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医生摇头说:“不对,你的孩子不仅是偏苍白,他还有点黄,你不觉得他现在就像秋天那枯黄的树叶吗?”
秦月明的手痉挛一般抓紧了桌子。
朱医生觉得自己的措辞似乎过了点,马上转换话题,问:“那你有没有觉得孩子精神不好,经常叫累,或者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儿来,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那么活泼呢?”
秦月明回忆着,说:“是,他好像是有些体力不好,不爱去外面玩,只喜欢躺着……”
想到上去昊昊赖床不起,还有送他去幼儿园时他像个小老头一般慢吞吞地走,哪有一点四五岁小孩的活力?秦月明顿时心如刀绞,自责地想:我当的什么爸爸啊?孩子明明是病了,我却毫不知情,我怎么能这么粗心大意呢,我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呢?
朱医生看着这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爸爸在自己面前无可抑制地放声痛哭,像个在闹市中走失的大孩子一般,不禁也为之深深动容,忍不住拍了拍他颤动不已的肩膀,说:“坚强起来,家长!现在,你是孩子的主心骨,孩子能不能战胜病魔,必须有亲情的鼓励和关照。你可不能自己先垮了呀。”
秦月明擦去眼泪,说:“是,对不起,是我一时没忍住……”
秦月明听从朱医生的建议,给昊昊办了入院手续,因为,即便不是白血病,也是非常严重的贫血症状,不可大意。
这一晚,秦月明就在医院陪护的折叠沙发椅上过了一夜。
秦月明几乎一夜都不曾睡着,只在心里忐忑,并默默地向他以前并不相信的菩萨大士祷告:“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你可千万要保佑我家昊昊啊,我宁可得病的是我,千万不能是昊昊啊,他还那么小,那么可爱,跟着我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求求你了,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早上,秦月明下去买了早饭回来,和昊昊一起吃了,就开始搜索枯肠给昊昊讲故事,可惜他的故事老掉牙的哪咤孙悟空之类的故事,还讲得磕磕绊绊地一点也不连贯,听得昊昊都有些不想听了,说:“爸爸,你别讲了,休息一会儿,喝口水吧。”
隔壁病床上的是一位二十岁不到的女大学生,温温柔柔地很爱笑,此时便笑着说:“昊昊,你和你爸爸感情真好。”
昊昊小鸟一般扑到女学生的床边,仰起小脸,看着她,说:“莉莉姐姐,其实,我更喜欢听你讲故事。”
莉莉用手指微微一点昊昊的小脑门,说:“好啊,等一会儿治疗完了,姐姐给你讲一个你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
昊昊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却又怀疑似地说:“太好了!不过,我可是我们班上的故事大王,好些故事我都听过了。”
莉莉笑着说:“我的故事,你肯定没听过,因为,是我自己写的。而且,可能没有出版的机会了。”说着,莉莉黯然地垂下眼睫。
秦月明听着这句话心里一动,再抬头仔细一看,莉莉的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帽子下的头颅和白皙的颈脖之间有剃头留下的青色的痕迹,不禁恍然:这小姑娘也是得的类似的病吧,看她头发好像都剃光了,应该比昊昊的病情更严重……
又一会儿,朱医生带着昨天的护士进来,告诉秦月明昊昊今天还要输血。
输血四百毫升就是一千五百块的费用,仅仅两天的功夫,为昊昊治病就花了几大千出去,可是,秦月明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唯求花钱消灾,唯求观音大士显灵,能叫昊昊快快地好起来。
昊昊听说又要扎针输血,有些畏缩,苦着脸说:“怎么又要输血啊?昨天才输了的,看,我这里还是青的呢。”
输血不比输液,输点液体或是葡萄糖什么的只是皮下有些微痛,而输血呢,血渗到哪里哪里就一片淤青,昨天输血的痕迹在昊昊小小的白白的胳膊上十分突兀,就像是戴了个黑色的臂环一样。看来,今天又要加一个臂环了。
昊昊很勇敢,扎针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哭,却眨巴着眼睛问扎针的护士:“阿姨,这一次给我输的血是个男人的还是个女人的啊?我要输那种男人的强壮的血。”
大家都被这天真无邪的孩童话语逗乐了,说:“献血的人早走了,血袋上只标明血型,怎么能知道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呢?”
昊昊失望地“哦”了一声,又说:“那我也能知道。这一次给我输的肯定是男人的血,我能感觉到。这血输进去,就好像我吃了饭一样,又有劲儿了。”
别人听得都发笑,唯有秦月明心里发疼发酸,输了血才有劲儿,难道说昊昊真的是……
到了下午两点钟,最后的检测项目——骨髓检测的结果也出来了。
观音菩萨似乎没有听到他的祷告,没有庇护这一对可怜的父子。
昊昊得的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一般意义上的“绝症”。
第3章:我要去找他
医生办公室内,秦月明一脸呆滞的沉痛,喃喃自语:“昊昊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呢,我们家几代人都健康得很……还有,我虽然是单亲爸爸,可是,我还是很精心地照顾着孩子的,从来没用在饮食或是什么方面亏待过孩子……”
朱医生怜悯地说:“遗传只是治病的一个诱因,再生性障碍贫血的诱因很多,诸多药物还有化学中毒,还有一些物理因素,比如电离子和核辐射等都可能导致此病。在我国的发病率为十万分之五、六左右,其中,男性青少年占的比例高于其他人群。”
秦月明心里很难受,倒是听懂了医生的意思,得这种病的人多数不少,一万个人里面就有半个,所以,现在伤心难过或是自怨自艾都没用,关键是要振作起来,配合医生积极治疗。
面对秦月明恨不能将所有的家当都押上只为了救助儿子,同时恨不能跪下给医生磕头的热切目光,朱医生的脸上浮出一抹惭色,说:“你的孩子得的是慢性再生障碍性贫血,相比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要好得多,只要输血和针对性治疗相结合的办法,暂时都不会有生命危险,有些病人甚至能存活十年以上。但是,你孩子的情况又要特殊些,主要是血型特殊。他是b型rh阴性血,凡是rh阴性血都被称为熊猫血,因为罕见,一般人群中是某一型的rh阴性血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三。就连这一次输血,本来我们医院的血库是没有这种血型的,而是通过联网系统在别家医院找到的血源。所以,若是要是你孩子需要长期这样输血的话,就怕找不到那么多……所以,最一劳永逸的治疗方法就是骨髓移植……”
秦月明的脸色随着朱医生的话瞬息万变,听到“一劳永逸”这个词时他的脸瞬时焕发出光彩,忽然想到什么又黯淡了下来,急急忙忙地打断朱医生的话,说:“这个骨髓移植,我知道,其实和输血是一样的。是不是只要血型配得上,就能移植?那我家昊昊的血型一般人特殊,是不是骨髓移植就比一般人要更困难呢?”
朱医生说:“不对,输血和移植骨髓听起来有相似之处,实际上并不相同。骨髓配对的最重要的条件是,人体白细胞抗原,就是hla,这个hla必须要相似度很高才能配对,不一定非要血型相同,实际上,现在国际上已经出现过多例血型不同但hla相似度很高的人,从而可以进行骨髓移植手术。但是,你说对了一点,骨髓配型非常难,一般来说,直系亲属配对的可能性比较大,比如父母,或者兄弟姐妹,其中亲生的兄弟姊妹能配对成功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再次者,表亲或者堂亲的兄弟姊妹也可以试试,就是能匹配得几率要小得多了。要是在亲属圈里都不能找到匹配的,那就只能求助红十字会的中华骨髓库区找相近或者比较相近的骨髓配型,但是,你知道,骨髓库这个东西,我国还处在初建的阶段,样本很少,红十字会目前有的样本只有四万分,台湾是二十三万分,而美国则有四百多万分,也就是说,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我国仅仅有四名血液病患者能通过骨髓库配型成功。难啊,实在是太难了,还有些情况特殊的,即便是有台湾或者国外的援助,还是有可能在几十万人的骨髓库中找不到相同或者相似型的,不得已时只能采用相近的骨髓配型,但成功率会下降导致移植失败。而且,抽取骨髓造血干细胞并移植到患者体内的过程比抽血、输血要复杂得多,所花费的时间也很长,同时伴随着移植失败的可能,总之,骨髓配型成功是一件幸运的事。”
秦月明的心像是七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随着医生的话忽喜忽忧。
最后,朱医生一锤定音,先从目前配对可能性最大的秦月明身上
朱医生说:“骨髓移植比输血要难得多,在毫无血缘关系的情况下,一般来说,几十万人当中,才会有一个骨髓分型能匹配得上。而,”朱医生眉头紧攒,说:“而,你的孩子情况有些特殊,要找到匹配的骨髓的难度就更大了,千万分之一都有可能。”
秦月明一下子表情凄惶了起来,哀求地问:“那怎么办呢……我家昊昊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姊妹,我倒是有个哥哥,不过他还没有孩子,所以,昊昊没有堂兄弟什么的……”
朱医生的眉毛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说:“那样的话,咳咳,先把你自己的配型做了再说,一般来说,亲生母亲或者亲生父亲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配型成功。”
可是,经过hla配型手术后,经检测,秦月明的骨髓和昊昊的不匹配。
秦月明一下子表情凄惶得像是寒风中的寒号鸟,拉住朱医生苦苦相求:“朱医生……我……只要我能办得到的,都会尽全力……”
朱医生的脸色亦是黯淡,说:“孩子的妈妈呢?他妈妈能配得上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你能设法联系到他吗?”
秦月明面如死灰,最后一咬牙,说:““她……不在这里。”
朱医生心里猜测着这意思,多半是孩子的妈妈已经去世了,这是戳了人家的伤心事,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最后叹气着说:“唉,这下子就难办了,可惜,昊昊又是独生子,没有个兄弟姐妹。”
秦月明不死心地说:“可是,我这这边还有些亲友,昊昊有奶奶,大伯,还有我的一些表亲堂亲的兄弟姊妹,有希望吗?”
朱医生沉吟着说:“一般非血亲的亲属,能配上的可能性很小很小,不过,总比在茫茫人海中搜寻的好,试试吧,你们动员尽量多的亲属来医院验型,总归还是有几分希望吧,可是,若是在自己的亲友中不能配对成功,而要求助骨髓库的话……”朱医生的话没说完,到但是秦月明已经懂了他的意思,言下之意就是“几乎不可能”。
秦月明将家里所有的亲戚都动员了来医院里做检查,有些通情达理的倒是二话不说就来了,有些小肚鸡肠又没啥同情心的不肯来,最后被秦月明千求万央地才来。不管成没成,秦月明都非常周到地款待了亲戚们,什么吃饭住宾馆的都不在话下,最后还贴补了来回的路费。
可惜,忙活了一场是个空,秦家的十余口亲戚中,没有一个人的骨髓分型是和昊昊的相匹配的。
朱医生摇头无奈地说:“那就只能先输血保命了。你再去搜罗一下,看看有没有漏掉的。哦,对了,孩子妈妈不在的话,她应该还有些亲友吧,比如她的兄弟姊妹?”
秦月明默然了一会儿,艰难地回答说:“我试试吧,看能不能联系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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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在心里如何不甘愿,秦月明还是只能面对现实:儿子昊昊得了很重、很重的病。
秦月明给幼儿园挂了电话,说了昊昊将要休长假在医院调养的事情,却没有说昊昊得了重病的事情,似乎这样,还有一种昊昊肯定会得救会被治好,然后无忧无虑地回到班级和同学中去的感觉。
老师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什么。
比较麻烦的是昊昊的照顾问题,秦月明很想一狠心把工作辞掉,专心专意地照顾昊昊,可是,想到以后的治疗费,秦月明马上打消了这个主意。
不光是不能辞去工作,甚至要去外面再找一份工作才好。
昊昊现在每天都要输血,一天输四百毫升,加上护理费什么的,一天就是两千块钱。可是,说来也奇了,看着血袋中鲜红的血输下去,昊昊本来雪白没有血色的脸就渐渐地带上了孩子特有的红润,而且,也有了活力,在病床上一下子就呆不住了,这里跑那里跑的,完全就是一个健康又聪明的孩子模样,看得秦月明一边心疼输血的医药费一边又咬着牙齿想只要昊昊好,输血就输血吧,再多的医药费也供着。
秦月明虽然工作了几年,可是,拖着一个孩子到底要花费要大得多,再说还要租房子,所以,手边也仅仅只有十多万的积蓄,本来是给昊昊存的教育基金,可惜,一住进医院,医药费,还有请人护理的费用,七七八八地,钱就像流水一般花出去,不过是半个月过去,就花了一大半的积蓄,可是,这节骨眼上哪里敢断开供应?秦月明百般无奈之下,只能求助家里。他给母亲打电话,将昊昊的情况说了说,就算不能借钱,好歹请母亲过来照料一下昊昊,也能省下一点护理费不是吗?
秦月明的母亲上一次听到小儿子说到昊昊的事情的时候就哭得老泪纵横地,当时就说了要留下来照顾昊昊,但是,当时情况不明,病房里又只能留下一名亲属来照料,所以,秦妈妈当时还是走了的,这时候听到秦月明求告,二话不说地连声答应着说:“好,我来,我来。昊昊怎么就得上这么个病呢?我们全家人都没有过得白血病的人啊,怎么会……好了,我不说了,我这里还有几万块钱,反正也用不着,带过来给昊昊治病吧。”
秦月明感激不尽,便说好了第二天去接母亲过来。
原来,秦月明现在是在省城工作,而母亲和大哥则还住在老家,即省城下面的一个地级市。秦月明第二天可以以拜访该市的某客户的名义将公司的车借一辆出来,正好拜访完了客户就去接母亲。
可是,到家接母亲的时候,大哥秦月旬却在家,一脸阴沉沉地,说:“妈这么大把年纪了,你不说让她享点清福,倒是叫她做老妈子去,你这儿子当得亏心不亏心啊?”
秦月明歉然地说:“大哥,现在是特殊情况,妈妈帮我和昊昊这一把,我一辈子都记得,等昊昊好了,将来和我一起孝敬她老人家。”
秦母也说:“是啊是啊,一家人不说二家话。月旬,月明现在有困难,咱们帮他一把,将来你若是有别的困难,月明也会二话不说就帮你的,你忘了当初你爸得尿毒症那会子,若不是月明拿钱回来……”
“结果呢,爸还不是死了?白白花了那么多钱,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还有,要认真说起来,我爸还不是被月明活活气死的?”
秦月旬鼻子里喷气,愤愤地对秦月明说:“得了,你别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孝敬?墙角都给你挖完了,还谈什么孝敬?妈把她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八万块钱都取出来了,说要给你那什么病儿子治病!还说,要是不够的话,还要卖了这房子,真是疯魔了!这是我结婚要用的房子!”
秦母弱弱地扯了一把大儿子的衣袖,说:“少说两句吧,没准儿昊昊的病就治好了呢,那就不用卖房子了。”
秦月明蹙着眉,跨前一步,对大哥说:“我不知道这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叫妈卖房子的,不然,妈回来都没地方住了。钱,我会想办法,妈妈的八万块钱就当我借的吧,以后一定会设法还上,那是妈的养老钱呢,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昧下的。不过,大哥,你的话别说得那么难听,昊昊也是你的亲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