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陈叔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到最后感慨到:“果真是老了,一老就爱想些以前的事。”
等送走陈叔后,关缴看了看时间,对木子维说:“有点晚了,今天住这儿?”
木子维有点犹豫,不说话。
关小瑾也在旁边搭腔:“对啊对啊,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多危险啊。”
那眼神热烈的,就差扑上去抱住木子维的大腿把他留下来 。
“我怕你一个人回去睡晚上做噩梦。”
关缴继续说。
木子维还是点了头。
其实关小瑾和关缴的担心没什么必要。
他虽然个子矮了点,但好歹也还是个男生,一个人走夜路也没什么,也不会因为陈叔长得凶了点,晚上就做噩梦。
之所以会答应……其实是他自己想留下来,留下来和关缴一起睡。
和关缴一起睡很舒服。
这是木子维在这边留宿过几次的感想。
关缴家的床很大很软。
睡在关缴旁边很安心。
还可以偷偷看关缴的睡脸。
木子维知道自己现在有点奇怪,总是会不自觉地想亲近关缴。
他自己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记不清楚这种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一离关缴近一点,就会很开心。
睡觉的时候木子维穿的还是关缴的那件衬衣。
自从他第一次把这件衣服当睡衣穿过以后,它就成了木子维的专属睡衣。木子维也懒得再去买件新的。
衣服还是松松垮垮地套在木子维身上。
见关缴看向自己出来的两条腿,木子维想了想,把衣服下摆掀起来,说:“穿了内裤的。”
关缴撇过脸:“我不是说这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关系,木子维觉得关缴的脸有点红。
“哦。”
木子维把衣服下摆放下去,上床,躺好,过会儿又悄悄往关缴那边挪了一点。
然后默默地侧着头看着关缴。
“怎么了?”关缴问。
木子维摇摇头:“没什么。”
他其实对今天陈叔说的那些话很好奇,但又不敢问。
“是陈叔的话?”
木子维脸上的表情不多,但眼神却很好懂。
“嗯。”
木子维想了想,点头。
关缴看着他那双怎么看都很单纯的眼睛,问:“会觉得害怕吗?”
“不会。”
木子维摇头,“你是好人。”
关缴嘴角微微勾起来,笑得很浅:“或许你知道我以前做过的事情就不会这么想了。”
木子维还是摇头:“不会的。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就行了。”
那副全然信赖的样子让关缴很想摸摸他的头,但还忍住了。
“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嗯。唔——你真的是黑社会的吗?以前。”
木子维看着关缴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算是。我爸妈是。”
“那他们……”
“死了。”
关缴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半遮住眼眸。
“枪决。”
木子维沉默了片刻:“……对不起。”
“没什么,是他们做错了事,不怪谁。”
关缴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然是淡淡的,看不出难过。
但木子维的心口却像被针扎了一下的疼。
“那你背上的纹身?”
“帮会里的人都得纹。”
“哦。嗯,那陈叔说的……你不是你爸的亲儿子吗?”
木子维说完才觉得这个说法很奇怪,但话出了口又没法改。
“嗯。我妈是改嫁的,小瑾才是爸的亲生女儿。”
看木子维似乎有点没闹明白的样子,问:“……这么说能理解吗?”
“还好。”
木子维揉了揉脑袋,“就是有点晕。”
“累了的话早点睡吧。”
“嗯。”
木子维又往关缴身边凑了一点,觉得舒服了些,小声问:“你为什么会愿意跟我说这些。”
关缴楞了一下,转而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瞒着你。”
“哦。”
木子维闭上眼睛,等了很久,等到身边传来沉稳绵长的呼吸,才再睁开眼。
伸出手抱住关缴的肩膀。
关缴晚上的睡相一直不大好,要抱着他才能保证一晚上能睡得安安稳稳的。
以前只是觉得关缴肩膀宽厚,抱起来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今天却变了样。
说以前的事情的时候,关缴一点也没说有多苦有多累,但木子维只要想想却还是觉得很心痛。
那时候关缴应该还很小,却要经历那么多变故。
会为了生活中的苦难向他人吐苦水的,是无力改变现状的懦弱的人。
但关缴不是。
像关缴这种骨子里坚强的人,大概从来没有诉过苦吧。
那些悲伤和艰辛,是不是都是自己一个人撑下来的?
木子维忽然难过起来,抱着关缴的手紧了紧。
他希望他能早一点遇见关缴。
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静静地呆在他身边也好。
至少不让他一个人承受那些事情。
15、我会洗得很干净的
“妈。”
关缴看着玻璃窗里那张依旧美丽却憔悴了许多的脸孔,喊道。
女人笑了笑,眼睛微微弯起,眼角的皱纹便轻易地显示出来。
从结婚、生子到被逐、改嫁,那么多的风霜都不曾消磨掉一丝风华的人,在死亡迫近之时,终于还是老了。
『阿缴。』
温柔的声音带着近十年也没彻底改掉的香港腔。
明明就是在面前隔了不过几十厘米的玻璃的另一边发出来的,却在经过弯弯绕绕的电话线传到这边时,听起来遥远地像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监狱里……还好吗?”
关缴的声音很平静,眼神一直胶着在那张挂着柔和笑容的脸上。
最后的时刻快要来了,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还好,没有人为难我。』
她还是在笑,关缴却看到了她手腕上不小心露出来的指甲印。
『你们现在还好吗,你哥和小瑾呢?』
“大哥在忙帮里的事,小瑾……我们打算再瞒她一段时间。”
『瞒着她也好。小瑾年纪还小,你和阿濯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
看到二儿子还有些稚嫩的脸,想到他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不由得心下苦涩。
『也要照顾好你自己。』
“嗯。你放心。”
然后又聊了些琐屑的小事,像关小瑾和同学又打架了,以前她打工的那家茶馆还开的很好……
再然后是有人来提醒探监的时间要结束了。
女人一瞬间笑不出来了,紧咬着下唇,闭上了眼睛,秀气的眉紧锁着,脸上的肌肉轻微地抖动着,像在强忍着什么。
关缴紧抿着唇。
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是闪烁着的水光,嘴角却弯了起来,温柔腼腆地笑着。
『阿缴,以后好好地过日子。别为了我和你爸的事太难过。』
“嗯。”
『离道上的事情远点,妈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平平安安的就好。』
“我知道。”
『遇到喜欢的人就对她好点,清明节的时候记得带她来看看爸妈。』
“好。”
『如果实在自己撑不下去的话……就回那边,他们当初要赶的是我,不是你们两兄弟。』
“……”
『孩子,再见。』
“妈,再见。”
关缴轻声说。
可谁都知道,再也见不到了。
关缴的头有些痛,睁开眼,看见白色的天花板和中央的吊灯。
或许是因为对木子维讲过那些事,最近他有时会梦到以前,再也回不去的以前。
那时候他再努力也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受了大半辈子苦的女人离开,什么都做不了。
『遇到喜欢的人就对她好点,清明节的时候记得带她来看看爸妈。』
她这么说过。
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不会实现了吧。
走进卫生间的时候,看到木子维正坐在小凳子上用手搓着盆子里的衣服。
关缴认出来,木子维手上那件是他昨天换下来的。
木子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嗯?关缴你醒了啊。那个……小瑾带着关关出去了,说下午会回来。”
他扔下衣服站起来,手上还有泡泡:“我做了解酒汤,现在去给你乘。”
木子维看着他瘦小的背影,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
木子维做的的绿豆汤,在冰箱里冰镇过的,喝起来沁凉爽口。
“谢谢。”
关缴捧着碗喝了一口,觉得头痛也松了一点。
“嗯……没什么。”
木子维低着头小声说,想到衣服还没洗完,又要转身往卫生间走,手腕却突然被拉住。
转过身,仰起头的时候看见关缴皱着眉,问:“为什么要洗衣服?”
“啊?嗯……我想多帮你做一点事。”
木子维的眼神很真诚,带着点腼腆,顿了顿,又说:“你不用多给钱,是我自己想做的。”
关缴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忍住了。
木子维和他不一样,单纯又善良。
对于木子维,他是连触碰都不敢。
只想能一直保护着这个人,让他能一直这么单纯又简单地生活着。
“你今天还要出门吗?在不在家吃饭?”
自从陈叔过来的那天起,关缴就时不时会外出,晚归,有时看起来很疲惫。
昨天回来的时候甚至一身都是酒气。
关缴不像是会酗酒的人,也不想是会为了不顺心的事情借酒浇愁。
木子维对这样的关缴有些担心,关小瑾似乎知道些什么,却没告诉木子维。
除了每天做饭等关缴回来以外什么也做不了的事实让木子维很沮丧,只想能多做点事稍微帮到关缴。
关缴:“今天在家,不出去。”
“嗯!”
木子维有点开心,心想今天的菜一定做好吃一点。
“明天也是。”
木子维眼睛亮了亮,弯起嘴角笑了。
平时看起来呆愣愣的,表情也不多的人,笑起来竟像个孩子。
关缴有一瞬间的愣神。
木子维却一下子反应过来,用没被关缴拉住的那只手捂住脸,只露出眼睛看着关缴:“抱歉,是不是看起来很傻。嗯……我笑的时候。”
“不会。”
“真的吗?”
木子维有点不相信。一定是关缴太好了不忍心打击他!
“可他们都这么说,爸妈、亲戚,还有同学。”
什么看起来很傻很好骗的样子。
“真的不会。”
关缴这么说着,看着木子维那怯生生又期待的眼神,稍微扭过脸:“很可爱。”
可爱到想捏一下。
虽然还是不太信,但木子维很开心。
关缴真的好好,无论他是说真的,还是只是说谎来哄他开心。
“那个……你喝汤,我去把衣服洗完。”
刚说完却发现手腕上一紧,关缴不但没有松手,还攥得紧了些。
“你真的不用洗衣服。”
“啊?不用你多给钱的。”
“不是钱的问题。”
是不想你太累。
“唔……”
木子维想了想,说:“我会洗得很干净的,把领子和袖口都搓干净再放洗衣机。”
“也不是这个。”
关缴不知道怎么才跟他说得清。
“可我真的很想帮你,你这些天看起来很累。”
木子维坚持道。
“我知道我没什么用,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洗衣服我还是可以做好的。”
他不知道关缴在忙什么,只希望关缴在忙过之后回到家里能轻松一点,至少不用自己洗衣服。
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看着抬头仰望着他的木子维,关缴突然又想起那句:
『遇到喜欢的人就对她好点,清明节的时候记得带她来看看爸妈。』
幸福和悲伤的情绪突然就一起漫上来。
人已经遇到了,单纯又干净,可他却因此连伸手揽他入怀的勇气都没有。
越在乎,越害怕。
16、卖萌就是很可爱很可爱的意思
关小瑾牵着小关关,提着一大堆东西,意气风发地回来了,那得瑟样,宛然一个凯旋的斗士。
桌上的菜已经摆好了,意外地丰盛。
“鱼脑袋——”
关关指着那盘剁椒鱼头,嘟了嘟嘴,又说:“好多辣椒。”
“剁椒不辣的。”
木子维给关关和小瑾盛好饭,然后用筷子指了指汤:“你实在怕辣的话,吃这个。也是鱼,不辣。”
“才没有怕!”
关关严肃地声明,看向那盆汤的眼神有些怀疑。
“它也是辣的啊。”
汤是红色的,看起来有点粘。
关缴接过话:“不是辣椒,是番茄。”
“嗯,”木子维点头,“还有木瓜。”
“唔——好吃!”
在关关有些犹豫的时候,关小瑾已经坐到了位子上动起了筷子。
番茄的酸甜和木瓜的清香,全部浸到了了切得薄薄的鱼片里。
关键是这鱼刺还少,关小瑾险些嚼都没嚼就给吞下去了。
“关小瑾。”
关缴看着狼吞虎咽的关小瑾,再看了看她提回来的那袋东西。
“哥。”
关小瑾给关缴夹了一片鱼肉,“多吃点。据说鲇鱼壮阳哦~”
木子维一下子愣住了,脸上有点红,低着头:“呃……我只是看它刺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
关缴说,然后淡淡地看了关小瑾一眼:“你去孟叔那边了?”
“对啊。”
关小瑾笑道,指了指那袋东西,“东西是孟婶非要给我的。”
水果、茶叶什么的,嗯还有她包里揣着的给她和关关的“见面礼”。
关缴如关小瑾预料的那般皱了皱眉。
关小瑾吃得正high,腮帮子都塞得鼓鼓的,口齿含糊不清地说:“我怎么不能去了?看看很久没看过的叔叔阿姨又没什么?”
“但你要知道孟叔现在是做什么的。你和关关过去,要是被有心人看到了怎么办?”
尤其是,如果是被孟叔的敌对方看见,无故卷入那趟浑水……
“我有那么不小心吗?”
关小瑾嘟着嘴,“我不去,难道等着你再被他们灌酒?”
“事情已经解决了。”
“我知道这件事情已经被你解决了。可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想拉你入伙的又不是一个两个。”
关小瑾说着说着情绪有点激动。
“哥你再厉害也没比别人多一张嘴,多一个胃。你这次能把别人都拼趴下,下次呢?再说了,酒喝多了对身体又不好,你想关关天天和一个酒鬼待一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