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你起来吧,这事不能怪你,是这丫头自己蠢,好在皇后娘娘明鉴,才免了我宁家一场祸事。”沈氏淡淡道。
“老夫人,其实皇后娘娘开口愿意帮咱们萍儿开口说话,是四皇子殿下向皇上求的情呢。”柳氏打量了一眼沈氏的表情,扯开一丝笑,说道:“而且……我听闻萍儿出事时手无足措,也是四殿下忽然出现,用自己的披风救下了萍儿。”
“所以呢?”沈氏语气一扬。
“所以……媳妇觉得。”柳氏看了看宁如海,又看了眼严氏,索性开口道:“此事似乎也不全是坏事,四皇子殿下,似乎,似乎对咱们萍儿有意思呢?”
“哼,我瞧你是白日梦做多了,脑子都开始不正常,有你这样的蠢娘,难怪教不好女儿!”柳氏不想自己这番自以为可以讨得沈氏欢心的话,却被沈氏啐了一脸。
她委屈地看向宁如海,哪知宁如海也正用恼怒的眼神望着她,只看得柳氏心肝一颤,赶紧闭嘴。
“宁萍儿,你去吧!”沈氏说了这些话似乎也累了,有些不耐烦地对宁萍儿挥挥手。
宁萍儿一愣,“祖母,你让我去哪?”
“之前罚你在祠堂关三个月,哪只才一个多月你父亲就心软将你放了出来,我便知道,你完全没想过要悔改。”沈氏瞥了宁如海一眼。
“没错,之前为夫就不该如此心软,你便回祠堂去再住两个月,好好思过。”宁如海轻咳一声,询问般看向沈氏,沈氏没说话,想来对宁如海的决定并不反对。
一听又要回去祠堂,宁萍儿哪里肯,她委屈地看向柳氏与严氏,哪只沈氏紧接着的一句“谁要是求情,便一起进去与她同住”,又让正准备说话的柳氏定在了原地。
宁萍儿没办法,只能哭哭啼啼地由两个粗使婆子拎走了,柳氏看着心疼,不过好在这一回她没有挨板子,想来祠堂里虽然缺衣少穿,却也不会过得像上次那般狼狈。
“当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做出这等丑事,还好意思觊觎皇子殿下,咱们宁家怎么养得出这种女儿。”沈氏满脸不屑地低语了一句,摇了摇头。
“少爷,你听说了吗,萍儿小姐又被关进祠堂里去了。”第二日,白檀捧着一些上好的糕点进了竹宣堂的院门,院子里阳光正好,白梅带着宁馨儿在一边的花圃里摘小花做花环,宁渊则坐在不远处的青石凳上,手里居然拿着针线在缝补一件女儿家的上衣。
“只是关祠堂而已,两三个月也就放出来了。”宁渊显得满不在乎,将刚补好上衣对着日头看了看,然后冲宁馨儿挥挥手,“馨儿,来这边。”
宁馨儿听见宁渊唤她,立刻跑了过来,一个大力扑倒宁渊的膝盖上,冲她甜甜一笑,“哥哥!”
“你这丫头,整天如此毛躁,哪里有一丝官家小姐的样子,在这么下去,当心没有人敢娶你。”宁渊嗔怪般在宁馨儿鼻头上刮了一下,抖了抖手上的衣服,“来快穿上,下次出门让娘亲多看着你些,别又衣服破了自己还不知道。”
“嫁人有什么好的,馨儿才不要嫁人,馨儿只要陪着娘亲和哥哥就好。”宁馨儿穿好衣服,冲宁渊做了个鬼脸,又一蹦一跳找白梅玩去了,白檀没忍住笑,噗嗤一声,“馨儿小姐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呢。”
“你以为这是好事吗。”宁渊看了白檀一眼,“过了今年,她就九岁了,也该懂一些人情世故了,总是这般天真下去可怎么得了。”
白檀道:“小姐需要懂什么人情世故,有个连针线活都手到擒来的哥哥照拂,便是这辈子,都不必再懂什么事了。”
“听你这么说,难道我还能照顾她一辈子不成。”宁渊看着不远处正活蹦乱跳地宁馨儿,淡淡道:“人生最奇妙的事情就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但凡碰到一些身不由己的时候,别说针线活了,是什么活都要学的,如果没有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只会活得无比辛苦。”
“少爷别取笑奴婢,奴婢没读过书,哪里听得懂这些。”白檀苦笑一下,将糕点摆在宁渊面前,又为他沏上茶水,然后趁着弯腰的功夫,在他耳边小声说:“周石方才送了信回来,温肃候府那边还没动静,也没有派人来说要把提亲的对象换成萍儿小姐。”
自打从行宫回来,宁渊就将已经跟在他身边学了一些功夫的周石派到温肃候府周围,盯着侯府的动静。
宁渊眉毛一皱,“奇怪,难道这鲁平要了宁萍儿的身子,还打算要娶馨儿不成,他竟这般不要脸?”
“也许是他还没胆子把这件事跟温肃候说呢。”白檀小声道。
“也对,我听过传言,温肃候虽然护短,鲁平在外边也爱花天酒地,可在家里关起门来,鲁平却很怕自己的父亲,他一时不敢说自己和宁萍儿的事情也正常。”宁渊点点头。
“那咱们怎么办,眼看着日子越来越近了,难道真的让馨儿小姐出嫁不成?”
“鲁平对他父亲是胆子小,可色胆却向来很大,既然他不愿意主动说出口,那么我为什么不在后边推他一把呢。”宁渊露出一丝浅笑,对着白檀耳语几句,白檀眼睛一亮,用一种“少爷太坏”的眼神看了宁渊一眼,点点头,快步去了。
是夜。
祠堂的偏堂里只点了一支散发着黄豆般大小光亮的蜡烛,宁萍儿跪在一块草席上,手里捧着一本《女儿经》,正轻声诵读着。
这也是祠堂里的家法之一,那草席并不是普通草席,而是用粗藤草编织而成,这种藤草质地极粗,上边还有毛刺,用来编成草席后,跪在上边时,粗糙的藤蔓和尖锐的毛刺会不断刺激着膝盖上细嫩的皮肤,虽然不至于扎破,但痛感是一点也不少,并且往往一跪就要跪数个时辰,旁边还有教引嬷嬷盯着,什么时候嬷嬷累了去睡觉,什么时候才能起身。
光线那么暗,膝盖又疼,还要大声读着《女儿经》,而且只要有一个字读错,嬷嬷的竹鞭就会毫不留情地抽在背上,刚进到祠堂的第一天,宁萍儿就觉得度日如年,恨不得再受几十个板子,哪怕要躺在床上养十几天的伤,都比现在整天受这种折磨要好。
“勤修身,养妇德,疏男子,恭父母……”同样的内容念过几十遍,宁萍儿嗓子也哑了,只盼着能停下来喘口气或者喝口水,就在这时,另一个嬷嬷推开了房间的门,走进来同房里的嬷嬷低语了几句,而后他们便一同出去了,宁萍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巴不得嬷嬷离开,立刻便浑身一软,跌坐在了一边,不断揉着刺痛发麻的膝盖。
“姐姐,你怎么样。”门口冷不丁又响起一道声音,狠狠吓了宁萍儿一跳,她以为是嬷嬷去而复返,结果抬头去看,却见到一个同她年纪差不多的轻纱丽人,正拎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对她微笑。
是宁倩儿。
“怎么是你。”宁萍儿松下一口气,坐下去继续揉着自己的腿。
“我来看看姐姐,顺便给你带一些东西。”宁倩儿将食盒放到宁萍儿身前,一打开,里边是好几样精致的小菜。
祠堂里的晚饭只有槽面馒头和清水,宁萍儿因为吃不惯,几乎没往肚子里咽,现下正是肚子饿的时候,当即也不同宁倩儿客气了,抄起筷子便吃了起来,哪只刚吃了第一口,便用力吐掉,怒喝道:“这些菜都冷了,你居然还拿给我吃!?”
“咦,冷了吗?”宁倩儿一愣,自己也尝了一口,才带着歉意道:“姐姐别生气,荷心苑离祠堂毕竟有些远,这些饭菜做出来的时候分明还是热的,想是在路上凉了,不过味道却也没变,姐姐便将就着吃些吧。”
“哼,你当我的品味同你那般下作吗,连冷饭菜都吃。”宁萍儿冷哼一声,“荷心苑离这里是有一些距离,不过要是脚程快些,也要不了多久,哪里能让饭菜凉成这个样子,定然是你在半路上使坏,故意磨磨蹭蹭,想让我吃冷饭菜,想看看我丢脸的样子。”
“姐姐,我没有。”宁倩儿满脸委屈,“你是我姐姐,我怎么能……”
“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我这次遭难,只怕也跟你脱不了干系,那身裙子可是你亲手交给我的,难不成就是你故意在裙子上做手脚,好让我出丑!”宁萍儿回忆起自己所受的这番屈辱,像是气急了,想也没想便一巴掌抽在宁倩儿脸上,“臭丫头,你也不想想从小到大我是怎么对你的,小时候你又笨又蠢,整天惹得娘和祖母不痛快,若不是我把自己吃剩下的点心给你,穿剩下的衣裳给你,你能有那么好的东西吃?那么好的好衣裳穿?现在可好,不光反过来算计我,还故意拿这些冷饭菜来给我吃,宁倩儿,你安的什么心!”
“我没有……呜呜……我没有……”宁倩儿双手捧脸,哭得厉害,宁萍儿却把目光落在宁倩儿的裙子上,见那身裙子光泽亮丽,不光料子出众,做工也极好,顿时一愣,“这裙子……是那件水蓝纱?”
宁倩儿浑身颤了颤,忙把裙摆往自己的方向收了几下,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姐姐你看错了。”
“我怎么可能看错,这分明是那件水蓝纱!娘亲在城内最大布庄锦绣鸳鸯阁里亲自为我挑的水蓝纱,怎么会穿在你的身上!”宁萍儿狠狠瞪着宁倩儿,当初那匹雪缎鸡飞蛋打之后,柳氏为了安抚宁萍儿,才弄来了这身水蓝纱裙,只不过宁萍儿一直舍不得穿,她原本的打算是找个最合适的场合再穿上让自己艳丽四射,如今这裙子怎么会跑到宁倩儿身上去了!?
“是娘给我的。”宁倩儿哽咽道:“娘说……说……”
“她说什么,你快告诉我,不然我现在就把你这身裙子扒下来!”宁萍儿恶狠狠地盯着宁倩儿,模样好似厉鬼一般。
“娘说你身上出了这样的事情,这衣裳给你穿了也无用,就拿给我了……”
“她真的这么说!?”宁萍儿用力抓住宁倩儿的肩膀猛摇,见宁倩儿点头,她表情先是僵了一下,然后突然变得更加狰狞,一下便将宁倩儿推开,又踢翻了她带来的所有食物,大叫道:“滚!滚出去!别穿着这身裙子在我眼前晃!你根本不配!”
宁倩儿畏缩地抓起食盒,三两步跑出祠堂,弯腰喘了几口气后,才直起身子,表情平静地擦掉眼角的泪珠,然后又仔细将裙摆上每一道宁萍儿弄出来的褶皱抚平,回头见宁萍儿还在屋子里发疯大叫,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自语道:“垂死挣扎”,随即缓步朝着来时的方向去了,却走到半途上,绕开了荷心苑的路,身子消失在路旁一座假山后边。
假山后边却有一方鱼塘,塘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丽人,手里端着一盒鱼食,每撒一点下去,便有一群锦鲤争涌上来争抢,噼里啪啦的甚是好看。
“事情办好了?”听到有脚步声,白衣丽人转过头,正是脸上挂着薄纱的宁沫。
“都办妥了,不过茉儿姐姐你也应当跟我同去的,好好欣赏一下她那幅嘴脸。”宁倩儿冲着宁沫一福身,嘴里不忘咬牙切齿地说道:“受了她那么多年的气,真是痛快。”
宁沫奇道:“痛快么,可她怎么说都是你的亲姐姐,我原以为你会有些愧疚的。”
“若是从前,或许我也会愧疚,但是现在不会了。”宁倩儿表情平静,“她的确是我的亲姐姐,一直以来我也是把他当做亲姐姐的,可只怕她从未把我当成过妹妹,于她而言,我不过只比她身边的丫头身份高一些罢了。”
“哦?”宁沫一扬眉,“都是一个娘生的,何至如此。”
“怨恨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她如今变成这幅模样,是自作自受,始作俑者,怪不得旁人。”宁倩儿恨恨道:“在娘的眼里也是,从小到大,我宁倩儿都是她宁萍儿的陪衬,但凡有什么好东西,无论是吃食,衣裳,首饰,永远都是以她为先,至于我吗,一个自小蠢笨,又不懂得争强好胜的妹妹,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可惜呀,三姨娘向来自诩聪明,不料却连自己的女儿都看不透,当真可怜。”宁沫听后摇了摇头,“不过三姨娘到底是你亲娘,将你养大,也未苛待你,你又何必来向我这个一直深居简出的二姐投诚,要去作弄你的亲姐姐。”
“娘?茉儿姐姐你不要取笑我了,从我意外得知我在这个娘眼里的唯一价值,就是为自己的姐姐铺就一条将来嫁入豪门的顺畅之路,我的心里,就只当没有这个娘了。”
043、双修之法
“行了,我知道这些年你很为自己鸣不平,不过瞧你这一身裙子,也该到吐气扬眉的时候了。”宁沫上下打量了宁倩儿一眼,“这身裙子,我觉得穿在你身上比穿在宁萍儿身上合适。”
宁倩儿也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水蓝纱裙,“哼,他们从小便以为我蠢,认为我比不上宁萍儿,姐妹一场,我不欲于宁萍儿争锋,我就一直装蠢卖乖,如果最后也不过是被当成棋子的命运,我何必要继续装下去,她宁萍儿能有的,我便不能有吗。”
顿了顿,她又问道:“不过茉儿姐姐,你又为何给我银子让我贿赂祠堂的教引嬷嬷,让他们早些回去睡觉呢,一直盯着宁萍儿让她诵经难道不好吗?”
宁沫风情万种地一笑,“因为我总觉得今天晚上祠堂里会有一出好戏,教引嬷嬷不在的话,也方便些。”
宁倩儿满脸不解,“好戏?”
“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宁沫转过身去,继续喂食池塘里的锦鲤,“不过我觉得我应当不会猜错,如果今晚什么事都没有,就只当我白费心机好了,你不用在意。”
就在宁沫和宁倩儿说话的当儿,在宁府后门处,有两个人影顺着门外一株大树的枝桠,悄悄翻过了院墙。
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穿着一身灰衣,高大壮实的少年走在前面,一身华服的胖子紧跟在后亦步亦趋,两人都走得很小心,不过宁府晚上守夜的下人本就不多,两人专挑暗的地方走,也不会有人发现。
就这般躲躲闪闪,七拐八绕地走过一段距离之后,跟在少年背后的胖子先轻声唤了起来,“等等,等等,这一路紧赶慢赶可累坏我了,容我先喘口气。”说罢便在路旁随便寻了块石头坐下,抡起袖子不停往脸上扇风。
“不成啊鲁公子。”那结实少年道:“咱们得趁着教引嬷嬷换班的那一两个时辰的空荡溜进去,不然若是被发现了,事也就办不成了。”
华服胖子正是鲁平,他像是精心打扮过,衣裳挑了一件新的,脸颊上还扑了些香粉,整个人都香喷喷的,不过他像是从没做过什么体力活,才走这样一小段路,便气喘个不停,脑门心上也出了好些汗。
宁渊见鲁平强要了宁萍儿之后便再无动静,料定了他不敢将此事对温肃候说,事实也确实是如此。那日鲁平虽然色胆包天,对着宁萍儿霸王硬上弓,但事后回过神来,仍免不了一阵后怕。自从他死了两个老婆之后,温肃候为了颜面着想,曾严厉警告他在娶新老婆之前要安守本分一阵子,可他不光没有安守本分,还玷污了未来老婆的姐姐,这事如果被温肃候知道,少不得要扒下他一层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