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星海一舟
星海一舟  发于:2015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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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羽生完全没有料到这几天没怎么见着的顾知还干了这么多事,他含糊几句,走到餐堂,坐下草草地喝了一口豆花。

鲜香四溢。豆花本味,和着井水的甜江白菜的韧虾皮的咸脆黄花木耳的林野清爽,层层味道次第绽开,令他满意地笑了起来。

“果然,饱含了诚恳敬爱之心烹饪的食物,比大厨做的还要美味啊!知还真是对我忠心耿耿,非一般下人可以比拟!我真是好人有好报,以后我要更加努力救助他人啊!”

他的心飘到了勤勤恳恳为他工作的顾知还身上。

早饭就是一大盘干馒头下凉水的顾知还此刻正在劈柴,管家姓冯,袖着手慢悠悠地绕着他打转,时不时冒出几句心法口诀来。

“我可不管你以前学了什么家的内力武功,它们又怎样的珍奇强诡。现在你要劈柴,就给我老老实实学这套劈柴的功法,每根松木都要均等地劈成小指粗的柴火,这边的果木要全部削成筷子粗细,晚些那边晒干的木柴全部收起来。”

顾知还安分地依言动作着,这套心法其实与他本身功法相违背,讲究的是快而持久,他常常一劈就是两三个时辰,放下柴刀和斧头时手几乎抬不起来。

当然这双臂情况每天都在好转,伴随着他内腑因内力运转不合而日渐加深的阴痛。

这大概是为了废了他那阴狠毒辣的死士武功吧,顾知还想道。这顾公子虽说是收他做了仆役,却并没放下心来,时时刻刻都有至少一人看守陪伴,无论是切菜推磨烧火扫屋,白衣使女都跟在他前后,前天甚至连他上恭房时也有个黑着脸的年轻侍卫推门而入,嘴上要他出去比武,甚至肯耐着臭气和恶心寸步不离,其实则是行的监视之职,真是忠心尽责。

自他想要偷跑之后,也再没见过顾公子,这一手威慑他乖乖受着,总有时间能挣回些信任来。

他计划着,面上没动颜色,依然是腰背发力,双手挥出圆弧,将柴火利落地一分为二了去。

“你也太辛苦了,虽说是报恩心切,过劳伤了身体可不好,那可是我费尽心思才救回来的呢。”顾羽生看了会儿劈柴人,出声道。

顾知还停了手,擦擦脸上汗水,回头憨厚一笑,“都是小事,我能为公子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的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白,近日来晒着些阳光,衬得汗毛根根发着金光浑身刷了层蜜糖一样。汗水从他的耳后沿着扭转的脖颈曲线滑下,蜿蜒到了月牙似的锁骨凹窝,把那身深灰衣服浸湿得成了黑色。劈砍时腰背双臂扭举得像捕食的螳螂,自有一种危险的美丽。

顾羽生吞了吞口水,奇怪,明明刚吃饱喝足,怎么有些口渴?

“你还是来做我的药仆吧,这些杂活……冯爷爷,我们再买仨人回来做就是了。”顾羽生眼尖,看到那人手上颇有些救回来时没有的老茧与红肿。

说出去他把个珍贵难得的死士当杂役用,有点儿不好意思啊。

冯管家拧起眉毛瞪着新上任的小厮,顾知还恭敬应下了,手上却没停,“给公子做事,为公子分忧,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这人买回来前,他的杂活可不能出半点儿差错,给了找他麻烦的由头。

第五章

五月五,是端午。

顾羽生一早就兴奋地爬了起来,把昨儿就准备好的菖蒲、艾叶和蒿草扎成的草束挂满门楣窗扉。

顾知还一身黑衣,跟在他身后捧着放满草束的框子,递递东西,扶扶梯子,很是温顺贴心。

“来,戴上这个,蚊虫蛇鼠都会跑光光,平平安安过一年哦。”白衣使女抱着一大簸箕的五彩丝绳走来,笑吟吟地给两人的左臂都系上。

顾羽生的是条狮子戏珠的臂索,狮子头分五色,摇头晃脑玩耍珠子的神情活灵活现;顾知还的是条游鱼腾跃的臂索,鱼儿身体大部分为蓝色,点缀着其他色彩的花纹,灵巧自由的模样栩栩如生。

“这是你编的吗?”顾知还问道,得到肯定答复后睁大了眼睛,“做得真漂亮,我从没有戴过这个,谢谢你。”

顾羽生在一旁看着,这人微微惊讶的样子真是……让他移不开视线。

明明刚遇到时失去供奉之主后眼神那么灰暗,现在却能如此鲜活灵动,有一个追随的主人对于死士来说,重要性真大啊!顾公子想道。

挂了香草,几人开始包粽子。

除了知泽和知月,其他人完全是为了好玩,跑来添乱而已。

尤其是顾公子。

他将长长棕叶弯来折去,差点儿没把油光水滑两片大叶子拆碎;泡过的粳米和腊肉块在他手下糊了一堆,乱糟糟的十分难看。

知泽本就不指望少主能做出些什么,随着他玩得开心便好。倒是第一次参与的顾知还,没花多久手上就开出花儿一样包得飞起,只见他把叶片往掌心一摊,另一只手舀起米和酱肉块,均匀地一洒一压手回旋一捏再一紧,捆上五彩线便大功告成,比她这个老手还要快上几分。

包出来的粽子,也棱角分明、玲珑可爱,让人赞叹不已。

“知还你真的以前没学过吗?包得也太漂亮了!”顾公子拎起个,旋转观赏,啧啧称奇。

“这个挺简单,只要有心,很快就能学会。”顾知还回答道。

对于死士而言,没有什么是要求你去做时你无法学会的。

不少人做出的菜不是火候可怕便是味道怪异,画出的风景人物永远好似三岁小孩用树枝在沙地上随手而为,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干出的事幼稚可笑到令路人掩面不能直视。

他们说这是天赋欠缺八字不合命中没有终究强求不来。

而死士的教育里,没有什么强求不来。学不会,就是死,省下那口饭归了能学会的、学会得比较快的。

“慢慢来,一步步地用眼用手用心去记忆,只是寥寥几步。”顾知还伸手包裹住顾羽生的双手,轻轻引导着他把棕叶卷成合适的斗形,单手握紧,空出手去舀了米,富有耐心地一点点压实,添一勺豆沙,拈起一颗蜜枣放在中心,再倒米,收束成形,捆绑得粽。

顾羽生其实压根没在意他手上在干什么。

顾知还的手实在是离得太近了。

掌心和关节的薄茧轻轻擦着他的手背,挑动他的神经;指尖的热度穿过他的指缝,跳跃得像是在四处点火;单手握拳时他的手也紧紧地包裹住他的,能感觉到皮肤贴合处,下面的血管砰砰的抖动着;一个粽子包下来,他几乎能说清楚这人的掌纹脉络。

顾羽生想,不愧是五月天了,没怎么动也一身的热汗和心火。

腾腾的水汽里粽子下了锅,顾知还坐在大圆桌边,慢慢啜饮起雄黄酒来。

他喝得很慢,只是微微沾湿了唇就眯起眼睛缓缓。

难得手上有酒,却不是拿来泼伤口。这滋味,虽然冲着喉舌,麻麻辣辣的,也是心甘情愿承受的。

顾羽生坐不太住,恶狠狠盯了他一会儿,挪开视线,找香炉去了。

他提着香炉,点了艾草,便挨个进房间熏香了。

顾知还喝得开心,就像个小孩子第一次拿到玩具一样,不把自己或者玩具折腾坏绝不放手。

一声惊叫破坏了他沉醉其中的打算。

“公子!”顾知还离得最近,发现叫声来自自己屋里时飞身抢入,只见浓烟滚滚,顾公子没头没脑地扔着手边物件,甚至连腰上坠着的玉玦也扯下来正欲掷出。

顾知还连忙按下他的手,定睛一看,把顾公子吓着的竟然是根粗粗长长同样惊慌得手脚乱舞的蜈蚣。

该死!他喝了酒一时没想起来自己屋里养着的这只取毒用的蜈蚣!竟被顾公子用艾草烟熏了出来!

事已至此,他得做好善后。

一把贴身放的小刀嗖的飞出,把蜈蚣钉死在墙角,他半抱半拖了顾公子,几个腾跃就将他移到了空气清新的外面。

“好好照顾公子。”他对闻讯赶来的知月和知避点点头,去旁边扛了一大桶水,对着被香炉火点燃闷闷烧起来的床单被褥迎头泼下。

被水浇了个透的灰烬发出咝咝的残声,他叹口气,抹了把脸,走到墙角拔回小刀,擦擦干净收了起来,又用靴跟狠狠碾碎他这几月来辛苦培养的大毒虫。

这个顾公子是故意把他好好养在罐子里的蜈蚣扒拉出来,逼他自己动手杀死,告诫他不要暗地里动手脚有小心思吗?面上装得害怕,心里如此狠辣。

知泽满心爱怜,给她家少主端了菖蒲酒和热乎乎的粽子来安神,又想着要做个放驱虫香草的荷包给他挂着,还要准备中午的饭菜,忙得脚不沾地。

顾知还在门边踯躅好一阵,最终下定决心走了过去,相当肉痛地掏出个黑不溜秋的小布包来,递给顾羽生。

“这是什么?”顾羽生伸出两根指头小心翼翼拈过它来,隐约有一股草药的苦香和蛇蝎爬虫粘膜鳞片的冷腥味。

“避毒用的,带着它,蛇鼠虫蚁都不敢近你的身。”顾知还相当舍不得,这算是死士们野外埋伏用的神物,用数十种剧毒之物和上百种药草炮制而成,珍贵非凡。

顾羽生的神色顿时就有些怪怪的,把这药囊摊在手上眼珠子不动地盯着看,不一会儿,脸上竟然浸出层薄薄的红来。

顾知还简直被吓到了,他难道还不满意?都气得头上冒汗头脸都要流血地红了,至于吗!他只是个没后台没背景的小死士而已!

顾羽生咳嗽一声,飞速地把小包塞进怀里,点点头,“咳,不小心把你的房间烧了,你就搬到我屋子的外间睡吧,也方便你平时做事。”

说完这话,他飞也似的逃跑了。

怎么好意思留下!任谁突然在五月五被送了香包都要羞涩一下啊!除了送给晚辈表达祝福,就只有送给情郎祝愿安康的啊!虽然针线做得不好,顾公子仍是脸上发烧,心里发烫,甜滋滋的。

当天他破天荒地吃了一个豆沙馅的粽子,只觉得如此才能一表心中甜美。

接下来大半月里,他为人看诊起来,更是态度和蔼,令人如沐春风,汤药也不要钱般的统统白送。

“少主最近心情真好。”知月和知还聊天时提到。

坑死了我的蜈蚣,要走了我的避毒丹,心情能不好吗?这个阴险的公子,真是令他分外头疼。顾知还叹息,看来距离他获得自由之身,还需奋斗啊。

第六章

六月很快地来到了。

天气逐日炎热,每天除了看书和看病外,顾公子又多了个爱好,泡澡。

上月的蜈蚣事件给知泽提了个醒,她会适当地给少主的浴汤添些佩兰桃叶,既清热解暑,又防治了蚊虫。

伺候少主沐浴的,也从知泽变成了知还,后者有武功在身,力气又大耐心又足,颇能满足顾公子赖在浴桶里要这要那要添水要指使人的爱好。

“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顾知还坐在浴桶边上,捧着册书,按照顾公子的要求给他念诵道。

顾羽生双手扒在桶边,惬意地听着。

多棒的章节啊,每每听到都让他对死士们产生了无尽的好感与好奇心。他家虽然也有训练的影卫,但这果然还是和本人亲自搜罗来的人才不同!他抬起眼,水汪汪地打量着眼前垂眉敛目把书读得动听极了的人。

他用手划动着水面上飘着的果盘,拈起一粒饱满熟透的紫黑色桑椹放入口中,甜得掉渣,汁水四溢。

知还念了这么久书,一定也渴了吧。他想到这点,打断了朗诵。

“过来,知还。”

顾知还合上书卷,依言将身体往那边倾了倾,“什么事,公子?水太凉了吗?”

顾羽生摇摇头,“张嘴。”

顾知还照做了。

顾羽生选了颗最大最黑的桑椹放到他的舌尖上,“你来试试这个甜不甜。”

顾知还一脸迷惑,将桑椹嚼也不嚼地吞了下去。顾羽生的行为太奇怪,他不得不怀疑这桑椹中加了什么料,但显然他不能拒绝,只好干脆囫囵吞了下去。

顾羽生怔住了,这和他设想的不太一样啊!“你这样……不会噎着吗?能吃出味道吗?”

“挺甜的。”顾知还回忆了一下稍微与舌尖做了点儿接触的桑椹味,斩钉截铁道。

“再来一个吧?”

顾羽生挺喜欢自己的手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利落,泛着珍珠的光泽,养尊处优,所以只有一点点执笔的茧子,还被打磨得薄薄的,形状分外好看。

就是这样一双手,为人诊脉开方,救了多少性命!没人时他可以对着自己的手大半天。

于是,此时他就用这样一只手选了个饱满的桑椹,洁白手指和紫黑的果肉对比之美,让他自己都快陶醉了。

他将这枚果实放到顾知还的舌尖上。

微微张开的唇有一层涟滟的水光,水线处这光泽分外明显;舌尖轻轻翘起,一道细细的肉沟在其上若隐若现;紫黑的果实被舌尖迅速地卷了进去,稍尖的虎牙半路截下,深深切入果实之中,深紫色的汁液立刻溅了出来,打在洁白的牙齿和樱桃色的唇上,形成小小的淡紫色水斑;那舌头又伸出来,在唇上迅速地一卷,把水斑扫了个干净。

顾羽生忍不住再拈了颗。

再多喂一颗就好,他想,这是为了体恤属下。

一盘知泽给她家少主精心挑选的消暑甜果很快吃完了。

顾羽生这才发觉,水凉了。

“公子,你还要继续泡吗?我去提点儿水回来。”

顾羽生点头,“让知泽再送盘果子来。”

泡!为什么不泡!倒映着水光喂知还吃东西那么美!

顾知还收了盘子出了屋门,拐过弯就找棵树下的土坑吐了。

紫黑的水里带着点儿泛黄的稠液和几丝腥红。他彻底吐干净后才觉得松了口气,至少尽全力防止了可能的下药控制,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吧。

他把土坑埋好,正正神色,去了厨房,要了两大桶热水,一手拎着一只,再头顶了果盘,稳稳地走了回去。

顾知还万万没想到,在他出去这一会儿,顾公子遭遇了人生的重大危机。

一个中年男人推开窗,跳了进来,和泡在水中的顾公子打了个对眼。

“您就是月湖圣手顾羽生公子吗?冒犯了。”

顾公子很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又不太惧怕这些飞檐走壁的江湖人,便点点头,“不错,我就是。”

“太好了!请务必救救舍弟!他与人比武受了很重的毒伤,江湖人都说,只有您才有可能救治得了!”

“没问题,我换了衣服就出去给令弟看诊。”顾公子应道。

“可他来不了这里了。”中年男人跪下,深深磕了三个头,“实在冒犯了!”

他运指如风,点了顾公子昏睡穴,扯过一边屏风上挂着的衣服,裹了人便消失在窗台。

巧或不巧的是,三位侍卫都跟着知月出门采买药物日用品了,冯管家正在前院给因为母亲急病辞了杂工赶回家的杂役发抚恤银子,知泽在烧水洗衣,知还在拼命呕吐,而一直对他深怀疑心的知督则跟着他想要找出他更多二心的罪证。

顾公子身边,是正好一个人都没有。

他就这么被人轻松地掳走了。

第七章

第一个发现顾公子不见了的顾知还脸都青了。

这大敞着的窗户,这地上湿淋淋乱洒的水迹,这被撞翻的矮凳和被拉歪了的屏风,这被落下的干净新衣服和金玉配饰……无一不在嘲笑般传达这样一个铁一样的事实。

顾公子在他转身离开这一会儿,被人像采花大盗偷了黄花闺女般,绑走了。

他铁青着脸,转头对上也是一脸惊慌失措的顾知督。

“你不是守着公子的吗!”他抢先伸手指着对方发问。

“我……肯定是你和歹人内外勾结!”顾知督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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