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良久没人说话,玉竹先生虽然事先说过这只是他的猜测,但细细一想,却也不无道理。
一时除了只站在一边低颂佛号的灵虚尊者外,玉竹先生与陈老二人都将目光落在了宁渊和呼延元宸脸上,毕竟他们可深知眼前这二人的关系。
“玉竹先生,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我来替你们护法。”呼延元宸却冷不丁道了一声。
玉竹先生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当真想清楚了?要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不这么做,阿渊会有怎样的下场 。”呼延元宸语气坚定,好像早已思量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同让他就这般无力地送掉性命比起来,一些还不确定的事情,又有什么要紧。”
躺在床上的宁渊微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看到呼延元宸的眼神后,便又缓缓闭上了。
“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那我这便开始准备 。”玉竹先生瞧见他二人都像是有了决定,也不耽搁,立刻除了房门,向外边的司空玄等人交代布置事宜,不多时,他需要的香烛蒲团之类物品便全被送来了。
随即玉竹先生和灵虚尊者共同面向宁渊的卧榻盘腿坐好,陈老和呼延元宸则一左一右站在门边,防止有人会进来打扰。
玉竹先生嘴里念念有词,两指夹起一张符纸,点燃后放于身前一方巴掌大小的铜鼎中,随后双手交织在一起,捏了个印诀,随着符纸的缓缓燃尽,铜鼎上方开始盘而不散着一股青烟,接着那青烟仿佛活物般,从宁渊的口鼻中钻入,片刻之后,宁渊便浑身一震,一个半透明,犹如雾气般的影子从宁渊身上浮了起来,不过却动荡不已,好像随时都会散去一样,
随着那影子浮现的一刹那,宁渊身体上又出现了一层血色,竟好像一条血蛇般在他的四肢间缠绕游动,然后高昂起头,对着浮于上方的那个白色影子,蛇信一吐,就要猛扑过去。
“大师,就是现在!”玉竹先生见状,高喝一声。
灵族尊者早有准备,深吸一口气道了声佛号,接着便双掌合十,原本慈眉善目的脸上忽然间变得犹如怒目金刚,厉咤一声:“阴煞之力啊,回到下咒之人身上去吧!”
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随着灵虚尊者的这声厉咤,瞬间轰到了那血蛇身上,血蛇发出一声尖叫,居然就这般被打散了。
在血蛇消失的一刹那,玉竹先生也伸出两指朝白色影子一点,那影子晃了晃,像被什么东西卷入了一样,盘旋成一团漩涡,直至消失。
玉竹先生手指变了个印诀,便不再有动作,而灵虚尊者也如老僧入定般闭上眼睛,神游天外,同那放煞之人斗法去了。
与此同时,远在大夏一个十分潮湿阴暗的地穴中。
司空旭全身赤裸,四肢张开,阳面朝上躺在一片血红色的泥块上,手腕和脚腕处分别被钉入了一根足有半尺来长的钢钉,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原地,涓涓细血顺着钢钉浸入身下的泥块,让泥块颜色更显嫣红。
司空旭身边的一块巨石上,盘腿坐着个黑袍和尚,手里捏着奇怪的印诀,眉头微皱。
“真是吃亏了。”黑袍和尚自言自语道:“早知道这小子要放煞的人来历这般奇特,本身就不能算是活人,浑身死气刚好能挡住煞气的侵蚀,老衲无论如何都不会接下这桩买卖,居然折腾了那么多天还未将那人煞死,再这样下去,老衲一身道行岂不是要掏空?可若是半途而废的话,要放弃掉这小子体内的帝王血 ,老衲也不甘心啊……”
就在黑袍和尚表情纠结之际,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风雷之声,和尚不过一愣生的功夫,双眼便猛地瞪大,脑门心上也凸显出一圈圈的筋络,剧烈的疼痛让他抱住脑袋一脸发出了好几声惨叫,咬牙切齿地怒吼道:“灵虚!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还不快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老衲今日便是来清理门户的,黑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还不乖乖伏诛!”黑袍和尚嘴巴里又奇异地传出了灵虚尊者的声音,像是在自问自答一般,接着他又是一声惨叫,整个人像再也坐不住了一般,从大石上翻下来,抱着脑袋不住痛苦地打滚。
而躺在另一边好似人事不省的司空旭,四肢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接着身上浮起了一团白蒙蒙的影子,随机那影子也化作一团漩涡,消失不见了。
同样的一幕,也再度发生在宁渊的房间中。
陈老目瞪口呆地看着忽然软倒在地上的呼延元宸,与他脑袋顶上正缓缓消失的漩涡,压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现下无论玉竹先生还是灵虚尊者都已入定,是决计打扰不得的,他没有办法,只好帮忙将呼延元宸的身体放平,开始静观其变起来。
华京城菜市口,一处专门在处刑穷凶极恶的罪犯时,才会被启用的法场。
喧嚣的锣鼓声和叫骂声中,宁渊虚弱的睁开了双眼。
这种虚弱且无力的感觉,他已经许久未曾有过了,仿佛连动一动手指,都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浑身上下都有一种火辣的疼痛感传来,宁渊深吸一口气,又将眼睛睁大了些,才发现眼前所见的,是一幕十分熟悉的场景。
自己浑身伤痕地被绑在一处高台上,腹部高高隆起,身下堆满了草垛,四周满是对自己大喝妖物的百姓,以及正对面高台上,那几个零零散散却衣着华贵的人。
宁珊珊身着华美宫装,满面怒容,正同一高大俊朗的异族青年分辨着什么,厉声道:“将这妖物处以火刑,是皇上亲口下的旨意,呼延皇子此举,难道是依仗着大夏兵强马壮,公然向我大周皇室挑衅吗!”
而另一边的异族青年,脸色变了变,没有再多言,重新后退一步站定,只是向自己投来一记惋惜的目光。
那目光中虽然带着歉意,却也有一股陌生与疏离。
宁渊微微一愣,随即便释然了,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现在的自己,对呼延元宸来说,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罢了。
不过,在习惯了他专注的目光之后,在被他这般忽视的一扫而过,纵然知晓这里边的缘故,也不禁让宁渊心中一阵烦闷。
好在这烦闷的感觉也只是一晃而过,因为宁渊可没忘记,他是为了什么才被玉竹先生送回到这里重新经历这些事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必须要逃过眼前的这场劫难。
只是这却不是一件容易的是,自己被这样捆绑在火刑柱上,又虚弱得没有半分力气,更别说周围还有那么多的人。
那边宁珊珊喝退了呼延元宸,当即也不再磨蹭,直接走到看台边缘,对着他的方向用力掷出了一块令牌,大喝一声:“点火!”
早已有所准备的士兵闻讯而动,立刻将手里的火把扔在了火刑架下的草垛中。
近乎是轰的一声,火苗冲天而起。
纵然是宁渊经历了两世的沉稳性格,到了这一刻,也不免有些慌乱起来,滚滚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一股难以压抑住的恐惧感也从心底窜了起来。
呼延元宸站在高台上,原本已经挪开的双眼,在草垛被点燃之后,不禁又朝火刑柱上扫过去。
在行刑开始的一刹那,他忽然觉得脑子里有些疼,甚至差一点下意识再度大喝出了“住手”。
他分明和正要被烧死之人非亲非故,何以心里会突然难受无比,想要立刻冲出去将那瘦削的身影从火场里救出来?
他也知道自己决不能这样做,身为他国皇子,若是在此地干出了劫法场的事情,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可望着那滚滚浓烟中,不断顺着柱子舔舐的火苗向着那个人应靠近,他心口仿佛被人攥紧了一样,越发难受了起来,甚至情不自禁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然而此时,却并不止他一个人做出了这样的动作,不远处那高坐在主位上,新近得封亲王的睿亲王司空旭,也无意识地站了起来,并超前走了一步,双眼睁睁地望着火刑架,半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殿下,嫔妾劝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宁珊珊冷声道:“那个妖孽,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活在世上的。”
司空旭盯着宁珊珊美艳的脸,眉心间显出怒色,不过那抹怒色很快又在宁珊珊的言语间,消弭于无形,变成一缕黯然。
“殿下你可不要忘了,陛下是下旨让你将这妖物当着百姓的面除掉以安民心,你若是现在反悔,事情传进陛下耳朵里,陛下若是震怒,殿下这刚到手的亲王之位,不是立刻就要变为水月镜花?”宁珊珊声音透着一股讥讽,“而且殿下你不要忘了,那妖物可是你亲手绑了押去给殿下发落的,就算你现在舍不得,要将其救下,可难道他从今往后还会如同从前那般对殿下你?只怕遭了如此一难,他只会对殿下恨之入骨,不说旁人,就算换了嫔妾碰上这样的事情,嫔妾只要大难不死,就一定会用尽心机手段报复,直到那个负心薄心之人生不如死了,再将他挫骨扬灰!”
司空旭眼神阴暗到了极点,宁珊珊没说错,事情都是他做下的,就算现在再后悔,宁渊也肯定不会原谅他了。
纵使他的确对宁渊有一份真感情又如何,别说他是一名男子,并且还以男身成孕的妖物事实,就算他是一名可以让自己明媒正娶的女子,自己也不一定能顺从自己的内心而真心实意地待他。
自己一生算计,不就是为了能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在这之前,即便有再多的愧疚和不舍,都只能排在身价利益的后头。
司空旭望着那已然被浓烟吞没了的火刑架,喉头一滞,缓缓背过了身。
也就在这一刹那,围观的百姓中忽然发出一连串的惊呼,还有人大叫:“不好!那妖怪要逃!”
司空旭心口一跳,急忙又回过身,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将远处的滚滚浓烟吹散了些,露出了被包裹在其中的火刑柱,而火刑柱上惊险的一幕,也立刻吸引住了他的心神。
宁渊似乎是用了蛮力,强行将一只手从捆绑中挣脱了出来,不过隔着这么远,依旧能看见他手腕上鲜红一片,似乎整整撕掉了一层皮,可见挣脱的过程也绝对不轻松。
盘旋而上的火舌距离宁渊的脚已经不足三尺,在四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宁渊保持着一只手依旧被绑着的姿势,另一只挣脱出来的手努力下探,三两下又扯开绑住他双脚的绳子,等最后一只手也曾桎梏中挣脱出来后,他一面护着自己的肚子,一面费力朝柱子顶端攀爬。
火刑柱本不高,宁渊很快就爬到了头,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显然料不到眼前这“妖物”死到临头了还如此能折腾,一时都惊呆了,也忘了继续向他砸石头,这倒给他争取了不少机会。
宁渊站在柱子顶端,朝四周扫视了一圈,目光很快便顿在一个推着稻草车的老汉身上,他望了望那辆推车,再看了看脚下盘旋而上的火焰,嘴角一抿,脚尖下压,用力朝柱子剁了一脚下去。
柱子底端原本就被火焰烧得有些松动,宁渊在顶端出的这一脚力道也恰到好处,就听见一声十分明显的嘎吱,整根火刑柱忽然变得倾斜起来。
“架子要倒下来啦!”也不知谁叫了这么一句,在火刑柱倾斜的方向,人群轰然散开,只留下一辆孤零零的草车停在那里。
“不好!不能让那妖物逃掉!”处刑官到了这时仿佛才回过神来,大惊失色道:“弓箭手何在!”
立刻有三名背着弓箭的士兵跑上前,个个拉开弓弦如满月,瞄准了那高高屹立在柱子顶端的身影。
239、
“放箭!”处刑官猛地一挥手。
“住手!”司空旭只来得及仓惶地喊出这么一声,却已经迟了,只能睚眦欲裂地看着那三支羽箭带着一溜烟的破空声,直直朝宁渊背后射去。
却在这时,半空中又忽然卷过一道乌光,乌光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朝那三支羽箭
绞过去,只听见接连几道“咔嚓”声响起,三支羽箭不偏不倚,全都从正中间的地方断开,无力地从半空中落下,而那道乌光,则划过一段弧线,稳当当插进了远处的土石地里,居然是一柄乌黑澄亮的剑鞘。
在三支羽箭全部被剑鞘打落的同时,宁渊脚下的火刑柱也轰然一声,终于无力地倒下。
原本已经散开的人群,见着这一幕,纷纷尖叫着朝更远处的地方退走,站在柱子顶端的宁渊却临危不乱,在柱身轰然砸地的前一瞬间,他纵身一跃,身子犹如炮弹一样,不偏不倚撞进了那堆满干草的推车里。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是死是活快些查清楚,难道还真让那妖孽跑了不成!”处刑官满脸焦急,今日如果不能成功将那妖物烧死,上边怪罪下来,他第一个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一时也来不及去追查那打落箭矢的剑鞘来源何处,只顾着调兵遣将,严防宁渊脱走成功。
法场周围有不少士兵,在处刑官的调动下,迅速朝那推车的方向围去,可是还没等他们形成合围之势,宁渊就已经迅速从草堆里翻了出来,跌跌撞撞往前跑,看模样竟是毫发无损。
“不好,快抓住他,别让妖怪跑了!”士兵们见状,不禁又跑快了几分,跑在最前边的两人甚至已经靠近了宁渊身后,只要手中长矛一伸,就能将宁渊穿个透心凉。
但宁渊可不是会坐以待毙之人,虽然身体上的虚弱,和高高隆起的腹部让他跑不了多块,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脑子,见继续这般往前跑迟早会被抓住,他立刻拐了个弯,朝不远处的人堆里窜过去。
见“妖怪”居然跑了过来,人堆里立刻炸开了锅,人们纷纷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四处奔逃,一时让追缴的士兵晃花了眼睛,险些就失去了宁渊的踪迹。
处刑官见状,知道再这么混乱下去,宁渊十有八九会逃掉,只能一咬牙,憋着嗓子朝人群大喝一句,“但凡能擒下这妖物者,赏纹银五十两!”
处刑官真的是火烧眉毛了,虽然让他自己掏五十两银子出来肉痛无比,可这也比丢掉犯人,连带着丢掉自己的乌纱帽强!
五十两!老百姓们听到这话,不禁愣了愣。
五十两银子虽然不算多,却也不少了,至少能让一家子人吃香喝辣一整年,一时果然有些自持年轻力壮的,没有再一股脑的奔逃,而是回过头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宁渊的身影。
不过能有这份胆量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在大多数人眼里,五十两银子还不至于让他们去和“妖怪”正面交锋,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妖怪,谁知道会不会什么妖魔邪术,跟五十两银子比起来,显然还是小命要紧。
眼见五十两银子不过是杯水车型,处刑官更急了,就在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的时候,一道犹如天籁般的嗓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传令下去,但凡能手刃那妖物的,本宫赏银一千两,活捉那妖物的,本宫赏银五千两!”
处刑官一愣,回头看着身侧宁珊珊美艳的脸孔,心中一喜,道了一声“谢王妃”,随即猛然朝身边的副官喝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传令!”
那副官一点头,立刻从不远处牵出一匹马来,翻身上马后,扬起马鞭,一面围着人群大赚,一面大喝宁珊珊的厚赏。
这一回,就算是胆子再小的人,也停下了脚步。
开什么玩笑,别说活捉的那五千两了,就是手刃妖物的一千两,也是普通老百姓辛苦一辈子都都赚不到的大钱。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下,有不少人都红了眼睛,谁海管那妖物会不会妖术,他们只知道,只要能拿到了那笔赏钱,这辈子,就只用躺着让人伺候了。
宁渊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块麻布披在身上,如果人群依旧乱着,那他混在期中倒有极大的可能逃掉,可当周围的人都停下开始搜寻他的时候,只靠着一块麻布,却是没有办法挡住他高隆的腹部和浑身血腥气的。
“找到了,妖怪在这里!”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率先发现了他,露出狂喜的表情,一面大叫,一面抡起手上的扁担就朝宁渊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