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很小，一眼就能收尽。苏承进去时，唐淮千正坐在床边的轮椅上，搬着腿往脚踏上放，大概是自己进来之前他才刚从床上挪过来。
阿同在他身边蹲下，准备做什么，被唐淮千伸手挡了回去。阿同垂着眉目斜看苏承一眼，了然地收手退到一边去了。
唐淮千撑着扶手往轮椅深处坐了坐，又搬着大腿调整好脚的位置。软料的运动裤松松垮垮，细瘦的腿部轮廓清晰可见。膝盖微微分开，姿态自然好像下一秒就会站起来。
只是不知道这么瘦的腿能不能支撑的住他的身体。
苏承闪开目光，斜向下看着地板。唐淮千已经松开手刹，向后倒退着转过身，声音还是没什么精神：“再等等。”
苏承立刻接口：“不用急，我也没有什么事情。”
唐淮千让阿同带着那个陌生人出去，对阿同道：“跟唐意说一个就够了。”转头又跟那个年轻人说：“让阿同带你，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他。我的起居不用你管。记住少说话多做事。”
年轻人笑嘻嘻地应了下来，阿同犹豫着问他：“你一会儿出去？”
唐淮千从药盒里取了药，放进嘴里。苏承还等着阿同给他递水，转眼看见阿同是在看自己，有点搞不明白。那边唐淮千自己拿了半瓶隔夜的矿泉水，仰头把药吞了下去。
又喝了两口水，唐淮千才回答阿同：“嗯，你去办你的事——宋柏奚问起来就说是去见制片商了。”
阿同有点担心的样子，余光瞥见傻站在原地的苏承，也不敢说太多，怕哪一句说不对了惹唐淮千不满。
阿同领着新助理出去了，唐淮千把药盒收起来，问苏承：“选好了？”
苏承尴尬地回答：“我忘记问你有什么忌口了。”
“那你这么久在看什么？”
苏承被他呛得没话说。唐淮千戴好手套，拿了车钥匙放在包里，划着轮椅走在前边：“先走吧。”
苏承跟在他后边，小步小步地走得很慢。脑子里左边想着这是第一次和他同行吧，右边又觉得这场景有些怪异。
两个人到了车库，苏承要往前走去取自己的车，唐淮千拐到一边叫他跟上。苏承疑惑不解，唐淮千沉声道：“我开车。”
健全人享受，让残疾人劳累开车，怎么好像有点奇怪……
苏承不敢说，默默跟着唐淮千，旁敲侧击：“你昨天坐了一整天，还吃得消么？”
“我不想坐你的车。”
……
我还什么都没说，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正中要害，天王你要不要再厉害一点？
再说了我开车又怎么样？这么不相信我的车技么！
苏默默低着头跟到那辆辉腾边上，想必是阿同提前处理好了，一路也没有遇到什么记者。唐淮千拉开车门，把轮椅斜靠过去。苏承往前站了站，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唐淮千看他一眼，保持这一早上的无表情：“边儿呆着。”
苏默默后退两步，在一边无比纠结地呆着。
唐淮千对此已经很熟练了。把腿放进车厢里，一手撑着轮椅扶手将身体抬起来，右手拉住方向盘，将自己拖进去。
苏承从来没想过残疾人有残疾人的干练敏捷，一时间不知道该表达惊叹还是赞叹，总之脑子里画了一整页的叹号。
这一件小事都让自己目瞪口呆，可想，自己所了解到的讯息太少，也太闭塞。
要达到终点还有长远的路要走，苏承似乎被下了决心，逐渐坚定起来。
苏默默自己闷着头感慨时，唐淮千皱了皱眉，保持先前的动作停顿数秒。苏承收了心思抬头看到唐淮千脸色煞白，推开轮椅凑过去扶住他的肩：“你怎么了？“
过了半天唐淮千才缓过来，一头冷汗：“没事。“
……这是没事的样子么……这个时候玩倔强真的没问题么……一会儿可是还要开车上路呢……不理智的犟是很招人烦的……
唐淮千适时补了一句：“扯到腰了，现在好了。”
苏承确认地重复问：“真没事儿？”
“废话多不多？”唐淮千打火，不耐烦地支使他，“把轮椅搬上来，会拆不会？”
苏承在他的遥控指导下拆了轮椅塞进后排座，自己绕过去还坐副驾驶。唐淮千看着后视镜把车倒出来，动作娴熟。苏承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手驾装置，新奇地观摩了半天，发现唐淮千正在瞟自己。
尴尬地收了目光，苏承没话找话，想了一圈还是就着眼前的话题开始扩展：“这是自己改装的？”
唐淮千又瞥他一眼，重新看着路面：“我是汽车修理工？”
“不是……我是说，买了车子之后再改装，还是出厂的原配就是这种配置？”
“哪家汽车生产商会产这种车？”
“……”
苏承被他噎的没话说。唐淮千被冷落了，自己又补了一句：“是改装的。”
苏承“哦”了一声，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子平缓地行驶，在陌生的公路朝前不停歇。有时候想想，会觉得世事变化挺有意思的。几个月前自己还赶在音像店开门前去买他阔别三年重发的专辑，一眨眼却和他同乘一辆车，去往未知的目的地。
中间发生过什么，又好像只是黄粱一梦，并不真切。
虚幻的梦境还在延续。
但前方的路是真实的，身边的人也是真实的。似乎已经开始走上正轨，会继续向下，走到那唯一的终点。
凭空生出了一份感激。
唐淮千扶着方向盘，筛选出句子，状似漫不经心都开口：“昨天吓到你了？”
“你是刻意的吧？让我见识一下娱乐圈吃人的恐怖。”
唐淮千顿了顿，才慢慢说道：“不止这样。”
“所以你不希望我进娱乐圈？给我写歌是无奈答应我了，再来挤我的档期彻底断掉我这条路？”
唐淮千没有说话，算作默认。
苏承突然就笑了起来。桃花开出四月天，湖水映着阳光潋滟。一层禁锢束缚的膜被打破，透出积极乐观的释怀，笑得世界全是清新。
“可是现在好像回不了头了。”
“你怎么想？”
在一起与你工作。在一起与你摸索。
苏承侧头看着唐淮千，目光坚定，声音带着欢悦：“你潜了我吧。”
50.作死的小苏
苏承确定唐淮千有一瞬间的沉默中是充满了黑线的，然后就是长久的无语。这种事情偶尔提一下就可以了，他没回应，自己总不能还追上去扯着胳膊埋胸蹭来蹭去扭屁股撒娇：“你潜了我嘛快潜了我呀浅呀”。会这么做的是大林，自己叫苏承。
于是最初的坦然淡定一层一层的剥落，苏承被这沉默逼得面红耳赤，把头缩进脖子里，咕噜噜地冒蒸汽。
唐淮千什么都不说，只管开车，在一家川菜馆前停下来。苏承才惊觉自己一路净顾着尴尬了，忘记和他讨论吃饭的问题。唐淮千找了车位停好车，苏承准备先下去帮他搬轮椅的时候，被他按住了。
手掌握在自己的手臂上，指节修长有力，禁锢蔓延至全身，连一根头发丝都动不了了。
唐淮千拉着苏承，让他重新坐好，然后松开手。苏承随着他的动作去看他，手掌有些粗糙，和印象中的小提琴手并不太一样。
唐淮千关了天窗，很严肃的样子：“带你见一个人。”
苏承跟着紧张起来：“啊？约好了？在这里见面？”
说好的约会呢？不是还让自己挑饭店来着？怎么突然神转折了！好像之前全是在自作多情！
好难为情……
唐淮千只看他一眼，对他的神游视若无睹：“你见过一次，吴万顺。”
苏承回忆了一下，倒是先想到这个人的作品：“那个喜剧导演？”
“嗯。他挺二的，很好说话。你不用紧张。”
虽说知道是为了放松自己，但……“挺二的”这算什么评价……好歹那也是名导之流，影视界的老前辈了。
苏承突然想起来是在棋牌室见过他，那时候还在想要是搭上他这条线也算不错，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世间的巧合。
苏承一边回忆一边问唐淮千：“他怎么在M城？”
唐淮千看他一眼，知道他想问又不敢太直白，直接回答他的画外音：“M城一个开发商想和他合作一部剧，好吃好喝地把他请来了。”
这种消息该怎么理解……苏承愣愣，也不敢表现得太自作多情，不然到时候多难堪。
唐淮千指尖敲着方向盘，忽然转了话题：“要是想走影视这条路，首先要学会控制表情。”
这句苏承倒是很快理解了，立马捂住口鼻，特别窘迫：“啊？”
“还有反应能力。”
苏承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把自己的存在感压低，这一点他总是做得得心应手。
唐淮千敲方向盘的力道重了许多，意在提醒苏承注意：“想什么呢？我问你，那么多人放在一个镜头里，观众会看谁？”
苏承小心翼翼地回答：“主角？”
“是气场强大的那一个。主角压不住场子，配角比主角瞩目会是什么效果？最终的结果就是主角和配角位置调换，配角成功逆袭。跟平时说的‘抢镜头’差不多。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把自己打开。”
苏承想了想，还是摸不透：“怎么打开？”
“自己琢磨。”唐淮千顿了一下，转头看苏承，比之前都要认真，“我跟你说过，你不适合这个圈子。你确定”
苏承点点头。
唐淮千突然叹了口气，近乎自言自语般低喃：“那就这样吧。”转头看着挡风玻璃轻笑一声：“我要入圈的时候，也不被人看好。”
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提自己以前的事情，但并不突兀、陌生。苏承探着头问道“为什么？”
“他们——余湍止和唐意他们，说我性格太差劲了。但是你看，我做新人的那么多年，也都忍过来了。从来不在公众面前发怒，赔笑陪酒从来不推脱，后来耍大牌但不会耍性子。我自认做得足够好，让他们挑不出一个话头来攻击我。苏承——”
“嗯？”
“你也能过来。”
苏承觉得他是有深层含义的，毕竟很少见到他露出这种像是落寞的表情。但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苏承永远都参不透，不知道他那层笑意下的惆怅到底是为什么。
唐淮千缓慢地舒展开腰背，像是在刹那间对某件事释怀了：“走吧——轮椅会不会装？”
从最基本的开始学，一步一步走进他的世界，开始和他同行。这感觉其实也不坏，但自己需要时间去了解他的身体，去压制自己的心头那一点畏缩和躲避。
心魔似乎并不可怕，迈出第一步，就能将它甩在身后。苏承想，打败不了也没关系，把它甩得远远的就好了。
唐淮千看着苏承把轮椅组装起来，不确定地让他再检查一遍。反复确定能坐了，唐淮千才招手叫他过去：“过来扶我一下。”
就说天王不是那种会逞强的人嘛……
苏承凑过去，支着手不知道该从那里下手，手足无措地问：“要不我把你背出来？”
“……你觉得那样好看？”
苏承保持沉默。
唐淮千叫他弯腰，把手搭在他脖子上，转头说话的气息全搅在了一起：“别碰我的腰。”
苏承揽住他的后肩，姿态暧昧，但是和轮椅挤在一起却是极为别扭：“其实我觉得还是背出来比较好。”
“……”天王身上散发出尴尬的气息，眨眼即逝，斜眼看苏承，“我带你见导演，你难道不该听话？”
“……我听话……但是这样会不会再扯到你的腰？”
“……”唐淮千松开手，拉开两个人的距离，“起开吧，我自己来也没这么多事儿。”
“……”不是你要这样的么！？苏承关心地问，“能行？”
“来的时候是意外，没把握好度。”唐淮千鄙视苏承，“还是自己的手脚自己用着舒服。”
“……那你为什么要我扶你？”
“我带你见导演，沾点光还不行了？”
……
苏承蹲在轮椅前，笑眯眯地看着唐淮千：“所以说，你潜了我啊。”
……
唐淮千利落地挪进轮椅中，放好腿，松开手刹转身就走。
当没听到。
这算是什么反应！天王一向处世自若，还会有逃避的时候？难道……
一瞬间，苏承被大林附体，脑残地跟了过去：“你是不愿意潜还是不能潜？”
唐淮千停下来，微微侧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承。
苏承作死地走到他跟前，侧弯着腰去看他的脸：“你该不是……受伤影响了功能吧？”
所以担心自己反倒变成被压的那个，这一句适时地收住，没敢往外冒。
唐淮千不怒不急，也不辩解，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只是勾勾手指叫苏承过去。苏承又往前迈了一步，突然被唐淮千捉住了手，往下猛拉，带着身子都彻底弯了下去。
惯性之下，脸颊触碰脸颊，撞的有些疼。但更多的，还是惊慌与错愕，掩着一份小鹿乱撞的欢悦。
这么近的距离，足够一个人将自己的心全部交出去。
但是……
苏承还没有回过神，唐淮千拉着他的手没有停，继续往下扯。然后……将苏承的掌心，扣在自己两腿之间。
运动裤很薄，料子很软，颜色很浅。手感……很清晰……
……
苏承嚎了一嗓子就要往外抽自己的手。到这个时候才惊觉唐淮千的手劲儿不是一般得大，将自己禁锢在那个部位，根本动不了半分。
唐淮千抬头看他，眼底有一丝得意，勾起嘴角冲苏承笑笑。
然后捏着苏承的手，又往下两分，近乎摩挲般旋转出细微的角度。
手掌下的兄弟在预料之外的起了变化，苏承觉得掌心被渐渐充盈起来的兄弟给顶住，又痒又烫，还会撩拨人心。
简直不能忍。
唐淮千始终按着苏承，挑起眉峰斜眼看苏承：“如何？”
苏承又羞又窘，情绪被点了一把火，瞬间吞噬整片草原，理智上更是满脑子担忧。热血上头，口干舌燥。
“你你你你不怕有记者啊！”
唐淮千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凤眼上挑：“还质疑我？”
“没没没有！我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而已啊！你快松开我！”
“这种事情能随便说？”
“我再也不说了！永远都不说了！松开啊！”
“你不是希望我潜了你？”
“那也不是在大街上啊啊啊啊啊！唐淮千！快住手啊！”
“……”唐淮千抬头，凑到苏承耳朵边，低音魅惑，带着暧昧的气声，“该住手的明明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