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或不值？
凌江月扪心自问，笑容淡然至极，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这两个多月，他过得很充实。比前世的近三十年还要愉快。
玄云岫的实力有多强，他无法想象，只是隐约地知道：即便所有人联手，也不会是这人的对手！
除非奇迹出现。
这世上，能够与修为上百年的三系灵术师抗衡的人，绝无仅有。
就目前而言，玄云岫唯一的软肋，只有凌江月……的身体。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沉默。
凌江月怀抱着小云蚝，在玄云岫的默许之下，将躲在暗处的小巫鲑拽了出来，无奈至极地瞪了它一眼。
在玄云岫面前，小巫鲑和小云蚝一致默契地闭着嘴巴，畏惧又戒备地躲在凌江月怀中，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反倒是让凌江月心生怜悯，不好意思去责怪这两只。
玄云岫倚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望着凌江月，毫不忌讳地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神情几经变化，眼神却愈发森冷。
凌江月低头不语，有意地回避着对方的目光，纵是这种情况之下，却依然觉得锋芒在背，很不好受。
玄云岫的目光像一条正吐着红信的毒蛇，令人直觉压抑和惊悚。
气氛愈加诡异，门外的灰衣人离开也有一段时间了，却一直没回来……
凌江月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下意识地朝门外望去。
见状，玄云岫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森冷的血眸赫然闪过一丝嘲弄。
这就是凌江月，明明缺少一缕情丝，本该是最无情的人，偏偏……
情之一字，误他终生。
若非夏侯影和夏侯罗伊之间的孽情，玄云岫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明显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凌江月不由得瞥了眼玄云岫，蓦然之间，那人身上突然弥漫开来的悲伤几乎将人淹没……
凌江月的聪慧，令他单凭这零碎的信息，便将过去发生的种种猜得八九不离十，但他终究不是圣人，也非先知，有些事，他猜不到。
譬如——
玄云岫的身世之谜。
以及……当初藏在青城金山之下的密室中，无人能打开的黑箱子，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或许是受了玄云岫那突如其来的情绪影响，凌江月心中不禁感慨万分，喃喃自语道：“当初有人告诉我，成仙或堕魔，不过一念之差。”
玄云岫猛然回神，面色不明地看向凌江月。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曾经听小洛那丫头说过玄天派的事情，羽化成仙，长生不老，听上去多么美好，又令人心动……可是，真若成了仙又如何？长生不老又怎样？立于云端之上，俯瞰众生，身边却没有一个值得在乎的人，那该是怎样一种寂寞呢？”
玄云岫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那般风轻云淡地看着凌江月，心底却早已不平静，如同一颗石子突然坠入平静的湖面，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被扰乱的是他的心……
进入玄天派，只是因为夏侯罗伊的一句话，玄云岫无从选择。
知晓了那不堪的真相以后，玄云岫选择厌世。
他曾以为，只要他和夏侯罗伊一样偏执，不能坐到心无杂念，身在修仙之道，心在堕魔之路，那么到最后，他势必将无法成仙……
可惜连老天爷都在跟他作对！
不甘心屈服于命运的他，终究选择了滞留红尘，哪怕躯壳早已腐朽，也不愿认输！
数百年过去了，他恨的人早已不在，而今，他更是找不到一个在意的人……
安慰自己说，这样也好，至少他毫无破绽。
然而午夜梦回，那一种苍凉入骨的寂静，又是为何？
玄云岫神色阴沉地垂着眼眸，耳边依旧清晰地传来凌江月清冷的声音。
“其实你早已具备了升仙的资格，偏偏执迷不悟，说你留恋红尘？完全不可能。所以你千方百计，想要我的身体，只是为了在日全食之际，顺利堕魔罢了。就算你成了魔界一员，又如何？永恒的生命另一端，是无边无尽的寂寞和孤独。这一百多年来，你扪心自问，自己过得最开心的日子，是不是和两个徒弟待在一起的时候？”
“嗤——”
银光一闪间，凌江月沉默了，半晌，伸手抚向右边的脸颊，淡淡的刺痛，嫣红渗出……
“嗷嗷……”大叔，大叔，你流血了……
小云蚝颤抖着说道。
小巫鲑无言地点点头。
凌江月张了张嘴，刚才那一记，是玄云岫的警告。若是在偏几分，便会要了他的小命。他这会是跟天借胆了？
“滚！”
玄云岫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道，他的事情，凌江月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凌江月一直在糊弄他！
明知这一事实，玄云岫却可悲地发现，他根本就无从反驳！
这数百年的寂寞，又有谁人知？
夏侯府势力庞大，如今已在他玄云岫掌控之中！甚至于，连整个玄月王朝的存亡，都在他一念之间！若是他有意，要取得灵祁，沧云，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但是——
凌江月有一句话，却像一把尖刀，那般狠厉地插在了他的心口！
他，是如此的寂寞。
然而！即便如此，玄云岫也不会轻易改变心意！绝不！
他若是因为凌江月的几句话，就随意放下这一百多年来的势力，那他便不是玄云岫了！
思及此，玄云岫轻笑着抬头，目光森冷地看向凌江月，冷声提醒道：“你最多只有两天的性命了，好好珍惜剩下来的日子吧。”
凌江月修眉微蹙，没有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回报——
“主上，玄天烬不见了。”
闻言，凌江月倏地冲了过去，打开房门，直接揪住那灰衣人的衣襟，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可怜的小云蚝和小巫鲑却在凌江月上前的刹那，被“无情”地丢在一旁，正团团相抱，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玄云岫。
那灰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凌江月拽着他的衣襟，不敢轻举妄动。
凌江月僵持了数秒，最后讪讪地松开了手。他不该这么情绪化的，只是一听到玄天烬失踪的消息，不知觉得就慌了神……
几乎是本能地认定了，这一定是对方暗中动了手脚！
至少在目前为止，玄天烬还是玄月王朝名义上的太子殿下。而玄云岫要利用玄天烨来控制整个京城，必定会给对方一定的许诺。这个许诺便是玄月王的王位……
凌江月越想越不对劲，他太了解玄天烨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的行事作风！
玄云岫的重心，自然不在夺位，而玄天烨若是从中作梗……
凌江月踌躇着看向玄云岫，强作平静地问道：“现在你该怎么说？”
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玄天烨等人和玄天昊，都已经中了黄粱一梦，正陷于昏迷，所以……凌江月暗中飞快地分析着，面上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你答应过我，要将人全部都完好无缺地交出来。”
玄云岫不悦地抿着嘴，斜眼看向另一名灰衣人，正是先前出现在浩然阁的那位。后者连忙一颔首，声音粗噶地回道：“主上请放上，属下马上去找。”
话音落地，灰衣人消失不见。
凌江月顿了顿，问道：“那骚二和小洛呢？”
玄云岫没有回答，回复凌江月是留在门外的灰衣人，对方面无表情地回道：“已安置在殿外。”
闻言，凌江月微微颔首，附身抱起小巫鲑和小云蚝，最后转身看向玄云岫，他在等对方的解释。
半晌，玄云岫抬头，深邃剔透的血眸隐隐闪过一丝犀利锋芒。
“他自己逃了，我看着我干吗？”
“……”凌江月眼角微微一抽，问道，“那我父亲和轩辕墨呢？还有玄霖……”
“凌江月，你再跟我讨价还价试试看，嗯？”
突然变冷的语调，杀气尽显！
凌江月浑身一僵，玄云岫毫不掩饰的骇人气势，迎面扑来，令他差点站不住脚！
门外的灰衣人依然单膝跪地，诚惶诚恐地垂下头，不敢直视玄云岫。
凌江月心惊胆战地吞了口唾沫，脑海中敏锐地抓住了对方话中的重点：他自己逃了……
玄天烬是自己逃走的！？
凌江月不免有些诧异，回想当天慕江雪近乎安慰地说：那家伙一点也不弱……
或许一直以来，是他太小瞧玄天烬了！
他是真没想到，玄天烬居然能从玄云岫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连骚二和小洛两人都……
“既然如此，那我先告辞了！”
凌江月立刻说道，话刚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便转身退出了房门。
玄云岫不肯交出凌祈月和轩辕墨的原因……凌江月暗暗好笑，关心则乱，是他一开始就猜错了，因为人根本就不在玄云岫手中！
而玄霖，留在宫里，或许暂时没有危险……
第256章
马车安静地停在夕颜殿外，小洛和骚二面色苍白地倚在车前，看到凌江月出现的刹那，惊喜一片。
“老爷！”两人齐声换道。
凌江月伫立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两人，笑容慢慢溢出嘴角，温声道：“都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怎么会没事呢……
如此明显的谎言，他到底要骗谁？
凌江月苦笑，随之抱紧了小巫鲑和小云蚝，几步上前。
“老爷，其实……”骚二正想解释，却被小洛暗中扯住了衣袖。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凌江月故作不知，依然笑得风轻云淡，故作轻松道：“别发愣了，明天天亮之后，我们就出城！”
出城？
小洛诧异地张了张嘴，与骚二对视一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先前，她和骚二两人为了安抚凌江月，离开浩然阁四处寻找小巫鲑的下落。
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小洛和骚二谁也没想到，她们离开浩然阁不过半个时辰，就被人盯上了！
对方速度极快，戴着一张银色狐狸面具，体型跟玄天昊也有几分相似，但……
绝对不是玄天昊。
这一点，小洛可以肯定。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弑心！”
玄天昊的另一重身份，小洛早已通过天魔教的情报网确认无疑。
而以她对玄天昊的了解，那人正陷于深切的自责和伤痛之中，根本无心出来作祟。
且此人身上的气息，非常诡异……
然而，对方似根本就不屑于回答！
那人二话不说，直接抽剑出鞘！
昔日在沧州城，小洛与绯空曾联手对付娄青，未果。
但那是因为娄青的身份特殊，一般人对上灵术师，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即便是用人海战术，也得三思而后行。
可是这一次……
骚二不惜血本用了药性最强的迷药，对方竟丝毫不受影响！
小洛与那人交手不到十招，就腹部中剑！紧接着，意识全无……
事后，两人再次醒来，却发现她们被关在一间黑漆漆的密室中，直至一名气息阴沉的灰衣人打开出口，将两人提了出去……
赫然发现，这竟是夕颜殿！
小洛和骚二都算是老江湖了，一眼便看穿了凌江月的谎言。
她们的老爷，其实并不擅长撒谎……
明明是那么担心，明明笑得那么勉强，可是她们却只能假装不知，就这样配合他。
“好嘞！老爷，你可坐稳了哦！”
小洛暗暗对上骚二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颔首，紧接着钻进了马车内。
“离开之前，就接个人。”
凌江月坐定，面色忧忡地说道。
“谁？”
骚二下意识地问道。
“玄天昊。”
凌江月沉吟着道，很快掩去了眼底那一瞬间的伤怀。
骚二坐在他对面，却是看的一清二楚，别看她平日里看上去大咧咧的，却心细如尘。
玄天昊的事，骚二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在她看来，玄天昊其实是个很矛盾的人，可恶又可怜……
如果玄天昊当初不曾欺骗她家老爷的话，她其实也蛮欣赏那小子的。
“驾——”
小洛坐在车前，扬手一甩鞭，骏马儿扬起蹄子往前冲！
凌江月单手扶着窗沿，风吹过，掀开了帘布。
只一眼，他便清晰地看到了玄云岫，对方远远地站着，目光沉静，却带着无声的威胁，似乎在提醒他不要忘了两日之约！
凌江月抿着嘴，自然而然地转头，低头看向怀中的两只小家伙。
离开了玄云岫的地盘，这两只顿时恢复了生机。
“嗷嗷……”小巫，你家主人太可怕了，以后我们还是跟着大叔混吧？
单纯的小云蚝啊，它居然没有发现“大叔”只剩两天的性命了！
凌江月暗自摇头，没有反驳，目光不着痕迹地移向小巫鲑。
先前，小巫鲑曾告诫他：带着小云，离开京城，去死城找灰。
如今，他不能离开了，他可以做的，大概只有让小巫鲑帮忙带其他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呜呜……”小云，你这个小笨蛋……
小巫鲑懊恼地扭头看向别处。
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即便是上古凶兽，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它和玄云岫之间还有契约……
唯一可以依靠的……小巫鲑思索着抬头，正好对上凌江月若有所思的目光。
“为何先前不告诉我，黄粱一梦的解药，是你的血液？”
凌江月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带着一丝清冷，不是质问，却让小巫鲑倍感委屈。
那么聪明的大叔，怎会没有察觉到它的为难呢？小巫鲑闷闷地低着头，没有言语。
“你担心小云的安危，我又何尝不担心他们呢？”
看着小巫鲑那委屈的神情，凌江月心底一酸，他怎会不知对方为难呢？可是——
如果不下狠药，他又如何逼着小巫鲑带其他人离开？！
“嗷嗷……”大叔，你别怪小巫，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小云蚝心疼地蹭了蹭小巫鲑，仰头看向凌江月。
凌江月为难地皱着眉头，却愣是硬着心肠，继续道：“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别再回那个人的身边了。”
“呜呜……”大叔……
小巫鲑难过地摇摇头，如果有选择的话，它也不想留在玄云岫身边，可问题是——
它没有选择。
从契约立下的那一刻开始，除非玄云岫魂飞魄散，否则，它永远也不可能摆脱他！
“好，我知道这个要求你很为难，那么答应我另外一个请求，先前的事情，我可以不再追究。”
凌江月强压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他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也会那么地“卑劣无耻”，居然去威胁一只单纯的小家伙……
“呜？”大叔，你要我做什么？
小巫鲑几乎是迫切地问道。
凌江月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对面的骚二，一袭火红罗裙的妖艳女子，此时正一脸震惊地凝视着他。
当初娄青听到凌江月和这两只小家伙的交流，很快便猜到了他的“特殊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