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别后遥山隐隐 上——云何吁
云何吁  发于:2015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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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一浪接一浪的掌声及欢呼声,意博被窦院长邀请到台上讲两句。我看着他缓缓起身,为他历经千辛万苦赢得的,那令所有人折服的荣誉,感到不可抑制的深深的自豪。

“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难。”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是说。这句话被赫连意写在了自己日记本的扉页。如今,也被他引用到他的演讲当中,使人心痛,更发人深省。

他的话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下来,人们都凝神屏气仔细聆听一个身受千疮百孔的医者发自内心的感慨。

“医学是一门用事实说话的科学,但是,它更是一门讲求悲悯与关怀的人文学科。都说医者无情,那是偏见。我和在座的各位同仁一样,日以继夜,倾心奉献;我也和在座的各位一样,用一技之长给众生活下去的希望,虽然会觉得累,也会抱怨、会失望,但是我们深知自己的责任,不允许0.1的误差。”他以他那惯用的绵缓的语调,说出每一个医者的心声。

我看着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在大起大落面前彰显出医者永生不变的仁心柔肠。人生最大的勇敢之一是什么,就是在经历了各种欺骗和伤害之后,还能保持信任与爱的能力。

“我也会有误差,”他低下头,像是在对众生忏悔,但我们都知道,那次医疗事故并不是他的错,“每每独坐窗下,我都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但是,我不能任由这种自责充斥我以后的行医之路,我所要做的,便是踏着我内心的懊悔,坚定且稳健地走下去,拯救更多的人!”

全场的医生都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有的人甚至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赫连意温柔地看着台下的每一个人,然后继续说着:“一个人一辈子耐心地去做一件事,是极其不易的。这个世界诱惑太多,有的人觉得行医之路道阻且长,便半途而废,最后一事无成。能够沉下心来耐得住寂寞做个好医生,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是很多人不懂的。我很感谢窦院长及所有同仁,感谢你们给与我如此殊荣,感谢你们再次敞开门扉接受我!”

掌声再次响起来,洪亮持久。我望着他,望了又望,仿若一生一世,全心全意,我满心渴望得到爱与怜惜的人,就是站在台上昂首挺胸的那个人,我可以肯定,就像自己必死一样肯定。他可以鲜活,也可以褪色,可以怒放,也可以枯萎,怎样都可以。单单这样望着他,万般柔情,便涌上心头。

当天,赫连意是被心脏科的所有医生簇拥着离开会场的,都没有给我容身的一席之地。白茅拍了拍在一旁撅嘴的我,感慨道:“他总是让人爱得欲罢不能,唉~”

“耐得住寂寞……为什么非要去耐受寂寞……”我喃喃自语,我那么爱他,他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心,他又何必如此。

人们簇拥着他,说什么也要去饭店庆贺一下。是啊,这个沉重压抑多年的科室,今天终于重见光明,终于改朝换代,而且是人人追捧的一代明君!他们怎么能不高兴?怎么能不雀跃!

赫连意浅笑盈盈,不忍拒绝同事们再三的请求,便随他们走进了医院附近的维多利亚酒店。

这群平时累得如狗的家伙们,终于有机会下馆子开荤,个个都卖了力气吃喝欢乐。白茅更甚,出门提了一箱泸州老窖外加三瓶干红回来。落座后便遭到赫连意的频频指责,说喝得东倒西歪地,万一来了急诊,谁上台手术,白茅便开玩笑说没准儿喝多了上台,估计连X光都省了,双眼直接透视,把血管看个一清二楚。赫连意便摇头苦笑,又无奈地看各位热情似火。

我在一旁暗笑,侧头对他说:“老师就让我们开心开心喽~谁叫老师这么优秀!”

他白了我一眼,小声严肃地说:“你敢喝得不成人形,今天就别回家!”

不知为何,听了这句颇像妻子叮嘱丈夫的话,我心里暖洋洋地舒服极了。回家?对!回家!

小李医生举着酒杯站起来向意博敬酒,不好意思地说着:“赫连主任,我一直都想给您道歉,那次事件,都怪我没有写好病历,更怪我没有听取您的意见,导致悲剧的发生,我……我对不起您啊!”

赫连意也站起身,含笑地看着这个年轻大夫,温柔无限,他安慰着:“小李你想多了,每一个环节都不是你的错,怪只怪我没有坚持己见,事情的发生也全然与你无关,你不要自责了好吗?”

他像安抚做错事的孩子,安抚着一个歉疚满满的下属。他又让白茅给他倒满酒,举起酒杯迎向小李:“谢谢你小李。往事无需重提,做好下一步工作要紧。来,干杯!”说完,他率先一干为净。

小李感动得不知所措,被旁边的小张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先敬的酒,便也仰头干杯为快。

这回可不得了,科里的这群年轻小大夫一个接一个站起来要给赫连意敬酒。当然,除了庆贺,更多的是在拍准上司的马屁。

我看着身旁这个左右为难的赫连意,又知他一向心软,几杯酒下肚了,他仍旧不懂得拒绝。他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哪禁得住一杯接一杯的52度的泸州老窖!

我看白茅也承受着这群家伙一轮又一轮的敬酒,便偷偷拉了赫连意的衣服,让他把自己的杯子跟我的换一下,我杯子装的纯净水。

他脸都红了,看看我又觉得过意不去,我便皱眉瞪了他一眼,同时在桌下踩了他一脚。他便每次喝完一杯便乖乖在桌下跟我交换酒杯。

喝到后来,我觉得白茅说得没错。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变X光了,看人们已经开始出现幻影。赫连意见我两眼发直,说什么也不肯再跟我交换酒杯。

第N轮敬酒递到他面前时,我一把摁住赫连意的杯子,晃晃悠悠站起来,强迫自己捋顺舌头,举起酒杯对他们说:“老师从鬼门关闯出来不容易……”

众人安静了下来,赫连意低下了头。

“他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身体也没有完全康复,”我摇晃了一下,被赫连意伸手扶了一把,我稳定身体,轻轻推开他的手,“他……不能劳累……不能……喝酒……你们还是冲我来吧!嘿嘿~虽然升职的不是我~”

我的样子逗乐了在场的老师们,小邓调侃道:“呦~这个唐棣,都出科半年多了,还这么粘着自己的老师!莫不是有什么小辫子攥在主任手里吧?!”

赫连意的脸更红了。我气结:“邓大夫,话不能这么说哇~当初我可是帮您搞了一本又一本出院病历啊!您不能过河拆桥吧!”

听了我的话,一直聒噪的白茅拍案而起,指着小邓便骂:“好你个邓二军,怪不得你的病历天天拖沓着不出科,惯得你肉疼是不是?!病案室整天给我打电话批评咱们科,都是你这小子害我一大把年纪还要跟人家低声下气地道歉!”

小邓马上缩回脑袋支支吾吾跟白茅道歉:“呃……这个……主任您发什么火啊……您也不是整天游手好闲的……”

“你说谁游手好闲的!”白茅可是吹胡子瞪眼了,“反了你了邓二!小李,把酒给他倒满了!老子今天灌得你求饶!”

我们看着这一对儿冤家上下属,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赫连意也靠在椅子上呵呵笑出了声。

我迷迷糊糊地感受着这个大家族的欢乐与温情,想融入他们,成为他们其中一员的心情油然而生。必须要考上研究生!

赫连意擦擦嘴起身要出门,脚步却踉跄了一下。众人皆惊,白茅从哈哈大笑中一把弹起来扶住了赫连意。我也甩甩头伸手搀助他。赫连意慢慢转身冲大家笑了起来,说了句:“不好意思……被你们这群小子灌醉了……以后谁要是上班贪酒,我就……把他放到实验室,跟老鼠养在一起……”

“哈哈哈~”众人一下子笑了出来。

白茅示意我搀扶赫连意去厕所,赫连意也觉得自己站不稳,便乖乖随我出了包间,去了洗手间。

他心情显然是好了大半,摇摇晃晃走着还不忘絮絮叨叨说话:“小唐……研究生考试过不去的话,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是是……哎呦……您慢着点……”其实我也喝得不少,但我年轻啊,禁得起折腾,去个卫生间还是走得出直线的。

我把他送进卫生间,又到他隔壁小解。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他:“老师,我月底要拍学士服照片,你……能去学校跟我合影吗?!”

那头传来细水长流的声音,却没有他的回答。

我敲敲隔板:“老师!去吧!”

“不去。”他晃到外面洗手。

我跟了过去,不满意地瞪视他:“为什么不去啊?!照个像而已嘛!又不吃你的肉!”

他一巴掌拍到我头上,呵斥道:“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没大没小的!”

我翻了翻白眼,伸手捂着头,嘟嘟囔囔地反驳:“本来就是!拍照有什么可怕的,跟自己老师拍照,难道还有人说三道四不成?!”

他晃出洗手间,远远传来他的声音:“本科毕业有什么可留影的,无聊……”

我气得在原地跺脚,谁以后说赫连意通情达理,我就跟谁急!

当晚嗨皮到十点多,众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酒店。白茅被两个小大夫架了出去,扔到了出租车上。赫连意千叮咛万嘱咐小邓,要平安把白茅送回家,又叮嘱邓二自己注意安全。

但是他自己却被我架着……

他明显是不胜酒力,才几杯就醉成这样,我无奈至极。我可是那个替他挡了轮番轰炸过来的酒的人啊!我可是喝得超出标准的人啊!为什么我却能屹立不倒!还要处处搀扶着这个醉意醺醺的赫连意!

到他家时,这个不争气的人早就在出租车上睡着了!我一摇三晃地把他扔到床上时,他依旧在睡!我暗骂:什么世道!我累得一个跟头趴在他旁边呼哧呼哧乱喘,他却没事人一样睡得香甜!什么世道!

我一个欺身上前压住他,低头气愤地叫他:“老师!喝多了的是我!”

全然不知!他依旧呼吸深长!

我看着这张红彤彤莹润的面容,安详,宁静,毫无防备。我的心瞬间融化在他的睡颜里,我低头怜惜地亲吻了他布满酒香温润的红唇,抬起头温柔地对他说:“老师,这回你可以踏实地睡个好觉了!”

我从他床上下来,给他换了睡衣,盖上毛毯。全程他一无所知,面容皎洁安然,仿若一汪静水不起波澜。

时隔多日,我早晨起来便杵到赫连意面前,噘嘴示威。

他专注地听着早间新闻,同时动手津津有味地吃着早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我往前走了几步,好让他发现我。他便伸手调大了收音机音量。

“阿巴斯解散由哈马斯领导人哈尼亚任总理的民族联合政府,宣布加沙地带和约旦河西岸进入紧急状态……”

女播音的声音一下子全跑进了我的耳朵,捂着它们我冲赫连意咆哮:“老师!我也进入紧急状态了!”

他把音量又调小,抬起头皱眉看我。

“今天最后一天!照相!”我拉出椅子坐到他面前,“上午十点!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他摇摇头继续吃饭:“我上午要去医院一趟,你自己照吧!”

可恶!我沉默地吃晚饭,又含愤而去。他怎么能这么无情!

当我看着本地学生拉着自己父母或老师照相时,心里酸酸地不是滋味。

我躲在梧桐树下抽烟,这是新培养出的爱好,当然在赫连意家还不敢展现。韩山跑过来喊我跟同学们合影,我看着孟采采也在,便推脱不去。韩山无奈,悻悻离开了。

看着一群一群的学生摆出各种POSE留影,我的心情更加阴郁,丢下烟头拿脚狠狠踩了两下。站起身一把摘下学士帽,刚要脱下学士服,便被人从后方按住了手臂。

“找了一圈,原来在这自闭呢!”

我转头看向来者,回惊作喜:“老师!”

他捡起地上的帽子递给我,弹弹上面的尘土,笑呵呵地说着:“你小子长能耐了啊!居然学会了吸烟!还耍脾气!”

我忙接过帽子扣在头上,笑嘻嘻地看着他:“老师居然来了!我……我……”

“我只是顺便路过,”他伸手扶正我头上的学士帽,又把流苏拉到一旁,“我去跟窦院长说,我不想做大主任。”

“什么?!”我的笑瞬间僵化。他开什么玩笑!他脑子抽筋吧!

第三十二章:无理取闹,苦不堪言

都说胡闹是一种依赖,那么胡闹大多是因为爱。在爱人面前,再成熟洗练的人大概都会做回孩童,用自己的胡闹表达自己无尽的爱恋。我们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人,纵使自己知道有些无理取闹,但就是要证明自己的重要性,要爱的人正视自己。

对于赫连意来说,我永远是那个“乳臭未干的混球”。但对于我来说,赫连意恒久是那个用自己一双睿智的眼睛看穿我的人。我曾万般希望会有这么一双眼睛洞穿我所有的心思,能够明白我的一切,包括我所有的荒芜和斑斓,能够穿透我最本质的灵魂,直抵我心灵深处那个真实的自己,他的话能够解决我所有的迷惑,或是对我的所作所为能有一针见血的评价。但是当如此睿智的他站在我身边,我却开始奢求他的胡闹以及……挑剔。人大概就是如此,欲壑难填。

毕业季总是让人伤感的,我看着凌乱不堪的宿舍,看着一箱箱整装待发的行李,心里莫名哀伤。宿舍现在只剩我和韩山了,韩山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自然不担心行李的事宜。而我,面对杂乱无章的生活学习用品,一时间整理不出头绪。该去向何方?把他们寄回哈尔滨?到时候还要麻烦高女士。搬到韩山宿舍?韩山目前还不知要搬到哪里。租个房子,暂时住着?反正要考研。要不搬到赫连意家?没名没分的,他会不会反对?

我坐在行李箱上,翻出学士服照片,又细细地看了一遍。那个笑靥满面、眉清目秀的赫连意,那个被我搂住便不停皱眉的赫连意,那个被我央求一起做鬼脸的赫连意,那个被我强迫拉手的赫连意,那个被我偷亲错愕脸红的赫连意。一张张回顾那天的照片,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这就是所谓的胡闹带来的,满足的幸福感。

想到他,便抑制不住要见到他。他被医大聘用,九月份开始,他要去给本科生上内科课了,现在大概在忙着备课吧。传道、授业、解惑,这是赫连意最喜欢做的事。

我掏出手机反复打给他,却依旧是“正在通话中”。我急了,叫上出租车直奔他家。

开门的居然是何兮!

“是你啊!”

“怎么是你?!”

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她怎么又在这里?赫连意哪去了?

“你怎么又在这?!”我毫不客气地质问何兮,她的出现另我大为反感。

这话被从屋里出来的赫连意听个正着,他放下手机,不满意地说道:“就不会说像样的话是不是?!”

我像个大爷似的一屁股坐进沙发,白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两个人,心里的怒火一点点燃了起来。

赫连意见我这样子,顿时便火了,走过来指着我便开始责骂:“唐棣!我看是惯得你没人样了!你给我站起来!跟何兮道歉!”

他这是什么态度!我做错什么了就要道歉?我板着脸,坐在沙发上不为所动,气愤地驳斥他:“我凭什么对她道歉?!我又没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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