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映川的声音微微变冷了下来,虽然音调仍然似乎很平静的样子,但熟悉他的人却能听出这其中正隐约滚动着丝丝令人心头发寒的雷霆:“今夜这二人精通诡刺之道,一击不成,即刻远遁,以宗师之身,行刺客之道,向来都是十分少见的,但也因此比起一般宗师而言,更加危险许多,此次若非我已经突破,只怕未必能将这两人都留下来,很可能让他们遁走一个,甚至若是换了别人在此,哪怕是老牌宗师之身,也有九成的几率会被他们刺杀成功。”
晏勾辰微微点头,但心中却是莫名滋味,他很清楚宗师强者的杀伤力究竟有多大,宗师之间交手,若是一对一的话,只要不是在双方都有死战之心的情况下,那么基本就不会出人命,一个宗师可以被同级高手打败,但他只要想脱身,一般来说,总会有办法,所以想要成功击杀一名宗师,应该要有两到三名宗师才是,而师映川却是以一人之力,生生抹杀两名陆地真仙,而且看样子似乎也没有受什么伤,至少没有明显的伤势——这就是大劫宗师的手段么?
且不论晏勾辰心中作何感想,师映川眼下却是有些累了,毕竟他刚刚踏入五气朝元之境不久,连续与两名宗师激战并将其杀死,又在短短的时间内急速赶路,长途奔袭,任他修为高深,精力充沛,也有些累了,虽然抽取两名强者的生机令他肉身并不觉得疲惫,但精神上却是不免倦乏,当下便坐在榻上,抬手扶了扶额头,几不可觉地瞥了晏勾辰一眼,心中自有计较,对方是他当年还势微之际就结交之人,与现在相比,那时两人的处境都是不值得一提,这些年互相扶持着艰难走过,然而终究是岁月无情,转眼间已是各有心思……师映川心中明镜也似,只是并不说破,一面闭着眼轻揉太阳穴,一面说道:“让人给我备些热粥罢,待喝过之后,我再洗个澡,就休息一会儿。”晏勾辰此时也已经仿佛浑然无事一般,脸上带了恰倒好处的柔和笑容,抿唇一笑道:“正该如此,你且歇着罢。”说着,已伸手在师映川肩上按了按:“你可曾受伤了么?若是有,那就先快些处理一下才是。”师映川脸上异样的红晕还未褪去,灯光下,有些近乎妖魅的美丽,诱人,也慑人,他漫不经心地捏了一下晏勾辰的手,道:“没什么,你放心。”正说着,外面忽然有人道:“陛下,君上,奴才有事要报。”
晏勾辰皱了皱眉,就道:“进来。”话音方落,一名红袍内侍便匆匆进到殿中,见到两人,脸上便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晏勾辰见状,就沉声道:“你这奴才,有事还不快与朕说!”那内侍不敢耽搁,当下就将师倾涯与晏长河今夜在东宫之中所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半点也未曾遗漏,晏长河固然不许周围人胡乱将此事说出去,但晏勾辰身为皇帝,对各方的掌控力岂是普通人能够想象,又有多少事是能瞒得了他的,因此之前东宫那边事情一出,很快宫中就已经接到了消息,只不过晏勾辰当时还没有回来,这才没有立时得知,后来晏勾辰回宫,但却是发生了刺客之事,如此一来,又有哪个不开眼的会来他面前提东宫之事,直到后来师映川回来,下面的人知道多半是无事了,这才敢向两人汇报今夜在东宫所发生的事情。
师映川与晏勾辰听过这内侍禀报,顿时都是意外,只不过面上没露出来罢了,但两人心中却是各有想法,一时晏勾辰挥手让那内侍退下,转脸向师映川苦笑道:“此事……罢了,孩子们大了,这就开始胡闹起来。”师映川眉头动了动,抬起眼皮,也不知在想什么,面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却仍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淡淡说道:“我在这个年纪时,已是做了父亲,左右倾涯那小子已经跨过凝真抱元这一坎,既是如此,只要不过分,他爱怎的便由着他就是了。”晏勾辰轻咳一声,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毛,脸色有些古怪,说道:“只是原本以为……怎知长河这孩子却是这般不济……”师映川岂会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晏勾辰,纤细指尖轻敲着大腿,说着:“倾涯这小子是我的种,自然像我,最是心高气傲不过的,哪里有人能降得住他,长河虽比他大着几岁,也只得听他摆布,这也罢了。”
一时热粥送来,师映川喝了些,又沐浴换了衣裳,便在晏勾辰这里歇下了,且不论这一夜由于两人遇刺以及后来事态发展所引起的一系列动荡,尤其是师映川已晋升五气朝元大宗师的这个消息,已通过各种渠道被人探知,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了京中的大人物们的案头,若说从前的师映川虽然强大,但被敬为天下第一高手,似乎总有些底气不足,然而经过了这一夜,师映川身为大劫宗师的事实,使得他自此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
翌日一早,晨曦微露,天色微明,师映川出了皇宫,往城东而去,这是清晨时分,天还只是蒙蒙亮,师映川到了东宫,径直而入,一路上谁敢拦他,甚至连个奔去报信的人也没有,一时师映川直接进到太子起居所在,一群内侍也不敢吱声,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对方撩帘而入,师映川进到里面,只见帐子遮得严实,以他耳力,自然听得见帐内有清浅呼吸声,师映川走过去,掀开帐子,就见里面大床上并排睡着两个少年,都是穿着寝衣,齐胸盖着被子,倒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景象,而这时帐子被一把掀起,床上两人都是武者,自然有所警应,顿时醒了过来,原本以为是伺候的人来打扰,哪知一睁眼,却见一个眼神清冷,整个人也是皎洁如幽冷明月般的少年正站在床前,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子当即骇得三魂走了七魄,几乎下意识跳了起来,急忙挣手挣脚地爬起,但晏长河这么一动,当即就牵动了伤处,不由得闷哼一声,师倾涯立刻伸手将对方扶住,一张俊秀脸蛋已是红白交加,两人都是讪讪的不敢出声。
师映川一双赤色眸子就这么淡淡看着两个初尝禁果的少年,他目光犹如月色一般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恼火之类的意思,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但这样的眼神落在两个少年的眼里,却是让两人的面孔微微发烫,想要说些什么,那嘴却好象被黏住了似的,张不开来,师映川仿佛没看到这些似的,只对师倾涯道:“起来,穿上衣服,随本座回去。”师倾涯看了一眼面色尴尬的晏长河,起身下床,匆匆穿了衣裳便跟着师映川出了东宫,一时父子两个回到青元教总部,师映川让人准备了些白粥小菜,坐下来吃着,师倾涯只得硬着头皮陪在一旁,等到吃过饭,师倾涯终于忍耐不住,索性就直接开口道:“父亲是生气孩儿与长河做了那等事么?”
师映川慢慢呷着茶,道:“你也已经大了,不是懵懂稚子,既然如此,本座还拘着你做什么。”师倾涯听了这话,却品出一点奇异微妙的感觉来,忍不住就看向师映川的眼睛,却发现父亲的眼神平静而沉稳,不由得心中略觉一丝忐忑,但随即又是一沉,猛然之间就泛出了一丝微微的凉意,低声问道:“父亲是……不希望我与长河在一起?”师映川屈指轻轻一弹指甲,神情之间有些模糊不清的东西,说着:“本座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长河那孩子,未必是你良配。”这样说着,师映川就仿佛笑了笑,他的笑容极美,但却似乎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意味,又或者只是错觉,师倾涯下意识地迎上师映川的面孔,突然就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其中没有任何的情感波动,淡漠如水,又冷酷如冰,这样的眼神,令人莫名地为之心颤……这时就见师映川淡淡挑起嘴角,眉宇之间随之流露出一丝几不可觉的冷峻之色来,望着师倾涯缓缓说道:“我儿,为父告诉你一句话:这个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说罢,也不给师倾涯再说话的机会,只漫不经心地一拂袖,道:“去罢。”
师倾涯只得行了礼退下,穿过花廊,满腹心事地走出寝宫,距离这里不远处有种满荷花的湖泊,并不大,但看起来碧波荡漾,很是清爽,偶尔可见一两间凉亭点缀其中,与湖光相映生辉,翠色荷叶连绵如盖,一眼望不到尽头,师倾涯一直走到自己的住处,还未走近,远远就见一个蓝色身影正怀中抱着长剑,倚在一株笔直的芙蓉树旁,淡淡的日光照映下,只见对方身材匀称,四肢修长,腰间束着黑色绦带,看起来身上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肌肉分布,但只要稍微认真起来,就立刻会从懒洋洋的打盹儿花豹瞬间变成一头危险的猛兽,师倾涯这时看到此人,这才猛地想起一事,原本两人是约好了昨夜一起切磋剑术,自己打算在与晏长河鉴画之后,便回来赴约,哪知计划不如变化快,竟是一时稀里糊涂地就和晏长河有了肌肤之亲,如此一来,心神动荡之余,哪里还能记得其他事情,眼下看见对方,这才蓦然想起此事。
此时蓝衣人也已经看到了师倾涯,清秀面孔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过来,待师倾涯来到近前,才将怀里抱着的长剑挂在腰间,温和问道:“昨晚是有事么?”师倾涯看了一眼对方还沾有露水痕迹的衣裳,有些意外:“阿穆,你一直都等在这里?”
千穆点了点头,原本淡漠的目光带着些倦意,现在却已和缓灵动起来,比起师倾涯,他要年长一些,但又远不是青年,正是茶刚入味,花开正好的时节,千穆此人虽然父母只是资质平平,但他本人却是意外地有着颇为不错的天资,在这一代的年轻武者当中,可以说是非常出类拔萃的,不久之前已经与师倾涯结为道侣,这道侣与伴侣是有本质区别,只是彼此在修行之路上互相扶助,共同进步的一种方式,一些成为道侣的武者往往彼此之间是好友甚至血亲的关系,也由此千穆与师倾涯的关系之亲近,可见一斑,这时千穆已微笑说道:“我等了你一夜。”师倾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本是记得昨晚和你约好了比剑,只是没想到后来发生了一点意外,所以……就忘了此事。”千穆听他说着,便道:“这没什……”
话刚说了半截,就突然止住了,千穆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师倾涯露在衣领外的修长洁白颈项,那优美如同天鹅般的纤细颈子上,点点殷红仿佛盛开在雪地里的红梅,刺目无比,那样暧昧的印记,只有懵懂孩童才会不知道究竟是意味着什么!一时间千穆脸色顿变,胸膛缓缓起伏,有些东西从心底一下子爆发出来,捂都捂不住——在他的预想中,绝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千穆眼中一瞬间闪过太多晦涩不明的东西,他似是不信地道:“你,你昨夜……”师倾涯何等聪明,见千穆如此表现,瞬间就已明白了原委,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眼睛看着千穆,声音却很平静,甚至近乎于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昨晚是在长河那里过的夜。”
千穆的呼吸微微变得快了几分,他似乎正在让自己保持冷静,而他也确实做到了,只是他终究已不能继续保持着这笑容,他望着面前的少年,深深吸了口气,便一字一字地道:“……为什么?”说话时的语气还算平静,但脸色已是十分阴沉,目光认真到甚至有几分凶狠地盯住了师倾涯,脸上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几下,而师倾涯的表情似乎有些许的变化,但也仅此而已,他双手缓缓笼入袖中,语气平和地道:“昨夜是我忘记了,没有来与你切磋论剑,但是说实话,即便我没有忘,我也还是会留在那里陪他,毕竟长河他身体不太舒服……”
“我不喜欢听到这些话,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说了?”千穆突然用一种极其冷静也极其压抑的口吻打断了师倾涯的话,并不轻柔的声音中却显得有些苦涩,仿佛是荒枯的芦苇在风中摇曳,他缓缓攥紧了拳头,一双已经冷得犹如冰雪般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正静静迎上自己目光的少年,咬牙低咆道:“晏长河身体怎么样,我完全不关心,我也一点都不想知道!”
千穆说着,突然上前一步,这一步顿时就让两人之间几乎再没有了多少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轻软,师倾涯下意识地想退后半步,但千穆已经在他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一时千穆抿紧了薄唇,严肃地看着少年,看着对方似乎单纯明丽得如同黑玉一般的眼睛,怔怔地看了好久,这才眼中闪着幽幽的光,道:“我……你分明知道我是喜欢你的,我已经对你说过了,你知道,我很喜欢你,倾涯,你知道的!而你也说过的,你对我,不是不喜欢。”
师倾涯没有回答,只是静默不言,千穆按在他肩头的手一动,下意识地紧了紧,缓缓说道:“有些人明明认识了很久,甚至是自幼就相识的,但始终形同陌路,但是有些人哪怕只是接触了很短的时间,甚至只是有一面之缘,却觉得好象认识了很久似的,倾涯,你有过这种感觉么?我对你,就是这样,哪怕蒙上我的眼睛,有一万个人在我面前走过,我也能从中分辨出你的脚步声。”少年清秀的面孔上聚起冷酷之色,略显轻柔的声音在这一刻徒然变得锐利起来:“并不是只有晏长河一个人会把你当作宝贝一样看待!我明明也是这样的,我比他更喜欢你,而且,我想你也一定很明白,他对你的喜欢里面,到底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却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倾涯,你这么聪明,想必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是不是?你们两个人,就算是以后真的联姻,也无非是权力之间的结合,至少这占了相当的一部分,我说的应该没有错罢?与普通人互结伴侣的过程几乎不会有多少相通之处,晏长河也许是自己都在告诉自己,他是大周未来的皇帝,而你的父亲是整个天下最尊贵最有力量的人,你是你父亲最喜爱的儿子,所以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他都一定要喜欢你,并且要用尽一切法子让你也喜欢他!”
咄咄逼人的话语尽数被少年全盘托出,师倾涯眉头微蹙,仿佛是在细细品味着这番话,然后他缓缓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我当然清楚这些,但我也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多纯粹的东西,有很多事都是不能计较得太清楚的,否则就是自找麻烦。”千穆听了这话,尤其是师倾涯说起这些时的表情和语气,那是一种并不在意的冷静,这让千穆的面孔变得微微扭曲,那上面充斥了愤怒与不甘,他扣紧了师倾涯的肩,深深吐出一口气,道:“我已经与你结为道侣,倾涯,但我真正想要的,是成为你的伴侣!我想让你做我的平君,和我生活在一起!”
一番话仿佛是低沉的咆哮,话音未落,千穆已重重抱住了师倾涯,低头用力吻住了少年花瓣一样的嘴唇,师倾涯顿时微微一震,他不是没有及时反应的能力,他其实是可以在千穆这么做的时候阻止对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反应却慢了半拍,被千穆牢牢抱住,直到对方笨拙而生涩地试图撬开他的牙关,将不知所措的舌头深入里面时,师倾涯才好象突然完全回过神来,他抗拒地用手推着千穆的肩,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千穆还是师倾涯,两个少年都似乎忘记了自己身怀武艺的事实,他们忘了这些,一切都只凭自身的本能驱使,所使出的力气与普通的少年并没有什么两样,而千穆明显比师倾涯要大几岁,因此师倾涯的抗拒一时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试图通过摇摆脑袋来避开对方的亲吻,但千穆却像发了疯似的,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头稳固住,蛮横得无论怎样也推不开,一时间混合着两人唾液的涎水开始慢慢顺着嘴角流出,将下巴都濡湿,缺乏经验的千穆横冲直撞,将师倾涯的唇舌甚至都吮啃得微微疼痛起来,这时师倾涯忽然只觉得后背碰到了一个坚硬粗糙之物,却是千穆将他抵在了树干上,也正因为如此,师倾涯猛地心中生出异样感,他一把抓住千穆的胳膊,微蹙着长眉,手上用力,缓缓将对方推离自己,千穆看到他的眼神,突然心中一震,就清醒过来,薄唇紧抿,片刻,才似乎有些艰难地道:“对不起,倾涯,是我……无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