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小心的隐秘在热带植物宽大的叶片下,屏息观察不远处端着冲锋枪的歹徒,二十人左右,拉着几头牲口,驮着的大概是白粉。
蒋清说过,这伙亡命之徒做走私白粉生意已经有些年头,交货时间守得死死的。面对一个小队的特种兵围剿,离开军事堡垒几乎就是送死,但他们冒死交货也不肯坏了规矩。冷山在瞄准镜里一个一个的点过那伙歹徒。
不能轻举妄动,歹徒几乎把那个军事堡垒挂在了身上,每个人身上挎着一挺微冲,几个人身上还有手雷。冷山只要一开枪就会暴露位置,如果不移动瞬间就会被对方的狙击手射杀。寡不敌众,何况还有个伤员。
冷山看了看四处的地形,不远处有个水泡子,不出意外他们会把牲口牵过去饮水,他给宫灿做了个手势:警惕、注意安全。
宫灿点点头。
冷山接着单手给他手势:原地待命。
宫灿烧的眼睛里一片水雾,苍白着脸看着他的排长。
冷山小心起身要走,宫灿一把拉住他的衣角。冷山回头安抚的揉了揉他的脑袋顶,竖了竖大拇指,意为放心。
宫灿本来就晕乎乎的,被排长的大手一揉瞬间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舒坦的跟个小狼狗一样,眯起眼睛回味了一下,觉得排长一个人去实在不能放心,然后不管不顾的悄悄跟了上去。
也就错过了尾随在歹徒后面的特种小队。
冷山加快脚程提前到达水泡子边上,开始布置地雷,之后找了个狙击点埋伏起来。过了几分钟歹徒果然牵了牲口过来,在地雷引爆的瞬间,冷山的枪也响了。
蒋清听到轰然响起的爆炸声,低叫一声:“是他们两个,快。”
爆炸声彻底炸断了歹徒最后一根神经,饮马的几人连同牲口的尸体残片伴着弹片四射,白色的粉末也被轰上了天混在烟尘中散去。余下的歹徒疯了一般端起枪冲着四面八方扫射。冷山隐藏在水泡子上方的树丛中,一枪一个撂倒了几个后,歹徒们也慌忙隐蔽了起来。
冷山知道蒋清他们绝对在附近,他刚才几枪已经暴露了位置,歹徒们慌张逃窜,一旦冷静下来,就会回头喂他枪子。他敢这样大胆行动,就是认定了蒋清在附近能够马上接应掩护他。
冷山在瞄准镜后方紧紧的盯着水泡子边缘,郁郁葱葱的灌木丛边上硝烟弥漫,一片死寂。
倏地,一处草丛颤动了一下,冷山扣动了扳机。
宫灿听到了爆炸声,提起一口气拼命向那个方向赶去,茂密的树冠上方隐约看到黑烟,这时候他又听到了一声枪响。
他心里一震,这么些年摸枪他能听出来,这其实是两枪叠在一起的声音,一把枪不可能连发这样快。有两个人同时开了枪。
脑海中惊异骇人的猜想让他忘记了肩上的伤痛,他枪也不要了,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拨开阻挡在前方的枝叶,一头钻出了茂密的林子。
不远处泥泞的水泽边上血肉模糊,宫灿慌张的四处了望。他如此大意的暴露在空地,顿时一颗枪子钉在了他背上。宫灿被打的一个踉跄,唇角溢出血沫,他却不管不顾,目光着急忙慌的四处掠寻,心焦至极,终于忍不住哭着喊出来:“排长!”
“排长!你在哪儿——”
宫灿塌着肩头,脸色苍白的吓人,像一头找不到老狼的小狼,歪着身子摇摇欲坠,还是不住的哀鸣呼唤。
这时候蒋清带着队伍也赶到了,蒋清一眼看到宫灿傻乎乎的立在水边的空地上就头痛,迂回几步蹿起来把他扑倒,手臂夹着他在后方的火力掩护下滚回灌木丛中。这时候宫灿眼尖看到了水泡子里不断冒出的气泡,就像离弦的箭一般扥开蒋清的手臂一头扎进水里。
特种小队从后方包抄过来,剩下的歹徒毫无抵抗之力,不到一分钟就都死在了士兵们的枪口和匕首下,另一边宫灿拖着一个滞重的人体艰难的爬上了岸。
其实蒋清的速度并不慢,宫灿几乎是跟在冷山背后来的,而蒋清几乎和宫灿同时到达,只是他们跑的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冷山视野里时明时暗,有迷蒙的光斑,似真似幻,耳边的一切声音都不再真切,就像包在一个温暖恍惚的茧里。眼前闪过家乡的母亲和弟妹的脸,闪过家乡高高的土坡,一望无际的高粱地,湛蓝高远的天空,辍学参军前的一个晚上,他就躺在土坡上,看着这样晴远的天空,当时在想什么……记不得了。
忽的出现宫灿的脸。
他努力的轻轻地眨了眨眼,瞳孔已经散开,显得迷茫又悲哀。
对的,宫灿。这个孩子。我是喜欢他的吧。
早在那天一起洗衣服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为什么一直都不承认呢?
宫灿跪在泥泞中,双臂紧紧抱着冷山,衣服湿透了滞重的黏在身上。冷山眯缝着眼,子弹射穿了他的肺部,血沫抽搐着从他的口鼻中涌出。宫灿徒劳的捂住冷山前胸的伤口,挡不住血从指缝中流出。
“排长!”宫灿撇着嘴,痛哭着唤他,就像没长大的孩子一般。“排长你撑一下,我带你去医院……”
这种不祥的,马上就会失去的预感。宫灿紧张极了,那种无力挽回的绝望,不想接受的无奈,那种愤怒和悲伤混杂的焦灼,他忍不住就撕心裂肺的哭出来。
冷山一震,顺着声音努力看去,宫灿哭的一塌糊涂,抱紧他,不断地用唇触他的额角,哀求着你别死。
冷山轻轻地在心里叹息,果然还是个孩子啊,怎么也长不大。
他觉得累极了,也冷,缓缓地合上眼睛,最后听到的是宫灿在他耳边的恸哭。他想,哭什么呢,别哭……
永远的坠入了黑暗。
这个见过我所有幼稚、懦弱,为我擦泪教我打枪,在战场上与我背靠背,为我掩护与我并肩作战的男人,一去不复返了,再也没有了……
番外六:宫灿的番外 完
暗沉茂密的枝叶飞快的从眼前掠过,是让人心悸的速度。
宫灿仿佛被一只大手揪着,飞掠过一片片的枝叶,荆棘是一片片带锯齿的刀子飞快的割过他的皮肤,忽的,包围着他的植物消失了,他腾空而起,扑入一潭阴冷的水中。
他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低头看去,当胸一个血洞。从他口鼻中呼出的气体在水中逸出大团的气泡,血液如同红云从他胸口升起,团状旋转着染红了大片的水。
如同冷山当年。
他的排长一动不动的任由一片红色的云将他包围,缓缓地坠入湖底。
太痛了。
那么痛,痛地他顿时眼泪滂沱,痛哭嘶鸣,一切声音都被水阻隔,奇异的是他耳边却响起了飘渺的驼铃声。
仿佛风掠过大漠的声音,叮铃叮铃,古老悠长,仿佛冷山在他耳边低语。
一如当年那个梦境。
那个仿佛预示性的梦境,一个远走一个停留,阴阳两隔阻断多年。
当初在梦里,为什么不追上去呢?
宫灿沉在一片黑沉沉的水里,无声的痛哭着。
为什么你不带我一起走呢。
这么痛,为什么你不哭呢。
驼铃声一点点化作窗口的风铃声,夜凉如水。
宫灿深陷在枕头里,从梦境中醒来,眼中干涩毫无泪迹。他僵硬的躺在黑暗中,注视着被夜风吹动的风铃模糊的轮廓。
他起身在客厅倒了杯水,摸黑坐在沙发上,突然不想喝了,只是静静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打亮台灯,搬下柜顶尘封多年的大箱子。多年过去,他终于能够亲手拿出旧照片和勋章:,细细的抚摸。
冷山在照片上一身戎装,眼神淡淡的看着他。
“不是我不坚强,只是因为……我太想你了。”
宫灿看了看表,起身把客厅的窗户关上,又把卧室、卫生间的窗户关上,拉下电闸,从抽屉拿出一把小刀,摸黑走进厨房,摸到柜子底下那一截橡皮管,凌厉的一下将它割开。他把冷山的照片捂在胸口,伴着气体轻微的嘶鸣闭上眼睛。
缓缓地沉入了梦乡。
梦里,他终于回到了那个大漠。
远方静默的群山隐没在地平线,深蓝的天幕上像是悬着星海,星光下沙漠反射出冷光,冷山挺拔的坐在驼背上缓缓远行,宫灿也还是年轻稚嫩的模样。他跨上一匹骆驼,心急火燎的追赶,骆驼却只知慢悠悠的一步一步的按着脚印走,他急了,高呼:“排长!排长——冷山!”
冷山在远处回过头,眼神恬淡,面容一如从前。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