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麒很快给祖凤回应,应下了此事。龙凤麒聚鼎大会的地点很好定,便是在东胜神州——整个洪荒大陆最富饶的地方,时间定在三个月之后,七月初五。
身为玄麒宫少主,七个小麒麟自然免不了要参加,全都去不可能,但起码要去一半留一半。祖麒的命他们加紧修炼,却没说到底带谁去。
滕逍趁机提议,“该将钦兀召回来了。”
祖麒手里擎着书认真地看,未见身子动,手里的书页就一页页翻过去,闻言头也不太抬,只“唔”了声。
滕逍又道,“钦兀在北俱芦洲那等荒芜之地待久了,恐怕没能寻摸到一件称手兵器。”
祖麒继续无动于衷。
滕逍再接再厉,“你已经有玄麒神剑和兽王角了,不如那块玄石就给钦兀炼个法宝吧。”
这回祖麒不能装不理了,他眉头皱起来,“玄石?那是你的东西。”
滕逍懒得纠正那是祖麒发现的,“既然是我的东西,我乐意送给谁就送给谁。”
“玄麒宫不缺法宝,让他挑一件就是了,不用玄石。”
滕逍道,“玄麒宫是玄麒宫的,玄石是我们的心意,怎么能混为一谈。”他一拍手,“就这么定了,我去找找炼什么法宝好。”还有三个月,时间不知够不够用。
“随你高兴。”滕逍兴冲冲走了,没听见祖麒饱含宠溺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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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俱芦洲
身着金色衣袍的男子肃穆遥遥眺望南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男子长得浓眉大眼,英武逼人,是那种稳重且十分能给人安全感的人。
忽然北地难得的阳光被遮住,天上一只大鸟将绵延千里里冰川雪海都拢在阴影下。那大鸟猛地朝男子俯冲下来,巨大的翅膀只扇动两下,带起的狂风便将男子所站那块几丈大小的冰岛吹的飘了几丈,大鸟俄顷而至,在落地之前化作一人落在金色衣袍男子身边。
大鸟化作的男人亦是身姿修长,容貌俊秀,只是那双眼睛,湛蓝湛蓝的,似乎将北俱芦洲澄澈的天空装了进去,不含一丝晦暗。
“钦兀,还在想家呢?愣成这样。”
钦兀过了一会才将视线收回来,道,“这次南下,有没有什么消息?”
鲲鹏得意洋洋的,“你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
钦兀默默收回视线,这货又开始耍贫了,不用开口他开口,等会这货自己就忍不住。
过了会,鲲鹏果然忍不住开口,“真不懂你怎么想的,想回去就回去呗,又不喜欢呆这里,还非死皮赖脸赖在我家。”说起来就有气,他也曾飞遍四周四海,没见过比北俱芦洲还美丽的所在,偏偏这个死脑筋货不喜欢他家。
“不过你大概要走了。”鲲鹏声音低落下来,将听来的消息告知他。
钦兀虽然稳重自持,也免不了乐开怀,龙凤麒三族盛会,几百年头一次,这么说父亲可能会召他回去喽。不知家里父亲、逍叔和兄弟们现在如何了,许多年不见,当真挂念的很了。
几百年里,兄弟又时会不顾父亲禁令偷偷跑来北俱芦洲看他,可惜相聚匆匆,现在终于能回家了。
鲲鹏声音酸溜溜的,“你是玄麒宫少主,身份显赫,咱们小地方留不起,赶紧走吧。”
钦兀笑道,“说什么呢,咱们是朋友,我不会忘了你的。”
鲲鹏扭过头去,“本座才不稀罕,爱忘不忘。”
不待钦兀再说什么,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化作一条巨大的鱼,鱼鳍故意激起水花拍了钦兀一头一脸。
钦兀无奈,使个法术散去身上的海水,向海里道,“鲲鹏,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介绍父亲逍叔给你认识。”
鲲鹏不理,直接游进深海不见了。
鲲鹏说的果然不错,钦兀很快收到祖麒诏令,命他即刻回玄麒宫。钦兀在海边喊了鲲鹏几百声,那家伙一概不理,只好留下几句话,走了。
鲲鹏在水下闷闷地生气,“混蛋东西,白眼狼,没良心……”
祖麒有命令,只有徒步爬上玄麒宫的麒麟一族他才会认,钦兀自然不例外,不过以他现在修为,路上那些考验还真不是什么大事,三天后便出现在玄麒宫。
这日七位玄麒宫少主都极为高兴,在玄麒宫宫门处等候钦兀,滕逍也拉着祖麒凑热闹。
没让他们等太久,很快两个人便从石壁下爬了上来。一个是自北俱芦洲归来的玄麒宫少主钦兀,另一个,自然是孔宣说过的麒麟族流落在外的族人。
最先冲上去抱住钦兀的是曲孜,这货向来缺根弦,扑在钦兀怀里哇哇大哭,只闻哭声不见抽泣,“嗷嗷嗷,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焱旭在后头嘲笑,“灵渡,管教无方啊。”其余几位亦忍俊不禁,慢了曲孜几步围在钦兀身边纷纷叫“大哥”,本来几分别情都被曲孜那二货冲散了。
灵渡面带无奈之色,青叶代长兄理事,二缺弟弟便归他抚养,可惜从来光长年纪不长心眼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兄弟几个匆匆说了几句话,便让钦兀去见父亲。祖麒在钦兀出现之前就拉着滕逍回了正殿,在少主们看来,总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钦兀对着高高坐在宝座上的祖麒拜了拜,眼眶忍不住发红,“父亲逍叔向来安好?”
祖麒道,“很好,你受苦了。”
钦兀忙道,“孩儿不苦。”
父子两个都不是肉麻的人,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没词了,滕逍才拿出一个盒子,“这是我同你父亲送你的礼物,恭贺你归来。”
盒子平平飞出,缓落在钦兀手里,那盒子一入手钦兀险些被带倒,没料到竟会那么沉。打开看时,见是一块乌沉沉的石头,看似毫不起眼,但它决不会真的不起眼。
滕逍笑道,“本来想给你祭炼一件法宝,可惜我想来想去,竟不知你合用什么,便直接将玄石给了你吧。”
钦兀忙道谢。他先天属金,知道这块石头并非真的石头,给他最合适不过。
滕逍摆摆手,“你喜欢就好。”
56
龙凤麒聚鼎大会定于东胜神州大荒处的北极天柜,那处山脉绵延万里,山高且峻险,乃是一处灵脉。
北极天柜在东胜神州以北,除巍峨群山之外,又有北海海水北注焉,因此此处风景独特,崇山峻岭环抱一处倒灌进来的海水,称为仲海。北极天柜诸峰有的青翠挺拔,有的山顶白雪皑皑,北望北俱芦洲,南临东胜神州,当真是美不胜收。
而因为此处山海相接,才刚好容纳龙、麒两族族人,至于凤族,他们倒不挑地方,展翅一飞,哪里都能去得。
北极天柜诸峰环抱之内,仲海海上,现今悬浮着数座小岛,凭空立在云端。中间一座最大,上头无花无草,乃是做演武只用;四方又有许多岛屿,经纬分明地分作四堆,龙凤麒三族各占一边,其余一处用于招待各神仙大能。
四方的悬空岛上处处栽种着奇花异草,又有亭台楼阁,四方建筑风格不同,南方主色调为黑色的庄重肃穆,西方红色的热烈明艳,东方金色的奢华耀眼,另外一边普普通通。
毕竟是洪荒难得的盛会,按照祖龙的意思,三族之外的洪荒生灵自然也能参加,做个见证,若有能与三族有一战之力的,那就更欢迎了。但修为低的洪荒生灵自然没有资格上那悬浮岛,只能凭借各自本事占个一席之地。
这是洪荒大陆开辟以来,头一回的大盛事,可想而知这次的龙凤麒聚鼎会将鼎立的三族分个高低,胜者为王,败者,不说为寇,臣服是起码的。
看守北极天柜的山神有三十三位,皆是玄麒宫麾下,北海的属官自然是龙宫麾下。至于仲海,两族交好,两方默认是三不管地带,但到了聚鼎大会的关键时刻,三不管就变成了三管。
三族早早带着族人来了各自悬空岛部署,三族各自都很低调,反而是打酱油的洪荒生灵喧闹难平。龙王祖龙与凤王也早早来到了悬空岛,着人去东边问祖麒的时候,玄麒宫麒麟族人一个没来,都是些异族兽类,一问三不知,根本不将问鼎大会放在心上的模样。这让祖龙十分愤怒,却也只能认了,心说来日定要给他个好看。
祖麒在哪呢?他正在麒麟空间内加紧修炼,至于族人与将要去问鼎大会的四位少主,被他们狠心的父亲/族长送进了山河社稷图。山河社稷图乃是洪荒初一等一的先天灵宝,由鸿钧掌管,被滕逍借来暂用。
山河社稷图可用法力创造,内里自有大千寰宇、山川河岳、光怪陆离、日月星辰、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山川地脉......灵宝中的无边灵气孕育亿万生灵,又尽在生灭之间,应有尽有,仿佛图中有一真实的社稷小世界,圣人进去都讨不了好。祖麒在修炼一事上对族人可谓下了极大的苦心,因此山河社稷图里凶险可见一斑。
祖麒并非真的没将问鼎大会放在心上,祖龙很快就会知道,轻视玄麒宫、先斩后奏会有怎样的后果——祖麒非善男信女。
在确定祖麒将事情都布置好了之后,滕逍千叮万嘱地把他送进麒麟空间,然后在殿里留下个分身作障眼法,自己跑下周山。他在开天之前就已经到了准圣修为,后来在上次闭关中巩固了境界,已经感到圣人之位触手可及,但那一步却怎么都迈不过去,受了鸿钧指点因此才有游历洪荒的想法,只盼能尽快斩去三尸,帮助祖麒渡龙凤劫。
滕逍甚至没带蠢狗,只隐匿了修为,化作个面目普通的小妖,首先跑去北极天柜探查一番,知道一切都没异常才放下心来,开始关注其他。说实话,滕逍实实在在宅了好几百年,之前没觉得什么,乍一放风,顿时高兴的不知怎么才好。吹山风喝凝露都觉得是享受,有种自由的味道,他心里一松快,灵台更加清明了些,便是看一株平凡无奇的小草也觉得可爱可怜。
滕逍所在是个草木葱茏的深山,他正在一处断崖边休息,耳闻目见俱是流水鸟鸣、莺飞草长,心中愈加喜悦,嘴角上扬更大,手里不由得随迎面吹来的山风、断崖下的山涧流水和树上叽喳的鸟儿打起拍子,哼出一首不在调上的小歌来。
愉悦的心情保持了许久,带物我两忘之际,却见天空中传来一阵辽远的鹰啸。滕逍抬头去看,见一只雄奇的大鹰在悬崖上空打旋儿,爪子里抓着一只羽翼丰满的小鹰,似有些踟蹰。滕逍知道大概这鹰住在这里,自己是挡了人家回家的路,只是他在此处玩耍的高兴,一时不忍离去,便掐个法决隐匿了身形。
母鹰盘旋了阵,见滕逍消失了才放下心来,爪子一松,将小鹰扔下山崖。
滕逍大感奇怪,仔细一想,大概是母鹰帮助小鹰学飞行吧。
小鹰尖啸着扑腾翅膀,却无法阻住下坠的趋势,很快坠下悬崖,如果他再不飞起来,便会摔成一滩肉泥。滕逍以为母鹰会看着小鹰教它不致身亡,便玩笑似的看着,也有怕擅自救回小鹰坏了母鹰一番苦心教导的意思。
所以当重物落地的声音伴随着尖锐惨呺声从崖下传来的时候,滕逍懵了,脸色惨白如纸,满眼的不敢置信。都说虎毒不食子,那母鹰竟亲眼看着自己孩儿摔死而不搭救!滕逍皱起眉头,满心的不赞同。
事情却还没完,母鹰从崖下重飞上云霄,爪上又抓着一只小鹰,她叫声威严洪亮,似乎上只小鹰的死没对她造成一点影响,紧接着将手里第二只小鹰扔了下去。
滕逍自然不能再坐以待毙,陡然一跃而下山崖,与落下的小鹰相隔一丈隐身跟着,想随时搭救他一把。
小鹰胡乱扑棱着翅膀马上就要掉到崖底,已无半分生机,滕逍落地在崖下石边显出身形。母鹰心中不虞,刚要回巢再带了小鹰来,很快发现那个白衣烈烈的仙人,看样子还要救她的孩子一命。洪荒灵气充裕,就连普通的飞禽畜生也不免有不差的灵智,母鹰心中转了几转,再见那就算被仙人救起也不过是个废鸟,便飞回山崖边的巢里衔了剩下两只小鹰飞离了此处。
滕逍在小鹰落到坚硬的石头上撞个身死魂灭之前将他托住,叹道,“从前只知道小鹰学飞残酷,亲眼看来竟是叫人心酸。”母鹰已然离去,这只弃鹰孤苦伶仃,学飞更加艰难了。滕逍从小在钢铁森林里长大,没遇过什么挫折,怎么都想不通会有母亲会抛下羽翼未丰的孩子。
“我既然救了你,少不得送佛到西,你便跟我走吧。”
小鹰听不懂滕逍所言,只知肚饿,挣扎着从滕逍手里跳下,用两只爪子跑着去吃头一只小鹰的尸体。滕逍愣了一愣,心境似有所变,一时却也顾不得许多,手忙脚乱去阻止小鹰,又没用灵气护体,冷不防被护食的小鹰啄伤了手指,白中混着金丝的血液便涌了出来。
滕逍将受伤的手指含在口里,心中失落无法表达,含糊道,“罢了,随你去吧,是我自作多情。”赌气离小鹰远远地。
崖下有一处小飞瀑,飞珠溅玉般一泻而下,水流流出二三里汇成一汪碧水,滕逍便坐在碧水边一块大石上看着自己映在水里的影子发呆——这是在空间里就有的习惯,情泉自然比凡间泉水好了千倍万倍。然凡间谭中却有游鱼等物,又是空间的死板比不了的。
滕逍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是“尊老爱幼”,虽则人性中有许多阴暗面,但他不是盲目向善的人,所以从来没吃过鳖,今日所见让他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鹰击长空,是无数磨难和血汗换来的,雄鹰不需要无谓怜悯。物竞天择,若不用残酷的手段,鹰类恐怕早受不住自然规则,灭绝了。
‘是我的错么?’滕逍想,‘我任意而为,看似救了小鹰一命,却违背了规则么?’
尽管不想承认,泥丸中似要破土而出的东西却明明白白告诉滕逍,‘你错了’。
被救下来的小鹰一旦被救下,他会知道自己就算被从高空摔下也性命无虞,以后不管被从多高的空中扔下来都会保存一份余力,最后的结果是——他永远都不会成为一只真正的鹰。
看他在地上踉跄行走着,翅膀跟比柔弱的鱼鳍还不如,没有鹰的桀骜不驯,跟昆虫蚂蚁有什么区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潭水中有鱼儿产下许多小鱼,却转头将小鱼一口一口吞吃干净,疏忽间来了一条比母鱼更大的鱼,一口把刚产子又食子的母鱼吞吃掉……
一只觅食的狐狸偷偷匍匐在草丛里,在食兄的小鹰走到他捕猎范围内的时候,一跃扑向小鹰。小鹰只是只小鹰,一点招架之力都无,只知哀哀鸣叫,眼看就要葬身狐腹。
狐狸眼看就要一口咬在小鹰脖子上,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隔,一道清冷声音道,“畜生,我既许诺救他一命,你敢伤我之物?”
狐狸被属于仙人的威压吓得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生怕被滕逍送去轮回。
滕逍自嘲一笑,“不论如何,是我错了,这果子予了你,速速离开吧。”他心神正乱,随手那出一枚仙果扔给狐狸,狐狸胆大,衔住仙果一溜烟跑个没影。
滕逍突地振臂大笑,声音却非畅快淋漓,反而有种悲怆无奈的味道在里面,声音震得周围树木摇晃,没一会安逸天然的小谷底便消无声息,所有生灵跑了个干净,生怕仙人一怒殃及性命。
滕逍大笑着跃上山崖,冲周围河山吼啸,“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一连三声,字字透心而出,缓慢又刻骨。刚开始那句还饱含着无奈伤悲,到了最后一句,便只有威严沉重、淡漠无欲,真正成为一位仙人才有的俯视苍生的平静淡然,他俯视小鹰的时候,便如蝼蚁一般。
滕逍稳稳立在崖顶,突盘膝而坐,感觉周身如同在母体时一般柔软温暖,肉体若存若亡,没有知觉。泥丸宫处犹如开了一扇天窗,无数金光普射而下,前所未有的清凉通透。混沌水木决自行在周身运转,最后回到泥丸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