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许是对的,但我为什么却还是会时常回忆从前的事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对此感到淡漠……难道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的缘故么。”师映川突然笑了一下,道:“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往往只是冰山一角,所以一直努力想让自己看到更多,或许只有这样才会真正明白生命的意义,也是‘永恒’对你我而言最大的用处,也是它的魅力所在,是吗?”连江楼漆黑的眼中有着淡淡精光:“……的确如此。我说过,你我本质上,其实是同一种人。”
“这样啊……”师映川说话的声音依旧悦耳之极,但声调却低了下去,最后一个字时,已是低不可闻,但他立刻就微扬了一边的眉毛,额心上的那道怯颜隐隐变得血红,看着连江楼,眼神异样,顿了顿,忽然微笑起来,伸手抚摩着对方的脸庞,说道:“连郎,我最近其实一直在考虑一件事,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这让我有些烦心……你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连江楼一向都是一个没有什么好奇心的人,但如果是师映川的话,那自然就不同,他皱了皱眉,表示自己在听,师映川就心满意足地摩挲着他英俊的面孔,慢悠悠说道:“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必须努力去奋斗……这是我小时候,你对我说过的。”
师映川在没头没脑地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与眼下完全无关的话之后,才轻轻抬起连江楼的下巴,注视着对方,似乎是因为对方此刻脸上的表情太平静,太坦然,与这个男人现在自身的处境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所以师映川忍不住微微有些不快,于是就柔声说道:“我如今已经掌握了一种法门,简单来说罢,众所周知,大部分动物在出生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东西,也就是自己的父母,立刻就会感受到一种特殊的亲切感,从此对其百般亲近、服从,不会背叛,而我的这门秘法,如果施展,差不多就是类似的效果,就会在潜意识当中诱导你,让你认为我就是你最亲近的人,让这一认知成为你最原始的记忆,而我,就会变成你脑海深处永远也不会磨灭的存在,你会一直忠诚于我,只是这门秘法有一个严重的不足,那就是在施展之后,你曾经的记忆就会被一起抹去,所以我才一直拿不定主意。”
连江楼一直平淡得像是白开水一样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生死之间也毫不退缩,然而师映川所说的东西如果真的成为现实,那么也就意味着对他整个人的意识的抹杀,剩下的将是一个全新的人,那个人已再不是他自己,某种意义上来说,尤其是对一个骄傲的人来说,这甚至比死亡还要残酷!
此刻看到连江楼的神情终于改变,师映川的脸上就露出了肆意的微笑,他在连江楼唇上吻了一下,笑吟吟地道:“放心罢,我不会这样做的,因为就在刚才,我看到你这个表情,我就突然发现我不会这样对你,当然,这不是因为什么不忍心,而是如果真的那样做了的话,我得到的那个人还会是你吗?没有了曾经的记忆,一个空白如纸的忠心玩偶,一个躯壳而已,这样的结果,又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忽然就再没有什么话可供交流,师映川拉着连江楼的手,慢慢走出了这一片梅林,送对方回去,自己则去了书房。
不久,在处理完一堆公务之后,师映川让人送了一份点心和水果进来,就着热茶慢慢吃着,一面翻着一本内容轻松的读物,算是空暇之余的一点娱乐,这时外面又开始零星落下了雪花,凛冽的寒意也越发浓重起来,师映川从书本上移开目光,转向窗子,看着白雪簌簌飘落,然而他脸上淡淡的惬意表情在下一刻却突然间出现了变化,与此同时,师映川猛地站了起来,一掌将身旁摆满食物的矮几拍得粉碎,猩红的眼中顿时燃烧出熊熊愤怒的火焰!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一个脸戴面具,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当中的人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里,手里挟着一个人,将其放在地上,然后就又立刻消失在原地,被面朝下放在地上的那人一动也不动,显然是被点了穴道或者昏迷了,虽然因为面朝下还没有露出脸孔,但从那一头显眼的白发来看,此人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此时师映川面色阴沉地负手看着地上的人,他走过去,俯身将此人翻过来,顿时一张熟悉的面孔就出现在眼前,正是宝相龙树,而对方现在双眼闭着,正处于昏迷之中,师映川脸上露出一抹厉色,但还是将宝相龙树抱了起来,放到书房内间一张供人休息的长榻上,然后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榻上的宝相龙树,自从连江楼被带回摇光城,囚禁在青元教之后,师映川便让傀儡一直暗中监视,确保当自己不在的时候,连江楼那里也不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然而就在方才,与傀儡心神相通的师映川却突然得知眼下本应该身在蓬莱的宝相龙树悄悄潜入了囚禁连江楼的所在,要对连江楼不利,好在有傀儡一直暗中监视,这才及时制止,将宝相龙树擒下,否则以连江楼眼下修为全无的状态,必然会死在宝相龙树的手中!
师映川坐在光线没有照到的一片阴影之中,红色的眼内透射出淡淡冰冷而清澈的光泽,他坐着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索着什么,然后起身站在长榻前,右手在昏迷的宝相龙树胸口上轻轻一拍,顿时宝相龙树的身体便无意识地搐动了一下,紧接着就缓缓睁开了双眼,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正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子。
对方的容貌是极熟悉的,然而此时与从前又是不同,光线折射而来,在那鲜红的瞳孔里折射出如同火焰一般的跃动,那是愤怒之火,就如同男子此刻的内心,正燃烧着熊熊烈焰,见此情景,纵使宝相龙树一向性情勇烈坚毅,却也只觉得心头猛地一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自心头狠狠碾过,令心跳都停滞了一瞬,但还没有等到他有下一步的反应,就见那俊美得近乎妖异的男子已经右手猛地探出,似乎想要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拎起来,但手臂刚伸到半路,却又生生停下,男子长而浓密的睫毛下面,红色的眼睛似乎能够看穿人的内心,那面庞森冷无比,强行控制住心头暴涨的愤怒,甚至使得声音都有些嘶哑起来,胸膛随着剧烈呼吸上下起伏,咬牙道:“……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如果不是我派人一直暗中监视他的话,现在他早已经被你杀死在我的寝宫当中!宝相龙树,你最好给我一个原谅你的理由!”
事已至此,宝相龙树却没有什么慌张的样子,他缓缓坐起身来,沉默着,并没有立刻开口,这样的场景似乎不是第一次了,当年在师映川得知伤害方梳碧的人就是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反应,只不过,眼下师映川的状态,那种愤怒,显然比起当年还要更加激烈许多……宝相龙树抬起头来,盯着师映川的脸,他表情凝重,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即使被当场擒拿,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甚至他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而低缓,他坐直了身子,凝视着满面怒容的师映川,平静得可怕,久久之后,宝相龙树叹息一声,眼眸深处幽色浑然,他眼神晦涩,不仅仅透露出对于自己这次失败的懊恼,还有更多的意味,他忽然苦笑起来,一字一顿地道:“看来你的确太过看重他,甚至会让一名大宗师担当暗中监视和保护的角色,若非如此,我本已顺利潜入,又怎么会功败垂成……”
师映川这时已是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怒火,但额角那微微的血管凸起,令他绝美的容颜显得有几分碜人的狰狞,眼神更是妖异,他清美鲜红的眼睛里释放出冷光,比起极北寒地的温度更要低上许多,让人忍不住从灵魂到肉体都冷得微微颤抖,本能地想要避开这样的目光,他低声发出近似于咆哮一般的声音:“不要说这些无用的言语,宝相,立刻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也不后悔,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很严重的事情,我接受你的任何处罚,决无怨言。”宝相龙树没有说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所做之事,但师映川要的并不是这些,宝相龙树这样光棍儿的态度,令师映川原本就已严肃凝重的神情里,更是多了浓浓的恚怒,他强压住心头狂涌的怒意,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冷冷道:“我不想听这个,告诉我,难道你只是因为嫉妒而采取了这种手段么,当年对于梳碧,你就是由于这个原因而对她动手……宝相,我不能忍受你这样胡作非为,你这样是在蔑视我的权威么?还是你认为,对于自己这样先斩后奏的行为,事后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宝相龙树黑色幽深的瞳孔里满是复杂,他看着师映川让人目眩神迷的面孔,良久,才突然一笑,轻松了许多的模样,淡淡道:“我若是真的杀了连江楼,无非是给他抵命罢了,生死有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师映川声音冰冷,逼视着宝相龙树:“……你倒是看得开!”宝相龙树这时整个人已经处于一种奇怪的放松状态,他并不起身,仍旧坐在长榻上,注视着师映川森然的面孔,须臾,就缓慢说道:“我杀他不是因为嫉妒,也不是因为任何私人的原因,这一点,我可以发誓……映川,我是为了你,而为了你,我宁可不计后果也要杀了他!”
师映川眉头大皱,欲要开口,但目光落在宝相龙树那一头刺眼白发上的时候,心中微微一顿,终究还是没有打断对方的话,宝相龙树的目光一直盯在师映川就像是冷而坚硬的石头一般的脸上,怔怔出神,神色又是复杂又是苦涩,终于叹息一声,道:“我孤身一人离开蓬莱,私下潜入总部,就是要解决连江楼这个天大的祸患!”说到这里,宝相龙树已是目光熠熠,沉声说着:“这个人不能留,你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无所谓,惟独他不行,连江楼这个人,早晚会害了你,他比任何人都危险得多,你把他放在自己身边,早晚你会后悔!”
师映川此时却是脸上怒色渐敛,这时候从他全身上下已经感觉不到太多的怒意,之前那些愤怒的火焰似乎被他用理智谨慎地浇熄,整个人基本恢复了平静,但同时也变得像一块冰一样寒冷刺人,他盯着宝相龙树,眉宇间闪过一抹戾色,寒声说道:“连江楼他现在被我禁锢了修为,跟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莫非你认为一个普通人,能够伤害到我师映川不成?”
话音方落,却见宝相龙树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原本的平静不见了,脸上和脖颈间有密密麻麻的青色血管凸出,甚至连两边太阳穴也都微微鼓起,他再不复之前那仿佛一汪死气沉沉的潭水的样子,而是变成了一池滚烫沸腾的岩浆,一把抓住了师映川的衣领,呼吸粗重,表情模糊,艰难地死死抓紧那衣领,眼里渗着血丝,哑声道:“川儿,杀了他,我求你杀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师映川的眉头紧紧锁住,他没有推开宝相龙树的手,只冷冷道:“我从来不知道,你竟会这样恨连江楼。”宝相龙树松开手,冷笑着道:“不,我与他无冤无仇,谈不上有什么恨,但我总觉得他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害你万劫不复!这种感觉,从得知你带他回摇光城的那天开始,就越来越强烈,到最后,逼得我不惜暗中潜入你的寝宫,不惜承担败露之后你的怒火,也一定要杀了他,消弭这个祸患!的确,连江楼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有些事情并不是用实力来衡量,他对你的影响太大,他若是害你,未必用的是刀剑!”
“宝相,我不得不说,你真是太过疯狂了,虽然我知道你是处于对我的关心,但极端的想法并不是我希望见到的。”不知不觉中,师映川最初的怒火已经基本消去,整个人重新变得冷静,平稳,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以略带无所谓的口气说道:“我明白你在忧虑什么,但你可以放心,他控制不了我,而他反过来还将成为我磨练道心的重要一环,谁利用谁还尚未可知,我不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早已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轻易蒙蔽了头脑,连江楼想要以‘情’撼动我道心,我又岂会让他成功。”宝相龙树双手紧握成拳,眼睛看着师映川,沉声道:“这是双刃剑,你确定自己不会着了他的道?我知道你对自己有信心,但对方是连江楼,说实话,我没有信心,也感到恐惧,川儿,我真的很担心你……”
宝相龙树的话语中既有着浓浓的担忧急躁,又包含着一丝无奈与软弱,这或多或少还是打动了师映川的心,令他之前的愤怒不快被消减了许多,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你也应该这样才是。”事已至此,师映川已经不想再多说下去,他看着宝相龙树,眉头微锁,片刻,才沉声道:“这次的事情,我本来决不能姑息,但你终究是为我才有此举,而且他也没有当真受到伤害,所以……罢了,我不想再说什么,但是宝相你要听清楚,我绝对不允许任何除我之外的人对连江楼出手,如果再有下一次,无论你有什么理由,你都将成为我师映川的敌人,你听清楚了么?”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师映川已是声色俱厉,宝相龙树很清楚,如果自己日后违逆了对方的意思,那么这个人是真的会对自己做出极其严重的惩罚!他深深看着师映川,没有出声,一种无力又莫名不详之感在心中环绕,令他的心隐隐地沉了下去。
一刻钟之后,师映川出现在自己的寝宫,待他进到里面,就看见连江楼正坐在窗前的一把摇椅上,腿上盖着一张薄毯,安静地看着手中一本泛黄的古书,就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彼时日光清薄,室内暖香怡人,男子坐在窗前,是鲜活画面,顿时就仿佛是一缕突然照射进来的阳光,把先前还压在心头的浓郁雾霾瞬间驱散,师映川用力看了几眼,就走过去,来到对方身边,认真打量着,片刻,他伸出手,先是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在连江楼的肩上拍了拍,有点用力,也有点慢,声音也有点莫名的沉厚,道:“……你没事就好。”
连江楼抬头看了看男子,师映川虽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就连声音也还是稳定的,但拍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上却没能完全控制住力道,让他感觉到了疼痛,虽说这样的痛楚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并不是难以忍受,不过却从中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那种浓浓的喜悦庆幸之情,这让连江楼生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就仿佛是有一道电流从脊椎尾部突然产生,将身体带动得多出了一丝异样的轻微颤栗,而这种感觉,并不坏……就在这时,师映川忽然就俯身将连江楼拥住,他伸臂将对方拥紧,低声道:“幸好你没事……”
这句话一出口,师映川就立刻感到自己一直平稳的心突然猛地跳了几下,同时手心里也微微潮湿了,这对于一向很习惯于保持冷静镇定的他而言,是非常难以见到的状态,这是紧张,这是后怕,但若没有这些,没有情绪的这种突然迸发,那就不会有真正的感情。
连江楼感觉到正拥住自己的男子那温暖的呼吸徐徐吹拂在自己耳边,身后站着那人,室内略觉黯淡的光线中,投出隐隐绰绰的男子高大身影,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周围的声音似乎都渐渐平息了,陷入到了一片宁静平和之中,连江楼被热乎乎的怀抱所包围,他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感觉,想要拿下师映川搂在他身上的手,道:“你……”刚说了一个字,师映川就已扳过他的脸,重重吻了上来,有力的双手扣住他的脑袋,毫无技巧地胡乱吮吸着他的嘴唇,贪婪地啃咬,将他被亲得有些痛,那样又急切又狂乱,舌头也随之钻进嘴里,在口中有力地搅动,连江楼任凭对方捧住自己的脑袋一味地索取,不顾一切地拼命索取,他不排斥这种感觉,因为他很清楚师映川总是喜欢这样表达某种不能明说的感情,也很清楚欲望能够缓解师映川波动的情绪,果不其然,下一刻,连江楼的腰带就被粗鲁地扯开,师映川就像是沙漠中干渴已久的旅人,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了眼前的绿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