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吴家堡，已经是下午了。凤影在吴家堡染了风寒，一路脸发红脑发热昏昏欲睡。寻了个小镇客栈住下，青灯去给凤影熬药。

再回去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不在了。青灯脸色阴寒，将药碗重重搁在桌上，溅了白色僧袍一身药汤也并没在意，施展轻功按来时路寻了过去。

没走多远，在小镇外的小路上发现了躺倒在地的凤影，将他抱在怀里扔回客栈床上，凤影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看着眼前的白色身影，喃喃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你希望在哪儿？”青灯将药重新热过，非常不温柔的给凤影灌了下去，凤影呛了一口，最后还是被强迫喝得干干净净。药喝下了，凤影也清醒些了，低着头不敢看青灯。青灯坐在床边大手钳住凤影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要回吴家堡告诉他们顾千机是你二师姐？”青灯眯着眼睛语气严肃且认真。

鲜少见到青灯这个样子，凤影本打算打死也不承认，却因为心虚，弱弱点了点头，“我想让他们给我点儿时间查出真凶，收回追杀令，然后一个人去查案……”

“为何要自己去？”青灯的手渐渐用力，凤影吃痛，眼里再次氤氲水雾，“疼。”

“知道疼就证明你还清醒，回答我，为何要自己一个人去？”青灯板起脸教训。凤影龇牙咧嘴，“我不想让你被我连累……”

“嗯？”

“我本来就是杀手，俗话说得好，什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凤影很是认真，想想也是，自己是个杀手诶，对面的可是慈悲为怀的大师，虽然会杀人，但杀的都是刘沉玉等女干氵壬掳掠无恶不作之辈，怎能相提并论？

青灯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松开了手，半晌，认真的反问，“你说的可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嗯！嗯！”凤影急忙点头，“就是这个！所以大师还是离我远一点儿……”

“呵，施主未免太不负责任了。”青灯冷笑，侧过脸去，看着如雕刻般的侧脸，凤影疑惑不解，“没有啊。”

“扰我清修，损我修为，为你解毒，污我清白。而你就这样一走了之，岂是丈夫所为？”青灯缓缓念着。

凤影愣在床上。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4、追查真凶

既然已经被青灯说服，就再没与他分道扬镳的可能。凤影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毫无头绪，虽然依靠强大的生命力让风寒痊愈，可活蹦乱跳之后却不知应该去哪里。

“无论是去哪儿，切不可泄露自己的身份。”青灯在一旁帮凤影打点行李，小镇客栈停留了几日，并未发现任何与吴铁衣有关的线索。

“噢。”凤影伐开心，“无名山可是杀手界最高学府，考上了足以光宗耀祖。”这么光耀门楣的事儿竟然要藏着掖着，凭什么啊。

青灯哦了一声，“想必你父母一定会替你高兴。”

“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凤影笑着，蹦蹦跳跳跑到青灯面前接过了青灯手中的行李。

青灯若有所思，“逝者已矣，他们在极乐世界应当过得很好。”

“管他们呢。”凤影不屑的撇了撇嘴，“或许是因为一直和师父师兄姐们长大，对父母感情很浅，所以即便他们还活着，也对我没什么影响。”

“好了，不说了，我们走吧。”青灯手持禅杖转身，率先离开，凤影咬了咬下唇，强扯上一抹笑意，跟了上去。

听师父说自己的父母早已经去世，凤影也不愿多问，对于儿时的事他全部都不记得，只知道自打自己有意识以来就在和师父学武，直到今年二十岁下山单独完成任务。可每当他想回忆父母的模样时，心就会莫名的钝痛。

或许是因为某些巨大的伤害，才造成这种情况。凤影也再不肯轻易回顾往昔，如果一无所知就能活得更快乐一些，为何要了解残忍的真相。

可有些真相不可不知。比如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吴铁衣是怎么死的。

“青灯，什么人能潜进高手如云的吴家堡，杀了吴铁衣？”二人本打算出镇去找凤影的大师兄龙潜月，走在路上，凤影幽幽说了这句话。

青灯扭头望着凤影，“那夜吴家堡的守卫看起来并不森严，我们回房的时候守卫聚在一起喝酒，随便一个蟊贼都可以潜入那里，不过要杀了吴铁衣，是会费些力气。”

“吴铁衣死在床上，面容安详，并没有激烈打斗。哦该死的。”凤影走着走着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我们都没验尸。他们都说是我二师姐杀的，于是所有人都相信了，根本没想过别的可能。”

“即便我们现在回去，吴盟主也该入土为安了。此时开棺验尸，并不可能。”青灯帮着凤影分析，“通过表面来看，吴盟主应该是中毒了，虚空道长说这种毒会使人四肢无力动弹不得，是无名山和顾千机常用的毒，所以他们才会认为凶手是你二师姐。”

“那种毒我知道，鬼也软，当年师父取这个名字的时候非要让我们说这名字文雅，你也听到了，根本不。”凤影无奈的耸了耸肩，眼前一亮，突然道，“如果不是我二师姐杀的，就是鬼也软被别人偷了，或者更糟糕的是……”

顾千机遇害了！峨眉刺和随身携带的毒药才会到凶手手里。

凤影从没想到过自己一下山竟然会出现此等糟糕的情况，这对于不谙世事的他着实是个不小的考验。

“不会的。”青灯安慰，“现在若回吴家堡，也没办法收回紫色追杀令，那些老顽固亦是不会听我们的。等先找到你二师姐，由我们护着，没人杀得了她。”

“也不知道大师兄是否知道消息。”凤影叹了口气，随青灯上了回天水镇的马车。

马不停蹄赶往天水镇，刚好是入了夜，，青灯找了客栈歇息，凤影则第一时间去联系龙潜月。

信号弹放出不久，龙潜月便出现了，见是凤影，一脸失望神色。

“哦，师弟，是你啊。”

“知道二师姐的事儿吗！”凤影招呼未打便开门见山问道。龙潜月憔悴了不少，英俊的面庞略显沧桑，胡子拉碴，活脱脱成了个中年大叔。额前的头发斜斜的顺下来，迎风飘逸，非常符合杀手形象。

“紫色追杀令，谁能不知？无名山算是被你师姐打响了名号。”龙潜月走到一旁，负手而立，“我已经派人四处去找，至今没有消息。”

“你是打算在这一直等她么？”凤影歪着头问道。

龙潜月点了点头，“不然呢？我要让她可以随时找到我。”

“二师姐原本待的那地方你去了么？”

“早就人去楼空了。武林大会前她问我是否要去凑热闹，我没兴趣，于是她就走了。”

“她或许会回无名山吧？”这样想着，凤影明显放下了心，无名山，世人只知其名，却不知它在哪儿，若是顾千机回了无名山，便再也不用担心了。

龙潜月苦笑一声，反而换了个问题，“你相信她会杀了吴铁衣吗？”

“不会。”凤影的声音虽然轻，却斩钉截铁。

“依她的性子，不找出真凶，洗去冤屈，又怎能罢休？”龙潜月相信眼前的小师弟也了解顾千机的性子，只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乱了阵脚，这才显得慌乱无比。

“我真的毫无头绪，也不知道她能在哪儿。”凤影莫名的烦躁起来，在原地走来走去，体内的怒气隐隐作祟。因着了解凤影的性子，龙潜月沉声喊了一声，以稳住凤影。

凤影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仔细的盯着龙潜月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回到了现实。

“这段时间你四处逛一逛就好，到每一个地方就用信号弹联系一下，说不定会找到她。我一直在这里等消息，若是你有什么意外，无论什么意外，都可以回来找我。”龙潜月耐心的嘱咐，凤影眨了眨眼睛，“我能有什么意外？”

“你忘了你会晕血么？”龙潜月幽幽道。说实在的，虽然作为一个杀手会晕血这个设定极其不合理，但凤影就是一个这样不合理的存在。刚上山的时候师父就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天天给他做牛排餐餐都带血，凤影一边吃一边吐早已经习惯了。

在其他饭桌上的人集体抗议之下带血宴撤了下去，换上了清淡的白菜豆腐。他们发誓，再看着凤影吐下去，他们也会疯的。

“鸭血，血肠，牛排，血冻，血糕，血冰沙……”龙潜月弯着嘴角念着那些年吃过的菜，凤影捂着胸口面色苍白，“我……我想吐……”

“好了，不说了。你今晚住哪儿？”龙潜月宠溺的笑了笑，凤影还没缓过神来，“嗯，住客栈，明天启程去别的地方。”

“那走吧。”龙潜月拍了拍凤影的肩膀，凤影点头，施展轻功飞走。月下，龙潜月收回嘴角的笑容，看着凤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

凤影回到客栈的时候，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推开门，闻到一阵扑鼻的香气，青灯坐在桌前，回过头招呼凤影，“给你要了白肉血肠，补补身子。”

凤影：“……”

哇呜……

吐脏了鞋子。

了解了真相，青灯又好气又好笑，将饭菜端出去后请人清理了房间。凤影坐在凳子上喝水，仍旧感到反胃。

“什么时候添的病呢？”青灯幽幽笑着，凤影摇头，“不知道，小时候就这样了。”

“嗯，我记下了，你晕血。”青灯呢喃阿弥陀佛，“其实你未必要做杀手的。手上沾染太多血腥，是会下地狱的。”

“我的志向是身价最高的杀手，顺便杀尽天下负心狗。”凤影耸了耸肩，“就这么简单。”

“可是你晕血，如何杀人？”

“杀人未必见血。手中的刀够快，心中的刀够坚硬，一切生灵都是无比脆弱，只要你相信你比他更强大。”凤影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有杀气掠过。

青灯知道，凤影有做杀手的潜质。假以时日，若他不死，必定得偿所愿。

这样一个杀手，若不再孤独，心若软，剑必缓。青灯端起烛台端详凤影被映衬的粉红的脸，下意识的弯起了嘴角。

“好了，我去睡了。”凤影红着脸扭过头，跑到床上睡下了。青灯放下烛台，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接下来的日子，凤影和青灯四处寻顾千机的下落。所幸并没有传来顾千机落网的消息，对此时的凤影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路过武当山，青灯决定去问问虚空道长是否回来了，也能顺便打探顾千机的消息。凤影拽着青灯的衣袖认真的问，“你作为一个和尚到人家道教的地盘不怕冲撞他们供奉的神仙么？”

“无碍，我心中有佛祖。”青灯正经回答。

顿时，凤影脑补出一幅释迦牟尼和太上老君元始天尊等人聚在一起打架的场面，很是热闹。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凤影虽然身体跟着青灯上了武当山，心却已经抛到九霄云外。

这是一次见证历史的会面。

《江湖日报》驻武当山大使馆的记者李句乘发表文章以说明此次会面情况。

宗聿十一年十月一日，虚空道长在武当山玉虚宫亲切接见了青灯大师，双方就吴铁衣盟主被暗杀一事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

会谈始终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并且在“打倒邪恶势力，根除保护伞，将女杀手顾千机绳之以法”问题上达成高度一致。

会议贯彻“从江湖中来到江湖中去”的思想路线，主宾双方决定共同努力，持续发展佛道之间的友好关系，在这个困难时刻携手并肩，众志成城，共度难关。遵循江湖法则以及公认的基本准则，共同促进江湖的和平、稳定和发展。

会议进行到一半时突遇意外状况。

一身份不明的男子突然对虚空道长进行人身攻击，几度欲将虚空道长从椅子上赶下，在现场安保人员的制止之下该男子被扭送出会场。该男子声称虚空道长“眼睛长在脚后跟脑袋被门挤了才会认定顾千机是凶手”，由此可以推断此不明身份的男子与顾千机一案有所关联。所幸的是该男子已经被制服，并不会对广大人民群众造成威胁。相信在武当派和江湖各大门派的共同努力下，定会早日抓住凶手还江湖一个清静，同时告慰吴铁衣盟主的在天之灵。

《江湖日报》记者，李句乘。

让我们将目光拉回现场。玉虚宫外，凤影默默蹲在角落里画圈圈。眼看着青灯和虚空道长走出门，却也不敢上前。青灯已经对众人解释凤影的身份，并说明这只是一场误会。虚空道长宽宏大量，无意与江湖后生计较。不过还是委婉的提醒了青灯收俗家弟子要谨慎一些，不然也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下山之路很长，二人一路无话。

凤影小心翼翼跟在青灯身后，长时间的压抑气氛使得凤影心惊胆战，撅着嘴拽了拽青灯的宽袍大袖。

“嗯？”青灯停住了，将禅杖立在身旁，回头看了凤影一眼，“何事？”

“没有……”凤影眨了眨眼睛，表情可怜兮兮，“看你不理我，好像生气了一样。”

“喜怒哀乐，庸人自扰。”青灯淡淡答道。

凤影撇了撇嘴，“那你还总对我笑。”

青灯眯起眼，目光深邃，扭过头去，“这要问你自己了。”凤影一头雾水。

在天色暗下来之前，两个人走回了客栈。凤影哼唧两声表达歉意，“我不是故意要骂那倒霉道长的，就是受不了你们聊天时的严肃样儿。”

青灯云淡风轻的嗯了一声。

“还有你看他笑得那个假啊，像整过容一样。”凤影开启发牢骚模式，目的只有一个，解释自己今天的冲撞行为，平息青灯的怒气。

“我没有生气。”青灯看着凤影努力且认真解释，缓缓开了口，“我是在担心当你再发生今天这种情况的时候，我又不在你身边，结果会怎样。江湖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也并没有人可以为所欲为。你在这些江湖正派之人看来，仅仅是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

“所以我想变得更强大一些，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我说话。就算不赞同我，我也希望可以保留说话的权利。”凤影眉目间写满认真。

这是他身为一个杀手的自觉。

在他的世界里，江湖纵然是混乱的，却也是正义的。正义就是替天行道，惩恶扬善，打倒邪恶的势力，清除庞大的保护伞。纵然他选择了一个极端的方式，一个看起来并不光彩的职业，可他一直为了心中最初的梦想而努力。

那个梦，他并没有说出口，也并不打算说出口。

师父问年幼的他，有没有梦想啊。

嫩声嫩气的凤影认真答道，“成为世上一流杀手，佣金最高，名声响亮。赚很多很多的钱，可以买很多很多吃的。让师父师兄师姐一直在山上，永远生活在一起。”

但，这却不是凤影的初衷。

至于凤影真实的梦想是什么，一切都要看他接下来的种种表现。

本想着第二天一早就离开的凤影没有想到，早上刚睡醒，就听到了虚空道长被暗杀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