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包子 8)——四下里
四下里  发于:2015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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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眼前已是满目粉红,桃花灼灼,师映川在注意到这一幕的时候,陡然面容一滞,他望着这片由于地气的缘故而四季长开的桃花,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就此悄然袭上心头,曾经他因为一个人而那样地喜欢上了桃花,但后来也是因为这个人,他变得再也见不得这种妖娆的植物,师映川微微闭上眼,他没有动,但随着他的呼吸韵律,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向外延伸,形成一股特殊的波纹般的震荡,同时亦挟带着一阵无形的逼压,周围无数的桃树突然间剧烈颤抖起来,数以万万计的桃花就此化为一蓬一蓬的红雾,漫天如雨,旁边梵劫心亲眼目睹着这一幕震撼人心的美景,喃喃道:“……都说当年你一夜落尽大光明峰上的桃花,创出独门秘技十二式,这,就是你那‘桃花劫’么?”师映川眼神落寞,淡笑道:“你想学?可惜,这门功夫你是学不会的。”他注视着梵劫心秀美清雅的面孔,时间的长河无非只是微微荡漾一下,就已经是数年过去了,这段时间已足够让一个男孩变成翩翩少年,这时梵劫心忽然扭过头,语气难明地道:“一想到以后我居然会叫你‘父亲’,我就觉得很荒谬,太荒谬了,就好象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玩笑而已,一个笑话而已,只是我在做梦罢了,而我就是在这场梦中无法醒来,一直一直地沉沦下去。”

“……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是想要悔婚。”师映川看着少年,他的目光突然间变得极为犀利,有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仿佛能够直透五脏六腑,就好象梵劫心从里到外的所有变化都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当初虽然你口头上答应了此事,但如果是在昨日之前,你还是可以反悔,然而如今婚书已经交换,庚帖也已经合过,这桩婚事彻底结成,甚至你现在已经可以称我为父亲,若你如今果真想要悔婚,那就是对断法宗以及神殿的巨大侮辱,更是对我本人的侮辱,让天下人都来看这场大笑话,如此一来,是要置三方于何地?这个脸,晋陵神殿丢不起,断法宗丢不起,我,同样也丢不起!”

第二百六十一章: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若你如今果真想要悔婚,那就是对断法宗以及神殿的巨大侮辱,更是对我本人的侮辱,让天下人都来看这场大笑话,如此一来,是要置三方于何地?这个脸,晋陵神殿丢不起,断法宗丢不起,我,同样也丢不起!”师映川的声音严肃而冷酷,面色更是凛凛如冰,在他凌厉得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下,梵劫心整个人浑身上下仿佛所有的秘密都被窥破,彻底暴露出来,好象再没有任何私密性可言,哪怕躲在角落里也无所遁形,若是普通人,只怕已经瘫倒在地。

梵劫心却是怔怔地看着师映川,心底微微升起一股寒意,此刻这个样子的青年是非常陌生的,那种冷酷,那种肃然,再明显不过,梵劫心忽然想笑,但他笑不出来,千言万语聚在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句充斥着淡淡疲惫的话:“你放心,我是不会悔婚的,诚然如你所言,这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不会那么任性。”他努力仰起头,那样子仿佛是在看蔚蓝如洗的天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样是为了避免有泪水从眼睛里溢出来,少年面色平静,连语气也是平静的,道:“其实也不错的,季剑子品貌相当出众,性情看起来也还好,甚至算得上是善解人意了,我们两个人都很清楚,这场婚姻的背后也有互相为自己所属之地而有所牺牲的因素在里面,不过当然了,这不重要,毕竟两个人之间是可以慢慢培养出感情来的,所以到最后,未必不是一桩幸福美满的姻缘,而我们双方也不管是出于哪方面考虑,都会努力让事情向着好的方面发展,这是大家都愿意看到的结果,不是么?”

“你能够这样想,当然很好。”师映川的表情缓和了,重新恢复了平静,道:“我当年与十九郎的婚事也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商定,后来不是也过得很好?平琰是个好孩子,他不像我,将来我相信他会与你一心一意地生活,举案齐眉,白首偕老。”梵劫心有些失神地喃喃道:“是啊,他不像你,我们会过得很好……”他微微闭起眼睛,默然片刻,然后又睁开眼,目光微颤,移过来看着师映川,轻声道:“……可是,映川哥哥,我心里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呢?”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即便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是如此,又何况是你。”师映川看着少年秀美如画的容颜,柔声道:“劫心,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应该得到幸福,而我,却从来不是你的良人。”梵劫心点一点头,看着周围地上无数凋零的桃花,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仿佛有些感慨,又依稀在轻叹,说道:“我也觉得自己很好,从前我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所以你才没有选择我,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我不是不好,可一个人会不会被另一个人喜欢,其实跟他好不好、优不优秀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不是吗?纵然是天下最美、最有权势、最有力量的人,也一定总会有人不喜欢的,又何况是我,只不过,我还是不甘心,觉得很难过。”他紧紧扳着自己的手指,问道:“映川哥哥,你是喜欢我的是罢,是不是?总有一点的,是吗?”

师映川稍一停顿,然后微笑,他轻轻一拍梵劫心的肩:“是啊,有一点,你想,一个年轻可爱的孩子倾慕着你,无论你是否接受,心里都会多多少少有些得意的,有谁能够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呢?我喜欢你,劫心,确实是有些喜欢的。”梵劫心的眼睛陡然明亮起来,他意外于青年的诚实,也欣喜于这样的答案,但很快他的眼神就又暗淡或者说平静下去,轻声道:“喜欢……是的,你喜欢,但并不是那么喜欢,只是一点点而已,对你而言,远远不够啊,是罢?”

梵劫心虽然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看他的样子,显然并不需要回答,少年一只手捂住脸,轻轻道:“真是遗憾,好可惜……为什么就不能再多一些呢,真的,好可惜……”他的指缝中渗出晶莹的水滴,在阳光下那样凄然动人,师映川长到二十多岁,做过许多在世人眼中血腥残忍的事情,不然如何会被暗暗叫做‘杀神’‘凶神’?已经不是仅仅‘冷血’这样的词汇就可以形容的,而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他自己并不在意罢了,更不会在乎其他人对他的评价,然而此时此刻,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师映川才非常深刻地真正体会到原来一个坏人并不是那么好做的,尤其是在感情上的坏人,如此自嘲心念翻起,虽然无伤大雅,但也有些触动,有些叹然,这时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就在这个时候,梵劫心突然动了,他有些僵硬地一把抓住了师映川的手,然后踮起了脚,师映川微微一怔,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刚准备避开,但不知为何,却终究又没有这样做,而就是这么一停顿的工夫,梵劫心已经凑上来,师映川只觉得脸颊上传来一阵温软的异样之感——那是梵劫心给他的一个吻。

周围的一切都在静止,仿佛只有呼吸声还存在,这个吻只持续了一瞬间,师映川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挑了一下,菱唇微微抿起,然后他不知道究竟想到了什么,就松驰了唇角那自然而然绷紧的线条,两人视线交接,师映川眯起眼,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看着梵劫心,他可以很清楚地察觉到此刻梵劫心的身体每一分肌肉都在绷紧,紧张无比,彼此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好象在中间横着天涯海角,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错觉,似是而非,这时梵劫心渐渐微红了眼圈,身体也随之放松了,好象懈怠下来,他看着师映川,对方的脸上被刻意覆盖了大片青色的纹路,看不出面目,可还是整个人有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出尘感,是天上谪仙,那样子从容而平静,从第一次见面到到现在,自己曾经以为会慢慢走进他的心里,得到他的真心,可惜到了现在,却发现原来有些东西是始终都没有改变过的,依然还是那个样子……梵劫心突然弯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微笑,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扭曲了自己的视线,让自己看不真切,他知道那是自己眼里汇集的泪水,他只是笑道:“我真的很喜欢你,非常喜欢,可惜,你却不是我的啊!”

少年微微仰起脸,秋日里的淡金色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有些温柔,师映川静静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佛祖说过,世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而这样的求不得,师映川很明白到底是什么滋味,因为他也是对一个人辗转求而不得,此时青年看着少年的样子,只觉得仿佛是昨日重现,一如自己当年。

两人离开了皇宫,师映川负手而行,说道:“平琰年纪尚小,他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你多担待些。”梵劫心面色静静:“……我知道。”师映川点了点头:“等他十六岁元服之后,就替你们操办婚事,在此之前,你可以多去断法宗走动走动,和他多多相处,彼此熟悉一下,日后成了亲,也更容易磨合。”梵劫心都一一应着,两人一时间却是无话可说,不知不觉间,走到郊南,此处风景秀丽,游湖的人往来如织,师映川站在亭内,看游人涌涌,他表情从容而疏离,深如幽潭之水,仿佛不在众生之中,梵劫心坐下来,倚着栏杆,忽然道:“我想过一件事,你猜是什么?”师映川微微一笑:“我猜不到。”梵劫心的手轻轻拍着自己的大腿,垂目道:“我曾经想过,即使真不能和你在一起,但至少也想要有一点回忆……想把我自己给你。”

师映川双目一敛,皱起眉来,沉声道:“不要有这种傻念头。”他走到梵劫心面前,俯身看着少年的眼睛,严肃地道:“我承认,男人与女人不同,不存在什么贞操观念,也不会像女人那样很容易就被分辨出是否还留有童贞,所以哪怕我真的与你春风一度,日后也不会被你的配偶发现问题,但这样的行为,不但是对平琰极度的侮辱与不公平,同时也是对你自己的侮辱,更是莫大的伤害。”师映川的手指轻轻点上梵劫心额上的红印,缓和了语气:“傻孩子,千万不要存有什么为自己喜欢的人献身这样的愚蠢想法,对于一个不珍惜你的人,你不能把自己宝贵的东西交给他,这样是非常傻的,也是非常不值得的,你还是一个纯洁的年轻人,这份纯洁应该交给那个会与你携手走过一生的人,将来在大婚的那天晚上,洞房花烛夜,你和你的伴侣会交付彼此,这是你们赠予对方的最好礼物,而这份礼物,我绝对没有资格接受。”

青年的声音平静而祥和,带着一丝温柔的责备,梵劫心不知不觉间,已是一道泪线挂在眼角,然后就看见青年那玉笋般修长白嫩的手指将其轻轻擦去,泪眼朦胧中,只听青年柔声道:“曾经我在年少无知的时候因为任性和贪心而伤害过很多人,所以到了现在,我不愿意再伤害你,你是一个好孩子,应该有像平琰那样的好孩子来相配,而我,早已是此身深坠泥沼,脏污不堪,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去承担一个人的幸福了。”说罢,青年猛地哈哈畅然而笑,走出了亭子,与此同时,他袖中七道彩光飞出,自动分为三份,青年大袖一甩,飘飘然踏上飞剑,朗声说道:“劫心,替我向你父亲道别罢,我还有诸多俗事缠身,就不继续在晋陵叨扰了。”

师映川说罢,就此御剑扶摇而去,接着又有两道黑影不知从哪里凭空突然出现,逍遥踏空,跃上飞剑,三人在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绝尘飞空,转眼就消失在远方,此时梵劫心再也伪装不住,一手捂唇,一手死死握住身旁栏杆,泪落如雨,眼睛只定定瞧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这正是: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一气御剑数十里之外,师映川迎风而立,袍袖飘摇,他不知想到什么,轻叹一声,御剑远去,如此秋高气爽之日,自有文人骚客举行聚会,不知是否又有脍炙人口的诗篇流传,众人正酒酣耳热之际,凭栏当风,口吐锦绣篇章,却猛然惊见有人于云间穿梭,三道身影绝尘而去,虽不可见面目,却可想其风采,有人怔怔望天,喃喃道:“这世上……原来当真有仙人的。”

转眼到了晚上,满天星斗,夜色绚烂,师映川暂时忘掉了一切烦心之事,只是抬头望那璀璨星空,道:“我忽然想到,如果眼下我能和连江楼一起像这样凭风御空,看繁星满天,那想必一定是非常让人心醉的感觉罢。”宁天谕对此似乎并不兴趣,道:“你现在身边有两具宗师傀儡,加上你自己,一共三名宗师,你可以去试试到断法宗抢人,或许可以就此夺到连江楼,到那时这个男人自然就归你所有,任你为所欲为,一偿心愿。”师映川听着宁天谕毫无诚意的话,不禁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捏着袖口说道:“这样的一番话真的是毫无营养……先不说能不能得手,只讲这其中带来的影响,就不是能够想象的,更何况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是正人君子,但我如果要用武力的方式去征服他,那么就只能是我自己捋袖子一个人迎上去,双方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这才象话,若我侥幸胜了,得了他,想来他就算不甘,但至少也是服气的,否则的话,若我弄上帮手,大伙儿并肩子一拥而上,即便将他打败捉住,他也只会看不起我,到那时,哪怕他被脱得光溜溜地等着被我欺凌,我却也没脸趴到他身上去!”

“……果然是无聊的自尊,千年不变。”宁天谕忽然低低而哂,似是自嘲:“愚蠢的坚持,我该说你是蠢货还是该说你是疯子?或者说,是再虚伪不过的伪君子?明明做起事来可以不择手段,但偏偏在某些事上却有着偏执般的惺惺作态……果然啊,和我们当年一模一样,真是该死的性格。”师映川哈哈大笑:“是么?看来有些东西真的是印在了骨子里,无论怎么变化也还是难以改掉的。”他大袖一挥,仰首望着灿烂星空,看着那与大光明峰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星空,一时间不由得喃喃轻声说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一路风平浪静,等师映川回到摇光城之后,便写信命人送往断法宗,将自己与晋陵方面达成一致之事略略诉于纸上,这桩婚事便也就此结成,而连江楼那边也没有回信,至于后来晋陵派人送梵劫心前往断法宗,与季平琰同住同行,让这对未婚夫妻培养感情,这都是后话了。

且不说这桩婚事公布之后被人津津乐道,转眼间秋去冬来,就进入了严冬季节,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些,廊下不时有几只快被冻僵的麻雀缩头缩脑地蹦达着,试图寻找一点食物。

一只脚跨出了门槛,青年垂散着长发,相当随意地披着一件白色的外衣,眯着眼睛看外面的皑皑白雪,那张脸衬着猩红的眼睛,完美精致无比,但眉宇间的一丝丝威慑力却令这份美丽被染上了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之气,青年显然是刚刚睡醒,光脚趿着鞋子,只披一件衣裳,松松系着,露出一抹结实的胸膛和袍摆下两条光洁如玉的腿,很明显里面什么也没有穿,此时外面刚下过雪,非常寒冷,青年却好象完全不受影响,只眯着眼睛缓缓伸了个懒腰,与此同时,只听一阵噼里啪啦仿佛炒豆般的声音响起,带动着筋骨齐响,连成一片,等到一个懒腰伸完,青年晃了晃脑袋,只觉得整个人自里里外外都畅快起来,浑身上下,无不轻松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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