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半晌，没有动静。

凌远回过头，但见一人白衣胜雪，静静地看着他。

“随我回去吧。”

凌远走一步，他也跟着。怎么样也甩不掉。

突然被狠狠推了下，嘭地一声，头撞在树干上，那人压了上去。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凌远挣脱不开，恼了：“我还想问你是怎么想的！”

“你不是看万千生灵如蝼蚁吗，这些人的死活与你无关，位面之战失败后，我会有麻烦，你是在为我着想吗？”域按着他的手腕，面无波澜，眸光很是复杂。

“我从没说过！”凌远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强弱并不是唯一评判标准，再强大也会死亡，神也不是铁石心肠，至于是为你，怎么会这么想？”

域像是突然间悟了，条然松开了手。

“算了，当我怕了你了。”凌远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摸摸，我是活人，我也有心，你对我做的事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域呼吸有些不稳，眸子死死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放进心里，不想放手。

“你醒醒吧。”

凌远拍了拍他的肩，心疼得快死了，“再怎么样，我也不是你的主上，你们的过往我都一无所知，无论怎么样，该放下还是得放下。我也不是不要你，如果等哪天你能放下，就来找我，我一直都在。”

域是叛徒，这话不止一次从旁者口中得知，那些异位面者更为强大，且无与伦比的信仰丝毫不逊于域，只是后者似乎多了些什么。

“你也别来招惹我，位面之战不能败，你也知道……我不想你死。”凌远有些不好受，比起这种纠结烦躁的情绪，还不如打打杀杀来得畅快简单。

“在我看来，你不是叛徒，就算背叛，这些年来，也还够了。”

凌远说完，撕裂空间，去了中央战场。

域一个踉跄，银发遮了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他抬起手，却没有抓住凌远半片衣角，站着没动，半晌才猛地握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血染的战场上，尸体层层堆积。血光灵气逼人，刺鼻血腥味混着烧焦恶臭格外难忍。

异位面的人或丰神俊秀或奇形怪状，见着凌远扑杀而至。

天空顿现的漆黑柱体整整九根，如审判神柱屹立不倒，钟鸣恢弘浩荡，空间仿佛被撕裂了般。人山人海中凭空出现的那人，顷刻间吸引了十成十的目光，血染的战场上敌方九处能量肆掠，就连空间也寸寸崩塌。

九指戮神，敌手天诛。

所及之处，成千上万人肉身被粉碎，化为齑粉。

下一瞬，滔天火焰铺天盖地而来，将逃窜的灵魂湮灭成虚无。被火光包裹的人影正回头望着他，激动到无以复加。

“凌远！！”

“咿咿咿呀！”一道白光横冲而来，吞噬火光，体型暴涨千倍，轰地一声落地。

熟悉的人望向他，眼里异光顿现。

“师兄！”

“老大，你回来了！”

“嗯。”

凌远落到小咿背上，腾空而上，黑芒凝成的长刃从指间延伸出，一击之下，地面裂开，山体崩塌。他毫不犹豫地给周遭每人一些丹药，迅速补充体能，“没什么好怕的，既然来了，让他们有来无回。”

“杀！”所有人眼光发热，多年不见，凌远竟然又强大了不少。但见其领头杀气腾腾，所过之处敌人鲜血飞洒，一时间豪气万丈，疲倦之色一扫而空。

异位面强者脸色大变，突然出现那人超出预料却比任何人都要强大，愈战愈强，正是当初让他们颜面扫地之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爆发全身元力，催动法器大肆杀戮。

“缩头乌龟！到现在才敢出来，大局已定，你今日非死不可！”

青年武力值顶天，身如闪电，一步千里。将对手玩弄与鼓掌间，气势滔天，无往不胜。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那种无与伦比的气势，比任何人都要耀眼。

他对任何话置若未闻，如同入无人之境，面目冰冷，哪怕受伤也像毫无知觉般，熟视无睹。

战场似乎因一个人的到来而大变模样。

但一个人注定无法逆天。

空间撕裂巨大的缝隙，成千上万的战车坐骑等从中掠出，加入战场。源源不断，让人绝望。

小咿皮毛满是鲜血，怒吼震天，雷霆顿现。

凌远满身伤口，疲乏至极，他像忘了疼痛，甚至不惜以伤换伤，把敌人围困在中央，不让他们侵入后方，从传送阵直接降临到学院内。

“不能败，绝不屈服……”有学员拿出禁器，引爆空间秘法，将百人碎尸。

碎尸碎骨簌簌落下，凌远面目狰狞，几分扭曲，他双目充血，双手握成拳。

啊！——

手臂被砍断。他粉碎了另一人的头颅。

血染的战场陡然间阴风拂过，似有黑色电弧隐约而动。

雷霆震震，暴雨倾盆。

数之不尽的熟人在面前死去，无比凄惨的死法，连魂魄也归于虚无，那是前一刻还护在他身前，告诉他要警惕的同伴，下一瞬他的鲜血染了自己满脸，身体碎成几截，一点点冰冷。

大脑像是爆炸了般，凌远浑身血液暴涨。只听尖利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无限延长，他的世界仿佛在重组又再次清晰，耳中寂静了，眼前画面变得无限缓慢，有血液在空中缓缓流淌，连死去的人眼里的惊恐到僵硬都历历在目，格外清晰。

凌远在迅速蜕变，天地为之共鸣，周身发出漆黑暗光，形成巨大的漩涡把他包裹在里面。这一切震惊了无数人，全都目光呆滞地望向那个方向，身体失去控制，无法动弹。

“快看，那是什么劫……”

“那人要进阶了，位面战场也能进阶么……快去禀报王主，啊！小心……”

凌远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万物都静止了。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无分敌我全部爆炸为一滩血雾，空间在迅速恢复，血气炼化为灵气滋养河山万里，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彻云霄，却传不进凌远耳中。

眼前一切被另外的画面给取代，这一次看得格外清晰。

那是一片氤氲的灵泉，水汽弥漫，能听到清冽的水声，还有……糜烂甜腻的……

凌远心念一动，温暖的泉水中有两个人，黑发和银发纠缠在一起，压在身下的那人背抵着壁很配合，闭着眼却看不出丝毫情动。另一人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眉眼，痛苦，挣扎，求而不得，脆弱得不堪一击。

银发男人是域。

见他万分痴迷，凌远只觉浑身血脉贲张，有些控制不住。

突然，被上的那人睁开眼，望向这个方位，眼里冰冷刺骨，让人忍不住寒战。凌远浑身僵硬，但见那人勾起嘴角，缓缓站起身，然后走到他身边，然后穿了过去。

“记住你答应朕的事，背负万载罪人之名，成为众矢之的，永生不能告知真相。并将以此偿还罪孽。这是你顺应欲望而得的惩罚，没人会怜悯你。”

四周场景变换，漆黑华袍及地，那人站在九天之上，俯瞰八荒。那是以天地熔炉为祭坛的旷世神迹，那人被万千道火围在中央，修为突飞猛进，神光破开天地，似有又有钟鸣敲响迎接新世纪的神尊。

百万部众的生命幻化道火，心甘情愿为他献祭。

涅盘到最后一步，百万部众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祭祀之音变得清晰，那些人或妖满是崇敬地膜拜上空，紧接着嘭地一声。

一剑破开天地。洞穿了神尊的身体。

钟声戛然而止。

道火回归自身。

不远处，一人银发白袍似雪，手持长弓而立。

又一箭，洞穿了神尊的背心。

百万部众悲愤欲绝，生生呕血。眼睁睁地看着尊主死去，而始作俑者得了熔炉淬炼己身，夺天造化，创不朽。那是叛徒，该遭天弃！

所有人如梦初醒，但见那人魂魄消散，身躯条然倒下。

功亏一篑。

滔天怒火将九天十地燃烧成汪洋火海，那种无与伦比的悲愤几乎要把天地湮灭。之后域消失了，他坐拥至强位面将位面封印，十万年不出。九天十地被分割成无数位面，天地动荡，至今未歇。

画面陡转，可怕的时空乱流中，有人影穿梭其间，一次次肉身被撕裂，魂魄碎尽，饱受折磨……他看不清正脸，只觉很熟悉。

“终于成功了……”

冥冥中似乎有谁幽幽长叹。

凌远睁开眼，但见这天地有了别样的感悟，似有种掌控天地的错觉，仿佛一念之间便能毁天灭地。他擦了把脸，一手的泪。心里没有悲伤，却哭了。

“凌远，小心！”

偌大的异位面空中出现巨大的空隙，一道紫衣身影缓缓出现，血光顿现，时空迅速崩塌，瞬移般袭到凌远面前。

凌远一脸惊悚地看着杀伐割开自己胸膛，鲜血喷洒而出，他动弹不得，无法躲开。

“别动，一切都结束了。”脑中有谁在说话。

凌远闭上眼，生机快速消散，意识全无。在他顺利进阶，能如位面之主般掌控天地之时，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他已经分不清了，连情感也被杀伐粉碎殆尽。

众学员纷纷恸哭，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异位面强者但见来人纷纷跪地，面露激动之情。

“恭迎主上亲临！”

几乎是同时，天地初光顿现，白光刺眼，走出一个人影，把凌远紧紧抱进怀里。

紫发主上宝相森严，轻蔑道：“这便是主上替身，不过如此，不过六七分相似，竟然护到如今。”

冰冷的躯体让域眸光空洞，既而杀气陡涨，白光多如牛毛般飞掠而出，但凡侵染之人纷纷爆成血雾。

“你竟然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

紫发主宰眸光冰冷，道：“你逾越了，叛徒，不过是小辈间的杀戮，竟然牵扯进来，莫非这就是你的小情人，值得你连脸皮都不要了。”

“全部都去死！算计也好，背叛也罢，既然如此，来啊，杀了我吧！”域紧紧抱着凌远，悲愤欲绝。

再也没有了，除了这个人之外，会忍耐他，包容他的人，再也不会有了。

“不要……死……”凌远喉间涌出血来，魂魄被打散，化为点点星光消散。嗓音微不可闻。

紫发主宰一刀刺入他的脖颈，域用手挡住，剑尖刺入手掌中，鲜血飞洒而出，仙光腾腾。将一道烙印深深刻入域的血肉内，随即身影渐渐淡去。

“三日后，在辰星古台大战，若你败了。刑天祭坛，以你身躯血祭神尊。”

“好。”

域没有抵抗，眼里没了神采。

回了顶端殿堂。域抱着凌远，跪在那处黑棺之外。

其实他没有执着不休，只是怕这人醒了，又会不要他。

只怕有些话说出来，便会变得卑微，他会有期待，会不敢放开。

为什么一定要神尊复活呢，就像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么，哪怕是假的虚幻的被厌弃的……至少凌远在乎的也只有他了。

无论变成什么样，这人总有一种气质，无形中便能统领他人，战场之上，只有他是最耀眼的。

青年的躯体冰冷，闭上眼黑发遮了半张脸，看上去竟和棺木中那人一模一样。身躯化为黑光消散，绿草生长，点点微光。

这便是结局。

又会是一次轮回转世，一切重新开始。

总有一日，残魂会蜕变为神尊，君临天下。

域双目空洞望向苍穹，碧空如洗，像极了十万年前的白昼。

神祭之前，他被神尊叫去。没忍住戏弄，他便陷了进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信仰不再纯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黑夜中滋长，每一次望着那人，便有些蠢蠢欲动。而后他遭了报应，神尊想终止血祭，却用了最毒辣的方法。

把神剑交给了域，当着百万部众的面，让域把自己杀了。

从此沦为叛徒，受尽辱骂，背负弑主之罪，隐忍而活。

可他万万没想到，神尊却为了救部众，甘愿放弃至高神位，一句话不说魂归天地，知道这一秘辛的只有域一个。他至今还记得神尊临死前的那一眼，仿佛被擒住心肺，无法呼吸。

那一眼是很温柔的，似乎在说，都交给你了。

所谓信仰便是至高无上。

一步沦陷，天昏地暗。

域无从解释，更不想解释。他封锁了至强位面，耗费无尽岁月，将位面灵气封锁聚集只为了神尊复苏，撕裂灵魂去域外游荡，寻得神尊碎魂，轮回转生，加以磨砺。

这人便是凌远。

域对凌远百依百顺，舍不得伤他舍不得碰他。

身为神尊，必须冷傲藐视众人。于是从出生起，域就对他周围的幻境进行了一系列刻意引导，神尊必须无人性，便得一次次告诫他人性都是不可信的，您是王，本该无所不能。

域告诉了凌远其他，却没有告知这点。

凌远知道后便笑话他傻，别人坑骗你，你还这般对他。

别人坑骗你，你还这般对他，真傻。

黑棺混沌雾气蔓延，每一丝都有万钧巨力，能压毁天地。似乎万古之前就屹立在这里，死后依旧静静地见证着这一切。

真真算无遗漏。

域把头埋进凌远的残躯中，紧紧的舍不得分开。

直到黑芒消散，整个人消失不见，他都没有动作。

守了三日，白衣人影去了辰星古台。

他离开后，空中飘散的残魂迅速聚拢，冲回棺木中，里头混沌雾霭回旋了下，闭合的巨大黑金古棺，其上赤红血纹闪烁，转瞬即逝。

辰星古台战场，巨兽嘶吼出声，异位面各大主宰亲临，密密麻麻占据百十米高空。围困住中央一人，各色法光蒸腾，有毁天灭地之威，仿佛开天辟地。

颗颗星辰坠毁，神识浩荡。这是位面主宰间的神战，每一击都能引得空间爆破。

“吞天，连你也背叛神尊了么？竟然不惜复生也要护他。”有主宰大怒，携万钧伟力而来毁灭天地。

巨兽骨架能撑天开地，护在域的身侧，为他而战。是死去的吞天巨兽本身，原本是神尊的坐骑。

“……他不能死。”

嗓音洪亮，阴风阵阵，听不太清。它护着域，后者却像失魂了一般，浑身染血，受伤严重。似乎每次轮回主人死去，这人比任何人都要悲怆，就像当年主上死后，痛不欲生的模样，连死去的吞天兽亡魂也没有对他出手。事有蹊跷，果不其然。

“叛徒，你罪孽滔天死不足惜！先前寻找神尊魂魄的百多位部众身陨，而今就连饕餮，白骨也被你所杀，你还有什么话说。”

数以千万计的杀伐铺天盖地而来，吞天兽骨架崩裂开，轰然倒坍。域得了神尊的万一造化，远比这些人都要强，但一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没有抵抗，吞天兽消失，万千杀伐降临到他头上。

域气息微弱，没了神采：“我无话可说，要杀就杀吧。”

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十万多年，撕裂魂魄在空间乱流飘荡千百载，他也累了。

“去死吧！以你血祭神尊，魂炼辰星，以儆效尤！”

癫狂的怒吼声震天动地，神威滔天，每一缕都能碎天的杀光化为巨浪朝着白衣人影当头砸下，与恐怖波动想比，那道人影渺小如尘埃可忽略不计。

突然，天地静止。

震天巨响一瞬间消失无踪。所有人动弹不得，震惊地望向中央黑芒处。

元气浪潮中央撕裂开一条细长的狭缝，轻而易举将万千杀伐湮灭。走出来一人，一身黑袍，齐耳的短发迅速变长，披散开来。

“凌远你……不，不是！”域看着他，如坠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