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时间又过了多久，终于有别的声音打破了这让人抓狂的耳鸣，管仲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灰色的铁门被人推开，萧白一脸疲倦的站在门口，他身后跟着利刃的政委刘向前。

【防抽备份】海边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眼瞅着那些海浪一波接一波的打过来，又一浪接一浪的翻回去，人的眼皮子似乎都可以上下不打架的一直看下去，时间就在那些浪涛的缝隙中慢慢悠悠的溜走，几乎感受不到一丝痕迹。

叶绝一直陪着苏明远坐在海边，他的好兄弟这一次出奇的沉默，不像平时总是唠叨得让他想把95直接塞到这小子嘴巴里。

沉默的苏明远似乎不愿意正面面对叶绝，他一直面朝大海，似乎这片海域让他看得入了神，似乎这里有最吸引人的宝藏，又似乎这里是他魂之所牵的地方。

叶绝放松着身子，让自己的屁股和大腿都陷进了沙子里，泛着潮的沙子有不少顺着他的袜子缝钻进了鞋里，他便将鞋脱下来抖了抖又穿上。

叶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有点尴尬，第一次在苏明远面前有了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这会儿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海边的风大的惊人，虽然温度并不算低，但是吹的时间长了还是会让人有点头晕，叶绝皱了皱眉头，揉着自己有点胀痛的太阳穴，眼角余光打量苏明远，这小子还是一脸严肃认真的瞅着自己的“大海恋人”，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也对，这家伙是个天生的狙击手，就算是刮着台风，人家该潜伏的还是照样潜伏，说不挪窝就不挪窝。

这小子的下唇其实略有些厚，上面还有颗隐隐约约的小痣，据说那是贪吃的象征，终于这张贪吃的嘴在经历了几乎看不到头的沉默之后，大善心的对叶绝开口了。

“时候不早了，该吃午饭了，”苏明远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子，动作潇洒利落，眼神也变得和平时一样，似乎刚刚要和自己好兄弟拼命的人并不是他。

“哦，”叶绝几乎是机械性的站了起来，跟在苏明远背后，挠头：“你想吃啥？”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苏明远忽然停下脚步来，叶绝差点撞上他的背。

“叶绝，要是真走这条路，你以后会很辛苦，”苏明远把声线拉的很长，似乎漫不经心，可微皱的眉头还是泄露了他的担心。

“我知道，”叶绝浅浅的笑了下，一派大无畏的样子，似乎前方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能够拿下。

“不后悔？”

“不后悔！”

这一下，轮到叶绝走在了苏明远身前，步伐坚定又迅，裹在训练服中的双腿笔直又修长，苏明远看着他的背影，年轻蓬勃充满朝气的身体，和基地里每个人都一样，可是又不太一样，同在一个宿舍住了这么久，他甚至知道叶绝身上有多少道伤口。

苏明远想起以前很多次训练或是出任务受了伤，叶绝不想去医务室看朱可的大鼻孔，这家伙就非得要让自己帮他上药，天晓得自己有多紧张，这小子的背上曾经被砍刀划过一条长长的口子，足足有18厘米长，好在伤口不深。

那道伤口由肩胛骨以下划到腰际，苏明远清晰地记得那时自己双手颤抖着把药粉涂了上去，然后再缠上绷带。

那人的身子其实长得很漂亮，每一块肌肉每一道线条都是自己喜欢的，从小到大，苏明远都习惯性的守护自己喜欢的东西，小的时候可能是一个玩具甚至一块橡皮，现在却是一个人，不同的是，小的时候他有拳头，现在，他有他的枪。

由于脱队出去待了一上午，叶绝回到三中队在127师的驻地后，忽然就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虽然各位兵痞大爷还是表面上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那个样子，可眼尖的叶绝还是现，人群中少了几个人，管仲、孙静和吴语都不在。

叶绝拉过正和扎达不知道嘀咕些什么的张然，小声问：“怎么没见吴语，他去哪了？”

“不知道，”张然也四周打量了一下，有点茫然地说：“吃过早饭就没见他人了，就说让我们先分散自由活动，随时准备待命。”

叶绝无奈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真是有点奇怪了，把他们从海上拉回来扔到s军区，也不说让他们干什么，就让这一群大老爷们都在这里耗着，不用训练不用出任务，甚至连回基地的事儿都没人说。

人家127师的人都忙着自己训练呢，回来的路上，叶绝就见着好几拨士兵扛着装备吭哧吭哧地沿着海边越野跑呢，反观自己这帮人，真的是吃了饭就闲着了，没人管他们，就连萧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叶绝也有点茫然，当兵当久了都是这毛病，习惯了井井有条的生活，更别说他们兵种特殊，更是习惯了训练负荷任务很坑爹的状况，现在闲成这样真是让叶绝觉得自己每个毛孔都不舒服。

“好奇怪……”叶绝小声地嘀咕，跟在他后面的苏明远凑过来轻轻添上一句：“是有点奇怪。”

别看现在每个人脸上还是一副没什么所谓的表情，可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没啥底，这次出来以后他们就总觉得不对劲，好像这个任务上蒙着一层纱，你好像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好像完全不知道，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啊不好受。

“为什么是他们三个都不在，”叶绝低着头自言自语，苏明远蹭着他的身子走过去，蹲到训练场边上看自己兄弟互相厮打练习搏斗，他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还算平静的三中队中隐藏着一股暴躁的火星。

此时，127师师部大楼后的一栋二层小房里，吴语、孙静和管仲三个人待在一间会议室内，看得出来，这是为了某些秘密会议专门设立的。

吴语沉默地坐着，脑袋几乎一直埋在胸口，整个人都像是睡着了一般平静，孙静也还好，双臂抱在胸前晃荡在椅子上，眼睛滴溜溜地来回转，右手插在裤兜里，随意的玩弄着一颗子弹，管仲不像他们这么安分，一直在屋里走来走去，直到孙静实在受不了了，右手一扬，子弹跟出膛一样打在他膝盖窝里。

“你给老子安静点，转来转去的我眼晕，”孙静挑眉，不复平时的嬉皮笑脸，语气很不善。

管仲双手捏成拳头，眼珠子都能喷出火来：“你说现在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我一个人犯错怎么还搭上你们了？”

指着身后灰溜溜的墙壁，管仲气的跺脚，这是间连窗户都没有的会议室，只有房顶上的日光灯着刺眼惨白的光芒，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现在的状况与其说是“开会”，真不如说是被软禁了。

“搭上我们？你别想得太多了，”孙静翻了个白眼，掏出半袋奥利奥，捏着黑白相间的饼干，笑的异常温柔：“饿了吧，吃点？”

管仲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背过去，噔噔走到孙静身前，使劲抓着他的肩膀，整个人都要咆哮马了。

“静静，你能别吃了吗？你怎么就不会着急啊，老子他妈的都要急死了，你说把我们整到这来到底是想干什么，玩蛋啊？！”

孙静笑着看狂暴化的管仲，淡定地说：“你把蛋掏出来玩一个，我看看。”

“……”

一直沉默的吴语似乎睡醒了，很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吵什么。”

“额，”化身咆哮马的管仲立马就萎了，全利刃上上下下除了队长，他最怵得就是这个白惨惨阴森森跟吸血鬼一样的吴语了。

“我们在这里肯定是有事儿，队长那边说不定比我们还惨，”吴语说的很平静，眉头却皱的吓人。

“啊？！”管仲蹦起来，拳头又捏紧了，恨不得一块c4混合炸药把这个钢门掀了然后冲出去。

吴语抬起眼皮，目光跟刀子一样是赤裸裸的鄙夷，声音也很僵硬：“上面要换风向了，管仲，你别闹腾了。”

说完这话，他又把眼睛闭上继续假寐，管仲挠着脑袋终于也安分的坐了下去，孙静把他的胳膊拽过来，食指轻轻敲着莫尔斯代码——

“三年前，J地区，代号斩。”

这个任务管仲一直记得非常清楚，这是他进入利刃之后最神秘的一个任务，他只知道代号和地区，甚至连时间和任务目标都无从知道，他们在那边广袤的丛林里待了很久，与外界完全隔绝，只有萧白有上面的单线联系。

管仲能清楚地记得中伏的每一个瞬间，记得那边丛林里毒辣的烈日，不知道何时何处会忽然过来的子弹，记得牺牲的那两名兄弟迷彩服上的鲜血，记得那灼热潮湿的空气，记得那时候每个人绝望又坚定的脸，更记得出任务的每个人的名字——

萧白、吴语、孙静、管仲、李珏、崔启康、赵楠。

后面三个人全都死了，只有他们四个还活着。

那个任务出的很突然，结束的更加突然，拔掉了一个据点之后，萧白忽然就说要收队，他们昼伏夜出，花了不少力气潜伏回边境。

管仲记得那是唯一一次没有将战友的尸体带回来的任务，他们的尸体留在了丛林里，也许早就腐烂成泥。

回忆带着鲜血和尸体的腐朽味道，管仲闭上眼睛费力的呼吸，他的表情很痛苦，他还记得崔启康和赵楠的样子，那是比他还早进利刃的人，崔启康还是和萧白一起到利刃的那一届士兵。

那时候他们陷在重重埋伏中，崔启康和赵楠一个狙击手一个机枪手为他们争夺逃走的时间，自己却最终将命都留了下来。

“两条命换五条命，值了！”

在狂奔的路上，他们每个人都听到了身后吞吐的机枪声中，赵楠的声音穿透了层层阻碍传过来，然后便戛然而止。

管仲红了眼想要杀回去，萧白却给了他一颗子弹，重重地打在他肩膀上，也是这枚子弹的推力，让管仲身子一斜躲过了暗处狙击手打来的一颗子弹，孙静立马利落的一枪崩掉了那个隐藏的狙击手，萧白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来：“走！”

……

回忆如血，这是“斩”任务中活下来的每个人都不愿触及的灰色禁地，这里没有飘扬的军旗，没有燃烧的青春，只有残酷的死亡和鲜血，只有他们的战友，只有他们的兄弟。

回到利刃之后，他们经历了严酷的政审，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几乎每个人都剥了层皮，孙静和吴语几乎再也没有说过那次的事情，管仲也不想提起，只有偶尔会说到李珏，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叛徒。

其实，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正义的卫士，也没有什么善良的守护者，管仲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善即活，恶即死，这是利刃教给他的一切，他不渴望当英雄，只想能够在这里陪着自己的兄弟，等到退伍的那一天再骄傲的离开。

即便闭着眼睛都觉得异常酸涩，管仲轻轻抽了下鼻子，忽然觉得头疼的厉害，脑子里面似乎有无数人的惨叫，声嘶力竭。

不知道时间又过了多久，终于有别的声音打破了这让人抓狂的耳鸣，管仲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灰色的铁门被人推开，萧白一脸疲倦的站在门口，他身后跟着利刃的政委刘向前。

第六十七章

“政委？！”

会议室里的三个人都站了起来，他们确实想不到一向坐镇利刃的刘向前居然会在这种时刻出现，而且平时总是表情平和，仿佛天塌下来都可以当被子盖的他这会儿的表情居然是异常严肃。

“吴语！孙静！管仲！”虽然退居二线很久了，早已不识当年的金戈铁马铁血杀伐，可要真是杠上了，刘向前身上还是很有一股子凌厉，这或许是利刃内每个人都具有的特质。

“到！”整齐嘹亮的声音在这个没有窗户的会议室内回响，荡出一层层的豪气，刘向前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士兵，一方面他是满意的，另一方面又几乎是心酸的，眼角泛出点水光来，于是他们每个人的脸都不再真切，可仔细想想，眼前似乎还是他们刚进队时候的样子，年轻又富有朝气。

刘向前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便褪去了那一点不舍，他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很有些抚慰人心的温度：“还记不记得，你们刚进队的时候？”

众人沉默地看着他，用力点头却没有人答话，有些事情似乎已经有了预感，不开口不是胆怯不是逃避，只是想让它来的再晚一点。

“那时候你们都还是屁大的小崽子，管仲你成天就知道叫唤，被萧白收拾的不行了还梗着脖子跟我们横，结果进队的那一天还是哭的稀里哗啦，管家的老脸简直都被你丢尽了。”

管仲的眼睛泛着红，刘向前看了他两眼，又将目光转向了孙静，笑容愈温和：“还有你这小子，仗着自己有一手好枪法，其实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吧，上次兄弟部队来请你去讲课，我跟老周怎么叮嘱你来着，别太傲了，结果你小子过去把人全毙了就得瑟的回来了，整的老子还要去给你擦屁股。”

孙静沉默不语，刘向前手一指又转向了吴语，他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像是没有力气，他不怕承担，可有时候也怕面对，不忍心看到他们失望的目光。

“吴语……你……”刘向前抬起头来瞅着天花板，那盏白惨惨的日光灯瓦数很高，他的眼睛因为强烈的逼视而渗出些生理性的泪水。

“你……上级下了调令，你要去d军区雪虎大队了，他们那里……也很好，”这样的话说起来很吃力，像是要把人的心都掏空了，刘向前几乎无法看着吴语说话，这是他和周戎一手提拔上来的三中队副队长，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至今，利刃已经融进了每个人的血肉里，这么硬生生的拔掉怎么会不疼。

“政委！？”又是一声叫出来，孙静和管仲目瞪口呆，吴语握紧了拳头，终于将头偏向了一边，灰色的墙壁上面水泥涂抹的痕迹斑斑点点，像是整面墙都哭花了脸。

刘向前努力地笑了一下，声音透着股坚定：“瞎叫唤什么？军人的天职是什么？你们都忘了？”

“没有！”管仲不服气，上下牙咬的咯噔响，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不甘全部爆：“可是，政委，为什么要把吴语调走？他妈的到底凭什么？兄弟们出生入死就换来这么个下场！”

“下场？”刘向前的声音也拔高了些，颤抖的声调非常激动：“当初进了利刃的大门，你们就应该知道，这里没有什么所谓的好下场，想要一夜成名还是衣锦还乡？这么多年了，你们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管仲，你张开你自己的手好好看看，那上面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你以为这些血凭什么为你流，那些命又凭什么让你一个子弹就送走了？国家养你是为了什么，你给我好好想想！想不清楚就给老子关三个月禁闭！”

管仲咬着牙，他是难受，真的难受，好像心脏都缩成了一团，还有人拿了把铁锤子在上面疯狂的击打，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可心里那股燃烧的愤怒让他难以控制自己。

“政委，军舰是我撞的，罚我一个人就行了，处分我还是把我踢出部队都没事儿，别……别这么着折腾他们……”管仲终于说不出话来了，他捂着脸哭出声来，从进利刃到现在，什么样的苦他都吃过，什么样的伤他都受过，可他从来也没像今天这样哭过。

孙静受不了了，红着眼睛一把拽着管仲的衣领，把人往地上按牢靠了：“你他妈的再哭一下，信不信老子崩了你！”

萧白把激动的孙静架起来，稳稳地按在墙上：“孙静，你想造反吗？”

近距离下，孙静清楚地看到萧白眼里的血丝，一道道的从眼角处蜿蜒过来，正是最具有攻击性的状态，整个人都像是嗜血的狼，可面对着他们还是收了满身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