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 下+番外——潇潇沐雨寒
潇潇沐雨寒  发于:2015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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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星君慧眼。如果星君能助我濮阳一族度过眼下的难关,这七香车不仅送给星君,濮阳家便是把库门打开让星君任意挑选一件走,又有何妨。”濮阳涵说话已极为勉强,只见一丝青黑气息从腕上蜿蜒,直侵心脉!文曲眼见事情不好,还未及出手,白医生却比他更快,不过眨眼之间,一枚长针深深扎入他胸口位置,距离心房不过半寸差距,硬是将那青黑色的逆息生生阻断在落针之处。

心脏位置,何其脆弱。救人杀人,只在毫厘之间。虽说现在还不知道是何原因,但文曲心知顾城越对白医生而言极为重要,他更不是那种能受人胁迫之人。白医生虽然长了一副杨柳身,却端的是磐石心,光是他以凡人之身修习禁术只为复仇一事,心性之坚韧,文曲自问也不敢触犯。

濮阳涵今日所为,和挑衅无异。

文曲于心不忍地将眼睛遮上。濮阳涵虽然是个美人,但在白医生的针下被折磨到面目扭曲,那就无论如何也美不起来了。

“你伤得这么重,还硬闯冥府,又中了烈毒,当真是不想活?”白医生手下毫不犹豫,银针顺着脉路一路往下,将毒液步步逼后,现已退至手臂之上。本来还想一鼓作气索性将它逼出,却没想到濮阳涵竟然一身是伤,如同千疮百孔的布匹一般破败不堪,一点元气都提不起,若强行激发,只怕他的身体承受不起,暴毙当场。

但这鸠毒就连弱水都要避退,何等酷烈,多留一刻钟,血肉都会遭其侵蚀。青黑虽然停止上行,却眼见着渐渐扩散开去,从细细的一线已染遍了濮阳涵整条手臂,如再不逼出,只怕这只手便会废掉。

虽说之前和濮阳涵有过一场惨烈的争斗,但白医生与他并无冤仇。濮阳涵不过弱冠之年,天资优越且秉性不坏,如今竟要惨死在凄凄惨惨的冥界之中,连个尸首都无法收殓。白医生心中一急,电光火石之间,竟然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医师风范,扯着濮阳涵的领子便吼起来:

“你那只黑色的犬呢!”

冷不防被这一声大吼,濮阳涵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看着白医生的表情十分可笑。

“汪。”

从七香车的窗口突然伸出一只黑色毛绒绒的脑袋,紧接着大犬的整个身子都跳了出来,晃动着尾巴向濮阳涵扑去。一见到濮阳涵倒地不起,大犬焦急地舔着他的手。白医生本想阻止,但一见那只大犬舔着濮阳涵毒力聚集的手心竟然毫无异状,心中不由大喜:没想到还真让他蒙对了。

一边的文曲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一般,立刻涎着一张脸又凑过来,上下打量那只喂养得颇为健壮的黑色大犬,“好狗,好狗。炖上一锅吃了,濮阳少主一身的伤病估计也就好了大半。不知我们能否分一杯羹呐?”

这句话立刻让濮阳涵回过神来,只见文曲一脸垂涎三尺的表情,就连白医生也看着自家的楚枫明略有所思,当下就信了七八分,本能地伸手去抱着大犬温热的脖子。楚枫明低下头温顺地让他抱着,一对纯黑的眼瞳中映着他的样子,柔和得仿佛能流溢出来:

“小涵,你怎么不早说?犬类的寿命本来就短,把我杀了之后,我的魂魄还能回来找你,到时候一定记得投个聪明点的胎……”

“你给我闭嘴!楚枫明你这个死狗是我捡回来养的,我不准你死,要是敢随便死掉,就算回来我也不认!”

气急攻心,原本被银针封住的血脉一下承受不住,竟然爆裂开来,污血所流之处,草木尽死。没想到的是,濮阳涵的脸色竟然一下好了几分。

白医生看了文曲一眼,后者依旧笑得没脸没皮。白医生心里却明白得很,濮阳涵体内的毒液已被银针封死,蠢动而不得出。如果濮阳涵的身体不是这么糟糕的话,单凭银针的迫力就可以将毒液逼出体外了。文曲故意用那些话激起他身体最后的一点潜能,就好比水面早就满出杯沿,只消轻轻一震,便会四下横流。

如今毒液已爆出,接下来只要再下点药,佐以调养,恢复如初只是时间问题。

白医生不动声色地从那只黑犬身上取了些许新鲜血液,沾在银针之上,再次施针。果然几针下去,便听到濮阳涵接连呻吟,刺出的血迹也呈现鲜红,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情急之下的应变手法,像极了那个人。

白医生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施针之上,不去思考关于文曲的事情。

虽然毒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但濮阳涵的身体实在太弱,新伤叠着旧伤,稍微重了一分他都可能支持不住,几轮下来,白医生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还来不及擦拭,便觉有一块柔软的布料将他两鬓边上的汗珠轻轻吸去。

这料子的触感极好,不像丝绸亦不像棉布,柔密如云,所过之处淡淡生香。白医生心中虽然惊奇,此时却难以分心。而濮阳涵却把文曲手上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瞪大了一双秋水眸,却只见文曲竖起一根手指,狡黠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濮阳涵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几次,终于认命地往地上一倒,“星君果然出手不凡,如今濮阳涵才知道什么叫做暴殄天物。和星君相比,用七香车来拘人,委实算不得什么。”

文曲手中的帕子有个芳名,叫做茜萝。至今无人知道茜萝出于何人之手,用的是什么材料做成,水火不侵,金石不断,若单只是这样,也不足为奇。茜萝之声名,在于由古至今佩戴它的人,或为一代红颜,或为英才绝世,皆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却逃不过一生情路坎坷。春去花来,绝代芳华亦成冢,唯有这饮尽了离人泪的茜萝小巾冰清依旧,千丝百缕,似有万般柔情。

文曲一边卷着袖子为白医生擦拭汗水,一边不时发出抱怨:“刚才我也握了那伞,为何不给我检查检查我可有中毒?”

“之前你握着伞的时候,便将这手巾握在掌心。我虽然认不得那是什么宝物,能在你身上的想来总有点神通。”白医生理也不理他,手上却多下了几分力,原本想要发话的濮阳涵被他用银针猛刺穴位,痛得两眼发黑,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文曲星君,果然智计无双。

试问三界之中何物最洁,并非天池净水,也非业火红莲,而是一点冰心泪。

这块茜萝小巾中不知道浸透了多少蕙质兰心的泪水,任何污秽皆不可染。就凭这么一块小小的洁白柔帕,竟挡住至烈的毒性,心思巧致若此,不知他的心是否真有七孔玲珑。

见濮阳涵猛盯着自己不放,文曲知道他已看出了究竟,便将帕子收起,伸手去玩弄楚枫明的尾巴,“濮阳少主这话言重了。这东西再宝贝也不过是块帕子,我不过物尽其用而已。而濮阳家的七香车若是变为一堆废铁,不知濮阳少主会不会心痛呢?”

此言一落,濮阳涵心里打了个突。这时他们才发现,七香车竟然不知何时自己停了下来,从车厢里传来不断抖动的咯咯作响,越来越大。这牢不可破的车驾,竟发出了散架的声音!

第63章: 头颅

看着一地的碎屑,文曲无不心疼地摇了摇头,“真是可惜啊可惜……顾城越,其实你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等濮阳少主把你放出来就好了,何必……”

顾城越一手将方涧流抱在怀里,另一边肩膀上还扛着李初阳,看上去完全不像重伤初愈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那里面的味道对小流似乎有损害。但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我只好用这种办法出来。”

顾城越说话的时候,眼神并没有落在濮阳涵身上,却让后者原本已经有些恢复红润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不可能,七香车对普通人并没有损害。李初阳就完全没受到影响……”

“我知道。”

顾城越的声音平淡不带有多余的感情,但文曲却看得清楚,对濮阳涵投以一个安慰的眼神。

要让顾城越这样的人在自己身上投诸情感,并不容易。方涧流身为一个凡人却做到了,濮阳涵会有些不甘心是难免的事。但濮阳涵今天的所为,无异于推倒了将他和顾城越之间建立的信任。最可气的是,顾城越并不在乎,但想要再获得他的信任,已几无可能。

见濮阳涵的脸色并不好,那只名为楚枫明的大犬眼中似乎流露出难过的神情,过去亲昵地舔着他的脸。文曲倒似乎对这只犬非常有兴趣,一边摸着它的脑袋,一边貌似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濮阳少主这次出行不利,不仅人没抓到,还差点伤重不治。不知是什么事情让濮阳少主如此着急,值得以身犯险?”

文曲说这话的时候,白医生已经撤了银针,正在帮方涧流查看伤势。奇怪的是,李初阳和顾城越确实没有半点损伤,只有方涧流眉头紧皱,脉象沉浮不定,魂魄就像处于极为不稳的状态。白医生心里也不由疑惑起来:方涧流一直都和他们在一起,顾城越也就算了,为何李初阳也活蹦乱跳,但方涧流的症状却像极了中毒。可说是中毒,又查不出他体内有毒素入侵的痕迹,反而更像是……

元魄受损?

白医生被自己的想法也吓了一大跳。

人类有三魂六魄,乃天地神灵早就人类之时所赐,故人为万物之灵长。妖却不同,其本体多为草木禽兽,就算开了灵窍,亦只能修炼出元魄在身,也有人称之为内丹,修行道行皆凝聚于此。

换句话说,元魄之于妖,就如魂魄之于凡人一般。假使元魄受损,妖的性命便岌岌可危,或是服下灵物用以修补,或是用其他元魄进行疗愈,不论哪一种都极不易得。但如果听之任之,受损的元魄却不像肉体一般能够自愈,损伤只会愈加严重,最后元魄散尽,妖也就一命呜呼。

可方涧流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何来的元魄?

此事非同小可,白医生又细细地诊过一遍,心里却愈发困惑起来:

方涧流的脉象像正常人一样能分得出奇经八穴,虽说沉浮不定,但却清楚分明,白医生相信自己不会诊错。可是在这熟悉的脉经之外,似乎还能隐隐摸到另有脉络在微微跳动,时隐时现,恍若游丝,稍一不慎便会疏忽而过。白医生一把掐住方涧流的手腕正想细细探查,却在此时听到濮阳涵的声音:

“这件事现在还少有人知,但总有一天必定也藏不住。”濮阳涵露出一个带着凄楚的笑容,“濮阳澈,也就是家父,意外被擒,至今生死未卜。”

这一席话众人听在耳中,丝毫不亚于冥主的雷霆震怒。

当今的灵修界中,虽然门派驳杂,濮阳一家却是当仁不让的翘楚。其中更以现任的濮阳家主濮阳澈为其中表率。虽说早有听闻他为探查地脉异动而负伤,但论修为而言,除了那些真的飞升成仙的之外,恐怕少有人能出濮阳其右。

灵修者身负异能,更比凡人长生数倍,一般事物皆无所畏惧。但唯有一样,不论何种灵修者皆不愿遇上,愈是修为高超者,则愈忌惮。

那就是被妖魔生擒。

濮阳澈被擒,除了说明对方极为强大之外,最棘手的是,它现在的强大恐怕已远胜过擒到濮阳澈之前。

像濮阳这样修习正统灵修术的灵修者,灵力清正充沛,极易相溶,落入妖魔之手,或是生吞活剥,或是吸取灵力,后者还能留着性命,前者则是连全尸都无。

而像濮阳澈这样的灵修者,又有哪个妖魔会轻易放过?

“大多数灵修者被妖魔生擒之后都会立刻自行了断,也许……”见众人皆是沉默一片,白医生装作没看到文曲拼命使的颜色自顾说道。如果濮阳澈已死,根本就不值得耗费人力去救,反之,若是只要杀一只妖魔,有的是办法,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家母一口咬定家父尚在人世。”

听闻此言,顾城越不禁想到了在濮阳主宅曾经见过一次的山鬼陆琴心。作为三界之中最神秘的种族之一,山鬼的数量和他们的异能皆是谜。就连濮阳澈都奈何不了的妖魔,要说手段通天也不为过。陆琴心竟有办法探寻到他的生死下落,灵力之强,实在匪夷所思。

“既然令堂知道濮阳先生的下落,就请她带我们去找就行。”

一行人此时已坐进了那辆带着他们来冥界的风骚无比的阿斯顿马丁dbs,文曲把持着方向盘猛踩油门。其实他本来是很想要白医生坐在自己旁边的,但一看到濮阳涵被众人排挤的小可怜样儿,怜香惜玉之心大起,便让一人一犬坐在了副驾驶上。只不过才没开多久他就后悔了,濮阳涵的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后面瞅,哪里比得上白医生安静好逗弄,坐在那儿乖得就像一只毛发柔顺的动物般,只有一双眼睛时不时露出好奇的神色。

濮阳涵此时却沉默了。

陆琴心在得知濮阳澈被生擒之后,当天晚上便一言不发地进入树林。次日清晨,家中有人发现陆琴心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才发觉大事不好,大呼小叫叫来了濮阳涵。濮阳涵当即屏退众人,进入主宅后山那片濮阳澈专门为了陆琴心而栽种的林子,果然发现陆琴心仰卧于大地之上,四肢和躯干已融入土壤,伸出地面化为树木,独木亦成林,只有一张面目还保持人的形状。

“娘……”濮阳涵鼻子一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这是山鬼的“化归”。只有当他们行将就木或是重伤自愈的时候,才会将身体和自然化为一体,以求最大程度上汲取自然灵气,或是再也无力维持人类的形态,他们本自天地生,消亡的方式也便是重返天地之间而已。

一根柔软的枝桠沙沙伸过来,为他轻轻拭去眼泪。那张还未化归土地的脸庞,似是睁开了一丝眼睛,她的声音从山林的风中吹来,丝丝缕缕:

“小涵,还有七天的时间。你父亲……澈,现在非常危险。我会倾尽所能护住他的魂魄不散。如果不能救他出来,就不必再来找我。我答应过他,以后就睡在这片林子里……”

濮阳涵心中大恸,紧紧握着那细嫩的枝桠不肯松手。那纸条柔软纤细,就真像陆琴心的手一般。濮阳涵自小争强好胜,但毕竟不超过二十岁,在家中之时双亲更是宠爱有加。如今短短几天之内便要接连失去父母,打击之巨令他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娘,你稍微等我几天,我一定会把老头子活蹦乱跳地带回来的。”濮阳涵擦擦眼睛,握了握那如同柔荑的枝条,对陆琴心露出一个笑脸来,“我娘年轻貌美,老头子一定舍不得。”

从山岚中传来幽幽的叹息,还有细弱几不可闻的语声:

“带上楚枫明……切记。”

听完濮阳涵所说,众人陷入了沉默。

李初阳在心里嘀咕:这位山鬼夫人也不知道拣紧要的讲,说了半天,不说你男人到底被关在什么地方,让别人怎么救啊?不过这话他只是在心里想想,还不敢说出口来。

但顾城越等人心里却清楚得很,此非不为也,实乃不能也。

山鬼为山川灵气所化,就算在高山崇岭之中,哪怕一只飞禽走兽他们也能轻易找到其所在。但越是远离自然,山鬼的能力便越受到削弱。在现代城市这种只有绿化带存在的地方,山鬼的能力就像高速光纤一下换成了双绞线,原本汪洋浩瀚的能力也只剩下涓涓细流。

陆琴心提供的唯一线索,便是濮阳澈现在还尚存一命,却也岌岌可危。而这妖魔就藏匿在人多密集的都市之中,稍微不慎的话,不说救不出濮阳澈来,说不定到时候牵连凡人众多,有嘴都说不清。

而那妖魔,说不定正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才将它的网张在高楼峻宇之间,以濮阳澈为诱饵,等着他们前来自投罗网。

“这件事,你从头到尾说一遍。”竟然是顾城越率先打破沉默。他一手将稍微清醒过来的方涧流拢在怀里,夜色中,那双眼睛幽黑澄明,就像在冥河底经过千万年冲刷的石子,看上去明明觉得透凉,握在手中,却似有回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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