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别后遥山隐隐 下——云何吁
云何吁  发于:2015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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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继续听他细致入微的讲解。封堵器右室侧盘被打开时,我听到孙大夫的一声长吁。

“这还不算完毕,还要查看有无返流,以及封堵器的位置,”赫连意把造影剂推进心室,“嗯,位置很好,没有返流。”

他缓缓拔出鞘管,喜不自胜:“卓玛可不能太高兴哦!”

手术的成功带给卓玛极大的鼓舞,她一直举着剪刀手欢呼:“赫连叔万岁!哦耶!完胜!”

赫连意笑嘻嘻地看着卓玛,打趣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一定是小唐哥吧?!”

我推着病床往外走,拍了一下卓玛的额头,恼骂:“我有教过你说这些吗?!”

“反正我跟你学了好多脏话!”她躺在病床上还不忘对我吐舌头。

“嗨~这丫头~”我咬牙切齿,无奈赫连意在身旁不好发作。

“行了行了,”赫连意摘下口罩,眼睛一直笑成弯,“既往不咎。以后可不能跟这小子学说脏话!”

我与卓玛异口同声:“哦~知道啦~”

与卓玛手术成功来比,没有什么更能让赫连意欢心雀跃的了。虽然后续的养护与维持等方方面面都很重要,但是预后不良的风险很小,这让赫连意着实松了口气。快乐不是单纯的感官娱乐,而是一种心灵愉悦、精神满足的状态。

术后第八天,在没有感染、溶血以及心律失常的情况下,卓玛同学成功从医院安全转移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中。接她回家的是我这个哥哥,在家准备大餐的是赫连意那个叔叔。

“卓玛,以后要对我叫‘叔叔’,”饭桌上,我啃着赫连意做的排骨,边啃边告诉卓玛,“我与赫连意都是你叔叔!”

“为什么啊?!”卓玛认真挑着鱼刺,全然无视我的叮嘱,“又长我一辈是不是觉得很痛快?!”

“你这丫头!”我举着筷子佯装揍她,“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赫连叔,他又威胁我!”卓玛侧身闪躲,装作楚楚可怜。

“别闹,别闹,”赫连意举着碗,给我们盛鸡蛋汤,“叫哥哥很对啊!没有必要叫叔叔!”

“老师!”我瞪他,他怎么就不理解我的心意!

“你本来就只比卓玛大一轮,做什么就要叫叔叔!”赫连意频频夹菜给我们,“有你们陪着我,我从来没强求过称谓的问题,叫什么都行,都无所谓,我都不在乎这些,你又想那么多干嘛!”

“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是你的晚辈!”我撇撇嘴,斜眼瞪他,“我希望与你肩并肩。”

“呵呵,你以为卓玛叫你叔叔,你就与我同辈了吗?!”赫连意摇头苦笑,“你啊,天真不是融在称谓里的,它反应在你的一举一动中。即使叫你爷爷,你还是个毛头小子!”

“我哪有那么幼稚!”

“呤~”

“呤~”

“电话,电话,”我忙起身,“唐爷爷要去接电话。”

“没个正形!”赫连意在身后嘀咕。

“喂?老白吗?!”我接听电话,“老白?!怎么了?!你说话啊!”

赫连意走近我,专心致志地听着我讲电话。

“老白,别急,是不是找到骨髓了?!”我看看赫连意。

“不是的,”白茅语声消沉,“你把电话给赫连。”

我把电话递给赫连意:“他说要你听。”

“小白!是不是找到骨髓了?!”赫连意马上接过去,急声询问,“是不是?”

我激动无比,准是找到了合适的配型,准是医院给了通知,悠悠这下有救了!!!谢天谢地!!!

苍天果然有眼,哪怕最不幸的人儿也会有阳光明媚的时光,也会在沙砾石缝中开出小小的幸福之花,这花就叫做希望。期待着喜人的消息,我恨不得马上整装待发,到医院看望白悠悠。

怀着满满的希望,我与卓玛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赫连意,却见听筒渐渐滑出了他的掌心。他愣怔在那,两眼渐渐湿润,低头皱眉,悲痛万状,他哑声说道:

“悠悠走了……”

第五十六章:逝将去汝,殊深轸念

人类没有具体的东西可以寄托希望时,只好抓紧幻想不放。当幻想也破灭时,我们感到的就只有绝望与无助、无力,脆弱地成为一个奴隶。

与赫连意带着复杂的心情去参加白悠悠的追悼仪式,一路上风雨交加,行车视线极差。或许是苍天也在痛哭,为一个刚刚体会到人间冷暖孩子的夭折而感到遗憾。

殡仪馆内并没有播放哀乐,而是白悠悠生前最爱的钢琴曲。钢琴纯净轻柔的音符飘动,透过耳朵然后慢慢腐蚀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跳动的乐曲诉说着不安和忧伤,还有那些复杂缠绕的情感。

白茅在门口接待着亲朋好友的到来,一向玩世不恭的痞气早已消失不见,换做了今日满面的悲愁垂涕与拊心泣血;玗琪坐在女儿棺柩旁边,能看得出,她已经无力痛哭,整个人肝肠寸断,飘零着仿佛下一刻她就随风而去。

我与赫连意上前给悠悠送去了她最爱的百合花。那圣洁美好的容颜,安静悠然,一如既往。悠悠,想必你已化作天使,俯瞰着这个疾痛惨淡的人间。这样也好,肉身的折磨已经结束,所剩的,想必是下个美好与幸福的轮回。

白茅见到我们到来,缓缓抬起头,默然望着赫连意,渐渐失声痛哭。赫连意上前抱住他颤抖不已的身体,神色凝重,他缓缓安慰道:“小白,失去亲人的痛苦,我最了解不过。不过所幸的是,你还有玗琪,你们还年轻,希望你们不要一蹶不振。”

“生命有了裂缝,阳光才能照进来,”赫连意放开白茅,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机票,“我听你说过,你的愿望是将来送悠悠去日本留学。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你们从阴影中走出来,所以我订了两张去日本的机票,希望你们能带上她的一部分骨灰,弥补一下你的心愿。”

白茅惊怆不已,愣怔着盯着赫连意的脸。

“老白,你收下吧。这是老师的一点心意,”我看着不知所措的白茅,“老师常常对我说,伤痛使人坚强,眼泪使人勇敢,心碎使人明智。所以,我们都不要难过,不要绝望,我们在怀念悠悠的同时,更要感念她,她会护佑你们,会给你们带来一个美好的未来!希望你们从日本回来以后,重新振作起来。”

我从来没见过如此伤心绝望的白茅,那张英俊洒脱的脸颊,竟然被消磨得如此憔悴,仿佛一只暴风雨中颤栗沉沦的霜锚,为了保证船体的稳固而一直勉力坚挺着。

白茅缓缓接过机票,除了更加汹涌的泪水,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人总是要死的,死神从来不视人为三六九等、高低贵贱、长幼尊卑。想到死神从来都是公平的载体,我竟满心释怀,不是我心麻木,而是时刻使自己保持清醒。死神让我们感到悲哀的同时,也让整个死亡的过程充满诗意,只要尘世还有人在怀念,在感激,这死亡就是凄美而郁纷的。

悠悠被送进去火化的时候,玗琪哭得撕心裂肺。看着烟囱中冒出的滚滚浓烟,我感叹着这人生,无论长短,说道最后,简单得徒留生死。只不过有了命运的沉浮,人世的冷暖,简单的过程才变得跌宕起伏,纷繁复杂。简单,是生命给这个世界的美丽的手势;而复杂,是生命永远无法打捞的苍凉的梦境。

赫连意对着天空,喃喃自语:“再见,悠悠!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再见,我们会在某天相见!”

夜半躺在床间,我与赫连意仍旧沉浸在对生命的思考中。赫连意长叹一声,绵绵地说道:“任何时候,离别都比预期来得早啊~”

“所以我们更要珍惜互相的存在,”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平静地望着他,“不怀恋过去也不奢望未来,放任光阴的流逝而紧紧掌握现在。”

侧过头看着我,温存与哀伤填满了赫连意那双睿智的眼睛。他只是那样久久地注视我,恨不得在我脸上烧出几个洞洞,又似乎有千言万语在唇边,却又强迫自己吞咽下去。只可惜,那时候我还不懂,他那种包涵着无限眷恋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只是那时我不懂。

八月初,白茅和玗琪启程飞去日本。我与赫连意也开始了忙碌的工作与生活。卓玛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整个人容光焕发,亭亭玉立。

某天周末,赫连意在我们的百般央求下,终于同意陪我们去游乐场嗨皮。卓玛穿上赫连意给她买的新裙子,花枝招展得极为美丽,竟让我目瞪口呆。

“想不到这小妮子手术以后果然脱胎换骨了!”我看着面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女孩子,暗想这段时间赫连意果然把她养得水灵灵,完全褪去了在高原时的黝黑与营养不良。

卓玛挥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睁大眼睛对我左右瞧瞧:“唐哥,你发什么呆?!”

我这才回过神,被近在咫尺的脸蛋吓得倒退了几步:“啊~没……没什么……赫连磨蹭什么呢?怎么还不出来?”

“大概在准备吃的吧!”卓玛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久等了!”赫连意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拎着自制的冷饮,“即刻出发!”

我抬起头,惊见他难得穿得如此休闲,还戴上了我们的情侣棒球帽。我笑嘻嘻地凑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水壶,趁他不备在他脸上香了一口,戏谑道:“老师不是死活也不戴这帽子的?”

他脸颊微红,喃喃:“外面……日头太烈……”

“哼~哼~”我嗤之以鼻。

来游乐场是卓玛的心愿,这丫头到了这里就像个撒欢的小鹿,蹦蹦跳跳地一会儿这窜窜那窜窜。我陪着赫连意慢慢悠悠地闲逛,看看风景,照照相。

卓玛跑回来,拉着我的手说道:“唐哥,唐哥,我们去坐那个吧!”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到凌霄飞车在半空中旋转着。这么刺激的东西,我犹豫了,看向赫连意:“她能行吗?!”

赫连意也抬头看着这些游乐设施,说道:“先找个平缓的试一试,不舒服的话就放弃。”

卓玛像获得了赦免,拉着我便跑到售票处买票。

“赫连叔不玩吗?!”她看着到手的票劵,又看看赫连意,“叔叔跟我们一起玩吧!”

赫连意掏掏口袋,把自己的药塞进卓玛手里,笑眯眯地说:“你们去吧,叔叔就不去了。如果不舒服,一定把药吃下,实在不行,咱们就不玩了哦!”

“嗯!知道啦”卓玛向他挥挥手。

事实证明,赫连意的担心完全多余。从凌霄飞车上下来,卓玛还沉浸在刚刚的激动中,兴奋异常。紧接着我们又去做了青蛙跳,这完全是考验心脏承受能力,她全然没有脸红心跳的征兆。之后又是激流勇进,被淋成落汤鸡后走出场地,我的胃已经翻江倒海,趴在垃圾筒前频频干呕。而卓玛丝毫没有什么反应,还咋咋呼呼地奚落:“小唐哥真是逊啊!”

我从垃圾桶里勉强伸出一个拳头,有气无力地张牙舞爪:“你说谁逊?!”

赫连意既担心我又笑话我,在一旁拿着水壶,成了卓玛的帮凶:“徒长了一个大块头!还真是弱得不行!”

我白着脸睥睨这一大一小,辩解:“这跟我的个头没有关系好不好!这完全取决于小脑的功能!”

“对对对!你说的对!”赫连意伸手用纸巾擦了擦我脸上的汗水,“不玩了好不好?!你看看你脸色都青了!”

在他面前露出了不足,我撅着嘴非常不服气。刚要逞强说还能继续,他便打断我:“天太热,我有点头晕,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吃点午饭吧!”

他冲我莞尔一笑,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就是这样善解人意,知道我要面子,便谎称自己不适。

我们找了一家西餐厅,环境优雅宜人。点了餐后,赫连意温柔地看着卓玛,继而说道:“卓玛,你……你愿不愿和我成为家人?!”

我们莫名其妙地看向赫连意,难道现在我们不是家人?

“你……想不想成为我的女儿?!”赫连意满目期待,说话小心翼翼。

“赫连叔……”卓玛瞪大双眼,“只要能与您生活在一起,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会听话!”

“我没有亲人,你知道。我收养你,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女儿。”赫连意抚摸了一下卓玛的头发,“领养手续已经办下来了,过两天我将给你上户口,你……需要改名。”

“真的?!”我惊喜连连,没想到那么棘手的事情竟然被赫连意摆平了。

他会心一笑,并未打算跟我们细说这其中的过程,只是点头答应:“是的,摆平了……”

我欢欣雀跃,出手拍了一下卓玛的脑袋:“丫头!你正式成为我们的女儿了!快叫声‘老爸’来听听!”

卓玛红了脸颊,摸着头睥睨我:“谁要叫你‘老爸’!”

“嗨~”我叉腰表示不满,“忘恩负义的家伙!”

“呵呵~”赫连意啼笑皆非,摇头叹息,“小唐,瞎说什么呢!”

我看看他,咧嘴叫嚷起来:“就是嘛,是女儿就该叫‘爸爸’。你是爸爸,我也是爸爸啊!”

“卓玛,领养以后,名字必须得改,这是法律规定的。但是我不强迫你叫‘爸爸’。不管叫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你开心。”赫连意柔光无限,缓缓对卓玛说。

卓玛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吓了我一跳:“你干嘛?!”

她绕到对面,突然就抱住了赫连意,哭哭啼啼地说:“我叫‘爸爸’,我叫……我终于有爸爸了……呜呜……我终于有家了……谢谢爸爸……谢谢……”

赫连意欣慰地伸手搂住了卓玛的肩,一下下拍着她安慰:“不哭了,不哭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罪,再也不会……”

卓玛的户口在下个工作日被搞定,赫连意给了她一个新名字“赫连思姝”。我知道,赫连意是在借这个名字还念他已故的儿子“赫连思思”与妻子“尚姝”。而赫连意,也把他满满的爱寄托在了卓玛身上。

“思姝……思姝……”我摸摸下巴,咂摸着这个新名字,“还挺淑女,不妥不妥。”

赫连意把埋在书里的头抬起来问我:“有何不妥?!”

我故意放大声音喊道:“与人不符啊~这丫头哪里有那么淑女!”

一旁认真学习的卓玛斜着眼瞪我,又不好发作,因为赫连意正在看着她学习。我对她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逃开。

“小唐啊~”

刚迈出一步,便被赫连意叫住,我转身看他:“肿么了?”

他起身走出书房,带上身后的门,示意我到客厅说话。

“趁还没开学,你去学车吧,”他坐下,端起沏好的茶抿了一口,“我已经联系好了驾校,学费也交过了,下周开始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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