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乐从小到大很少看言将哭，但那一晚言将却为了李蔼的离去而撕心裂肺的痛哭。那一次的恐惧，言乐害怕再来一次。

“最后，在迪高公司八周年庆之际我谨代表委托我发言的NK咨询，和我本人，表示衷心的祝福和感谢，祝愿在不久的将来迪高能有飞跃式的发展，谢谢。”

李蔼说完，收回讲稿，他刚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上台发言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艰难过。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一天，他被言将摁倒在房间冰凉的地上，在第三天上课看见坐在讲台下的他，自己同样脑海一片空白的忘了词。

只是，那天忘词是因为愤怒，而今天确不是。

言将变了，变得成熟稳重，风度翩翩，他有了一个领队人该有的样子。

李蔼不奇怪言将会获得今日成就，他在多年前就已知道，言将非池中物，还好那些不堪的感情没有撼动他应该前进的方向。

没有人会愿意提起成功前的不堪，没有人愿意回忆年少无知时不成熟的冲动行为。

李蔼商界教育界涉足多年，他比谁都懂得这一点，他不准备再去试探时间对这段感情的影响力。

梁熙在言将身旁，一直笑意盈盈，她在所有员工眼里已经是老板夫人。她为李蔼鼓掌，然后回头挽住言将说“我以为大学教授都是又老又丑，这个倒很有风度和气场，还是你会选人。”说完，梁熙又问言乐

“是吧，言乐姐？这个教授叫什么来着？”

言乐有些尴尬，她看了一眼言将才说

“姓李，李老师，他是言将大学的老师。”

梁熙立刻回头对言将说

“原来是你的老师？名师出高徒呢，改天我们应该好好单独请他做一回客谢谢他，你说呢？”

言将拉开梁熙挽住他的手。

他也不想听梁熙提起李蔼的名字。

谁都没有资格叫李蔼的名字。

江小路走到他身后说：

“言总，大家等你发言。”言将回过神来，点点头，离开众人往台上走去。

李蔼已经走回自己的座位。

他身旁的学生，正笑着接过他手里的资料，然后给李蔼递上了一杯热水。

那个学生让言将想起八年前的自己，还有那些光明正大围绕着李蔼的日子。

台下的员工都看着他，而他却在看着李蔼。

66.

时间终于让言将明白，身份是如何在束缚住当年的李蔼。

此刻，他在此地，四周是与他一同打拼的员工，他看着李蔼站在台下，多想冲上去抱住他，但却不能。

八年前他希望李蔼能不不顾一切的和他在一起。李蔼不肯，他就折磨他，直到最后把他逼走。

多年后他自己扛起的时候才明白，身份和责任，一个老套又永远摆脱不了的问题。

他大可以放肆的叛逆，但最后在面对社会标准这座高墙时，又不得不走回去默默将它扛起。江小路见他总不开口，开始着急，借着给他调话筒的机会，小声的叫他。

“老板？”

言将看着台下的员工，忽然把秘书处写好的稿子揉成了纸团。

江小路吓了一跳，主持会议的魏勇顿时一身冷汗，他今年只防了林俊那疯子，没想到言将也来这一招。

言将静了片刻，总算开口：

“谢谢李老师，李老师是我的大学老师兼班主任。在大学时我不是个好学生，今天我也不敢在老师面前卖弄学问，所以请原谅我不用写好的稿子。”

台下忽然响起一阵掌声，他们从来没有听见言将如此发言。言将在公司是出了名讨厌啰嗦的人，他不喜欢在会议上长篇大论，秘书处每次都会尽可能简单的写发言稿。

但今天，所有人眼里最不爱发言的言将，却一反常态：

“八年前，在公司创办的时候，有人曾经对我说。‘快乐永远和痛苦同行，如果没有痛苦，也就感受不到快乐。’，这八年来我不敢提周年庆，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或许我们还没有快乐的资格。今天，我们在这里庆祝公司成立八周年，第一个原因是因为我们即将站在一条新的起跑线上，第二个原因，我想对这八年来为这个公司贡献了一份力的各位说一声谢谢。这八年，你们辛苦了。”

言将看向台下的李蔼。

“特别是八年前帮助公司成立的人。现在，就在这里，他们就在台下。他们其中的几位成为了公司的股东，而只有一位，没有人知道过他的存在，他曾经在一团迷雾中给我指明了方向，帮助公司走上最初的正规，却最终选择放弃股权离开。在此我想向他表达我私人的感谢，并希望能有报答的机会。”

梁熙好奇的凑到言乐耳边问，他父亲也曾在早期入股过迪高，但她却从来没听父亲说过曾经有谁放弃了股权离开的。

言乐僵硬的摇了摇头。她当然知道言将说的就是李蔼，她多害怕言将会当着所有的员工把那个名字说出来。

“想要前进，痛苦很难避免，但至少有人一同分担。我没有办法承诺未来风平浪静，但如果痛苦，我将一同痛苦；如果快乐，我将一同快乐。一个人的力量总归有限，单打独斗的英雄只存在于不切实际的神话里。人总是会彼此需要，生活如此，工作亦然。借助他人的力量，继而成为别人的力量。”

言将的发言让台下响起欢呼，他们一贯冷冰冰的老板似乎终于有血有肉的激动了一把。

言将依旧平静的看向李蔼。

如雷的掌声似乎已经与他全然无关。

当年李蔼会不会也曾用同样的心情看着坐在讲台下的他？

在他说完之后，下一个发言的林俊，走过来拍了拍言将的肩膀悄悄问他

“你今天怎么回事？搞这么煽情，我下面怎么接？”

言将看看他回答一句

“别发神经就行。”

林俊听完嚣张的笑了

言将无意煽情，这些话夹杂了多少想对李蔼说出的表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他有好多话想给李蔼说，就在现在。

梁熙早知道言将会上台，她让江小路准备了一束花。

在言将演讲结束后，梁熙站起来，捧起那束花亲自送上去给他。

一个未婚妻对成功未婚夫的崇拜，天经地义，让人感动。

梁熙走到他的面前，笑着把鲜花递给他。“你讲得太棒了，亲爱的。”说完她微微探出身，打算吻他的脸颊。

言将却像触电一样往后退去避开了她的吻。

梁熙有些尴尬，她小声唤了一声“言将……”。

言将像没有听见一样，看向李蔼的位置。

原本坐在那里的身影此刻已经不见。

在他接过梁熙的花束，众人狂热的那一刻，李蔼已经消失在了大厅内。

他猛的回身拉住江小路问：

“李老师呢？”

身后的江小路膝盖一抖，支支吾吾的说：

“李老师？他晚上10点的飞机，司机送他走了。”

那一刻言将的感觉完全是非理智的。

他只是惧怕简单的‘走’字。

这个每次在有李蔼出现的记忆和睡梦里他最害怕的意象。

他放下那束花，直直的往大厅大门走去。

“言总？还没结束啊。”江小路一路小跑的跟在他身后，小声喊他。却发现言将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离开大厅，言将开始往停车场的方向狂奔。

江小路完全被吓住了，她穿着高跟鞋跌跌撞撞的跟在言将身后。

江小路接过秘书递来的言将的外套，冲门口大声喊道

“言总！你的外套！”

言将没有回头，他穿着室内的单薄西装就这么冲出了饭店的大门。

室外的天空已经开始飘雪，大雾弥漫中，停车场一片漆黑。

忽然一束远光灯从不远处滑出，言将看不清那是辆什么车，他根本不想去看清，只是凭着直觉冲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了车前。

他知道李蔼就在那辆车上。

司机被忽然冲出的言将惊吓，一个赶紧踩下刹车，车在雪地里滑行了几米后，撞上了言将。

言将猛的扑上发动机盖，他被车撞得往后退了几步，幸运的是没有被撞倒。

他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

第一个冲下车的是李蔼。

李蔼大步迈向言将，看清他没有受重伤以后猛然拉起他的衣服怒吼道

“你不要命了？还是这么胡闹吗！”

司机像是被李蔼的怒吼给震慑到，呆呆的站在一旁。

江小路气喘吁吁穿过停车场跑到言将身后，给他递上外套，同样不敢说话。

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老板如此冲动，也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老板心甘情愿的被另一个男人吼。

言将看着拉住他的李蔼，终于长长的缓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李蔼永远不忍心不管爱胡闹的他。

或许这八年，并不是他独角戏式的痛苦。李蔼在乎他，并且一直在乎他。

其实李蔼早已经渗入他的骨血，那些本不属于他的理智和沉稳，是他扯下了李蔼的一片灵魂留在了自己的体内，却把自己的心寄放在了李蔼那里。

“老师，我们飞机要误点了。”吴朗在身后提醒李蔼。

李蔼于是慢慢的放开了揪住言将衣服的手。

此刻，所有人才从这场虚惊中缓过气来。

言将笑着说是自己刚才喝了一点酒的缘故。让江小路安排机票改签，和吴朗的住处。

在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人都离开之后，言将走回到李蔼的身旁。

李蔼从吼完他后一只动也不动的站着。

言将握起他的手，李蔼的手和很多年前一样，总是冰凉凉的。他问他

“我吓到你了吗？”

“是的”

他把他的手捉进自己的口袋，像很多年前一样。

“我从没有打算要吓你，过去也是，现在也是。”

“你总是让我来不急反应。”

言将接过他的话说

“等你反应过来，就跑掉了。”

李蔼无话反驳。

“李蔼，还记得我问过你的吗？如果我变得成熟和稳重，不再是你的学生后，你会不会试着爱我。”

“记得。”

“那现在，我已经不是你的学生，你还愿意试试吗？”

李蔼静静的听完，抬头望望漫天的大雪，

忽然笑了。

时间会抹去感情，但总有一些不会被抹去。

现在，他不用再怀疑，也不用再愧疚了。

67.尾声

李蔼和言将在雪地里待了一个小时后，突然在第二天大病了一场。

李蔼只好让吴朗一个人先坐飞机回去学院，言将挪出时间请假守着他输液。

第三天，正好在附近出差的李婉打来电话，说要来接李蔼回去。

言将靠在李蔼的枕头边问

——你妹妹一会来了看出我们俩的事，你怕不怕？

李蔼听完笑了说——她都这么大了。

言将顿时抱住他狠狠的吻了一顿。

他守着李蔼，搂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直到他慢慢的睡着过去。

言将看着李蔼安稳的睡颜，感到心满意足。

他曾经也分不清自己对李蔼的感情是冲动还是爱，但八年后他已经可以清楚的明辨。

他通过了时间的考验，能够失而复得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幸运。

一个柔软的嗓音在单人病房门口响起。

“哥？”

李婉一边推开病房的门

言将看见她，举起一根手指头比了一个‘嘘’的姿势。

李婉已经变为了一个成熟的女人，烫着大大的波浪卷，穿着入时的西装套裙，美丽动人。

只是言将依旧能从现在的她身上看到八年前那个青涩害羞的可爱女孩模样。

李婉看见言将，楞住了，她没有想到房间有人，更没有想到来的会是言将。

“你是……”

“还记得我吗？”言将问她

李婉看了片刻，扶住门轻轻笑了

“你是我哥的学生，我记得你。你叫言将。”

言将点点头

“你记性和你哥一样好。”

他低头看向枕在自己腿上的李蔼，李蔼已经睡着，浑然不知道他们的对话。

“我来接我哥回家，定了六点的飞机票。”

“我送你们。”说完，言将慢慢的从李蔼身下挪出腿来，他脱下自己的风衣盖在李蔼身上，然后弯下腰抱起他。

在抱起李蔼时，言将忽然想起什么，又看着李婉问。

“介意我这样抱他吗？”

李婉拿起李蔼的东西，看了他们一会，摇摇头说

“我早看出来了。”

言将笑笑由衷的说一句

“谢谢”

李婉已经学会和这样帅气的男人逗着玩，她颇有意思的看着言将抱着自己哥哥的背影说：

“什么时候和我说说你们的事吧。”

言将歪头说

“问你哥哥让不让你听。”

李婉嘴角一翘，调皮的说

“我下个月就结婚，他早管不到我了。”

言将听完笑了，他看看怀里的李蔼说

“真是个好消息，你哥总算不用管你，可以来管管我了。我要送你个大红包。”

李蔼在言将怀里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轻轻的动了一下。

言将把他又抱紧了一点。

——正文完——

番外：宁静海岸

01.客座教授

“请问李老师在吗？”安静的研究室门口响起一个男性的声音。

吴朗抬起头，立刻认出站在门口的男人。

“他在2203上本科班的课。”

“谢谢”

男人笑着说完，转身离开了。

来研究室帮忙的两个大本女孩转头问吴朗

“师兄，这人是谁？”

“李老师过去的学生，迪高的总裁。姓言。”

女孩一阵惊呼

接着，什么什么，那个那个，叽叽喳喳的在研究室炸开锅。

吴朗抬头看了那几个女孩子一眼，沉默的低下头。

忽然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闪出一条短信

——今天我能去接你吗？

吴朗仰头望了天花板片刻，低头回了一个字

——嗯。

2203的阶梯教室内，讲台上的人翻过一页PPT看向台下的学生，开始用铿锵的声调讲解画面上的内容。

言将从后门走入，在倒数第二排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

台上的人很自然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课程。

身旁的几个人转头看他，虽然他在来之前已经把西装换下来，但还是不免让人好奇。

半个小时候后，课程结束

学生们拿起课本离场，不少人走过言将的那一排亦要回头望一下。

——你看那个人，很帅气啊，没见过呢

——真的，肯定不是学生。找李老师的吧？

接着又吸引了另一批评价者加入。

几分钟后教室内人终于走得差不多了，还有几个人围着讲台上的李蔼站着。

言将站起身走到讲台边，看着那围在李蔼身边的学生。

他又站了几分钟，等待最后一个学生离开。

最后一个走下讲台的学生，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他一顿后，才慢慢的离开教室。

言将抬起手看一眼腕表，望向台上的人说

“问你一个问题，李老师”

李蔼把讲义合上，站在台上看着他似笑非笑

“什么。”

“下面的时间是我的了吧？能请你吃晚饭吗？”

李蔼忍不住大笑起来

“可以。”

言将也笑了，伸出手，把他从讲台上拉下来说。

“真嫉妒你的学生，随时找得到你。我要见你，得两小时高速，一小时飞机，再在硬板凳上坐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