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评委跟着起哄：“不如现场再来一段吧！”

这是为了做效果，苏承明白。观众席上请来的伪粉丝爆发出一阵掌声和尖叫起哄。苏承点点头：“好。”

苏承酝酿了下感情，鼻音哼起一个调调，从中间切入。

“燃料已经用完，可是1610写的旋律继续，再流行，没消失。”

清朗的声音完全没有唐淮千唱这一首时的冷质感，多寂寞的歌曲让他唱出来都添了几分阳光活力。一个停顿之后，苏承的歌声突然爆发出来。

“睡在哪里也可以，为什么飞来这里。我不过是不服输，一直以为，你也在这里~~~有没有人，在这里。”

音调压低，有了一丝唐淮千的味道，然后继续飙高。

“寂寞像我睡在哪里都可以，为什么睡在这里。我不过是不服输，一直以为，真的有小王子。你笑我笨也可以，只要让我在土星环的基地，看你，看你，看到你。”

尾音婉转，加了华丽的辅助音节，这次真的沉了下来。

“观众没来齐，演唱会不结束。”

终。

观众席上沉默片刻，没有人做出反应。苏承一个人站在台上，孤零零，真的是一个人的土星环。

乐评委打破沉默，点头：“好听。”

苏承说：“谢谢。”

陈老师问他：“你在模仿唐淮千的唱法，他教过你？”

苏承点点头：“学过一点。”

陈老师皱眉：“但是你不适合他那一套。先前那首日文歌，你的老师是谁？”

这是越抖越大……难道他们的意思就是要把自己的身价曝出来？

苏承疑惑，还是老实地回答了：“楚昕。”

陈老师才满意地点点头：“楚昕比唐淮千会带学生。”

苏承替唐淮千辩解一句：“还是学生不够认真。”

毒舌张在纸上写写画画，也不抬头看苏承，只管自己说：“你今天的选曲很失败。”

苏承心里咯噔一下。

毒舌张继续：“《虞美人盛开的山坡》，原作是手嶌葵——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改怎么念，就是这个人吧——她的声音清冷、淡雅，很宁静。你完全不适合。另一首，你选唐淮千这首是今天最大的错误。”

苏承等着他继续批评。

毒舌张：“你完全没有唐淮千的爆发力。星系间的冷质感，一个人的孤独、寂寞，在你的声音里彻底消失了。”

乐评委反驳道：“但他唱出了自己的风格。抛下原创的思维禁锢，单说他今天的表现，我认为很棒！”

苏承再次说：“谢谢。”

乐评委冲他比个大拇指。

陈老师顺着说：“走原创路线，你是个好苗子。要找对自己的方向。另一方面你缺少的像唐淮千那样的阅历，以及情感体验。我给你通过，希望能看到你的进步。”

毒舌张撇撇嘴：“希望下一场你能选择正确的歌曲——代我向唐淮千问好。”

不要说得好像是托了唐淮千的后门才给我通过好么！

我有快一年没有见到他了好么！

老头子没话说，导演安排要给苏承通过，然后老头子就给了通过票。苏承觉得这老头子不是来砸场的，是来打酱油的。

这一场苏承的表现不算最完美，但总归是有些非主流的。如今网友都喜欢另类、新奇的东西，在死板的歌唱比赛中看到苏承，就像是看到一股甘泉。

节目播出后，引发了一阵狂潮。

苏承这次是真的火了，凭借自己的歌声。看着微博上被他清零的粉丝数不停地往上涨，苏承也体会到一种自傲。

不过，要除下首页上显示的那个昵称——

@煮夫苏默默。

91.

四强赛时已经是八月，天热得不行。今年的天气特别反常，平均温度比以往同期高了好几度。演播厅里的中央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将室外的暴晒隔绝开，成两个世界。苏承穿了黑色T恤，简简单单的牛仔裤。头发稍微长了一点，被造型师用发蜡打理得很好看。

音乐已经静止，苏承站在台上，看着下面的四位评委。

毒舌张看着手中的信息表：“《同凯偕老》啊，你去年唱过一次。”

苏承点点头：“去年的慈善旅行中，在一个酒吧。”

毒舌张笑起来：“拜你们所赐，那家酒吧彻底火了。”

苏承也笑笑，没有说话。酒吧在当地一直很出名，被唐淮千闹了一场之后，俨然已经变成一个旅游景点，到小城旅游的游客都要拐过去喝上一杯。

苏承一路走过来，许是他的表现越来越精彩，毒舌张对他越发友善，开玩笑也没有尖酸刻薄了。

孟评委转头看着毒舌张：“你还别说，他现在比当时专业多了，进步很大。”

毒舌张点头表示认同：“确实。不过我还是想问同一个问题啊，你为什么要选这一首？”

苏承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磕磕巴巴解释：“这，我喜欢这首词。算是，算是一种，承诺？”

“更像是约定。”

“对，是约定。”

毒舌张起了坏笑：“和唐淮千的？”

“呃……”这么直白，苏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毒舌张不肯放过他：“你知道的，当时那个视频，我是说在公园的那一段，一放出来，所有人都疯了。那些姑娘们恨不得能把你拽出来，完全不能忍受。”

陈老师笑着插话：“我也是！我也是唐淮千的粉丝呢，看到的时候心都要碎了。”

孟评委跟她调侃：“真难为你没有把苏承给黑掉。”

陈老师无奈：“实事求是。他抢了我男神，但他确实唱得很好。我不能公报私仇啊！”

“结束之后苏承你要绕着陈老师走。”毒舌张把话题转回来，“这时隔将近一年，你突然做出这么大胆公开的回应和告白，怕是又要引起那些粉丝的不满了哦！”

什么告白什么回应，这不全是你一张嘴说出来的么？我只是很单纯地选了首我喜欢的歌曲啊……

好吧，虽然我也确实有唱给唐淮千听的意思，但根本没有上升到那么浪漫的境界好么！

毒舌张：“很多人觉得，你配不上唐淮千的。”

苏承很认真地想了想：“如果我站在和他同等的高度，会不会好一点？”

毒舌张愣了下，然后笑起来。不是嘲笑，而是鼓励和赞许：“他用了十年。我期待看到十年后的你！加油！”

苏承全票通过，网投得票率高达百分之四十七点三，短信投票占到百分之三十一。漂漂亮亮地进到全国四强。

苏承觉得大众喜怒无常的心理很费解，大林摆摆手：“哪里喜怒无常了。这过去一年，这种局面才符合正常的心理趋势。”苏承不明白，干脆就不去想。

楚昕和悦音唱片几个熟识的工作人员给苏承办庆功宴，大林带着白鸽一起凑热闹。席间悦音的老板来了一趟，对着苏承夸了几句，给他签了合同。

“好好干！借着《梦之声》的余温把第一张唱片做出来，争取明年能开个唱。”

苏承一阵感谢，送走老板，楚昕和大林又端杯敬他。

楚昕说：“以后会很苦，忍下来。”

大林说：“为了十年的高度，加油。”

白鸽喝醉了，脸蛋红扑扑的，眯着眼看苏承：“为了追回你媳妇，脱裤子干吧！”

所有人：“……”

一帮人吃吃喝喝，闹到半夜又去唱歌。楚昕有VIP，刷了卡之后丢下他们回家睡美容觉。苏承醉眼惺忪，抱着麦克风不撒手，却也不唱。大林戳他，苏承一本正经地说：“我跟你缩，缩啊，窝以后是金嗓子，窝是喉宝！”

大林拍他一巴掌，苏承就顺势倒下睡了。

一觉醒过来时，苏承眯着眼看看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跳过地上的一条腿拉开门去上厕所。路过走廊上的挂钟，显示是十点多，苏承愣了愣，才明白已经是第二天了。

苏承回包厢里时看到绝大多数人都醒了，一个个歪七扭八地呻吟喊头疼。大林靠在沙发上玩儿手机，突然惊呼一声，抬头四处看。对上门边苏承的视线，大林立马蹦了起来往这边冲，原本枕在他腿上睡觉的白鸽被他直接掀翻，翻滚两下脸朝地降落。

苏承捂着脸，不忍直视。

大林把手机戳过来，恨不得塞进苏承的眼睛里。苏承往后避了避：“怎么了啊？”

大林只管递手机：“你自己看！”

页面还停留在微博上，是唐淮千的首页，顶头的一条微博发布时间：8月19日，9：19.

十九号就是今天……九点十九分……一个小时前！唐淮千终于发微博了！

苏承简直要哭了，这么久了终于有唐淮千的消息了。

@居家唐不嗨：185的高度！[呲牙][呲牙][图片]

配图只有一张，是唐淮千自己拍的。

身体前方是一个助行器，左手撑在上边。右手举手机过头顶，从上向下拍全身。构图很糟糕，他的身体被自己挡了多半，却能看得到站在地上的脚。

是站着的，他自己站在地面之上。

苏承把手机塞给大林，拔腿就往外跑。大林回到沙发附近找到他的包，追出来时苏承已经不见了。

这份心情到底应该算多久，是从两个月前开始，还是从一年前开始，或者应该说是四年前。但心底的爱慕缠缠绕绕十多年，这时间该怎么算？

苏承迫不及待想见到他，想抱他想亲吻他，想把自己全部献给他。

的车飞驰，苏承看着急速倒退的高楼大厦，始终不能抚平激动的心情。

深呼吸也压不下加速跳动的心脏，鼓膜上像是被敲击着，一声一声。苏承按下门铃，是禄姨来开门。透过门框，穿过门廊，看到后方的唐淮千。

没有开空调。唐淮千还是坐在轮椅中，光裸着上半身，肌肉线条美好，宽肩窄腰。下身穿了条宽松的沙滩裤和一双懒汉布鞋，鞋子没有提上，双脚放在踏板上，露出脚踝和后脚跟。

两条腿依旧细弱，并在一起，斜斜地歪向右边，还是无力瘫软的样子。右腿上一大片伤疤，烫伤之后的皮肤不同于周围健康的皮肤，触目惊心。

他瘦了很多，脸颊上连点肉都捏不起来了，眼窝也略略地下陷。

苏承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彻底空白下来，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唐淮千划着轮椅靠近一些，挑起凤眼看他：“你有什么事？”

生疏的问句，好像面前的是一个过路人。苏承傻了，半晌才想出一个回应：“我……呃，我来借点钱。那个，的车师傅还在外边等。我忘记带钱包了。我就是来借点车费……”

唐淮千看禄姨一眼，转了个方向，惯性之下两条腿轻轻晃了晃，然后又趋于静止。禄姨在玄关的杂物柜抽屉里拿出一百块钱，想了想又多抽了两张给他：“你从哪里过来的？打表没？”

苏承呆呆地摇摇头。

禄姨把钱给他：“没打表当心司机黑你，别犯傻啊！”

苏承接过钱，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房门关上，“咔嗒”声在背后响起，唐淮千握着手轮的指节还是青白骨节分明。禄姨走过来嘟囔起来：“你这是干嘛啊？你不是就等他来找你呢？这见着了又给人家摆脸子，毛病不毛病？”

唐淮千的手松了松，继续面无表情地转动轮椅朝沙发过去。

走得倒是干脆利落……那就别来啊！

自己到底是在期望什么？

唐淮千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无论如何，不会是现在这个场面。

出乎预料，他准备挪到沙发上的时候，苏承又进来了。

他刚刚撑着扶手坐到轮椅边缘，手都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苏承就站在他面前了。唐淮千的动作卡在半路，随即又觉得这样的停顿太刻意太生硬，显得自己很没底气似的，只能继续下去。

胳膊还架在身后扶着扶手，唐淮千空出一只手把左膝盖拨开，左腿就软软地靠在另一侧了。

苏承看到他低着头视线落在右腿上，像是很努力的样子。他的右脚蹭着踏板往前挪了几寸，没有任何外力辅助，摔落到地上。

真的会动了呢！微博不是骗人的！刚刚疲软的姿态才是假相！

苏承的呼吸都绷紧了，看他继续挪动左脚。

但似乎是力气用光了，或者是左腿根本就没有恢复。苏承看到他的左腿只是抖了一下，根本没有往前送出去。唐淮千像是轻叹一声，但又没有声音。他像以前一样，伸手把左腿搬下来，把脚在地面上放好。

唐淮千挪到沙发上，右腿已经可以自主调整位置了，动作幅度不大，但一点点能挪到他希望的位置。左腿始终不听使唤，还需要用手搬来搬去，只偶尔会抖动两下。

沙发上常年备有薄毯子，唐淮千拽过来，抖开一个角盖在自己右腿上，正正好挡住那一片烫伤。斜眼看苏承，他还是冷淡疏离的样子：“你还有什么事情？”

92.

唐淮千问：“你还有什么事情？”

“我来……”苏承顿了顿，“我来看看……初五……”

啊呸！这一张臭嘴！

不是这样的啊！我根本不是这么想的！初五什么的对我来说就是个路人甲啊！虽然他是我儿子可是我跟他真的不熟！最起码没有和你这么熟！

唐淮千的脸瞬间黑了，板着脸阴沉沉地丢下一句：“初五去幼儿园了。”

苏承：“哦……”还好还好，初五要真在家，那就真是没事找事，自己找虐了。

茶几离得太远唐淮千够不到，让禄姨给他拿纸笔，写了个地址递给苏承。苏承上前接到手里，两人之间的距离才稍微近了一些。

苏承也礼貌谨慎地道谢：“谢谢。”

唐淮千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多说话。

禄姨又给苏承端了杯凉茶，让他坐下说。苏承没动，还站在客厅里，局促得手足无措。

禄姨想跟苏承唠两句家常，一看唐淮千的脸色，叹了口气躲厨房去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习惯、沟通方式，她对此向来不做过多干涉。也因此唐淮千脾气再坏，但从来不对禄姨撒火。

苏承不说话，唐淮千就也不吭声。时间以秒来计算，慢吞吞地朝前走，气氛沉闷难耐。

唐淮千烦躁地抓起一个靠枕往腰后塞的时候，苏承终于开口了。还是结结巴巴的，像是小学生被老师留堂似的：“那个，我也想来，看看，你……”

唐淮千的动作一滞，再起时更加慌乱，一个靠枕怎么都摆不对位置，气得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当面摔了这玩意儿。唐淮千把靠枕抽出来，扔到沙发角落里：“看过了没？”

苏承彻底傻了。

看这样子唐淮千是真地狠了心要和自己断绝关系了吧。不然自己都示弱了他怎么还是这副冷淡的样子。认识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被如此无视过。苏承心里酸酸的，有点想哭。

“嗯。看过了。”

“那还有别的事情？”

“没了。”苏承抽抽鼻子，“那我走了。再见。”

唐淮千还是“嗯”了一声，但似乎又不太想做出回应，这一声特别特别轻。

看着那个背影远离自己，从门缝中消失。唐淮千一把抓起刚刚写字的笔，狠狠砸在地上。禄姨余光瞥见了吓了一跳，从厨房出来看到唐淮千趴在自己的腿上去拿茶几上的东西，整个人挂在沙发边缘，不是单手撑着茶几的话一定会趴到地上去。到手一件砸一件，一组茶具已经变成碎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