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包子 10)——四下里
四下里  发于:2015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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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这番话的,是连江楼的吻,连江楼一只手抬起师映川的脸,在那已经失了血色的唇上轻轻触了触,在这一刻,一切都像是凝固了,至少在一瞬间,这个冷酷男人的眼里心里只有师映川……此时连江楼的眼神并不锋锐,甚至很是温柔,令人沉醉,他淡然说道:“千年之前赵青主负宁天谕,这一世我负你……你可还记得前时你我曾说过,若你日后化为尘土,而我或许有望大道,到那时你若还是转世且神志不灭,记忆留存,那么就来寻我,我助你从头修行,一世不成大道,那就十世,十世不渡,则世世渡……”师映川凄然道:“我当然记得……那时我还问你,若是有朝一日,那个阻你大道的人是我,你会如何?你告诉我,虽芝兰当道,亦不得不除。”说到这里,青年已是泪如雨下,一双眼睛定定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一直痴念着的男子,似哭似笑着哽咽道:“当时你还问我,我既然知道你此心之坚,哪怕是我,你也能一剑斩杀,既然如此,他日转世之后,我还会不会来寻你,我回答说……我会。”

最后两个字被青年说出时,已然变得破碎不堪,连江楼的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辽远与通透,他认真看着师映川被泪水濡湿的脸,发现对方的精神在说完这些话时,似乎就已经濒临崩溃了,面孔惨白如雪,目光也已经散了,连江楼静静看着,这一瞬间他就已经明悟,突然就明白了这个人曾经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依赖与信服,而后来又是怎样的爱慕与深情,否则又怎会如此痛苦?而与此同时,连江楼也突然真真切切地发现了这个人在自己心中的真实分量,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还要沉重,这么多年相处的岁月,时光早已让某种感情潜移默化地渗入肌骨,未尝不曾在谁也没有察觉的时候,悄悄酝酿成了一坛滋味醇厚悠远的陈酒……

然而既然早已作出了选择,多想又有何益?连江楼以衣袖慢慢擦拭着师映川被泪水浸染得湿淋淋的脸,他平静地说道:“……若你日后愿意来寻我,无论是要报仇还是其他,我都等你,一世,十世,百世,千年万年,我都会等着。”师映川痴痴看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成亲之后,你越来越热衷于与我缠绵,原来是怕以后再也享受不到了,是罢……甚至就在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你还迫不及待地又与我亲热一番,原来……呵呵,这难道就叫作物尽其用?在我临死前,最后一次享受天下第一美人的身体……”

他癫狂而笑:“连郎,你啊你,你的狠,你的绝,真的是达到了这世间无与伦比的地步,我到了现在,甚至连怨恨的力气都没有了……比起赵青主,你更是厉害一层,我真是服气了,甘拜下风,自愧不如……”说到这里,师映川突然又好象平静了,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冷看着连江楼,问道:“那么,现在就打算开始了么?我腹中还有我们的孩子,你准备怎么办?”连江楼没有马上回答,他抱起身体酥软无力的师映川,走到那装着阴冥水的石池边,俯身缓缓将师映川放在了里面,师映川只觉得浑身一冷,整个人已经浸在了阴冥水之中。

不过这一冷之后,又渐渐觉得没有那么冷了,仿佛水中的温度反而温和许多,这水有一尺多深,平躺着的师映川可以完全泡在里面,他的口鼻自然也被水漫过,但却完全没有呛到,也不必闭气,因为这阴冥水自有奇异之处,活物在里面,并不需要用口鼻呼吸,这种情况有些类似于处于母体之中,就比如一个胎儿,难道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会需要用嘴巴和鼻子呼吸么?这也是修行之人达到最高境界时才可能成就的胎息之术,一时间师映川被泡在这阴冥水里,皮肤表面开始有淡淡的细微黑色东西分解出来,这是体内杂质,等到全部被阴冥水浸泡逼出之后,内外通透,才是施展秘法,最大程度提升成功率的最佳时机,这时就听连江楼道:“……我会在此守侯,待你生产之后,再施展此法。”他之所以只是点了师映川的软麻穴,是因为点住穴道固然能够令人无法动弹,但如此一来,师映川气血滞涩,无论是对接下来分娩孩子还是施展秘法,都多多少少会有影响,而点了软麻穴一来足以限制师映川,令其难以活动,二来又使其身体瘫软无力,最大程度地放松,对生产和施术都最有利。

师映川整个人沉在水中,菱唇紧抿,似是无知无觉,半晌,他突然间低声笑着,道:“……连郎,我想问你一句话。”他泡在阴冥水当中,即使说话也是无碍的,只是听起来会比正常时候的声音要小一点罢了,连江楼闻言,就道:“你说。”师映川这时仿佛有些恢复过来,态度都从容了几分,与之前那颠倒若狂的样子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甚至言语之间已经听不出有一丝软弱之意流露,他冷然说道:“我此刻的心情,真希望让你也能够体会一二……可是即便会让你觉得可笑,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连郎,你这一生,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师映川?”

连江楼听到这句问话,脸上的平静与漠然渐渐褪去,然而终究没有出声,没有回答,师映川轻轻笑着,轻蔑地道:“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却依然还是不敢承认你爱我……胆小鬼。”

青年说着,缓缓闭上双眼——爱已无心。其实无论连江楼回答与否,自己与他之间那镂心刻骨的一切,在他亲手将自己放入阴冥水之中的那一刻,就已统统湮灭……师映川呢喃道:“世间因为有情而丰富多彩,但主观的感情却会对人造成影响,终究还是牵绊,世人都说大道无情,其实本质上不过是让求道之人不能有情罢了,唯有如此,才能坚定向道之心,一颗心强大到再不受任何外界影响,克服一切阻碍,走到旁人达不到的高度,所以想要成功,就不能有情。”

他睁开眼,平静地看着连江楼,没有以任何或狰狞或痛苦或怨毒的表情流露出来,来以此表示自己眼下那复杂的情绪,因为真正的痛苦是看不到的,他笑得古怪:“连郎,你说你并未走那太上忘情之道,可在我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太上忘情的真谛,否则若不曾拥有,又如何去放下?此心之中,唯有道存!然而,我不信你这一生里能够忘记我,你的生命中永远都总有我的影子,他年即便你超脱凡尘,跳出五行,也总有我师映川三字时时刻刻刺在心头!”

这声音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连江楼注视着躺在池中的师映川,没有开口,师映川说完这些话之后,似乎很是疲惫,他歇了一会儿,忽倦倦道:“你解了我的穴罢,我不会反抗什么,这种情况下,我也无力反抗。”连江楼静静看着他,却只在青年脸上看到一股心灰若死之气,男子默然,忽然键手指微微一动,一缕劲气射进水中,打在师映川的侧腰上,解开了对方的软麻穴,师映川顿时觉得酥软无力的身体渐渐恢复了过来,他在水里缓慢地动了动四肢,眼睛却只盯着连江楼,冷冷道:“你能不能走开些,别让我看见你?我现在片刻都不想瞧见你……”连江楼沉默,随即走远了些,来到一方拐角处坐下,正好可以让彼此都看不到对方。

连江楼闭目打坐,一时间偌大的溶洞中静得没有半点声音,然而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突然只听一声痛叫,连江楼倏地睁开眼,瞬间就出现在了石池前,就见师映川面孔微微扭曲,在水中全身抽搐,双手紧紧捂住肚子,他产期原本应该是明日,然而却是因为今天受到巨大打击,心神剧烈动荡之下,提前阵痛生产!此时师映川长发散乱,紧紧咬住牙关不肯呻吟,连江楼见状,立刻上前,就欲替他取出孩子,但还没等他俯身,师映川已厉声嘶吼道:“别过来!”

师映川此刻状若凶兽,他突然艰难坐起身来,跪在池中,湿淋淋的右手往左袖中的小臂上一抹,就将一直环在臂上的北斗七剑取下了一把来,正是最锋利的那柄摇光剑,他看也不看连江楼,只一手按住坠痛不已的肚子,抓紧摇光剑就准备剖开腹部,取出孩子!

师映川眼下形容癫狂,黑发湿淋淋贴在身上,面目狰狞,脸色惨白,此情此景,连江楼怎能真的让他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动手剖开肚子,取出胎儿,否则只怕要出大问题,如此一转念,已来不及多想,一步跨入池中,就要将师映川抱出来,自己帮他剖腹产子,才最稳妥!

连江楼一步跨进水里,俯身去抱已经满脸冷汗的青年,师映川这时似乎已经痛得快晕了过去,手上的摇光剑已经颤颤地根本拿不稳,连江楼伸手将他抱住,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连江楼突然间瞳孔猛地一缩,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巨响,碎石尘埃炸得四射乱溅,夹杂着声声狂笑,片刻之后,烟尘渐落,就见师映川昂然站在一处高石上狂笑不已,石池以及那些阴冥水已然被毁,青年手中握着的摇光剑正向下滴血,而十余丈外,连江楼单膝跪地,一手按住胸口,鲜血从指缝中缓缓溢出,一直滴到地上,他所捂的位置,正是原本胸口那处伤疤的所在,此时师映川放声大笑,漆黑的双眼已经变成了与从前一模一样的血红,眉宇间一派放诞霸道之色,纵然腹痛难当,却完全不掩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狂傲,如此形容,如此气势,哪里还是被囚禁在大光明峰的那个失意男子,分明就是从前那杀人盈野、纵横天下的魔帝!

狂笑声充斥着偌大的空间,在整个溶洞内回荡,师映川似乎完全不在意腹中正传来的一波波剧烈阵痛,他只是死死地看着远处的连江楼,神色癫狂中又有着绝对的冷酷与怨恨,如同一头择人欲噬的野兽,忽地,青年止住了狂笑,他猩红的双眸微微眯起,脸上带着无法形容的狰狞扭曲之色,却偏偏又用了温柔无比的语气,轻声说道:“连郎啊,是不是很惊讶?嗯?我的好人儿,要知道这世上不只是你一个人会筹谋,会谋划,我也是一样会的啊……”

师映川伸出猩红的舌头,缓缓舔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摇光剑,嘴角泛起一丝血腥而优雅的笑容,连江楼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青年,感受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确切无疑的大宗师气息,突然剧烈一咳,从嘴角溢出血来,男子低声道:“……你如何会恢复了修为?”师映川呵呵笑起来,他叹息着道:“我说了,不只是你一个人会筹谋……我中了你们这些人的圈套,被禁锢成了废人,我怎么可能甘心?自然会想办法恢复修为,当初你将从赤帝姿那里得到的解药交给我,却不知当时我已经解开了其他三道禁制,你们自以为我被你们联手禁锢,稳如泰山,可惜啊,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没有绝对……哈,你说,这算不算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连江楼听着,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胸口处还在流血,用手按在上面,他看着师映川,没有问对方是怎么得到另外两种解药的,只是一字一句道:“……既然你随时都可以恢复修为,为何却还一直按兵不动。”师映川低声笑着,他目光温柔却又痛苦地望着男人,笑着轻叹道:“你问我为什么……连郎,这当然都是因为你啊!因为我不舍得你我之间那样温馨平静的生活那么快就结束,我想多与你相处一段时间,我不断地迟疑着,犹豫着,告诉自己我只是再享受一阵这样的时光就好,这样就好了……可是你,却让我所犹豫的一切都变得那样可笑可悲!”

师映川再次狂笑起来,他猩红的双眼盯着连江楼胸前的伤处,瞳孔隐隐缩了一缩,却笑着感慨道:“真巧,你的伤痕也是这个位置,当年宁天谕就是在这个位置给了你一剑,留下永久的伤痕,而我刚才给你的那一剑,同样也是这里……呵呵,千年之前就是如此,千年之后仍是如此,真是惊人的巧合,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是在重复着一开始时的经历啊……”

青年笑喘着,一手按住肚子,脸上笑容愈胜,断断续续地道:“赤帝姿的那枚解药我一直都贴身偷偷带着,刚才我求你解了我的软麻穴,又支开你,就是为了取出这枚解药,我将它放在嘴里,刚才等你过来抱我的一刻,我便吞下解药,恢复了修为,随即就给你一剑!不过可惜啊,毕竟你也是宗师,反应太快,在我恢复修为的瞬间就已经被你察觉,到底还是让你避开了些许,让这一剑没有致命,真是可惜呢……”说到这里,师映川不禁微微咳嗽起来,但他眼里却尽是满足之色,叹道:“真是久违的感觉,这样拥有力量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话音未落,一阵越来越强烈的痛楚袭来,令师映川微微变了脸色,他咬牙忍住,脸上冷笑不已,只道:“看来它要出来了……”最后一个字说出之后,师映川突然就握紧了摇光剑,另一只手扯开衣裳,露出隆起的肚子,紧接着,猛地一剑刺在了自己的肚皮上!目睹此情此景,连江楼瞳孔骤缩,不过师映川这一剑只是浅浅刺入,然而接下来他却是毫不犹豫地直接手持利剑向下划,忍痛剖开了自己的肚子,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冷酷残忍之极,若是普通人看到,几乎就要被生生吓晕,但师映川却只是满面疯狂狰狞之色,嘴角带着冷笑,丝毫不在意那剧痛以及自己肚子上伤口处流出来的鲜血,面对如此惨烈一幕,他却只是将手伸进去,一眨眼的工夫就满手血淋淋地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婴儿,孩子乍一离开母体,顿时‘哇’地一声哭叫,但随即就再没有声音,对此,早就提前知道孩子一旦离开母体就会迅速死亡的师映川自然没有半点意外,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自己剖腹取出的孩子,忽然轻声道:“是个女儿……”

一滴泪突然就从师映川的眼角沁出,然后徐徐滚落下来,他眼睛看向连江楼,低声道:“本来应该是个漂亮的女儿的……”话音方落,突然就抬起手,将手中的婴儿朝着连江楼一抛!

那身上还带着血水的小小的孩子被掷了过来,此时连江楼再也来不及思考什么,足下踏前一步,就准备要将女儿接住,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刚抛出孩子,师映川就扬手一道剑气打出,就在婴儿被抛到两人中间的那一刻,剑气恰恰及体,瞬间那小小的婴儿,就炸成了一蓬血雾!连江楼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整个人登时僵住了,师映川凄厉大笑,他一手撕开身上的披风,将肚子上的伤口胡乱一裹,扎紧,厉声道:“……连江楼,你我之间,自此恩断义绝!”

此时连江楼胸口中剑,师映川剖腹产子,两人都是重伤,谁也没有比谁更好过一些,师映川说完这话,下一刻已是猛然向连江楼冲去!眨眼间作为两股力量撞击交汇之地,透明的力量波纹扭曲撕扯,偌大的溶洞已为之颤动,不过片刻的工夫,石壁外突然只听一声巨爆,这处地方所在的小山竟是被拦腰炸开一处破口,无数或是巨大或是细碎的石块与冲天而起的尘烟如同一朵烟花般炸开,向四面绽放,碎石沙土混合所形成的飞溅激流所挟带的力量和破坏力比弓弩更加强大,肉眼可见的力量波纹层层激荡,急剧扩开,与此同时,只见一道身影自漫天尘埃中飞射而出,狂笑道:“……连江楼,这只是开始,你我之间的恩怨,才刚刚开始!”

……

短短十余日内,师映川破禁而出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开,这其中内幕固然没有几个人知道,可在大多数人眼中,至少也知道这魔头既然已经脱困,接下来势必就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当日五大宗师联手设计,将其擒获并禁锢,囚于断法宗,以师映川此人平生的行事作风,现在既然脱困,恢复功力,又怎么可能不采取一系列强力甚至激烈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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