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的s级机甲驾驶员寿命平均在一百二十岁到一百三十岁之间，而联盟的s级机甲驾驶员平均寿命只有六十年，除了战死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对人造神经栓的生理排斥——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强劲的大脑，每一次搏斗都要以消耗驾驶员的生命为代价。

李赫静静的听着，并不打算用偷袭来打断他回忆人生。

“荣耀与我只有一步之遥，我以为自己可以征服星空，在经历了无数次战火洗礼之后却逐渐明白，对于永恒不变的星辰来说，我们都只是被放入沙漏，重复着颠倒过程的微尘而已。”

他的思绪变得悠远，犹如穿过了无数个世纪。

那些侥幸未战死沙场的s级机甲驾驶员无一不是在孤独中度过余生，因为任务繁忙，他们很难组建一个稳定的家庭，又因为需要出动s级机甲的任务通常带有保密性质，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亲近些的同事，而当他们终于能从军中退役，也大都是因为身体已经消耗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这是身为一名王牌战士的操守和骄傲，也是作为“人”这个个体无与伦比的悲哀。

“即便是微不足道的沙尘，也会有自己的理想。沉湎过去无益于未来，作为一名s级机甲驾驶员，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拼尽全力应对每一场战斗，这样才能不让生命消耗的毫无意义，不是吗？”

黑色的四翼舒展，粒子枪重新紧握，庄重地瞄准前方。

“中将，今日，我会用你的鲜血来成就我的荣耀！”

能量束一发接着一发，激光冲破视线，凶神恶煞的想要吞噬敌人。金黄色机甲一个回旋，在躲避攻击的空档间随手斩杀了一名不长眼冲进视野的复翼鸟。

“说的不错。”频道中响起赤金瞳号机甲驾驶员爽朗的笑声，凝成了忘却了现实不快的轻松写意。“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也想取我的性命？小子，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激光剑忽然爆发出一阵闪光，能量强度再度晋级。

“今日我高兴，就让你见识一下s级王牌驾驶员的真正实力！”

来不及眨眼，“战天使”号胸如遭重创，绚丽的流光束冲星空，高斯能量武器正中机甲前胸，四翼机甲不受控制的倒退数十米远，直到右脚撑上小行星表面一处凸起才堪堪稳住颓势。

李赫迅速，在密集的陨石中不停地做着无序跳跃，高斯能量枪仿佛安设了追踪装置一般，每次都能紧擦着战天使号的机甲驾驶舱过去。

“赤金瞳”号在激光网密布的能量场中飞速旋转，在相互对抗的激光网中来回穿插，显得游刃有余，相较而言，李赫的表现则要逊色的多，虽然对于周围那些a+级的一流机甲驾驶员来说依旧如此难以企及。

两架机甲纠缠着逐渐靠近了无畏舰，这附近的小行星们已经被双头蛇的人清理一空。视野开始变得清晰，就连人工智能的声音都似乎都变得轻松了很多。

他们不再需要耗费脑力来计算如何绕过碍事的陨石，唯一所要做的只是加足马力，奋起直追。

当然，还有无畏舰时不时发出的追踪式光子鱼雷和密密麻麻的高能炮塔的打击。

联邦王牌驾驶员创造的三角轨迹双层套嵌，成为被李赫改进后更加难以预判的双十字轨迹，用以躲避螺旋状行进轨迹上的双头蛇王牌战士，滑翔的羽翼擦过赤金的外装甲，声音在金属与驾驶舱内的空气之间传播，李赫仿佛能够从规律的震颤中感觉到那种几乎穿透耳膜的刺耳噪音。

作为移动式中继器的无畏舰是双头蛇对新希望发动进攻的关键，尽管正在被赤金瞳号驱赶，战天使号的靠近仍给双头蛇的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更要命的是，一百光年外隐蔽投放的监视器已经发现了从新希望方向赶来的大批曲速军舰。

双头蛇指挥官迅速制定了反制措施，后续军舰穿越中继器的速度陡然加快，从一分钟一艘加快到了一分钟两艘，那是一个危险峰值，稍不注意就会引发中继器的崩溃。这些舰队只在冲出中继器后进行短暂整编就被投入战场。

枪身抵住激光剑，在旋转中进行着臂力的较量，又在眨眼之间退出数百米远，锐利的翎羽擦过敌人的肘腕，没有火星，却能感受到金属扎进装甲层时产生的顿锉感。

因为远离外监视器监控范围，雅尼克的指挥舰内已经无法得知李赫的状况。一发激光炮锁定了指挥舰，防御盾不及修补，外置通讯信标被摧毁，指挥舰与战天使号的联系被突然切断。

雅尼克紧张的关注着战场中的局势，因为援军的到来，复翼军清理跃迁点的速度加快了数倍。

短短数分钟时间，两架曲速机甲之间的战斗频率由慢至快，最后终于进入了白热化的近身搏斗。

李赫突然一个右切，一面急速倒退一面保持连续射击，粒子炮在敌人的运行轨迹上形成一张封锁网络，经验丰富的敌人却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再次切近，李赫的身侧，激光剑狠狠的扎进了右腹，与此同时，久置不用的伽马离子炮终于开始启动。

没有夺人眼球的炫彩光芒，也没有震耳欲聋的炮火音效，这里，是永远寂静的星辰海洋，她波澜壮阔，广袤包容，却又比任何时刻都要惊心动魄。

执枪的手蓦地一松，在敌人惊诧的目光中将那把从一出舱便紧握于手的离子枪抛却一边。

四翼中的前翼翎羽突然松动，像是受到磁力吸引一般被伸展的双手紧握，双刃组合成十字锁，险些切断敌人的咽喉，粒子炮再度偏移了方向，竟向着无畏舰射了过去。

“一直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也比较喜欢用剑。”

对持续融化着机甲右腹的那柄激光剑视而不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般一个折身，引擎速度开至最大，令以速度见长的敌人也一时无法挣脱。

“轰”的一声巨响，以为是被炮弹击中，指挥舰中人无不惊骇欲绝，然而下一刻，令人吃惊的场景出现了——那声巨响竟然来源自舰桥外装甲处。

曲速冲撞对指挥舰的破坏可想而知，军舰防御盾陡然被破，内部数条线路短路，整个舰舱只余下光晕昏黄的应急灯，指挥网络全数瘫痪。

失去了供电的指挥室内一片昏黄，指挥舰在一片黑暗中迅速下陷，雅尼克情急之下带着伊萨内尔冲进舰桥。

“上将……”

驻足观望的服役军士兵们依旧沉浸在那以置信中，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工作。

璀璨的星光下，观察窗外的一幕令人永生难忘——

那个曾经在他耳畔许下承诺的男人像是突然化作了强大的守护者，而那个记忆中曾经戏谑着造就了他的死亡的毁灭者正被那只伤痕累累的机械手扼住喉咙。

战天使号四翼中的左侧双翼已经折断，右腹位置空空如也，连带着整条右腿陷入瘫痪，另一根充作重剑的翎羽早已不知遗失在星际战场的哪个角落里。

赤金瞳号双臂死死卡住对方意欲扎进胸腹的翎羽剑，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穿透战舰的金属外装甲，在充满了氧气的舰舱内回响。

明明如此刺耳，却又如此动听。

雅尼克死死的盯着剑尖，浑然忘记了一切，他记得那架s级机甲，那是他终身的噩梦。

然而战天使号的臂力究竟差了一些，赤金瞳号猛地抬腿，一脚揣在方才激光剑造成的伤口处。战天使号猝不及防之下被踹飞了数百米远。

“哎呦！太可惜了！”

伊萨内尔气的跳脚：“这个可恶的……”

下一刻，诡谲的一幕出现了，一柄不知道打哪里飞出来的金属凶狠的将刚刚脱离了危险的赤金瞳号死死钉入指挥舰外装甲中，因为角度原因，敌人一时间竟难以挣脱。

“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没有通讯器，没有面对面，隔着那层金属壳，他似乎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坚定、无畏、值得信赖。

战天使号化作神出鬼没的刽子手从天而降，已经出现崩口的翎羽剑“唰”的一声，斩断了敌人的脖颈，金黄色的头颅——亦或是机甲驾驶舱在飞逃的那一瞬间被反应更加迅速的左手抓住，携着它一掌拍向指挥舰外装甲，竟然硬生生的将它嵌了进去！

战天使号，终于在雅尼克的眼前斩杀了那个令他恨之入骨的敌人。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伤痕累累的指挥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供电，而外面刚刚结束战斗的战天使号，仍旧维持着单膝跪地的杀敌姿势，浑身的金属关节处开始迸溅出短路的电光，指挥舰内的雅尼克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咸腥的泪水终于渐渐模糊了视线。

了望窗外，无尽的引擎光束照亮了整片天空……

第73章：爱情战争完结篇

恒星西斜，晚霞相迎，诺维利亚星黄昏降至。

当富氧修复液映上金黄色的波光，雅尼克终于将视线从那个陷入深度麻醉中的男人的脸上移开，他快步走到控制台前，将窗户调成半透明模式，并重新设置了过滤光。昏黄渐渐散去，医务室内的照明灯缓缓融化成利于病人休养的弱光色调。

目光掠过控制台旁的绿色植物，白皙的手将之拾起捧在怀中，又轻轻放在了营养缸旁的置物架上。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回到座椅上，认真端详着营养缸内沉睡的李赫。

从“战天使”号出来的时候，李赫虽然精神尚好，但面色惨白，显然受伤不轻。雅尼克并不清楚新希望与荆棘星系合作后研发出的人造神经栓技术会不会留有什么后遗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以最快的速度送来全新希望星系最为先进的医院里接受治疗。

容貌并不俊美，亦不丑陋。额角较底，侧脸线条平滑，还有几颗被雅尼克调侃了无数次的“黑芝麻”。唔……还有，脱干净躺在水里的时候，看起来身材不错，他默默地打开移动设备，拍照留档。

之前因为关心他的伤势竟然忘了要亲手把人摁进水里，用以报复他曾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现在想来真是无比遗憾。

李赫的家世普通，背景干净，待人平和，做事有条不紊，很少会让自己陷于是非当中。

那是一种能够湮灭于众生中的平凡。

若是放在重生之前，他还是那个耀眼夺目、高高在上的新希望星政权继承人的话，恐怕看都不会多看这种人一眼。

如果不是因为重生后的身体重伤行动不变，如果不是因为不熟悉m133的情况，如果不是因为急需帮手，就算是重生之后，他们或许这辈子直到老死也依然不会有什么交集。

雅尼克会在m133苦心经营许多年，渐渐将那颗小行星据为己有，最后重回新希望，成为或拉拢一名s级机甲驾驶员，为曾经的自己报仇雪恨。

失败，不过再一次重复被赤金瞳号杀死的命运。成功，或许他真的会接受瓦伦丁上将的提议，迎娶一位自己曾经的族姐/妹，重新成为新希望星的主人。

而李赫，没有被他打晕强行留在m133，他会与同事们一道按照既定计划前往卡喀亚，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警察，整日忙于治安巡逻，苦等升职机会。

这就是他们的人生轨迹——在两颗相距数万光年的行星上度过各自的一生，如此大相径庭。

医务室外间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知道这片刻的宁静已经过去，雅尼克心中忽然有些恋恋不舍。

“喂！我说，你还没验完货啊！”

伊萨内尔仿佛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安静，他急匆匆的走进医务室，眼睛不怀好意的瞄向了营养缸的方向。

“什么事？”雅尼克不动声色的占领了视觉重点，伊萨内尔不死心的试了几次竟然硬是没看见想看的东西。

“小气鬼。”他低声咕哝着，大咧咧的道：“刚才新希望那边又发来紧急军情，说是另外一处小行星带附近也发现了移动式中继器，我们要接着打仗了！”

“你让手下人火速集结，我们这就去战区！”

雅尼克迅速结束了漫无边际的联想，从气质上迅速成一名担忧亲友病情的探视者，变成了专心战事的领导人。

“……等我回来。”

手掌触上门扉，他回望着，无声的对依旧沉睡着的李赫默念。

首战告捷无疑极大的鼓舞了新希望的士气，之后的战事虽然依旧紧张，但危险程度却再也无法与最初的那一仗比肩。他迅速将全部身心投入到了战事中去，并借着首战之功的事迹，将复翼军与m133的名头在数个星系的友军中传播开，并趁机与几个相距较近的星系提起了商路合作的事，颇有成效。

直到以前光年外的另一处为期两个星期的战场结束，雅尼克终于不堪疲惫，在回程路上进入了梦乡……

依旧是那个梦。

赤金瞳号将十六岁的雅尼克逼入死角，绝望的他驾驶着人形机甲“风神”号闯入敌军阵营，在敌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选择了死亡。

但是与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雅尼克从当事人变成了旁观者。

金黄色的机甲凶恶的冲向了过来，但是“风神”号已经被摧毁，而“复翼鸟”号还停在维修坞里来不及开出来。

正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战天使”号从天而降，将他护于身后。

在星际，在云层，在山巅，在海底……他舍生忘死，与敌人浴血奋战，“战天使”号的右腹被穿透撕烂，左翼折断，翎羽剑也出现了豁口，浑身的关节处都闪烁着短路的电光。敌人的粒子炮数次瞄准发射，险些将他轰成碎片。

雅尼克看得心惊胆战，比起自己亲自迎战被杀的梦还要紧张一万倍。

直到“战天使”号将敌人斩于翎羽剑下，那个人的嘴角挂着胜利的笑容，向他炫耀自己的战绩。那场面很血腥，雅尼克却觉得无比兴奋。

最后，耗尽力气的李赫平躺在地上，四肢舒展，神态恬淡，墨色的眼眸里倒映出云朵的颜色，就好像，他的眼睛里自有一片天空。而雅尼克仿佛再也看不到那个令他恨之入骨的s级机甲，那片梦一般的金色平原上，他们悠闲的说着闲话。

……

归程中，那些乘着穿梭机来旗舰串门的友军总会有意无意的提起斩杀了敌军宿将的复翼军王牌机甲驾驶员李赫，而这个时候，已经被时光打磨平棱角的复翼军上将也会微笑着与他们寒暄，将话题渐次引向商路问题。

但随着这类人对李赫兴趣的提升，雅尼克心中的不安也在层层扩散。而这种不安终于在回到医院病房前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执勤的战士不再是复翼军的人，而是佩戴着荆棘星系徽章的士兵，门外已经堆积了大量的礼物，以及神情急切的送礼的人。

“别挤。别挤。”

“你踩着我了！”

“排队！说你呢听见没……”

荆棘星系的一名少校尴尬的停下了阻拦，歉意的向雅尼克解释。

“原来是复翼军的人……很抱歉，上将。”

那些在外面喧闹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一个两个看向雅尼克的目光却充满了敌意和不屑。

这些人都是来自想要招揽李赫的势力，每一个都拥有不下于复翼军的实力，那些势力或许没有信心去挖新希望的墙角，但是复翼军？他们不过抱着新希望大腿才能拥有现在的成就，新希望的人碍于面子不好挖人，他们可没多大顾忌。

“谁让你们在这站岗的？我的兵呢？李赫少将又到哪里去了？”

爱德曼气呼呼的冲过去质问。

“我们荆棘星系的特里斯坦上将之前邀请李赫少将参加一场在无畏舰上举办的晚宴……至于您的士兵，大概是去休息了。”

那名少校歉意道：“非常抱歉，我们没想到您会这么快就赶回来，不然的话，特里斯坦上将一定也会向您下请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