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将注意力尽数放在了签署协议上的雅尼克和李赫没有发现，瓦伦丁上将在不小心瞥见雅尼克笔迹时眼中渐渐浮现出的那丝愕然。

第61章：谜团

次日，雅尼克在虚拟网上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条发生在昨夜凌晨时分的新闻——s级机甲“赤金瞳”号在返回营地途中遭到袭击，因为袭击发生的地点距离行星较远，监视设备无法捕捉到交战双方的影像，但联想到当日的情形，不难猜到那个袭击者其实就是莱因哈特。

袭击发生后，某中型宜居星附近星域内，双头蛇与新希望再度交火，双方互有死伤，战损无数。

莱因哈特截杀“赤金瞳”号是出自瓦伦丁上将的授意，还是他为了表现自己而私自做出的决定？昔日旧人中，到底谁才是叛徒？

众多谜题纠缠在一起，仿佛是故意想要扰乱思路一般，雅尼克烦躁的将写满了疑点的纸张打乱，然后一次次重新梳理。

“团长！”

一个压低的声音从门缝外钻进来。

李赫偏过头，发现那是鲍尔在呼唤他。观察了下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雅尼克，在判断出对方一时半会应该不需要用到自己之后才推门走了出去。

“怎么了？”

确认已经将隔音门扣合，李赫问道。

“蓝刺梅的人再次发来信息催促咱们离开新希望了，看来双头蛇给了他们很大压力。”鲍尔纠结的看了看里面，小声道：“雅尼克中将有没有说打算什么时候回程？”

“快了。”李赫安慰他。

“别骗我了，李队。”鲍尔颓丧的耷拉着肩膀，不自觉得用上了旧时称呼：“跟新希望星这样的大型宜居星比起来，m133就是个乡下地方……不，或者连乡下地方都算不上。我以前只是觉得雅尼克不是个普通人，可从未想过他这么有来头。李队，你说，中将是不是不想回m133了？是不是看不上兵少船破的复翼军了？”

“别整天胡思乱想的，伊莉莎星区的教训还没受够是不是？”李赫烦躁的转移了话题：“让你私下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没有？”

“有、有。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他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那个诺克的事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金色平原之战时雅尼克少将先后派出了两批求援队伍，这个诺克是其中的第二批，他将消息带回新希望星后，军部的人这才发现前哨站附近的监控网络因为故障而停止工作将近一个小时了，瓦伦丁上将匆忙派出舰队前往救援，可惜他们来迟一步，雅尼克少将那时候已经启动了自爆程序。”

“得知雅尼克少将战败而亡的消息，瓦伦丁上将突发疾病险些没挺过去，醒来之后他伤心欲绝，之所以转院至诺维利亚的医院接受治疗，也只是因为不愿每天看到那颗葬送了爱孙性命的卫星。”

“这么说起来，瓦伦丁上将并非故意拖延不去救援？”李赫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从现有消息上看是的。”

“那么那个诺克又是怎么得到瓦伦丁上将的赏识的？”

“大概是爱屋及乌吧……”他猜测道：“自从金色平原战役后，瓦伦丁上将像是变了个人，一个铁血的将军，每次提起死去的外孙却总是忍不住伤心自责泪如雨下。他的下属们心疼老将军，就将跟雅尼克同岁的诺克少尉调派至瓦伦丁上将近前。诺克曾是雅尼克的亲信，嘴又甜，很会讨人喜欢，再加上他是那一战中雅尼克派来的求援使者，作为一个失去了爱孙的老人，瓦伦丁上将也就不自觉的将这份怀念和爱护转嫁到了诺克的身上……”

这算什么？代替品？

但李赫凭借从警多年的办案经验，直觉这事没这么单纯。

“听说瓦伦丁对那小子很是宠爱，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要什么给什么，一句大声的训斥都没有，我这么形容都是轻的，他对诺克那副宠爱的劲头，跟对当年的雅尼克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人听了都要怀疑到底哪个是他亲外孙……哦，对了，这话你就别跟雅尼克说了，太心塞！”

“我已经听见了。”

卧室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雅尼克的声音冷得像冰，金灿灿的头发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

“呃……啊哈……我忽然有点急事，中将、团长，你们接着忙哈，我去工作了……”

真是一如往常的懂得趋利避害。

“要不要来点茶？不对，还不到下午茶的时间，咖啡怎么样？要不就果汁？”李赫没话找话。

“不用。”

“来点吧，难得我这么勤快，给个表现的机会？”

冰冷的气息渐渐融化，雅尼克摇了摇头：“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只会耍脾气使性子的大少爷了，不会迁怒你们身上的。”

指尖摩挲过合金边框，最后在圆柱形的水族箱前站定，几尾金鱼在眼前游曳，随着鱼鳍的摆动拨弄出粼粼波光，雅尼克的目光有些飘忽，看样子还在思考着之前的事。

波光下的少年身上带着一种令人惊叹的忧郁美，那种病愈后的羸弱感尚未完全褪去，仿佛他生来就是要被人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的。

他垂下眼眸，喃喃自问：“新希望的监控设备为什么突然失灵，为什么他们直到一个小时后才发现失灵的事？”

“雅尼克……”

“帮我分析分析。”雅尼克快步走到李赫面前，打断了他的安慰。

“你是刑警出身，一向擅长从细节处着手推理出事情真相，我现在是当事人，看问题的时候总是难以避免带着私心，我需要你这个局外人给我一些意见。”

少年军官的眉心紧蹙，焦躁不安的凝视着他，令李赫有种被什么东西牢牢抓住的感觉。

李赫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了被雅尼克握在手心里的纸张，他伸出手，擦着温热的皮肤将之抽了出来拿在手里。

瓦伦丁、诺克、海涅、雅尼克、莱因哈特。还有舒曼上将等几个李赫不认识的人物的名字也在上面。那些写着姓名的纸张已经被攥的皱巴巴的，李赫行至沙发前坐定，将它们一张张的铺开，摊放在荧白色复合材料的茶几上。

“人与人之间总是参杂着各种各样的关系，亲缘、同事、朋友。联盟中则有着大大小小的组织，新希望、双头蛇、蓝刺梅。而新希望内部，如你所说也有很多的派系……雅尼克，把你认为是同一派系的人组合在一起。”

雅尼克想也不想的将“海涅、雅尼克”分在一组，“瓦伦丁、莱因哈特”分在一组，剩下的舒曼上将等人几人一组的分开。

浅碧色的眼眸捕捉到身旁那人眼睛里的笑意。

“你笑什么！严肃点！”雅尼克板着脸，不满的道。

温热的呼吸摩擦着他的半边脸颊，李赫配合的绷着脸，一副参加追悼会似得沉重姿态。

“那么现在，你认为是自己人的派系有哪些？”

“除了我自己，我现在谁也不信！”

“那我呢？”

“这里面没有你的名字，除了打岔你还会干点别的吗！”

雅尼克目露寒芒，简直恨不得在李赫身上扎几个窟窿。

“不用这么麻烦。”

为了让对方不至于把心中所想付诸于行动，李赫重新将他的注意力牵引至那些人名上。

修长有力的手将所有的名字打乱又重新排序，最后将三个人的名字端正的摆放在了一起，其他人的，则散乱的扔在一边。

海涅、雅尼克、瓦伦丁。

“雅尼克，不管你们的关系是好是坏，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承认，在新希望星上，你们三个才是最牢不可破的利益结合体。当瓦伦丁上将通过自己的威望和权势成为你们父子坚实后盾的时候，海涅？勃兰特元帅的元帅身份或者雅尼克？勃兰特的继承人身份又何尝不是瓦伦丁权势合法性的保护伞？

手指指向那堆乱七八糟堆叠起来的名字。

“而一旦这个稳定的三角被打破……他们这些人，都会成为权利的觊觎者。新希望星的政权和瓦伦丁上将手中的军权将会成为野心家眼中可以被瓜分的美味！”

雅尼克怔怔的看着那组人名许久，眉头蹙的更紧。

“所以你的意思是，比起处在暗处的我，瓦伦丁上将才是真正处在危险之中的那一个？”

“我明白了。”

他忽然坚定起来，从一个迷惘中的羸弱少年重新变成了光彩夺目的年轻军官。

“你让鲍尔准备一下，我们尽快出发。”

李赫却并未急着执行命令，他的双唇翕阖，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开口，但即便他尚未明言，一直关注着李赫态度的雅尼克却觉得自己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

“m133是我重生的地方，是我此生所有抱负的开始，我不会放弃m133，也不可能抛弃复翼军——关于新希望-联邦航线通商的外交事务结束之后，我会接受瓦伦丁上将的邀请前往新希望星，无论这次会面能不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我都不会继续在新希望停留。”

“还有，双头蛇的人竟然当着我的面要把m133送人，真是欺人太甚！有朝一日复翼军发展壮大，我非要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李赫笑意加深，正经八百的行了个军礼：“遵命。”

第62章：拷问

自从雅尼克出事以后，新希望星开始大范围整顿防御，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新式武器装配在行星外围。大气层外，上万个轨道反舰炮塔正在高速运动，数以千计的隐形监测浮标正在无声无息的运作，现在的新希望星，除非是遭遇成建制的正规军，否则任谁也讨不了好去。

获得准入证明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瓦伦丁上将似乎之前曾经特别交代过新希望的守备军，让他们给与雅尼克等人特殊待遇。

飞行器从星际港的方向一路驰来，最后缓缓降落在上将官邸外的停机坪处，瓦伦丁派来迎接的军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雅尼克不自觉得抬头仰望天空，试图寻找那颗葬送了自己性命的前哨卫星，但是他失望了，上将官邸所在的地区的天空上积雨云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厚重的云层阻碍了视线，令他无法寻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这是他15岁生日后首次踏足瓦伦丁上将的宅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的人都很守旧的缘故，上将府的一草一木还维持着雅尼克最后一次到访前的布局，令人不免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

那时候的雅尼克与瓦伦丁的关系处的并不好——雅尼克从小接受的是标准的继承人教育，一切以新希望的利益为先，军队利益高于个人私欲，就连考虑问题的时候也总是不自觉的带着政治色彩。

在雅尼克眼中，一旦涉及到军政事物，瓦伦丁首先是新希望星的将军，其次才是自己的外公，而瓦伦丁上将却恰恰相反——雅尼克首先是他的外孙，其次才是新希望星的政权继承人。

海涅元帅死后，常年接受领袖教育的雅尼克自然而然的想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但瓦伦丁却并不理解少年的责任心，他总是试图以自己的道理强加于雅尼克，这种霸道的爱护和控制欲落在雅尼克的眼里就自动翻译成了政治上的嚣张跋扈。

那时候的雅尼克正处在一个叛逆的年纪，又被父亲宠在手心，没吃过什么苦头，自然不甘心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双方的矛盾由此而生，并在海涅元帅去世后愈演愈烈直到无法收拾。

当然，在重生之后，尤其是在看到瓦伦丁因为自己的死而伤心难过、痛悔自责后，对英雄迟暮的惋惜心理和对缺失亲情的怀念心理同时发作，逐渐成熟起来的雅尼克也开始暗暗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若是那时候他以一种婉转的方式请求或拒绝，或许就不会让阴谋家们有机可乘，事情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真是个坏天气。”

鲍尔用粗糙的指尖摁住帽檐一边小声抱怨着。

“我可不想在电闪雷鸣的时候穿越大气层，听说双头蛇的人最喜欢趁着这种天气发起局部战争，要是咱们离开时不小心闯进战区，那可怎么了得。”

“雅尼克中将，我是负责迎接诸位的克里斯蒂安。”飞行器降落扬起的清风还未平息，那人胡乱拨弄了一下被刮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然后对雅尼克致礼。

雅尼克看清他的面貌时忽然有种诡异的穿越感——这个名叫“克里斯蒂安”的中校不就是当初在3155会议室前阻挡过自己去路的那个苦瓜脸吗？

忽然一阵强劲的风袭来，雅尼克的眼睛被发梢扫到，不舒服的抬手揉了揉，军帽却又趁此机会逃脱，一直被风带到了摇曳生姿的花丛中。

“中将，您的帽子。”

克里斯蒂安中校的副官迅速踏进花坛里弯下腰，将压倒了几株大波斯菊的军帽拾起，拍掉上面的尘土后才双手奉上。

“谢谢。”雅尼克报以友好的微笑。

因为是非正式场合，这次李赫没忘记要带上爱凑热闹的呆呆。复翼鸟似乎很喜欢上将府的环境，乐的在半空中四处滑翔。

“别让它到处乱跑，上将府外院布置的有隐形脉冲电网，你把它放出去，收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就变成烤鸟了。”雅尼克压低了声音提醒李赫。

“呆呆，回来。”李赫急忙叫住复翼鸟。

克里斯蒂安中校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介绍着上将官邸的布局，他们刚刚穿行到一处很是阻碍视线的花坛处时，通讯器忽然急促的响了起来，带路的苦瓜脸中校愣了愣，急忙接通。

“……是……是……好的，我这就去。”

对方的说话声很急促，挂断电话之后连忙对雅尼克致歉：“雅尼克中将，真是不好意思，我刚刚接到了紧急军情，现在需要马上回军部处理这件事，您能否自己进去？上将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请便。”双头蛇的人真是会挑时间发动袭击。

克里斯蒂安再次对雅尼克的大度深表感谢，然后才顺着来路匆忙跑了回去。

“既然我们是第一次进入上将府，而且是没有人带领的情况下，那么迷个路什么的是不是才是正常做法？”

就在雅尼克准备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前进的时候，李赫给他提了个醒。

“有道理。”

雅尼克于是兜兜转转的愣是在没有路过主体建筑的情况下来到了将军府的后花园，他刚想向手下们炫耀一下自己的记忆力，就听见可以遮挡住一行人身影的高达灌木丛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正随着机甲引擎的启动声欢快的叫嚷着。

“啊，啊，真是累死我了，不行，我一定要休息一阵子。”

诺克！

视线凝聚成隼鹰般的冷酷锐利，似乎就要穿透茂密的枝叶将人抓到身边来，然后雅尼克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猛地抓住。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但是我建议你不要打草惊蛇。还是你真的觉得诺克就是这个事件的主谋？”

雅尼克恨恨的挣脱了李赫：“就他那副蠢脑袋也能布下这样的局？别笑死人了！但是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那个人连我都敢算计，现在保不准已经把主意打到瓦伦丁上将身上了。我好歹也是一名军人，怎么能做出那种见危不救的下作事！更何况这里是上将府的监控死角，就算我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人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