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生怕我看不清楚?记不牢靠?多年练武,哪怕只有一丝光亮,也足够我暗中视物了。此时月光初上,屋子里虽没有点灯,但也足够我把每个人的微小动作和表情尽收眼底,我谦恭地笑道:“不烦劳奶奶了。”说完我已走到铁箱前,暗暗屏住一口气,看向铁箱中:尸身被一种怪异的姿势塞进铁箱中,完全可以推断出,当尸身被塞进这狭小的铁箱时,身上的长大骨头已经被折断;尸身上没有任何的布片,想必是被光溜溜塞进去的;可能是因为尸身被放在铁箱中的原因,并没有受到鼠蚁虫豸的啃噬,只是尸身上的皮肤和肌肉已经被细菌和微生物分解和腐蚀得千疮百孔,斑驳狰狞,以丑陋之极,恶心之极的样子附着在骨头上;一蓬肮脏的乱发覆在一个球形的东西上,可以轻易猜测出那便是头颅了,我不禁想,如果面部朝上,那会是怎样的光景和表情?显然头颅在进入箱子前,早已跟身子分了家;箱壁上和头发间,还残留着一种白色粉状物,难道是石灰?莫非当初把尸身塞进铁箱中的时候,还想着要防腐?想着要多保存尸身一些时间?
我不是没见过死尸,但我毕竟不是法医,没见过如此高度腐败的死尸,也没见过下场如此凄惨的死尸,以我浅显的医学知识,我还是能看出来,这尸身是被剥去了衣服,折断了骨头,砍掉了头颅,也许还撒上了石灰后被硬塞进这个铁箱子里的!为什么要把这具经过了简单处理的尸身硬塞进铁箱中保存下来?直接扔去喂狗不是更简单?难道就为了若干年后把这尸身展示给我看?
如果享受这待遇的尸身竟然是自己的,我会不会当场疯掉?
还好,我并没有疯掉,因为无论是谁也看得出来,铁箱中的那具尸身只有十来岁孩童的身量,绝不可能是一个二十五岁成年人。
想来,我的身体应该还在我原来的世界中,生死未知。不管生死,我相信我的身体都会受到很好的照顾,得到应有的尊重。
只是那女人为什么会以为这是我的尸身呢?这里面有什么缘故呢?
我轻轻盖上箱子,舒出心中的蚀气,平息了一下视觉冲击,说道:“妈,是不是应该让我入土为安了?”我当然不会申明我是穿越过来的人,跟箱子里的尸身一点关系都没有。
女人见我的神情甚是平淡平稳,倒笑了。黑暗中竟然是我所未曾见过的风姿绰约的笑容,一直以来,我所看见的只是她的凄苦容颜,原来,她竟是如此的风情万种,举手投足无不摇曳生姿,那是一种经历过人生风霜后所铸就的成熟风韵,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在不经意间挥洒出来,那是不妩媚,不娇柔,不做作,不妖娆,不夺人心魂,不引人遐想的美丽。因为美,所以美,它诠释着美丽本来的含义。我忍不住赞叹:“妈,你真漂亮!”
女人又是一笑,指了指铁箱说,强儿,你不想把它化了?
“化了?”我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化了?
善心婆婆把一个小瓶子递给我,我感觉瓶子里装的是液体,难道要我把这尸身用镪水之类的东西化去?我穿越前的世界流行的是火葬,这个世界流行的还是土葬,她们连化尸水都给我准备好了,眼睁睁的想看我:毁!尸!灭!迹!不过听女人说的话,似乎想毁尸灭迹的人是我!我明明是受害人嘛,为什么还要对自己的尸身急着毁尸灭迹?
或许,我真的有毁尸灭迹的缘由,只是我不知道而已。虽然我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余年,但我依然不了解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经常在我眼前展现出它神秘莫测的一面。关键我该怎样套女人的话?
我试探道:“如果我执意要让尸体入土为安呢?”
女人和善心婆婆全以一种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说的不是人话?
女人又向我招招手,我走到她床前便站住了说,我身上臭。刚才为了看尸身,被薰了一身的尸臭气,委实不忍这尸臭薰着了那女人。
女人一手把我拉到她身前,另一手抚上我的额,说道:“强儿,你没有糊涂吧?”
我清醒得很呢,不过我故意没有接口。
女人把我拉下来坐在床头,然后她的身子很自然地靠到我身上,轻轻叹道:“强儿,那东西是你一辈子的禁锢,你若不想受制于人,必须把它化了。”
我的灵魂会受制于我的肉身?这说法倒很新颖。或者,她们就曾经用这尸身挟制过我?
她们既然肯将能够挟制我的尸身交还给我,还让我销毁掉,想必有什么事相求于我吧?不过她们既然有挟制我的法宝,为什么不直接挟制我给她们办事?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示好于前,相求于后?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单刀直入,问,妈,我是谁?
屋子里好一阵沉默,女人与善心婆婆交换了好几次目光,终于叹道:“强儿,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三十章:穿越之谜
我几乎想破口大骂,绕这么大一弯子,原来是在试探于我。试探我什么呢?试探我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她们直接告诉我不就得了?我最烦人家跟我打哑谜,兜圈子。
然而,我却听见那女人说,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你是谁。
拷,试探来试探去,全都不知道我是谁,还试探个屁呀!
“其实,阿强,你是谁都没有关系。”善心婆婆说道:“你已经是巧月的儿子了,你只可能是阿强,不会是别人了。”
我冲口而出:“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我不是巧……我妈的孩子!”
“强儿,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女人靠在我身上的身子变得更加柔软,完全放弃了对我的提防,放心地把她一身的重量都依靠在我身上,让我感觉到她似乎老怀甚慰。这女人不过四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老字从何说起?但是我真的感觉到她是老怀甚慰!
我说:“妈,告诉我,我是怎么成为阿强的!”我说这话的语气很强硬,不管接下来我要替她们做什么事,我首先要知道在我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无名小孩的魂魄为什么会进入阿强体内?阿强自己的魂魄去哪了?我又为什么会进入阿强的身体?那无名小孩的魂魄在进入阿强体内后又去哪里了?在我穿越过来后,我就一直独霸着阿强的身体,阿强体内绝不会有两个魂魄存在。或许,我更渴望的是从中找到机会再穿越回去。
可能是我语气太过强硬,态度太过坚持,我妈与善心婆婆在沉默之后,还是把十余年前发生在那个无名小孩和阿强身上的隐秘事告诉了我。
原来,阿强从出生起,就被“认定”会早夭早殇。但是阿强又是一个绝不可以早死的孩子。阿娇出生后不久就跟阿强订下了婚约,因为阿娇是极好的旺夫命格。阿强也借助阿娇的旺夫运活了下来。但仅仅只是订亲并不足以打破阿强的早夭宿命,阿娇的父母便找了个命格为贵而无势的无名孩子随时准备为阿强续命。阿强平安活到十岁,结果还是非常“不慎”地淹死在了人厨子身后的那塘油污里。把无名小孩的魂魄逼进阿强体内的过程残酷,邪乎而逆天,阿娇的父母为了施行这个叫做失魂引的邪术力竭而亡。
但是自己的身体跟自己的魂魄才是最完美的契合,被失魂引引走的魂魄天然的眷恋着自己的肉身,哪怕这肉身已经死亡,那魂也是要回归到自己的肉身里去的。所以,为了保证被引走的魂魄在新体内存活,被施了失魂引的肉身都是要销毁的。
我妈和善心婆婆冒险留下了这具尸身,因为这尸身也是一把双刃刀,一方面威胁着魂魄在阿强体内的存在,另一方面也是挟制魂魄的法宝。
看她们简单处理过尸身,想必是准备在我有生之年都要保存这具尸身以便挟制于我。所以,她们以为我要找到这个尸身,是为了销毁它,让自己不受挟制。
这件事看来跟穿越八竿子也打不着边。难道阿娇父母在施行失魂引邪术之时,我刚好在出车祸正当惊魂之际?或许,我也是属于贵而无势的命格,受到了邪术的召唤?或许,无名小孩的魂魄压根就没有进入过阿强的身体,从一开始,就是我这个来自异时空的魂魄被送进了阿强的身体?又或许,无名小孩的魂在进入了阿强身体后,终究是眷恋自己的身体,虽然已经死了,他还是回归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而我恰好一缕芳魂或脑电波经过,就被吸引进了那具没有魂魄的身体里?所以,当我在车祸之后,恢复意识时,我正无病无痛无比健康地傻站在瓦当镇中,跟白痴一样。
“强儿,你怎么了?”我妈见我许久没有言语,脸色却变幻不定,有些担心我:“想起什么了吗?”
我笑道:“这鬼故事听起来挺吓人的。”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想告诉她,有关无名小孩被失魂引的事,我只把它当成了别人的故事,我已经承认了我是阿强的身份和现实。善心婆婆不甚明显地缓和了一下脸色,她悬着的心算是落地了。
“妈,我为什么不能死?”我很想告诉她,这世界又不实行计划生育,死了一个阿强,你还可以再生出阿强二阿强三来!为什么就一定要让阿强活下去?用这么丧心病狂,惨无人道,逆天改命的法子还搭上了阿娇父母两条性命,这帐怎么算都不划算啊。
我妈说道:“因为你是我的命根子!你可不能寻死觅活威胁我!”
切,你还是我的心尖尖呢!若不是看在我妈一本正经的份上,我几乎要跟她开玩笑了。
“阿强,你是我们全族人的命根子。”善心婆婆跟着说的这句话,证明我妈并不是在敷衍我,但我疑心我是不是掉进了一个灭族的老套故事中?
果然,关于阿强家的故事甚是老套,远没有失魂引精彩。
我妈是上古三大神族的后裔之一,守护着世外桃源翠峡阆苑,闺名叫做巧月。
怪不得我妈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原来她的出身是如此的高贵,如此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不知道什么原因,族中人生产了分岐,分为两派,我妈于是带着其中的一派族人离开了翠峡阆苑,迁徒到了落雁谷居住。我妈也成为了这部分人的族长。落雁谷也是一个风景如画的世外桃源,他们于无意中探知了金鳞洞,并得到了金鳞诀。使用金鳞诀可以便全族人获得超过常规状态的金鳞洞状态。
我想,兴奋剂无处不在!只是金鳞诀这东西似乎比兴奋剂更先进,更好使。
他们并没有把金鳞诀当一回事,因为他们不需要征战杀伐,只是一群隐居在那里的人,超常状态对他们一点用处也没有。然而,金鳞诀的神奇功效却传到了某个胸怀天下的人耳里,他血洗了落雁谷,抢走了金鳞诀。在那场血洗中,逃出来的人分散开来,散居在神州大地的各个城市和乡村。我妈带着善心婆婆一家定居在了瓦当镇。他们彼此间约定誓要报这血洗之耻。
听到此处,我心中一动:“你们就是那个叫做黯月的帮会!”
第三十一章:阿强的耻辱人生
“不错,”善心婆婆咬牙切齿道:“当年血洗落雁谷的就是金不换那狗贼!”我想我应该更令她咬牙切齿吧?因为是我在关键时候坏了他们的大事!
我妈似乎猜到了我心中所想,说道:“强儿,不怪你。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就怕你也被卷进仇杀中不得安生。”
“妈,你也是在那一役中受的伤?是……我伤了你?”我犹自记得在混乱中,那个喊出“撤!”的嗓音,当时觉得非常熟悉,现在想来,那就是我妈的声音。
我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说:“强儿,不用担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养几天就可以下床了。原来你的武功练得这么好了,已经在我之上了。”
善心婆婆在一边说,果然不愧是巧月的孩子,天生的习武料子。
不是在讨论“我为什么不能死”的问题吗?好象关于我妈的事都说完了,我这个主角竟然没有登场?我说:“我……那个……怎么来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措词了。
善心婆婆说,我们在瓦当镇定居不久,你就出生了。
其实这并不是我想问的重点,我猜我也是多半在瓦当镇上出生的。关键,我父亲是谁?这一点我真的很好奇。一个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生活中的男人,就算是死了,人们也绝口不谈,这不是很奇怪的事?
我说:“那个……我父……”
“你没有父亲!”我刚说了一个“父”字,善心婆婆立即打断了我的话,斩钉截铁地说,好象她就等着我问出来,随时准备着打断我的话。
我半天没回过神来,善心婆婆这反应也太强烈了吧?出其不意的,还吓了我一跳。难道我是我妈自性繁殖的?
屋子里的气氛比先前我妈叫我去看自己的尸身时更加诡异。仿佛阿强的身世和父亲是更加难以启齿的秘密?
看我妈和善心婆婆的容色,俱都黯然而惨淡。就算我父亲死得惨绝人寰,经过二十多年时间的洗涤和流逝,纵然尚不能坦然面对,也不至于犹自不堪回首的地步吧?
我兀自不甘心地试探:“死了吗?”
“阿强!”善心婆婆低声但很严厉地道:“你!没!有!父!亲!”一字一顿向我强调。放柔了声音又道:“你跟着巧月姓傅,你只是巧月一个人的孩子!”
我妈一个人生出得孩子来吗?
不过,我倒是从善心婆婆色厉而内荏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她们并不为那男人悲伤,而是为自己悲愤。她们压根就不齿那个男人,或者,那个男人根本就是她们的耻辱?
我是不是应该换个思路去想?在我出生前发生了什么事?
杀戮天下为了金鳞诀而血洗了落雁谷!
我妈做为族长,自当挺身而出,率众抵抗,冲锋于前,撤退于后……
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在一群杀红了眼的豺狼中撤退于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堪的事?
我本不该这么猜想,也极不愿这么猜想,但是,这个念头一在我头脑中生产,就如附骨之蛆,令我挥之不去。
如果我不幸猜中,以往那些难以索解的问题又迎刃而解,且丝丝入扣。
需要在一群豺狼中去寻谁是我父亲吗?所以我确实是没有父亲的孩子,因为根本没有,所以大家才不谈及。
我妈以未嫁之身,屈辱地生下了我,自然不可能再生出阿强二,阿强三来。
我是根本不应该出生的孩子,我其实是他们全族人耻辱的见证,而我本身就是一桩耻辱。
但是,我是我妈唯一的骨血,为了延续我妈的血脉,所以,我不能死!那怕搭上三条人命,至少我的身体不能死。
他们希望通过我,生出根基纯正的下一任族长来,因此,我与阿娇的婚姻是必须的。这只怕也是我活着并存在的唯一理由和用途吧。这个世界对于血脉的传承和传宗接代的事看得极为重要和神圣,执着的程度,到了我无法理解也不能认同的地步。
回想这些年来的逼婚,我妈想孙子想疯了一样。其实,盼望着我尽快生出孩子来的人并不止我妈一个,而是整整一族的人。
刚才,善心婆婆说了,他们誓要报那“血洗之耻”,而不是“血洗之仇”,一字之差,就可以暴露出他们心中的想法。也许,当年那场血洗,他们并没有损失多少人,只是被打散了。毕竟他们是神族后裔,自然有着不同凡人的身手和神通,从他们敢与杀戮天下为敌,敢公然攻打楚天都就可以看出他们的不凡实力。那场血洗带给他们的损失并不太大,却带给了他们巨大的耻辱,所以他们誓要报那“血洗之耻”。
二十余来年,我这个耻辱不但活了下来,还越活越滋润欢实,我猜想,一旦我的孩子出生了,我会不会突然暴毙?谁能忍受一个耻辱在人们的视线中自由自在地晃悠?当然,未来族长的身家更应该清白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