裹着白狐毛滚边皮草的唐爷，对方正躺在旁边不远处的躺椅中，半合着眼，模样悠闲，却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顾羽回想起公司那些人曾说的话，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咚」地一下，双膝跪地，朝着对方跪下。

「唐先生，请你别为难谨之！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故意跟他对着干，如果不是为了我的电影，他根本不会去挪用公款，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根本不会做这些事！」

柴谨之听了，神色大变，一时之间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更想不通顾羽现在为什么要维护自己？

自己做过那样的事，他不是恨着自己，不会原谅自己么？

然而，看到顾羽眉眼坚毅，一脸决心豁出去的样子，柴谨之立即意识到，这个青年是真的准备揽下所有的事！这个傻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底知不知道这滩水都多深？！知不知道你面对的唐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毕竟曾经混过帮派，唐齐石应该不会对他下狠手，但万一顾羽激怒了对方，他想要救顾羽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对方只要动动手指，捻死顾羽就像捻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可青年拼了命也要为他求情的样子，让他又震惊又感动。

他不能让顾羽出任何差错。绝对不能。

柴谨之紧张地瞟了瞟唐齐石的反应，担心对方露出一丝不悦死来。然而，对方城府极深，连他的阅历都无法看出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

柴谨之只能不再看顾羽一眼，故意异常冷淡地嘲讽道：「瞎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为了你去挪用公款？你当你自己是谁！真是自我感觉太过好了，难道你想再次被我利用？！不怕再次被我毁掉你的事业？！」

一定要把顾羽撇清，不能让他被扯进这件事。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唐齐石的神情，对方的手指只是轻轻敲着躺椅的扶手，紫檀木雕刻的拐杖放在一边。看上去仿佛根本不在意他们在争执什么。

「利用就利用吧！就算利用我，也没关系啊。」顾羽的声音禁不住激动起来，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懊悔自责，他深深看着柴谨之，「我从来就不怕你利用我啊——我怕的只是，你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

柴谨之的心狠狠一震，重新打量起这个叫顾羽的青年。

Rebecca时常对他说，顾羽已经不是从前的顾羽了，顾羽现在变了很多，变得冷漠变得更会伪装自己。可是为什么，他觉得顾羽从不曾改变，对方依旧还是当初那个傻傻的、呆呆的少年。

在最开始的时候，对方就是这样一副要跟定他的模样。

希望自己注意到他，看得到他的努力。

其实，我已经看到了啊，傻瓜。很久很久以前，你就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四十三章

「这事到底是谁做的。总要给我一个交代。」但柴谨之还来不及感叹，一旁在躺椅歇息的唐齐石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了下来，压得人心头一沉，整个房间的气压急速降低，空气仿佛冻结了一般，没有人敢出口大气。

唐齐石眼睛半眯着，眼珠子颜色很深，旁人根本猜不出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