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道不通(修改版)下——七世有幸
七世有幸  发于:2015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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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泽被噎了一下。他记得季秋池曾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也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

是声音。是那道比月光更温凉的声线,是录音棚里挺拔专注的侧影,是那张被点亮般光华灼灼的面容。

他仰视着、倾慕着、珍惜着的前辈,再也捧不起台本了。

顾泽突然动怒:“那又怎么样!你觉得我会因为那种事就不喜欢你这个人吗?舒容予,你也未免太看轻我了!”如果自己在对方心中就是这样的人,那么之前共同经历的一切又算什么?

“你还不明白,小顾,我看轻的不是你。”舒容予渐渐提高音量,“听啊,仔细地听听这副嗓子。”他伸手指着自己颈上狰狞的伤疤,“有时候我一个晃神,以为这些事从未发生过。再一听自己的声音,梦就全醒了……我已经醒了,你却还不愿睁眼——”

顾泽气得一阵脱力:“我不愿睁眼?!你以为我现在在做什么?大老远地跑到美国来,工作都放下,大街小巷地乱逛,只是为了消遣不成?我千方百计想帮你早些走出来——”

“走到哪里去?”

“——怎么到你那里就倒过来了?”

“走到哪里去?”舒容予又问了一遍。

顾泽沉默了下来。舒容予笑笑,站起身来:“看清楚吧。你喜欢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回不来了,剩在这里的是个一无是处,只会拖累你,还要拖累你一辈子的废物!”

太久没有如此激烈地说过话,不堪重负的嗓子一阵剧痛,舒容予的声音愈发沙哑,一字一句如同泣血:“如果还在从前,我还会有勇气靠近你的世界,会想要站到你身边……但命该如此,我已经拿不出什么来爱你,也不值得你付出了。”

他语气平稳,身子却像筛糠似的抖着,顾泽看在眼中,越是心疼就越是恼怒:“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我什么都不求,只想看见你活得轻松些,连这都不行吗!”

舒容予脸色发白地合上眼:“对不起。”

“少跟我说对不起!!”

顾泽霍然起身,烦躁与失望占据了所有思绪,他深呼吸了几下,一个新的认知浮现出来:“是因为我?”

……

“正是因为我在身边,你才不得安宁吗?”

舒容予慢慢偏过头去:“已经可以了,小顾。不属于我的东西,我霸占太久了。与其走向最不愿见到的结局,不如在你觉得太累之前……”

“行啊。”顾泽一阵心寒,怒极反笑地转过身,“行啊,你这是认定了我会走了。那就如你所愿吧。”

他大步走去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70.心结

顾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半天,胸口炙烤着的那股火气才慢慢冷却下来。

平心而论,舒容予并没有说出什么过分的话语。即使在积压多日的情绪爆发时,他最过分的话语,针对的也全是他自己。但顾泽正是因此才更加恼火。自以为牢不可分的联系,在对方口中却能凉薄至此,仿佛随时可以分道扬镳。

其实顾泽心里清楚,声带受伤这件事,不仅让计划之中美好的未来全盘颠覆,也抽去了舒容予最后一丝走下去的力量。舒容予说的是实情,他们的确没有可能回到从前了。命运以幸福为饵,引诱着他们撑到最后,又在一切圆满时将绚丽的蜃景生生打碎,仿佛一幕讽刺剧上演到极处,忘了该如何收场。

长久以来一直隐隐存在的问题,也被这场变故所激化,逼迫他们不得不去正视。在这场感情里,主动的那个人始终是顾泽,他心甘情愿一步步地越过舒容予的心防,也有耐心继续这样走下去。但感情毕竟是需要回应的。舒容予满心都在为顾泽考虑,但在他的设想中,顾泽的美满生活中却容不下自己的存在。

这份爱从一开始就过于消极无望,舒容予无止无尽的退缩与回避,终有一天会让顾泽也心灰意冷。真到了那一步,就再也无法挽回了——又或许,现在已经到那一步了?

顾泽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陷入了死局。

一阵夜风吹过,夹杂着零星的雪片。顾泽冻得一哆嗦,猛地清醒了过来,却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当时脑子里一片混沌,出门时什么也没带,甚至连件外套也没穿。此时三更半夜站在纽约的街头,能走去哪里?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刚才光顾着低头乱走,心思全没放在认路上。眼前陌生的建筑与路标昭示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他迷路了。

顾泽简直被自己气乐了。多大的人了,玩离家出走也不分时间场合。

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夜风一阵冷似一阵,刚才沉浸在思绪中不觉得,此时才发现手脚都冻得僵硬了。顾泽上身只穿了一件毛衣,摸了摸裤子口袋,里面一个子儿也没有,连手机都留在了宾馆房间。

深夜的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几个喝高了的黑人勾肩搭背地走过。照这个情势,连个能问路的人都找不到了。

顾泽对着手心呵了口热气,用力搓着手,忽然觉得一阵悲凉。自己到底是图什么呢?

他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待在这里过一夜铁定会冻死,顾泽决定好歹找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进去挡挡风。

刚一转身,就看到远处有个熟悉的影子一晃而过。

顾泽眨眨眼,定睛去看时,路灯下空无一人。他自嘲地笑笑,都到这地步了,还在期待些什么呢。

黑暗中有什么动了动,一道人影犹犹豫豫地走回了路灯的光照中。

舒容予身上还穿着睡衣,只披了一件外套,臂弯里抱着一件顾泽的大衣。

见顾泽朝自己迎过来,他低下头去,嘴角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把大衣递了过去。

顾泽的目光扫过舒容予明显是匆忙套上的鞋子与外套、冻得发白的嘴唇和微微打着颤的身体,默然接过大衣,展开来罩住了对方。

“小顾……”舒容予有些着急,伸手就要去脱,却被顾泽一把圈进了怀里。

顾泽抱得很用力,舒容予的额头抵在他肩上,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沉默半晌,舒容予低声开口:“我怕你走丢了……”

“我知道。”顾泽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笑意。

舒容予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解释,却连自己也不明白要解释些什么:“你什么都没带……”

“我知道。”顾泽终于放开了他,一只手却还紧紧揽在他的腰际,“回去吧。”

微薄松软的小雪自夜空中零落,四周静谧无声,只有两人的脚步渐渐去远。

******

重新回到宾馆房间,顾泽立即把舒容予拉进浴室,用冻得不听使唤的手指慢慢褪去了彼此的衣物,搂着他站到花洒底下。

顾泽的态度转变得太快,舒容予有些不知所措,但此时两人都被冻去了半条命,也顾不上别的了。冰冷的身体接触到温水都觉得滚烫,过了良久才渐渐回暖。顾泽一点一点地升高水温,四肢百骸终于舒畅了起来,再看舒容予,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他凝视着舒容予,笑了笑:“我说过的吧,万一走丢了,还得靠你来找我。”

舒容予心下有些疑惑,刚才还那么生气的人,怎么出去转了一圈就又能笑出来了?

顾泽目注着舒容予的表情变化,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你应该觉得生气才对。”

“……为什么?”

“为什么?”顾泽无奈地重复了一遍,“因为我像个五岁小孩一样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在异国他乡耍小性子,害得你也不得不追过去,吹了半天的寒风!正常人都会生气的吧?”

“啊……我也有错。”

“吵架是一回事,把事情闹大又是另一回事。像我这样,英语又不好,手机和钱包也没带,记不住路,又找不到问路的人,做事根本不考虑后果,也不负责任——”

“没有那回事。”

“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还不肯老老实实跟在你旁边,完全就是你的累赘——”

“不是的!”舒容予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否认,一抬起头,看见顾泽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若有所悟地顿住了。

顾泽咧起嘴角,双手环住舒容予的腰,侧过头在他脸上亲了亲:“容予,我好高兴你跟来了。”

舒容予微微一僵,没有出声。

“一直都是我走向你,却怎么也走不到,我心里……也会有点苦的。”顾泽并不在意对方是否回应,自顾自地说着,“你伤心,我只会更伤心,可你还不让我陪你伤心。我不知道怎么做才会好,我也很累了。一边安慰着你,一边也想要被安慰。”

舒容予神情一黯。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清晰地意识到,对方也只是个无措的孩子而已。面对突然转向的命运,他的惶惑并不比自己更少。而自己沉浸在绝望中,只想着不拖累他,却忽略了这孩子的感受。

“但是你追上来了。”顾泽夸耀似的笑着,“所以你还是在乎我的。”

舒容予突然间悲从中来,险些掉下泪来。他忍住了,艰难地张了张嘴:“我……不能像从前一样了……”

“知道,你已经说过了。回不去也没什么,人总得往前看。”

舒容予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消化这句话。“可我没有工作……”

“那就再找一份。”顾泽这次答得很快,“一定会有办法的。”

之前他没有花太大力气帮舒容予找新工作,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自己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经济总不成问题,就算养着舒容予也没什么压力。但那种想法是错误的。工作并不只是为了解决温饱,它本身就是一种验证自身价值的需求。

“会找到的。我们又不在乎收入,你开心就好。”顾泽笑道,“我们容予又聪明又认真,什么工作做不好啊。”

这语气简直像在鼓励自家孩子,舒容予忍俊不禁。顾泽偷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觉得十分满意,顺手关掉了热水,拉过毛巾擦干两人的身子。

舒容予又慢慢敛起了笑意:“我年纪比你大很多……”

“怎么又说到这上面来了?”顾泽不耐地皱皱眉,“爸妈那边我会去劝的,只要我们自己不在意,别人怎么想都随他们去。”

“现在还好,以后只会越来越老。”舒容予仍在往下说,“而你还年轻——唔……”

剩下的话语全被顾泽的双唇堵了回去。

顾泽一直吻到舒容予喘不过气才松开他。“行啦行啦,就算你列出一千个理由,我也不会再被你赶跑了。”

舒容予轻喘着笑了一下:“赶跑?”

“总之就是赖着你了。”顾泽一把横抱起舒容予,在对方低低的惊呼声里将他抱到床上,自己也饿狼似的扑了上去。舒容予被他从脖颈到胸前一阵乱啃,笑得浑身发软。

顾泽又蓦地停了下来,将脸埋在对方的胸口,闷闷地说:“没有你就是不行……别的任何人都不行。”

他的气息热乎乎地拂过舒容予的心窝,仿佛要将那里融化成一汪春水。

“别再让我离开了,好不好?”

舒容予眼眶一热:“好……哈啊!”他惊喘一声,因为被顾泽一口咬住了胸前的一点。顾泽眼里笑意微闪,毫不留情地用齿间碾磨,又用唇舌吸吮,大有接着争吵之前的残局再战之势。舒容予这时满腔柔情,身体更是敏感,稍经挑逗就已经脱离了控制。他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不想让呻吟声溢出去。

顾泽正欣赏着爱人的反应,突然看见这小动作,心中顿时酸楚不已。他俯下身去细细地吻着舒容予的唇,用舌尖撬开了对方的牙关,双手却在他身上肆意点火。舒容予熬不住这等撩拨,甫一出声又强行咽了回去。顾泽看在眼中,也不点破,只是更卖力地侍弄着……

71.新人

雪下了一夜,直到清晨才收住声势。顾泽醒来的时候,窗外街道上的积雪已经被铲去,天色阴沉,似乎又蓄着另一场雪。

这样的天气让人连出门游玩的兴致都提不起来。顾泽放下窗帘,回头看了看。舒容予也已经坐起来了,正一件一件地穿衣服,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留着几道煽情的吻痕。

顾泽走到床边,弯下腰在他嘴角亲了亲:“早。”

“早。”舒容予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此时整个人还有点迷糊。他撑着床站起来,腰间一阵酸软,险些跌回去,被顾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舒容予眨眨眼,想起来了。昨晚被顾泽变着法子折腾了不知多少回,最后在顾泽怀里失去了意识。一想到自己当时的样子,他顿时一阵脸热,逃也似的进了洗手间。顾泽忍着笑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

滴水成冰的冬日,最适合待在暖气充足的室内,抱着舒容予赖在床上交流交流感情,最好接着昨晚的势头再接再厉来几发——可惜已经跟医生预约了时间,不得不出门。

两人照着事先记下的地址找到医院,让纽约的医生替舒容予检查了一下声带。检查结果并没有什么惊喜,只是验证了之前听到的说法。声带结构精细,凭现在的医疗水平,即使再做手术也恢复不到之前的音色了。两人原本就没抱太大希望,听到这里也只是放弃了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而已。

年长的白人医生在询问舒容予的职业之后,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又嘱咐了一大堆注意事项。舒容予边听边点头,最后认真地道了谢。

从医院出来,顾泽悄悄观察了一会舒容予,问道:“累不累?时间还早,回宾馆去再睡一会吧?”

“不用了。”舒容予笑了笑,“花了这么多钱出来,应该抓紧时间好好玩。”

顾泽咧嘴一笑:“听你的。”

这一天两人尽量待在室内,逛了几座艺术馆和博物馆。晚餐过后,顾泽想起安藤推荐过一家颇有特色的酒吧,便将舒容予带了过去。

酒吧里灯光朦胧,人声鼎沸。大厅里专门划分出一块区域,摆放着三角钢琴与话筒,一个女歌手正用如梦如幻的低音唱着七十年代的歌曲。

两人去吧台点了酒,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那女歌手正好一曲唱毕,人群开始鼓掌,有几个喝高了的男人大声起着哄。女歌手微微鞠了一躬,又换了一首老歌款款唱了起来。

顾泽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从她身上移到了后面的那架钢琴上。一个男人正低头为她伴奏。顾泽盯着那男人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个在意已久的疑问。容予,我有件事想问你。“他说。

“什么事?”

“谷田前辈提到过,有一次你们一群人给人庆生,去了一家爵士酒吧,你被寿星要求去酒吧中间弹琴。”

舒容予怔了怔,低头去喝酒:“……是有这么回事。”

“我后来琢磨了一下,你的性格大家都知道,一般的同事大概不会指使你去做那种事。那个寿星,是方野吗?”

舒容予垂着眼,睫毛在脸上覆下一片阴影:“嗯,是他。”

果然如此。顾泽莫名有些吃味,半真半假地抱怨:“你还没有为我弹过一首曲子呢。要不是季秋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会弹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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