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包子 9)——四下里
四下里  发于:2015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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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季平琰那边的事情一时商议完毕,抱便着师倾涯出了主殿,但看了一圈之后,并不见师映川的影子,季平琰想了想,也不去找,只在原地等着,果然没过多久,师映川就回来了,简单问了几句,季平琰便道:“我请祭祀点了八十一盏莲灯,向月神为家里人祈福,原本那祭祀不肯,说是九九之数乃是至贵,非帝王不能用,不然会折损福寿,后来我说了父亲的名字,这才如愿。”师映川笑道:“这等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季平琰亦笑,问道:“父亲刚才去哪里了?”师映川‘呵’了一声,袍袖在春风中微卷:“去做了一桩好事。”季平琰只当男子是在说笑,自然不放在心上,父子三人离开了长生殿,其时暖风熏熏杏花闹,自是春意正浓时。

此时万剑山某间竹屋外,向游宫站在一丛青翠欲滴的竹子旁,手中执着一支通体圆润的玉箫,将箫凑在唇前,缓缓吹奏着,周围尽是清清淡淡的竹子香气,沁人肺腑,他吹罢一曲,将玉箫拿在手内,道:“我种的茶树今年第一次焙了茶叶,给你送来一些,我尝过了,还不错。”

竹屋没有任何声音,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住,向游宫自顾自地道:“我前段时间遇见一个与你有些相似的人,但终究不是,你我相交也有不少年了,我本以为时间长了,或许我就会慢慢淡化这种感情,可惜却不是,想来能够轻易就改变的感情,大概也不是真正的感情罢……不过在我来看,这种因情而苦,其实也算是一种好事,毕竟这给人生增添了很多色彩,否则的话,我若从不知情为何物,不知情滋味,那会是多么苍白的一段人生。”说着,自己就笑了笑,席地而坐,又吹了一曲《迎仙客》,待他吹完,屋内忽然有人道:“……听说赤武帝,如今已成为青元教的客卿长老。”那声音清透低回,自是季玄婴无疑,向游宫闻言,微微一顿,道:“不错。”季玄婴道:“武帝城一向不涉足外事,赤武帝此举,颇是令人费解。”向游宫以手轻抚玉箫,面上一片淡然地说道:“……师父既然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季玄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却道:“我近来略有所得,因此要闭关巩固,就不招待你了。”向游宫微微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与师映川不同,你一生只会有一次动情,所以这情也只能给一个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在这一点上,我与你是同一类人。”向游宫抬头望向蔚蓝的晴空,悠悠叹道:“若我先遇到你,大概现在又会是另一番局面罢。”季玄婴淡淡道:“的确如此。”向游宫看向竹屋紧闭的门扉,默然片刻,突然说道:“他的野心已经越来越大,意图席卷天下之势也再明显不过,我想知道,当将来某一天局面彻底失去控制,你会如何选择?要知道那些小门小派也还罢了,但没有一个帝王会容许万剑山这一类的门派仍然自主独立地存在,若非如此,当年泰元帝也就不会因为要断去天下几大门派的传承,而被众人合力覆灭。”

竹屋内一片沉寂,但很快,季玄婴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身为万剑山弟子,我的选择永远与宗门一致,作为武帝城之人,你不也一样?”向游宫哈哈一笑,眉宇间露出淡淡的自我嘲讽神色,道:“不错,我们这样的人,注定了永远都只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宗门子弟会选择宗门,世家子弟会选择家族,皇室子弟会选择自己的国家……这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话已至此,两人都是默默,周围只闻风声,半晌,向游宫望着竹屋,道:“你如今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师映川也早不再是你的心魔,你说你与他之间一切顺其自然,事实上你这已经是在逐渐摆脱情爱的桎梏,那么在未来的某一天,如果你真的彻底斩断与他之间的羁绊,我会恭喜你,因为那意味着你已经超脱,或许,大道可期。”竹屋内,季玄婴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无尽的潮水,缓缓漫过空气,说道:“……武者生来就是追求力量,天下之大,无人可碍我路,剑之一道,也永远都不会走到尽头,都说宗师寿元漫长,但在我看来,数百年,依旧太匆匆。”

“……现在的我,仍然还是庸人,等到我的道心变得浑然一体,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与事会影响到分毫,到那时,也许真的大道可期。”男子声音如水,周围花木瑟瑟,一派云淡风轻。

季平琰与父亲和幼弟相聚,在摇光城住了三日,他不好逗留太久,三日之后便准备返回断法宗,临行之前,师映川将一只描金小匣给了他,让他交与连江楼,而晏勾辰送给季平琰的几大箱贵重礼物则由师映川派出一队人手押送,在后面运往断法宗,不会影响行程,季平琰此行不过带了几名随从,赶起路来也快,一路往常云山脉而去,时日不多便回到了宗门,他一路风尘仆仆,先回白虹山梳洗一番,打扮整齐,这才带了师映川所给的小匣,去了大日宫。

连江楼正在室内打坐,听到下人通报,说是季平琰已经回来,便命人带他进来,很快,只听外面帘子一响,一个俊秀如画中人的少年便走进屋内,手里拿着一只描金匣子,进了室中,只拜身而下,口称‘师祖’,连江楼让他起来,道:“你一路想必也乏了,不必在我这里侍奉,回去歇着就是。”季平琰见连江楼半句也没有问起师映川,心中不觉微微惆怅,心道莫非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真的就走到这一步了么?但想归想,这话却是不好说出口的,当下应了一声‘是’,将师映川所给的匣子捧到连江楼面前,道:“这是父亲让我交给师祖的。”连江楼接过,轻轻一拂袖,季平琰知机,这便出去了,室中只剩下连江楼一人,男子低头看了看面前的匣子,将其打开,原来里面只有一封信而已,连江楼撕开封口,取出信纸,将其缓缓展开。

信上只有一行字,连江楼与师映川做了这么多年的师徒,一眼就认出这根本不是师映川的笔迹,犀锐绝顶:“汝前世之身,吾已尽数食之,前尘旧事,绵延至今,汝欲断之,妄想而已!”

这寥寥一行字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彻骨冰寒,直令人心惊胆颤,这不是错觉,而是大宗师落笔之际的意、气、神,尽数灌注其中而形成的压力,而同为宗师的连江楼虽然不受影响,但那字里行间所透露出来的刻骨怨毒之气,却还是让他眉心微微一跳,这时连江楼忽然发现信纸背面似乎也有字,他翻过来一看,却是同样的笔迹:“莲生,你我之间,又岂是‘情仇’两字这般简单?”这一句毫无戾气,甚至称得上平和,然而其中的深意却远远比正面那句杀意十足的话更令人发冷,那是出自于灵魂最深处的寒意,品咂之下,叫人简直不能呼吸。

连江楼缓缓放下了信纸,他的眼神在某一瞬间突然变得非常陌生,遥远而深邃,好似夜晚的星空。是无以言述的幽谧,不过这种情形转瞬即逝,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而连江楼自己似乎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室内一片寂静,如同被无尽的潮水所吞没,将一切都沉陷下去。

另一方面,随着师映川与赤帝姿约定之期将近,师映川便派出了潇刑泪、谢檀君以及傀儡共三位宗师秘密赶赴武帝城,与赤帝姿私下会合,四大宗师一同前往极南之地,去大洋数千尺之下为武帝城取得万年玄冰,此事隐秘,自不会令外人得知,而师映川自己,则坐镇大周。

这一日晏勾辰下朝之后,与师映川在御花园内散步,两人说说笑笑,颇为愉快,师映川抬头望向天空,笑道:“今日倒是晴空万里,这样好的天气,不如我们去……”话刚说到这里,突地戛然而止,晏勾辰正含笑听着,见状不禁微微一怔,刚想说点什么,却见师映川脸色大变,晏勾辰是何等机敏之人,这等情况下,哪里还不明白是出了大事,却见师映川喃喃道:“一,二,三,四,五……竟然是……”突然间一把将晏勾辰抓住,远远甩向师倾涯所住的地方,一面喝道:“……带涯儿去安全的地方!”晏勾辰措手不及,整个人已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几乎与此同时,五道人影已流星般掠至,落在高高的屋顶上,师映川待看清楚了五人的容貌,顿时瞳孔骤缩,尤其是看到其中那个一头黑色齐耳短发,眉心当中有一小片如同火焰形状的古怪蓝色花纹的英俊男子时,他心中已是掀起惊涛骇浪,不能平静,明明此人现在应该正等在武帝城,即将与自己派出的三名宗师会合,然而现在,这个武帝城的主人却匪夷所思地出现在了这里!而其他四人,每一个也都是师映川认识的,甚至很熟悉,分别是瑶池仙地宗主师赤星,万剑山剑宗傅仙迹,断法宗太上首席大长老,以及师映川最想见也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人,断法宗大宗正连江楼!如此一幕呈现在面前,师映川是何等聪明的人,目睹此情此景,他心中寒气缓缓溢出,直欲冻住四肢,一个模糊的猜测在瞬间,就已经彻底清晰起来!

“五位大驾光临,摇光城真是蓬荜生辉……”师映川看着上方五人,缓缓说道,这里每一个都是世间绝顶强者,六位大宗师齐聚于此,当真是震动天下的消息,师映川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一扫过对面五人,最后停在赤帝姿的脸上,他忽然一笑,没有多此一举地质问为什么,只是冷冷说道:“赤武帝,这个局布置得不错,本座轻信人言,中了这调虎离山之计,倒也不冤……这一次,是本座大意了!”

“师教主,近年来你的野心已经变得没有止境,若是再不加以遏制,只怕当年泰元帝之事就要重现,我等岂可坐视不理。”断法宗大长老手柱木杖,淡淡说着,师映川嘿然一笑,他环视四周,傲然道:“那么,诸位打算如何?今日五大宗师联袂至此,莫非是要取本座的性命?”

第二百八十三章:镇压!

师映川心中虽冷,却还是傲然道:“那么,诸位打算如何?今日五大宗师联袂至此,莫非是要取本座的性命?”他说着,眼睛却牢牢地望向那个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男人,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无边的孤寂彻底淹没,他黯淡地一笑,对男子道:“莲座,你是要杀我么?”一旁大长老微微一叹,道:“师教主何必说这等话,这里在场之人,哪一个与教主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赤武帝两位爱徒与教主乃是好友,傅剑宗两位最出色的徒孙皆是教主的平君,而瑶池宗主则是教主的血亲长辈,至于莲座,更是与教主曾有师徒情分,我等又怎会伤了教主的性命?”

师映川听到这里,虽然得知这些人并不是想杀了自己,与自己猜想中的差不多,但师映川却并没有一丝欢喜之色,因为无论如何,这都已经是设计于他,给他挖了陷阱让他跳下去!师映川只觉得一颗心隐隐有些千疮百孔的迹象,他甚至根本懒得去问赤帝姿为什么会这样选择,因为到了现在,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了,赤帝姿之前对他说的话其实并不假,寒冰泉应该确实快要干涸了,武帝城的的确确面临着危机,但想必眼下在场的这些人之间早已达成协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手为武帝城取得万年玄冰,赤帝姿所要做的就是以此引诱师映川上钩,将师映川身边三名宗师远远调开,使得师映川这边的实力大大被削减,才能够便于他们行动,而赤帝姿这么做,原因其实也不难猜测,因为一旦师映川他日真的重现当年泰元帝之事,武帝城即便依附,也势必要与其他宗门一样,再也不能保持独立自主,当然,也很可能发展壮大,但显然,在壮大却失去自主与保持现状的两条道路当中,赤帝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是啊,大宗师哪一个不是绝顶骄傲,岂愿臣服他人!师映川心中冷笑,这个局当真是设得天衣无缝,不但骗过了自己,同时也骗过了宁天谕,这也许根本谈不上什么背叛,但却让师映川感到深刻的痛楚,一颗心如遭火焚,又缓缓冷下去,再也没有一丝波澜,面前这些人都可以算得上是与自己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可是却都不能容他,如此一来,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可以容身?想到这里,师映川突然仰首大笑,笑声冷冽如冰,声声刺人,笑罢,冷冷道:“不取本座性命?那么,莫非是软禁?还是废掉修为?亦或是以毒物控制?诸位不妨明言!”

“……原本打算将你点破气海,抹去修为,自此永世软禁于大光明峰,但如此一来,不但对你身体有所损伤,而且寿元也将大减,与普通人一样只剩短短数十年。”连江楼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半分波动:“因此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对你施下诛神刺,并喂以锁心丹、六如散以及百花乱元丹。”师映川闻言,神色之间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冷冷瞧着对面五人,眉宇间一片冰寒,片刻之后,方低低笑道:“万剑山的诛神刺,断法宗的锁心丹,武帝城的六如散,瑶池仙地的百花乱元丹……这可都是各派镇压门中重要人物的利器,每一样都能既封住修为,又保得身体无恙,空有修为却半点也使用不出,解除之法也只掌握在历代接任者的手中,如今却都要统统用在本座身上,本座是不是应该觉得荣幸之至?”

这是一种看似温和但实际上非常毒辣的手段,因为对于一个武者来说,最宝贵的有时候甚至未必是性命,而是一身修为,所以若是令一个武者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这也许比杀了对方还严重,但是不可否认,这种方法的可行性却是极高,非常适合师映川的现状,就像大长老所说的那样,这里的五个人其实并没有一个想要师映川身死,只要师映川成为一个普通人,彻底失去了力量,再不能威胁到各派的利益,那么在场的这些人都愿意让他平平静静地安稳活下去,事实上,就算这五人本身与师映川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感情,并不在意他的生死,然而不要忘了,师映川的长子乃是断法宗剑子,未来很可能继承宗正之位,而季玄婴千醉雪两位平君在日后必然有一个会成为万剑山剑宗,至于师映川的生父,乃是弑仙山主人纪妖师,爱侣宝相龙树,将是未来的山海大狱之主……太多太多了,这一切人物之间的联系,导致师映川根本死不得,否则无论是多么看似充分的理由,无论师映川本人是否举世皆敌,他可以败,可以伤,可以被软禁,但偏偏不能死!举一个未必恰当的例子,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连他的亲人都认为他会为祸邻里之间,但若是这个人某日真被打杀了,消弭了祸患,难道他的亲人就真的能够心平气和甚至开心地接受这个结果么?当然不可能!因此众宗师才最终决定用此法将师映川变成普通人,不影响其身体,甚至不影响寿元,只是再也不能施展修为,与普通人无异,这些大宗派往往都有效果类似的丹药或禁制手法,一般只是给宗门内举足轻重、然而却犯了重大过错的大人物所用,就好比断法宗曾经一位剑子犯下大事,被宗正镇压,按规矩是要斩杀的,但那剑子已入宗师境,又与宗正乃是父子,怎舍得杀之,便被灌下锁心丹,封住修为,囚禁在大光明峰,数十年后,当代宗正意外身死,便由那时的几位太上长老做主,将剑子放出,服下解药,恢复宗师修为,接任了宗正之位,因此这种法子不但连宗师也可以禁锢,相当可靠,而且对人体也并无伤害,对于所有人甚至包括师映川来说,似乎都是最好的选择,两全其美,然而以师映川的为人,难道真的会乖乖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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