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 下+番外——潇潇沐雨寒
潇潇沐雨寒  发于:2015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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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已碎。诸般留恋,不过都是泡影空花。

“方小流同学,我想说……你们家的人,性格都这么差吗?”

第57章: 梦魂

“方小流同学,我想说……你们家的人,性格都这么差吗?”

李初阳看着面前如山峦般沉睡的墨色麒麟,每片鳞甲几乎都有磨盘般大,光泽沉郁,如历久经年的墨石。上有青黑云纹翻涌不休,仔细一看,竟然每片都不尽相同。

陷入沉眠的麒麟盘踞在冥主大殿中,如小山般几乎占领了殿里的全部空间。它的双目紧闭,四肢蜷曲,一对似鹿长角已生出九杈,华美威武。

虽然传说和图片没少看,但李初阳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麒麟,没想到麒麟只是跪着就已经如此庞大,如果醒来的话……

“你不用担心,它很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白医生在一边发话,目中满满的都是忧色,“与其担心它,现在最危险的倒不如说是我们。你看。”

白医生抬手指向冥府大殿之外,原本森然可怖的刀山火狱,此刻竟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云山雾罩般模糊不清;十八刑狱之中本有万鬼哀鸣,现在居然寂静如死,好像全随着消失的刑狱一并化为了水汽。

“这才是冥府真正的样貌。”文曲一边将顾城越和方涧流拖到一边交给白医生诊治,一边查看四周的情况,那张吊儿郎当的笑脸终于收了起来,微皱起眉头的脸上此时全是凝重:

“如今万里鬼蜮已回归于本质纯阴之气,如浩渺烟波,并无定相。大概只有我们脚下这方圆数尺之地,是他心中唯一一点不灭之念,才勉强得以保全。”

不,甚至实际情况还要更糟。

文曲看着白医生和李初阳正围着方涧流和顾城越团团转,硬是将后面半句话咽了下去没有说:

“就连现在这一小块孤岛,也在被吞没万物的纯阴之气逐渐吞噬。凌远殇心念一灭,所谓冥狱便会彻底消失。冥界之中的所有魂魄,为了不被幽冥之气吞没,那时一定会拼命去闯鬼门关,只怕那道年久失修的大门根本挡不住穷凶极恶的冥界恶鬼。

这个地方之所以能漂浮在幽冥之海上,定然是存放着凌远殇万念俱灰之下也不会放弃的东西。

也许这是唯一能救下这只四蹄畜生的机会。

说来可笑,人之所以想要成仙,除了畏惧生老病死之外,最为恐惧的,其实是人心。

因人心幽深,不可探也。豪杰圣贤可能因为一念之差,成为百年之祸;等闲凡人也大有因为心怀一念,屡屡有令三界惊叹之举。最为讽刺的是,不管天庭那位帝君多么藐视人心之所想,认为天命定数才是人类唯一应该遵循的圣旨,这浩瀚冥狱,却又偏生以冥主一人之心念为支撑。故冥界的样貌,皆是冥主愿意呈现给他人所见之样貌;冥界之秩序,亦不过是一人心中之是非罢了。

凌远殇啊凌远殇,你既能放下冥主的位置,便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你心中始终执着的,又是什么?

苦命如我,明明是个文弱书生,为什么总要做救场这种高难度动作?

一梦醒来。帐外更漏,正值四更。

枕边剑未入鞘,自己一身戎装,桌上军报火漆未拆,自己夜批军务,竟然就这么和衣睡了。

凌远殇挑了挑灯花,冷碧双眸中映着火光跳动,将明未明。

四方诸侯已定,现在逐鹿天下的唯一敌手,只剩顾琰。自与他开战以来,凌远殇几乎从未深眠,更别说做梦。

梦中的内容只剩下破碎的印象。高远壮阔的楼阁倾覆,似乎还有族中那不争气的货色……其他人,已记不清了。凌远殇将手边的残酒抬首饮尽,烈酒入喉,五内如焚,烧灼的痛楚立刻使他清醒过来。案上卷册之中的数字,笔笔都是血淋淋的人命。

慢则一年半载,快则数月,他和顾琰之间,成王败寇,即见分晓。

“进来。”凌远殇微微挑眉,却未抬头。烛影只是略略一晃,夜风中带进一缕极淡的异香,轻不可闻。帐中的阴影处,旋即出现一人俯首下跪的身影。

“把脸抬起来。”凌远殇放下朱笔,见此人依然穿着顾琰军中的服制,虽知在所难免,心中仍然有些不悦,带着薄茧的十指在案卷上轻敲。

对方竟然有些犹豫,原来的姿势稍稍有些松动,却未让凌远殇看见他的脸。

“砰!”

玄石砚台在他膝前不到三寸处被摔得粉碎,飞溅出来的碎片划伤了他的侧脸,立刻渗出血珠。且不说玄石坚固无比,刀劈斧凿也难改变其毫厘形状,竟被凌远殇随手一掷便裂成碎片;就单说若这砚台稍微失了准头,只怕他现在已被砸得脑浆迸裂,一命归西。

这位君主天生神力且用兵如神,多少军士都将他奉为真龙下凡。谁知道私底下却是喜怒无常,对其他属下还好,唯独这枚深埋在顾城越身边的棋子,动辄冷眼苛责,若稍微不顺他的心意,亲手责罚也是时常的事。

那人的身影有些颤抖,终于将脸抬起。出人意料的是,那脸庞并不如何惊艳绝伦,甚至离出色都还有段距离,先前被碎片划破的伤痕还在渗血,整张脸更显出一副狼狈的惨状来。

凌远殇眼眸稍眯,良久之后,发出一声嘲讽:

“倒是没想到,顾琰竟然中意这种类型。装成这幅唯唯诺诺温驯纯良的样子,想来是为难你了。”

“臣下也是为主君尽忠。”那人总算说了第一句话,就连声音都和凌远殇先前熟悉的不太相同。虽说让他乔装凡人混入顾城越军中本就是凌远殇的计策,但眼见着这枚楔子就要成为钉入敌人心脏的利器,凌远殇却愈见烦躁,尤其是看到他为了取信于顾琰扮作一副忠心耿耿的顺从模样,凌远殇就忍不住要冷嘲热讽,撕开他深藏于人前的伤疤。

“妖魔也谈忠心?真是好笑。”凌远殇十指交握,灯下背影渐渐显出庄严威武之相,那人一见,不由四肢匍匐,冷汗涔涔。“这话恐怕是顾琰教你的罢?不过做了几天凡人,便忘了自己的本分。就如你生来异臭难当,哪怕用多少珍奇异香,也只能骗骗凡人,在我看来,不过是欲盖弥彰而已。”

凌远殇拖着身后须发皆张的巨影,踱步到对方身前。他伸出两指拈起那人的下颌,在他指尖触及之时,那张面容如同冰雪融化一般消退,呈现出一张如红莲般妖丽的脸庞。

若不是违逆天命而生,如何能长出这迫人的艳色,如锐利而嗜血的刀。

“主君所托之事,已大功告成。不需多日,等顾琰发现之时,毒已入根骨,就算主君亲临也无法拔除。”说完这句话,那人已汗透重衣,牙关格格作响,“只是……只是主君的幼弟,若是知道顾琰所中之毒竟是他亲手为之种下,只怕悲恸至极,万一……”

“闭嘴。主君的家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见自己的身影定定地落入那双眼眸中,凌远殇的心情莫名有些转好。不知是因为打败顾琰在即,还是一统河山指日可待。他收回手,见那妖魔已停止了颤抖,低眉垂眼的样子竟有几分乖巧,“此事做得不错,只要见到了顾琰的人头,我自当不会忘记当日对你的承诺。”

此言一出,跪着的那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当时说的明明是,只要在顾琰身上将毒种下,便会把他脊梁上的七枚镇骨长钉拔除,从此放他自由。如今竟然出尔反尔——顾琰本是天命君主,手刃龙首之罪孽,挨上万道雷劫皆不足抵!

“舍不得?还是在暗自腹诽我是言而无信之人?”凌远殇袖中一抖,那妖魔已看清他手里执的何物,顷刻脸色煞白。凌远殇手中握着一尾细鞭,如杨柳枝条般柔韧细软,他心里却明白,这看似不起眼的软鞭,便是不亚于天庭缚龙索的奇物离恨丝。

缚龙索属阳,粗重刚直,能随意变化,一旦被缚,用尽法力也无法逃脱;而离恨丝却全然相反,看似纤弱无比,实则无坚不摧,哪怕天雷敲击也无法毁损分毫。

“刷!”

凌远殇手起鞭落,那人背上便是一道血痕,带起皮肉,深可见骨。不过寥寥数鞭,那背上就像惨遭剐刑一般,隐约现出一道森森脊骨,其上竟有七枚乌黑钉头,不知何物所成。凌远殇丢下软鞭,二指将他脊骨一压一按,掌心一提,一枚乌钉竟从脊骨之中生生起出,寸许长的钉身之上,犹带着鲜血和髓液。

连取三钉,那妖魔已然像被人抽了脊梁一般瘫软在地,眼神灰败。凌远殇将掌心三枚乌钉凑近他眼前,他的瞳孔猛然一缩,隐隐现出金色的条带来,却是稍纵即逝。

凌远殇一把揪起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如情人般低语,“还剩四枚,等你提着顾琰的人头来换。”

“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这个香到底有没有用啊?这个地方已经越来越小了……”李初阳一边给白医生打下手,一边盯着端坐在那只巨大无朋的麒麟面前的文曲,手中的一枝香已将要燃尽。

“不知道。”文曲很淡定地看他一眼,“我只是文弱书生而已,你们非要让我做这种风险高回报少的工作,后果我可无法保证。不过死在这里也有好处,至少这么多鬼魂,死了以后也不会寂寞……”

文曲嘴上絮絮叨叨,心里却早就绷成了一根弦。

开什么玩笑,凌远殇,你输给我四十九盘棋,还有一个要求都没兑现,就想这样赖掉,太没有良心了。

这枝梦魂香还是当年从巫山神女那里讨来的东西,本是想体验一把楚襄王的感觉,后来不知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便一直没想起它来。听说这东西能让人在梦中得偿所愿,于财迷而言,便是金天银地;于酒鬼而言,便是三千醴饮;对于楚襄王这种色鬼,会梦到36d性感美女也不奇怪。

但身为冥主的凌远殇,心里执着的到底是什么,文曲心中也没有半分把握。

眼见着阴蚀之气已渐渐蚕食冥府大殿,足见凌远殇的心念正在一点一点慢慢湮灭。玉瓦珠檐消解成灰,苍白的骨骼如伸长的十指穿插而出,似要在无尽虚空中将什么握在掌心。

这是……

文曲心中一亮,凝聚目力望去,终于发现,这绵延数里的冥府,竟是建在一具巨大的骨殖之上。这尸骨似龙非龙,似蛇非蛇,从未见过,却在脊柱之上,赫然排列着七枚被钉穿的洞孔!

第58章: 君情

凌远殇望着桌上的黑檀镶金边的匣子,当着堂下众多将领的面,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伸出的手有些许颤抖。

可笑他凌远殇十四岁起便挂帅出征,浴血疆场,不知斩落多少首级,肝脑涂地的场面亦是信步走过。如今不过区区一只人头匣子,竟让他凝视良久,只是摩挲着那雕花黄铜扣,哪怕明知里面装的是谁的头颅,却迟迟不愿在这般情景下,见到他的脸。

堂下的亲信向一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会意,上前低声叫了句主君,凌远殇并未回应。侍从还当是默许,便想伸手替他把那匣子打开。

“啊——”

凄厉的叫声回荡在议事堂中,众人甚至没看清楚凌远殇何时出剑,那侍从已倒在一边,血泊中一只断手仍在跳动。

满座将领,竟无人敢言。

如果说顾琰是十年难得一见的良将,那么凌远殇,就是超出人类范畴的存在。他不近人情,独断专横,下属对他而言不过是冲锋陷阵的利器,赏罚亦只是治军的手段,在这位冷酷主君的心中,除了高高在上的御座之外,对其他东西完全没有一点兴趣。

但仍有精兵强将不断汇集在他身边,誓死效忠。他们并非为他的德行而来,凌远殇在战场上如同修罗恶鬼,手段之酷烈令人齿冷;也非为仰慕而来,在这样的主君麾下,就算为他战死,不过也是像死狗一样被他命人草席一裹拖去掩埋,更别指望他来日会惦记追封。他们自愿前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凌远殇的决定,从未出错。

在通往胜利的险途上,凌远殇以万人尸首,踏出了一条最近的路。

他不惜倾国之力,半是收买半是强夺地娶了邻国公主,只为了占有对方境内充裕的矿藏。不过一年半载,国力大盛,今非昔比之时,他便将公主连同自己尚在襁褓中的亲生儿子用来祭旗,率先点燃逐鹿中原的战火。那时各方诸侯耽于享乐,军马废弛,哪里是凌远殇麾下精兵强将的对手,一时间横扫五国,剑指帝座,若不是其他诸侯国中还有些人才,只怕那位天子也早就做了凌远殇剑下亡魂。

在这条迈向权力顶峰的路途中,他似乎不需要任何人。所有与他相悖的意见,最后都得到了残酷的证明:

所谓礼仪道德,在胜利面前,不过是一纸笑谈。

然而,就在天下人都认为帝座不过是凌远殇的囊中之物时,他遇上了顾琰。

当时顾琰不过是一边陲小国的将领,虽说早就实权在握,但小国贫瘠寡民,在凌远殇的铁骑面前,无助得就像一只兔子。

所有人都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边远小国,一仗便打了三年之久。

最后凌远殇虽然占领了国土,顾琰却将举国精锐尽数带走,此时顾琰的大名无人不知,诸侯人人自危,都心甘情愿地交出兵权,联合抗敌。顾琰也不和他们客气,兵来了便用,死伤都算在列位诸侯头上。最后诸侯一一被灭,只留下那些从凌远殇的铁骑下生还的精悍军队,都汇集在顾琰帐下。

此时已没有几位诸侯吵吵嚷嚷着划分势力范围,顾琰心安理得地占据大半江山,与凌远殇隔江对峙。

真正的决战,才拉开序幕。

一边有人将那昏死过去的侍从拖了下去,地面上的断手呈现灰白的死肉颜色,无人敢拾。

凌远殇打开匣子,里面的人头面色如生,发髻齐整,神态安详,一点也看不出是被顾琰生生扭断脖子而死。

顾琰现在,大概也时日无多。否则也不会如此躁进下手,还差人专程将他的首级奉还。

凌远殇将那颗头颅放在面前与自己平视,不禁伸手去勾勒那过分精致的眉眼,这才注意到,他侧脸上竟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若不是那四枚乌钉,他本可以显露原形自保,不致于将性命断送在一个凡人手上。但那样的话,今日也看不到他这安静驯服的模样。凌远殇的指尖划过那条疤痕,顺着下颌锐利的线条游走,他的唇甚至还没褪去血色,如敛起翅膀的蝴蝶般紧抿着。

就在这时,那头颅竟然睁开了眼睛,一口咬上凌远殇的指腹!牙齿锐利,一下就穿透指腹,鲜血在案桌上汇聚成流,在场众人无不骇然!凌远殇却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屈起另一手的食指,将他脸上的血泪拭去:

“尸体呢。”

传令的士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双腿一软匍匐在地磕头不止:“尸尸尸尸尸尸体被悬……悬挂在对方城楼上……这天气估计已经腐烂了……”

“看不出来,顾琰倒是个细心之人。竟然还在匣子的夹层里放了冰块,以保头颅不腐。”凌远殇的语气中颇有几分赞许,就像在说今日喝的酒不错一般,“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此盛情,凌某若不笑纳,岂非辜负了顾将军的一番心意。来人,修书。”

文书官立刻奉上纸笔,头也不敢抬。

凌远殇将那头颅的下颌一捏,卸脱了颌骨,总算将手指抽出,指腹竟被它愣是咬下一块肉来。凌远殇索性将笔墨推开,以血代墨,不多时便交付于文书官之手,“送去敌营,让顾琰亲自来接。”

文书官战战兢兢,直到凌远殇带人离开,仍不敢起身。确定了室内再无他人之后,文书官才壮着胆子朝那纸上撇了一眼:

“烦君将首级静候,待孤破城之日亲取。”

“然后呢?”

李初阳听文曲把故事说到这里,忍不住出声询问。“最后到底是谁赢了?这倒霉催的骨头又是谁留下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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