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琴弦鸣动，耶和华勾弦的手被另一只手覆盖，修长的手指打乱了他的节奏，一个个比起方才雀跃了许多的音调弹出。两种不同的意境互不干扰，又奇异的彼此融合，究竟是百花齐放那一刹那的生命颤动，还是坐看云卷云舒的淡漠孤寂，连耶和华一时也分了心，金瞳泛起笑意的涟漪。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擅琴，不论是哪种乐器，到了他的手上只会令倾听者不寒而栗。

偏偏路西总是说相反的意见。

“很好听。”路西菲尔弯起眼眸，手臂不着痕迹的环住了银发神只。耶和华瞥了他一眼，别以为自己没看见他偶尔背后冒冷汗的状况，这曲调足以给路西菲尔来个透心凉了。

一丝趣味涌起，耶和华又抬手去碰琴弦，轻飘飘的、仅仅是最简单的一个调子弹出。

余音未散，悠悠亘古。

原本能夸赞不停的路西菲尔闭上了嘴，脸色苍白起来。以琴诉情能知彼此心意，倘若这抚琴者是神灵呢？耶和华的心境不加掩饰的传达出来，那将是一种灾难式的享受，倾听者必须承受住这份时间都在弹指间灰飞烟灭的寂寞，在亿万载光阴的逝去之后，天与地一片混沌。

琴音不再是琴音，而是神的一缕叹息。

没有人、没有你。

怎么办，世界上只剩下我。

太久太久了，路西菲尔几乎无法回过神，仿佛所有事物在眼前支离破碎，心也快碎裂。灭顶的寂寞孕育出颤栗的美感，宛如神性的光辉一样遥不可及，触手皆是虚幻。

耶和华眉心蹙起，知道自己这个玩笑开过头了。没等他有所动作，路西菲尔忽然抬起脸，凑在神的耳边厮磨般的低声喃道：“耶和华，你的心音我听到了，很美呢。”

“……你如果脸色正常一点，我或许会信。”

竖琴柔化成水流走，被拥住的耶和华凭空消失，白袍拽地，他再次从容的坐回了御座之上。路西菲尔纠结的注视着耶和华，长期以往的心理压力让他走到了御座之前，蔫搭搭的不敢放肆。

“路西，天堂的事物交予你处理，我稍后要前往异世界，处理一下后续的问题。”

“需要多久？堕天使的派选是否延期？”

“最多百年，如果延迟了时间，我会让创世之书过来通知你。其次，我会给天堂五百年的时间，这个期间你们就想办法凑集三分之一的天使，名单等我回来再报给我。”

对路西菲尔的冷静态度，耶和华很满意自己的炽天使长没有放弃责任，天堂能有这样的管理者，想必未来也能放心的把地狱交到他手上。

离去之前，耳边回荡着路西菲尔微叹的声音。

“我在水晶天等你。”

耶和华下意识回过头，偌大的大圣堂里仅站着一位等待他的‘人’。他孤身成神这么多年，能够默默等他回来的除了法则和光之领域，又多了一个名为路西菲尔的预备魔王。

心下一暖，他前往洪荒世界之前先去了希腊神话的世界。

本是为了缓和一下卡俄斯的关系，结果特意上门反而没找到他，耶和华听深渊之神塔尔塔罗斯的意思——他的父神应该是去了其他主位面。

四方主位面毁了其一，希伯来世界又没有卡俄斯，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主动找鸿钧去了。

耶和华略感稀奇，卡俄斯和鸿钧的关系什么时候改善了？

事实证明这只是黑暗创世神一时的心血来潮，远在紫霄宫的鸿钧面瘫着一张脸，双耳如聋的垂首打坐，仿佛没有听见卡俄斯的各种挑刺和怨念。这种入定的功夫堪称洪荒之最，外有卡俄斯做客洪荒的压力，内有罗睺在封印里不满的怒骂，鸿钧硬是抗住了，除了……第一次热烈希望巫妖大劫赶快打到尾声。

等十二祖巫布下都天神煞大阵，他一定借着这个机会让卡俄斯滚去和盘古叙旧。

鸿钧在内心默默的磨刀子。

直到见到耶和华出现后，道祖才松了口气，继而发现卡俄斯冷漠的脸色阴转晴，在耶和华望过来的下一秒，这位混沌黑暗神又神奇的晴转阴，满脸阴翳。

“卡俄斯，原来你在这里啊。”

耶和华恍若未觉的踏进了紫霄宫正殿，冉冉升起的青烟映衬着神圣完美的容颜，在飘渺的大殿上多了一丝圣光降临的气氛。他没有拒绝鸿钧为自己创造的云床，屈起腿盘坐在上面，长长的银发上滑落洁白的云床，好似朦胧了一片月色。

卡俄斯生着闷气，正要听听耶和华之后会说什么安抚他，没想到对方转头和鸿钧聊天去了。两个神灵讨论的结果一致，如今梵天已亡，剩下的三个主位面若还想互相通行，势必得再下一次苦功夫。

鸿钧点了点头，几个主位面沟通的好处显而易见，他直接无视了天道对外来事物的排斥，认真的说道：“耶和华、卡俄斯，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在这百年内重新缔造一个融合空间。”

耶和华说道：“可以。”

卡俄斯硬邦邦的回答道：“没兴趣。”

听闻这个不合意见的说法，耶和华回过头，眼底闪过一丝对朋友的无奈。卡俄斯移开视线，就是不和耶和华面对面，有本事别找他完成融合空间，否则先让他出口气。

“卡俄斯，你这是在生我的气，还是在生路西菲尔的气。”

“我哪里敢啊。”

卡俄斯把玩着手指，漆黑的眸子里冷意横生，显然是对上次告白失败的事情耿耿于怀。

“你确定要跟我置气到底吗？”耶和华慢悠悠的翻开创世之书，了解他心意的创世之书立刻翻出了关于卡俄斯和梵天的聊天记录，“我不喜欢当第三者，与其考虑你，我还不如考虑自己世界的生灵。”

他呆滞的看着放在摊开在面前的场景描述，里面不乏重点标出的暧昧情节。

比如：神念分身在混沌深渊气急败坏的找梵天，说自己还不如区区一个造物吗？

再比如：神念分身在死亡前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梵天，字字句句充满‘你就是个负心汉’的意味，然后梵天一脸愧疚的抱住了神魂消散的神念分身，说出了“对不起。”

还有一幕幕充满了对爱情思考的话题——

卡俄斯：“……”

这真的是他经历过的吗？为什么换个角度看上去这么奇怪！

“把稳定三个主位面的融合空间解决了，我邀请你们来我的世界观光。”打个巴掌随便来个甜枣，耶和华夺回了差点被撕掉的创世之书，冷视了卡俄斯一眼后说道：“五百年后，我的世界会开始一场平衡黑暗的人员派选，届时你们当个裁判，替我看看哪些光明阵营的天使适合容纳黑暗。”

卡俄斯喊冤的说道：“我真的没有和梵天有任何关系啊！”

耶和华无视他，朝鸿钧友好的示意了一下，他最想邀请的还是这位道祖。

“我很荣幸。”

鸿钧颇感兴趣的颔首，说起来还没有去过耶和华的世界呢。感觉卡俄斯这边‘安分’了下来，他顿时抽空用神念往罗睺的位置鞭打了过去，封印牢牢的捂住了魔祖唠叨的嘴巴。

真是神烦啊。

耶和华和鸿钧相视一笑，果然他们脾气最合。

有过一次创造融合空间的经验，他们在毁灭的基础上重塑的方式快了很多，其中卡俄斯出了很大力气。这段时间他们没有返回过希腊神系，一直待在融合空间的地方观察万物演化。

缺少了万物镜像之力的融合空间小了少许，并且鸿钧这回没让罗睺出力了，他们各自留了一手，以防真的出现了凌驾于主位面天道的产物。

直到某一天，他们释然的注视着融合空间，以及那通往彼此世界的三条通道。

“成功了。”

“啊，以后多了一个解决因果的好地方。”

和二者清冷的性格不同，卡俄斯琢磨着融合空间的作用，露出了邪意的冷笑：“不知道我的世界的神灵来这里会封印几层实力，到时候有热闹看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数百年后——

路西菲尔如果要做一件事必然做到最好，自精灵族的盛典结束后，天堂即将开始的派选大会轰动三界。本该悄悄内定的派选被他光明正大的弄成了一场盛会，从炽天使级别的比试延伸到了包含全部上三级的天使，得知拥有参赛资格的智天使、座天使简直欣喜若狂。

他们将在神的见证下展现自己，胜者获得黑暗使者的名额，前往地狱承担一部分世界的罪，败者亦可获得任何一位上级天使的点评，并且在圣灵册上记录个体战力。

但最激动的绝非如此！

炽天使长大人亲口承诺了，神一定会亲身降临派选大会！

上三级天使一脸梦幻，中三级天使一脸羡慕，下三级的天使嘤嘤痛哭，唯恨实力不足以前往恒星天。

为了体现神的宽容，路西菲尔看着那些兴奋至极的天使，咬咬牙，他使用全部力量开始为恒星天布置结界，范围之大远胜天使学院的结界程度。如今他的实力也今非昔比，为了让上三级天使齐聚恒星天，他没日没夜的刻画符印，只为了在大会开始后保护住所有无法承受空间压力的座天使。

为了耶和华，一切都值得。

路西菲尔抚摸着送到身边的创世之书，苍青色的眼瞳难掩温柔和思念。

被当做‘睹物思神’的产物，创世之书的封面抖起鸡皮疙瘩。离开了主人不到一会儿，它风骚的性格再次刷起存在感，摊开的书页上写着：啧啧，恋爱中的天使简直令人闪瞎了眼。

“创世之书，首先，你不是‘人’，其次……你没有眼睛。”路西菲尔含笑的眼角微微挑起，流露出一丝与天使不同的妖孽味道，悠悠说道：“我想你也不希望我把你写的事情告诉耶和华吧。”

鱼唇的天使。

创世之书骄傲的挺起书脊，不屑于这个威胁。

“是啊，我知道你作为耶和华的伴声神器自然不怕，拍进地面能当砖头、镶嵌在墙上能当装饰品、撕烂了书页还可以无限再生，区区告状这种小事情，你一定不放在心里。”

路西菲尔灿烂一笑，创世之书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怎么知道！

“因为耶和华告诉我，假如创世之书又开始不着调了，就随我处置……”语气婉转优美的一顿，路西菲尔忽然从桌子旁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羽毛笔，羽毛瘙着创世之书在封面上的金色书名。

一点一点，不轻不重。

创世之书像疯了一般剧烈抖动起来，怎么也跳不出路西菲尔紧握着的手心。墨汁在书页里飚出，显露它笑得飙泪的心情：哈哈哈哈哈哈！你给我记得！混蛋路西菲尔呜呜呜，你过河拆桥啊！

救命啊，耶和华！

身处于融合空间的耶和华恍若未闻，手指撩起被混沌虚空吹拂的发丝，优雅漠然。而他正走在前往希伯来世界的路上，身边不仅有着受到邀请的鸿钧、卡俄斯，就连待在希腊神系的塔尔塔罗斯和蜗居在封印里的罗睺也来了。

难得有去异世界的放风时间，罗睺冷瞥着那个紫衣白发的本尊，忍下了一肚子的怨气。塔尔塔罗斯倒是很好奇那个有着黑暗气息的罗睺，尤其是他敏感的察觉到二者的古怪氛围，这份趣味更浓了。

罗睺身上的血腥味重到无法忽视，一看就知道是心狠手辣之辈，不知道承受着对方怨恨的鸿钧是如何容忍下来。

卡俄斯了解孩子眼中的疑惑，用神念向他解释道：“罗睺是灵魂出自鸿钧的，一体二分。”塔尔塔罗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难怪罗睺能够得到耶和华的允许，这种奇异的身份并不比自己低。

离希伯来世界只差一步之遥。

耶和华站在通道终点前，口中说出的话却令这些跑来参观的神只必须遵守。

“别让我为难，否则我会驱逐你们出去。”

一字一句，冷漠威严，神灵的话是世间法则认定的真理。

单纯来凑个热闹的鸿钧和罗睺没什么反应，塔尔塔罗斯也顺从的默认了这个不是命令的命令，唯独卡俄斯感觉这句话在隐射自己。他心里一堵，不禁对路西菲尔的恼恨死灰复燃，为什么耶和华会瞧上一个造物！

且不提卡俄斯的愤怒，得知卡俄斯到来的路西菲尔同样心塞得要命。

大圣堂特意为诸神开辟出一块无属性地带，几位容貌远超寻常生灵的神只随意而站，饶有兴趣的注视着路西菲尔的到来。金发的炽天使长笑得越光风霁月，卡俄斯的脸色就越冷，直到塔尔塔罗斯都忍不住觉得他们之间电闪雷鸣，就差下起砸死人的冰雹。

在耶和华暗示的目光下，路西菲尔想起自己保证过会道歉，脸颊上的笑意一收，显得严肃了起来。手放于腹部前，他用着天使的礼仪微微鞠躬，话语诚恳异常。

“感谢阁下对我的帮助，路西菲尔铭刻在心，无以为报。”

“……是吗？”

卡俄斯凉凉的打量了一圈路西菲尔，心里怒火不减反增，自动翻译了对方的话：感谢阁下（傲慢得连尊称也选择最低的）对我（追求耶和华的事情）的帮助，路西菲尔铭刻在心（情敌自然记得深刻难忘），无以为报（空口白话，直接一笔带过恩情）。

一番对话之后，大圣堂里的气氛跌入冰点。

路西菲尔维持着致歉的姿态不变，苍青色的眼瞳沉淀着明明灭灭的光芒，不似平静。

了解内情的鸿钧轻叹一声，替不好出声的耶和华说道：“卡俄斯，你是否对路西菲尔过于偏见了。”连他都能听出路西菲尔的真心实意，偏偏卡俄斯始终报以敌视的态度。

“这年头难道我还要稀罕他的‘感恩’吗？”

卡俄斯的唇角勾起冷笑，态度轻蔑，仿佛理所当然的站在顶端俯视着金发天使。路西菲尔的脸色如常，默默的收回了自己的行礼，但在场的神只皆是人精，如何不明白这种态度带来的讽伤。

罗睺的眼底飞快的掠过一丝煞气，出生的高低不仅仅是路西菲尔的伤疤，也是他的心结。卡俄斯以身份自傲，瞧不起创世神之外的神只，即使是他、乃至于身为道祖的鸿钧，也被卡俄斯以这种态度藐视过。

在假装创世神的梵天死后，混沌黑暗神唯一平等对待的只剩下耶和华。

耶和华沉默。

他能理解卡俄斯的性格为何如此偏颇，若是没有前世的记忆，他未必比卡俄斯好到哪里去。这些充斥着心灵的狂傲来源于生而高贵的出生，独一无二的神格、几乎无所不能的力量，经历了这些的神灵岂能轻易放下身段，去结识一些先天不如自己的存在。

可是卡俄斯不明白，他明白……

天生拥有的东西并不代表所有，正如盘古会身陨，活在世上的创世神十不存一。

“路西，你先去准备一下大会吧。”耶和华轻抚着路西菲尔苍白的面颊，神力再次弥消了他承担恒星天结界的压力，隐藏极深的亲近蕴含在简单的话中，“我稍后会去找你。”

路西菲尔下意识的轻蹭了一下掌心，黯淡下来的双眸立刻顾盼生辉，微笑应声时的风姿竟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位先天神只。耶和华在心底里笑了起来，说起来路西何苦和卡俄斯争锋相对，在顾长青的记忆里，路西法的魅力在于对神的叛逆，敢于挑战世间原有的至高规则，生死无悔。

耶和华无法明确的反驳卡俄斯的观念，却用自己的方法告诉路西菲尔。

他是站在他这边。

目光扎在路西菲尔离去的背影上，卡俄斯被耶和华的举动气得有苦说不出，继而罕见的浮现出名为委屈的情绪。他哪里比如路西菲尔了，混沌之光和混沌之暗的结合岂不是天照地设，没准他们在一起后还能领悟彼此的法则，突破到更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