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林落风痕
林落风痕  发于:2015年07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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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诚那年为处理飞鹰堡事务而南下,既不是死在苏州城中,也未与易水盟各地分会有所交涉。他的死因在江湖上众说纷纭,有说是普通纷争,有说是被杀手一剑夺命,但都与易水盟牵扯不上关系。不过是因为易水盟在江南武林的势力大,而叶子昀时任武林盟主,才介入调查此事,叶子昀也抱病修书与飞鹰堡主人,彼时也相安无事,未起风波。

樊越在旁阴阴一笑,「嘿,我们堡主可以旧事重提,但有的人却不能死而复生了。」

此言一出,忽见眼前一晃,沈红已纵步到了他们跟前,腰畔的宝剑也拔出数寸,寒光耀眼,雷啸的瞳孔也猛然一收缩。

酒楼中一时静寂无声,连周围人的喘气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隔桌相峙,雷啸端坐不动,微微冷笑:「沈堂主这就想动手了么?」

沈红的眼中有怒火攒动,表情却肃穆冷然,「冒犯盟主之人,决不轻饶。」

樊越为她气势所迫,一时竟也无法吭声。

这时围观之人中,有人笑道:「他们敢与沈堂主动手么?自家长老死在江南之地,都要怨易水盟的英雄没给他们当保镖——」话音刚落,就听着一声惨呼,那人以手捂口,指间鲜血淋漓。

樊越缩了缩手,但他的动作如何瞒得过高手的眼睛,何况他是飞鹰堡的两大暗器高手之一,是江湖人皆有所闻之事。

沈红心知飞鹰堡一行人里以雷啸武功最高,一直在提防他突然出手,注意力大半都放在了他的身上。樊越的动作又隐蔽,当她有所察觉,却因距离太近而不及反应。若樊越是想暗算她,她有把握能够避开,但暗器却是冲着另一个方向去的,再想要击落或是追上暗器却是来不及了。

她与庄岚几乎同时赶至伤者身旁,俯身仔细查看,但见那人嘴唇磕破,一口门牙尽数被打落,虽无性命之危,但着实吃了苦头。

此人名叫韩豫,是江南一个小门派中的弟子,他武功不显,但为人豪迈,交友广阔,这天正与三五知己在此地畅饮,不想遇上了这等事。他的朋友也非江湖中人,见此情形也是愤慨不已,一时也顾不得畏惧刀剑,就在那叫骂起来。

沈红唤人来为韩豫治伤,她站起身来,一双明眸锁住了樊越,目光如霜如刃,与她目光相接之人俱是心中一凛。

沈红的声音也冷冽如冰霜:「雷护法,我今日定要向你这名手下讨个说法。」

雷啸的面上仍一派镇定:「不过口角冲突,沈堂主何必小题大作?」

沈红冷笑道:「口角冲突,何以出手暗算伤人?只要伤人者按江湖规矩赔礼道歉,我们江南武林同道也绝不会得理不饶人。」

雷啸冷笑道:「易水盟好大的威风,江南武林道上的事,都要靠你们出头。」

沈红斩钉截铁道:「即使伤的不是江南武林的朋友,而只是一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我辈也不能坐视此等恃强凌弱之事。」

雷啸霍然站起:「人是雷某带出来的,想要让我的兄弟给人磕头赔罪,那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磕头下跪在江湖中人看来,是极大的耻辱,适才沈红也并未如此要求,雷啸显然是故意如此说,用意在挤兑对方,但沈红却分毫不让。

「好!就按武林规矩,我来接这一战。我若输了,任你处置;若是赢了,就按雷护法方才说的,让那人向受伤的朋友磕头赔罪。」

罗隐的手也按在了剑鞘上,若非叶子昀就坐在身侧,他只怕早已出手,而不会坐观一触即发的战局。侧头看向好友,见他神情平静,搁在茶盏上的手,却已有很久不曾动过了。

如果说罗隐于他是知己,那易水盟的兄弟姐妹,于他却如手足,因意气相投而结识,却如同有血脉相连。

罗隐站起身来,「我去打发了。」

叶子昀摇了摇头,从案上取过笔墨,铺开宣纸,就这么写起字来。

罗隐以往见多了他成竹在胸的样子,但明明看出他心情并不平静,显然是在担忧昔日的袍泽,可转眼却又从容不迫地写起字来了。

他忍不住走到门前,透过门隙看着下面的情景。

庄岚情不自禁地抢上一步,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武功与沈红相仿,若是沈红对付不了雷啸,他也并无把握,但他既是男儿,理应挡在女子的身前。

沈红轻声道:「庄二哥,还是我来吧。」

雷啸长笑道:「不错!据说沈堂主的剑法可是举世无双,雷某早想见识了。还好这人虽去了,剑法却未带进坟墓不是?」

罗隐握在剑鞘上的手瞬间爆出了惊人的力道,只是无人知晓。他沉默了一瞬,对身后挥毫之人言道:

「沈姑娘的武功稍在雷啸之下,但雷啸也颇为忌惮沈姑娘的剑法,才会想激怒她。」

江湖皆知,易水盟中,靳言与沈红二人,武功得叶子昀的指点最多。靳言天资最高,一身绝学都是叶子昀所授,而沈红却是唯一一位学到叶子昀的独门剑法之人。

叶子昀一气呵成地写下了五十二个字,这才点了点头道:「雷啸打的主意虽好,却是要失望了。」然后唤来伙计,让他捎下去给那位黑衣女子。

雷啸显然是对沈红的个性有所了解,有意激怒于她,却不知沈红所习的剑法与众不同,若是带点激愤偏执之意,反而更能发挥出剑法的真意。

叶子昀传授沈红剑法一事,有人说是因为沈堂主刚烈果敢,不输男儿,与剑法相合;也有人猜因为沈红是女子,功力比之男子稍有不及,故而叶盟主才传她精妙剑招防身。却无人知晓,这套剑法本就是女子所创。

昔年叶子昀游历江湖,结识各方朋友,曾有过群豪聚饮至酣畅之际,即兴以武会友。叶子昀以一套剑法打败了在场之人,其中不乏当世的高手,也不过几招之间就已败阵,尽皆好奇追问剑法究竟。

叶子昀随手在石上刻下了两个字,然后乘着酒兴将整套剑法舞了一遍,矫若游龙,写意挥洒,观者如痴如醉。

第二日,众人酒醒之后再去看,只见那块石碑被劈去了一半,只余下了「长青」二字。

世人皆以为取自「碧空长青」之意,从此「长青剑法」之名传遍了天下。

无人知晓,那剑法本名「怅情」,原是一名女子所创。

怅情剑法天下并没有第二套,叶子昀所习得的一招一式都与教给沈姑娘的一般。但相同的招数,若是由叶子昀使来,却与天下之人都不一样。

罗隐虽见叶子昀使过这套剑法,但只觉疏淡写意,闲适从容,故而也未解他方才之意。

沈红握住剑鞘的手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但她整个人的气息却分毫不乱,而气势更加凌厉了。

雷啸紧盯着她的动作,正待伺机出手,一旁的魏兴笑呵呵地上前道:「何须左护法亲自出手,不如让属下会会沈堂主吧。」

雷啸心中一动,他也想借机先看看沈红的剑法,于是没有出言阻止。

魏兴上前一步,正欲拔刀,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无论他使尽全身的力气,刀却像是锈在了刀鞘里一样,怎么都无法拔出。

雷啸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沉着脸喝退他,对沈红道:「此处施展不开手脚,沈堂主,我们去外面比试吧。」说完当先走了出去。

罗隐却是看明白了,飞鹰堡的刀哪有这么容易出意外,难怪这么气定神闲地写字,原来是有人在为他「装神弄鬼」,就算那胖子不节外生枝,他大概也会让秦青想别的法子阻上一阻。

沈红与庄岚正待走出去时,忽听的有人在后面喊,只见一位伙计气喘吁吁地跑来,「沈姑娘留步,这是有位公子要小的交与姑娘的。」

庄岚生性谨慎,眉头微皱,待要伸手去拦,沈红却已接过了字条。

才打开看了一眼,她的手忽然就不可自抑地颤抖了起来。

庄岚脸色遽变,抢上前一步,未等问出口,就见她抬起头来,双目中的光芒亮得惊人。

「雷护法,我向你讨教一十三招,若不能取胜,甘愿认输,承认技不如人。」

一三、八月中秋

一言出,四座皆惊。

一十三招,就立分胜负?仅用一十三招,就扬言要打败雷啸?沈红虽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然而,对手更是在北方武林中排得上号的高手,是飞鹰堡的堡主手下武功最强的两人之一。

雷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看来,沈红的武功还不足为惧,纵是她学的剑法当真是威力惊人,她却不是叶子昀,使出来又能有几分火候?

连易水盟的人似乎也不敢置信,庄岚以下都屏息静气地看着沈红出招。

不多不少十三招停下,雷啸却被逼入了死角,退路皆已被封死。

他额上的涔涔而下,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剑招?竟看似浑然天成无懈可击,更有甚者,每一招每一式,都瞄准了他招式中的弱点,还像是预先算准了他的下一步。

飞鹰堡一行人在雷啸认输、樊越磕头赔罪之后,颜面尽失地走了,围观看热闹的人都道大快人心,然后也渐渐散了。

「红妹,恭喜你武功大进了。」

庄岚一时喜不自禁,不觉就已是真情流露,然而沈红却还在想着伙计所言的那位公子已经离去。

她恍神半晌,摇头道:「打败雷啸的不是我。」

庄岚怔住了,雷啸在众目睽睽下败在了沈红剑下,这句话又是何意。

沈红从怀中取出此前珍重收妥的字条,展开在眼前,七分熟悉的字体跃然纸上,其上所书是一十三招剑法的名称。

有人写下这十三招剑法时,当今武林中两位高手的对决胜负已分,这又是何等惊人的武学境界。

她将之递给了庄岚,庄岚虽不晓「怅情剑法」的剑招,但当字迹印入眼帘时,呼吸也是一窒。

他毕竟是冷静自持之人,沉吟片刻后,递还给了沈红,言道:「无论如何,这不会是盟主所书。」且不说人死不能复生,毕竟当日他们二人都曾亲眼目睹叶子昀身死,而且仅以字迹而论,形似却神韵稍欠。

沈红接过,仍是珍而重之地折好,收起。方才乍见之下,她心绪激昂,不曾有半分迟疑地依次使出了一十三招剑法,如今稍为冷静,也知之前的猜想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梦,不禁心下黯然。

她叹道:「我也看得出来,笔迹模仿得虽像,终是不得其神,但天下除了盟主,还有我之外,怎会有第三人知晓这套剑法,而且对于剑法的变化与认识如此精深?」

庄岚沉吟道:「你或许忘了一个人。」

沈红不解其意地看向他。

「他与盟主情同一人,旁人或许不知晓盟主的剑法,他却未必不知。」

沈红双眸一亮,脱口而出:「罗隐大哥?」那人是盟主的生死之交,与他们虽无太多交集,但也算是彼此熟悉。

庄岚点头道:「不错。除此之外,再想不出他人。」也只有他会如此尽心相帮,且昔日两人朝夕不离,熟悉盟主笔墨也在情理之中,有意模仿字迹或许也是为了让红妹更有信心应敌。

沈红激动的神色一闪而逝,又茫然问道:「可他为何不与我们相见?」

庄岚稍有迟疑,还是慢慢地说出了猜测:「或许是为避嫌也未可知。」

「避嫌?」沈红蹙眉问道。罗大侠虽不是易水盟的人,却也是他们钦佩的好朋友,为何此时见面都还要避嫌?

「或许是江湖近来传言纷纷,说是易水盟要选新盟主,罗大侠此时回到江南,已有人说他是为盟主之事而来,他避嫌唯恐不及,自是不便与我们相见了。」

沈红听到他说起江湖传言,也不禁露出了厌烦的神色,随后敛容正色道:

「易水盟不会有第二位盟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有敬重,有倾慕,更有纯粹的伤,无法释怀的追忆。庄岚心里的个中滋味,惟有自己明了,却仍是微笑道:

「不错,这是众兄弟早已决定的事,以后也不会更改。」

沈红遥望天边浮云,低声道:「那年盟主生辰,他曾说过,江湖中的声名与基业,不过有如朝露,并不值得倾心追逐。他一心所愿,不过是终此一生,兄弟情谊不变,多年以后,众人垂垂老矣,还能这样一起喝酒。」言犹在耳,斯人已逝。

庄岚长叹道:「正是如此,自古都道人心易变,但我们几人却是不会变的。」

沈红默然颔首,转身打马而去,黑衣在风中飞扬。

庄岚紧随其后。他此生倾慕沈红,却知佳人情意已许他人,然而那人亦是他今生最钦佩之人,故而他并无愤怨嫉恨,只愿在她身后守候直至她愿意回头看他的那一天。

多年以后,那黑衣女子回眸笑道:「呆子,我视盟主如长兄,你以为呢?」

八月十五之后,穆成风破誓下黑木崖、来到苏州城中寻衅一事在江湖中传得纷纷扬扬,掀起了轩然大波,而易水盟的靳言力敌穆成风也传遍了江湖,一战而名扬天下。

穆成风当年先是败在叶子昀手下,其后更是被罗隐一剑重创。在养伤之时,心中愤恨难消,待伤势渐愈,就修书给关外的师兄,要他相助自己复仇。然而他师兄音信全无,听闻叶子昀过世的消息,心中暗自称快,但始终记得罗隐的一剑之仇,数年未曾等来师兄的消息,暗忖那老家伙莫非也遇上什么事自顾不暇,若真出了事倒也趁了他的意,思量许久之后,决定假借师兄天池老怪的身份潜入江南寻仇。

穆成风为人刚愎自用、偏激自负,他一心认为当年是与叶子昀一战元气大伤,才会为罗隐所趁。他养好伤后,功力大打折扣,却也没有把罗隐以及易水盟的其他人放在眼里。

他久不出江湖,不知江湖之事,以为罗隐人在易水盟内,让人带他暗中潜入,却不想此时罗隐还在北方,如何能找到其人。后来听闻易水盟邀武林中人赴中秋之宴,猜想罗隐也会前来,于是就在当日前来寻衅,在意欲打伤杨绍副盟主时,却不想被一旁的毫不起眼的小子拦下,双方过招之时他竟是没有占到便宜,还不慎被人揭穿了身份。

他本是狂妄自负之人,身份败露也不以为意,他一心来找易水盟晦气,没想到没有罗隐叶子昀二人,对方阵中竟还有棘手的人物在,一时恼羞成怒,却不想更被易水盟中弟子指认出他就是日前偷入叶子昀陵园之人,杨绍更邀在场的武林名宿鉴定,毁去墓碑的正是穆成风的独门掌法。

原本穆成风向后辈寻衅,江湖中人也不过腹诽其人气量狭窄,然而做出毁碑掘墓之事,却是万夫所指,一时声名狼藉,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苏州城。

穆成风当日让人带他进入易水盟,本是想找到罗隐寻仇,那人却将他引入了叶子昀的墓园,他站在墓前,一时想起心头旧恨,就一掌击断了碑石,其后易水盟遣人修整之时,却发现一年前就被人动过叶子昀的墓,此事被确请来做活的人无意说了出去,慢慢传扬开来后,世人却以为毁碑掘墓都是最近发生的事,其间种种关节,却不为外人所知了。

当日中秋宴上,易水盟的杨副盟主,还当着武林同道说出了另一桩事。带着穆成风进入墓园之人,当年叶子昀遇刺之时,也在叶盟主静养的院子里当值。而前几日追查当年之事时,那人仓皇出逃,却被人发现死在了江都城外。那细作疑似江湖上某个神秘的杀手组织中的人,该组织近年来暗杀不少武林成名高手,与当年飞鹰堡吴长老等人身死也脱不开干系。

此次易水盟邀武林同道前来,一是为说出昔日叶盟主身死之事的疑点,二是告知近年来追查到的与杀手组织相关之事。而叶子昀身故后,暂代武林盟主之职的那位前辈高人也在江都,彻查此事自是责无旁贷,一时之间江都城成为了武林中人瞩目的焦点。

江都城郊的一处僻静宅院中,一位带着金属面具之人,走进密室之中,待暗门合上,就对着等候已久的人冷哼道:

「我竟不知你如此愚蠢,一枚关键棋子如何能用上第二次?」

那人看上去温文儒雅,像个德高望重的年长者,此刻却向来人赔笑道:「此事都因穆成风逼我,你也知道自从一年前那事后,易水盟就更像是铁桶一样,连个人也插不进去,我也只有这么个人可以用。若非那人是阁主昔日的手下,换个人来再不能可能在易水盟中潜伏这么久。」

带面具的那位「阁主」冷笑一声:「穆成风往年与你有隙,且你有把柄在他手中,此次他欲寻罗隐与易水盟的麻烦,找上了你,你也不得不假意应付。然而,你让人将他引入墓园之时,就已暗存了借刀杀人之念,想来连如何除去他的后招都早已想好了吧。只可惜你自以为隐秘的棋子早已落入对方的掌控之中,让人将一年前的旧账翻了出来,把麻烦引到了江都,如今却想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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