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别后遥山隐隐 下——云何吁
云何吁  发于:2015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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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渐渐止住咳嗽,弱声回道:“没什么事……”

“先回家休息一阵子再上班吧,”窦院善解人意地说着,“身体要紧。”

赫连意看看她,缓缓点了点头。

这顿饭,只有窦院在断断续续地描述着他们在日本的见闻。赫连意本就话少,这下舟车劳累外加感冒作祟,更提不起精神聊天。金皙与我两个人各存心事,只是随意应和着窦院的话。

待窦院一声令下,说吃完了可以回家休息了,我才终于松了口气。以最快速度将窦院送回家,再将金皙送到医院。我才心满意足地拉着赫连意回到我们的家。

能看得出,他太劳累,整个人萎靡不振的样子让我十分担心。我把洗澡水放好,转身去叫在卧室规整行李的赫连意,发现他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我轻轻放平他的身体,打算让他暂时打个盹,却不想他被我的动作惊醒。

他费力挣坐起来,笑话自己:“怎么只一下便睡了过去……”

“老师太累了,”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细致感受着他的温度与柔弱,“我,不希望老师这么辛苦……”

他站起身脱掉身上的衬衫,露出瘦弱带着疤痕的上半身,同时摇头苦笑:“这次从东京大学学到了好多东西,辛苦点也无妨啊~咳咳~”

我嗤之以鼻:“是啊,还把日本鬼子的病毒带回家了呢!”

他扬手拍拍我的脑袋,戏谑着:“绞尽脑汁想该给你带些什么礼物,看来这病毒再好不过了!”

我痴笑起来,心想这样还会开玩笑的赫连意才是我心心念念的人嘛!我努嘴过去,追着他说:“那就把嘴伸过来啊,把病毒给我啊!”

他红了面颊,推开我的脸,快步逃到浴室。看到落荒而逃羞赧不已的他,我的心里再次充斥着温暖与感激,仿佛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早已随风而逝。

得知赫连意今日回国,思姝同学早早地就赶了回来。一进门不换鞋不更衣,先挨个房间寻找赫连意的身影,嘴里大声呼喊着:“爸我回来了!你在哪呢?!”

我从厨房走出来,上前训斥她:“滚回去把鞋换了,老哥我刚擦的地板!”

这时赫连意从书房打完电话出来,思姝脸上立刻漾开一个大大灿烂的笑容,飞奔过去,一下子扑到了赫连意怀中,把他撞地频频后退。

“爸你怎么才回来?!”跟我问的问题一样,可见我们有多么想念他。

赫连意搂抱着怀中不停磨蹭的小鬼,温柔地说着:“想爸爸了吧?!爸爸也很想你啊!爸爸还给你带了礼物,要不要看看啊?!”

思姝抬起头,笑眯眯地点头:“嗯!”

赫连意拉着思姝的手,把她带进书房,不一会儿便听到思姝惊呼:“这么多啊!”

我凑过去伸头瞧了瞧,心想这赫连意真是的,买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扒拉着看,有日本特色茶杯,挂壁,娃娃,袜子,裙子,风铃,信笺,还有各种各样的食品。我不满意地哼哼两声:“这么多啊!老师真是偏心眼!给思姝买了这么多好东西,却说只送我一批大鼠!”

赫连意白了我一眼:“大鼠有多昂贵你知不知道!有了它们你才能做实验,才能顺利毕业啊!傻小子!”

我不服气地撅嘴示威,思姝在一旁窃喜连连。

直到夜班躺在床上,我还为赫连意竟然没有给我带礼物而耿耿于怀,不停追问他:“老师,真的一点礼物也没给我带吗?!”

“忘了。”

“哼~老师骗人!”我一个翻身压上去,“快拿出来啊!”

“快躲开,”他笑呵呵地躲闪,伸手推搡着我的身体,“给你找就是了!”

我赶忙松开他,殷切期待:“我就知道!快点快点!”

他起身下床,走到衣柜前翻来翻去,嘴里嘀嘀咕咕:“就知道要礼物……放哪去了……哦……这里这里……”

他把一个包裹扔给我,我兴冲冲地一层层打开来一看,顿时傻了眼,惊呼:“竟然是和服!”

“哈哈哈哈!”他忍不住捧腹大笑,自己也捣出一件来比划着,“去日本不买和服怎么行呢!这两件是一样的,我们穿上试一试吧!”

我满头黑线,把手中的和服一扔:“我不穿日本鬼子的衣服!要穿你自己穿!”

“哎呀,”他急匆匆抓起和服往我身上套,“真不听话!穿一下怎么了!让老师看看!”

无奈,只得让他帮我穿好。当我看着镜子前两个穿着日本和服的男人,一个魁梧冷面,一个纤细嗤笑。我顿时觉得自己是在排练搞笑节目……

看着他欢心傻笑的面孔,我生气地把他扛起来丢在床上。作为报复,我要让他给我补偿。和服被扔在地板上,月光柔和明亮,映照在他的身体上,让人分不清哪个是月光哪个是他的肌肤。

不敢太过造次,他还病着不是,一次便匆匆了事。事后,我们相拥而卧。突然间一种愧疚与自责之情在我心中纠缠,我喃喃自语:“老师,你是爱我的吧?!你如果爱我,就会原谅我所有的过错吧?!”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轻轻叹息,语声轻不可闻:“不用再隐瞒了……我都知道了……”

第七十章:悬若日月,烦心倦目

每个人大概都有这样的经历,你爱的那个人就躺在你身边,你却因为恐惧与不安难以入眠。有时候我们倾其所有,为的只是获得一种安全感。却不知,人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着博弈、抵抗、挣扎的使命,而心灵的漂泊与惶恐是永久无法回避的。

那些不堪的过往以及令人担忧的当下,都如同电影胶片一张张在你的脑海里轮回播放。那些在你的生命中过往的人们,或善或恶或令人捉摸不透,或喜或悲或平淡无奇,都或多或少影响着你的人生。有些人,有些事,是你生命中摆脱不掉的宿敌。

赫连意回来的第二天,他一大早便起身制备饭菜,之后什么也没说便匆匆出了家门。

听到关门声,我才从卧室里探出头张望了一下。昨晚听他说得知了一切,我的心差点没停搏,心想这下指定完蛋了。却不料,他所谓的“都知道了”,其实是关于何兮生病的事。我不知道是谁透露了何兮入院的消息,赫连意也不愿多说,我猜定是老白那家伙。

他因为我的隐瞒而颇有微辞。他批评我心胸狭隘、锱铢必较,指责我没有及时告诉他何兮病重的消息,还诬陷我,说我打算一直瞒下去不让他知道。我当时辩驳了几句,立刻引起他的不满与不理不睬。

之后的几天,他总是早出晚归,回到家还要躲到厨房做各种吃食。我问他是不是在照顾何兮,他只是说不要我管。

“我没有想要隐瞒,”我还在不停为自己辩解,他根本无视于我,“我早就不记恨她了!跟你讲多少次了!”

他忙着切菜,只是应和一声:“我知道……”

我倍感无语,急得在厨房团团转:“我只是怕你为这事着急,打算等你身体好些了再说的!”

他抬起头,凝眉注视着我,语气中带着审问的味道:“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直到何兮死了也不告诉我?!与你的嫉妒心比起来,何兮的命就那么一文不值?!”

“你看!你怎么总是曲解我的意思!”我摇头苦叹,怎么越描越黑!

“你不用说了,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他继续着手中的操作,“我不想再进行这场争执。”

“哎呀~我也没想到她会病成那样……”我长叹一声,感觉再也不会给自己辩解什么,“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心情一直不好,脸色也阴郁不快,说话声音沉沉闷闷:“情况非常不乐观,吗啡已经加倍使用了,却依旧疼得厉害。癌细胞以我们难以预料的速度在扩展着。”

“怎么会这样!”我顿感无能为力,“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照顾她吧,你一个人也怪累的。”

他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看了片刻,轻轻摇头:“你还是好好准备考试吧,不用管了。”

“我……”上前欲继续争取表现的机会,却被他不予理睬的态度憋了回去,“唉~”

面对这样的赫连意,我不知道该如何做到最好,如何才能化解他内心的痛苦,又如何能够偿还我犯下的过错。他现在整天整天的不在医院,我只能躲在他办公室,唉声叹气。

“唉~”

老白实在忍受不住,大喝一声:“别叹息了!想去就去啊!”

“你说我去了,何兮会容忍我吗?!”我凑过去,恨不得从老白那里取到真经,“她那么排斥我,我还是不要去了……”

“你他妈就知道躲,躲躲躲~躲在一边猜来猜去,你他妈是老娘们儿啊!”老白频频翻着白眼,对我的行为嗤之以鼻,“要知道他们究竟怎样,你自己得亲自去看看啊,得监工啊!”

“对!对对对!对!”我重重点了下头,一拍拳头,“我得去监工!不不不!我得去把老师抢回来!”

老白吐了口烟圈,使劲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这就对嘛!幸福不得自己争取嘛!”

受得老白的鼓舞,我重新振奋精神,寻思着是时候改变一下作战策略了!当天下午,我匆匆去了学校,把正在上课的思姝同学揪了出来。利用思姝同学做挡箭牌,去医院探望一下何兮,总该可以吧!虽然思姝同学极其不情愿……

到了肿瘤医院,我问了护士何兮的房号,顺利寻了过去。推门进去,看到何兮比以前更加消瘦,躺在病床上似有似无地叫人心生恐惧。而我们并没有见到赫连意的身影。

何兮见我们到来,挣扎着要坐起来:“什么风把你们刮过来了……”

我赶忙上前扶住她,让她坐得更舒服些。之后我坐到床旁,尴尬地说着:“今天科里比较闲,思姝也吵吵着来看看阿姨,是吧?思姝?”

思姝赶忙开口说:“是的,是的!”

我对思姝挤挤眼,暗示她配合得太好了。此时,赫连意正好推门进来,看到我们后明显愣了一下,之后把手中的暖瓶放到柜子旁边,微笑着说:“还知道来看看啊~”

“呃~”我抓抓头发,看着他娴熟地给大家削苹果,“我也想来帮帮忙啊~”

何兮虚弱地向我们微笑,低声说:“我不想师兄每天耗在这里,他怎么也不听。小唐你替我劝劝他~”

我接过赫连意递过来的苹果,苦笑着说:“你快快好起来才是,老师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听到我的话,何兮低下头,喃喃:“我……不会好起来了……”

“胡说!”赫连意扬声分辩,“要有信心!靶向治疗对你来说是行得通的方法,有治法就有希望!小兮,我不许你再这样灰心丧气!”

何兮抬起头,深情地望向赫连意,微微笑了起来:“师兄总是这样安慰我,不觉得累吗?我自己都觉得很累……”

赫连意面带忧色,缓缓坐下,紧紧握住何兮的手,那样子让我和思姝都觉得挺尴尬的。

“小兮,总会有奇迹发生,要保有期待,生命便永无止息。”

“师兄,”何兮笑了起来,点点头,刚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猛烈咳了起来。

“小兮!”

“何兮!”

赫连意紧张得站起身给她倒水,我赶忙跑过去为她拍背。却不料她的咳嗽越来越猛烈,本来蜡黄的脸色被憋地青紫,身体一个前倾,我惊见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咯血。

思姝被吓得赶忙跑出病房叫医生。赫连意大声吩咐我把床摇低,他迅速将何兮的身体放置于平侧位,频频拍着她的背,叫她把瘀血咳出来。

医生们蜂拥而至,以最快的速度挂上点滴,肌注药品。但是何兮的情况愈发恶化,意识很快丧失,没了呼吸。

赫连意一把卸了床头,抢过医生手中的开口器,自己飞快地做起了插管。医生们面面相觑,我连忙解释说:“他也是医生,情况危急,还是让他来吧!”

监护器马上发出刺耳的悲鸣,医生大叫:“室颤!”

更多的医生涌了进来,推着抢救车、除颤仪。而我与思姝,还有疯狂失态的赫连意,全部被赶了出来。病房外,我看到赫连意抱头失声痛哭起来。我走过去,掰过他的身体,把他紧拥在怀,却不知该怎样安慰他。他那些说给何兮的话,什么抱有希望之类的,大概都是他的自我安慰罢了。其实,他比谁都怕。

过了有几十分钟,病房的门被打开,一位医生走出来叫我们过去看看病人的情况。

“心跳恢复了,但是呼吸很微弱,我们建议用呼吸机,”医生递过来一张病危通知书,还有抢救知情书,“你也是医生,这些你该很了解。”

赫连意双眼通红,满目悲怆,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缓缓接过签字单,何兮病情危重,他只能代签。抬起头,他向医生们哀求:“拜托了!”

何兮被护送至ICU,据说咯血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来的突然又猛烈。我猜,她大概,朝不保夕了。

赫连意在ICU里守了何兮整整一宿,神志恍惚,不肯休息。怕他出状况,我把思姝送回家后又返回肿瘤医院,顺便做了些饭菜。但赫连意说他毫无胃口,我知道他难过,便没有强迫。

所幸的是,这一夜,何兮的病情很平稳,并无反复。凌晨时分竟恢复了神志,睁开眼睛寻找着赫连意的身影。

当时我萎在椅子中打着盹,突然听到赫连意低声叫着何兮的名字,便猛然坐起来看。何兮在冲我们微笑!赫连意的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淌了出来,一遍遍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我长舒一口气,竟为这生命的顽强而赞叹连连。也许,在一次又一次将息的霎那,在灯火燃尽的一刻,都会有一种内在的力量让它重新燃烧。未知也许让人恐惧,变数可能就在身边,但是所有人齐心协力总是会打垮命运!而那每一次的涅盘,大概就叫做奇迹吧。

何兮的眼神一刻不停地跟随着赫连意的身影,那其中包涵着满满的眷恋与不舍,还有数不尽的爱。不知何时,看着如此不堪一击的何兮,我像突然参透了人生。我甚至在想,当初如若把赫连意让给她,她是否就不会遭此厄运。又或者,如若我没有那么强烈的诅咒过她,她是否便是另一幅光景。也许,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其后的几天,赫连意依旧守在何兮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渐渐的,何兮摘掉了呼吸机,虽然精神衰减了大半,但仍旧还有心跳,还有呼吸,总归是好的。

我怕赫连意劳累,便每天回家做了饭菜,再送到医院。而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将以自己的行动赎回我所有的罪过。我与何兮,大概正应了这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

我记得那天艳阳高照,风和日丽,天气好得让人暖心惬意。而那过快增高的温度,也让我成为最早一批换了夏装的人。

赫连意为了照顾何兮,整个人也很快瘦了不少,再这样下去,恐怕他自己首先要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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