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珏 下——陈书颜
陈书颜  发于:2015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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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聊,我去换件衣服。”陈珏拎起行李朝着卧室走去,腰背挺直,步履间不带丝毫拖沓。端木羸的心无端一紧。

客厅内的几人眼睁睁的看着陈珏的身影被房门隔绝,气氛一时间颇为怪异。躲进卧室的陈珏倚在门上深深的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几番换气依旧无法平息胸膛的炙热。

这日子,没法过了!

端木羸的目光慢慢从房门转回来,绿眸暗凝,面色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就在元佩岑要张开嘴劝慰端木羸时,老太太金淑兰一把握住她的手,对着面露不解的儿媳妇,金淑兰缓缓摇头。长辈们不发话,作为同辈的端木赢兄妹更不好出声。何况,幼弟端木羸的感情生活远远轮不到他们插手。就在众人不知该做什么表示时,端木羸的手机铃声响了。

端木羸接通电话,是父亲端木樊。被郝少嵂请到某个隶属国家安全部所属的小楼,喝茶闲聊外加回想当年的他在叙完旧以后,准备回到位于北京城的老宅。挂断电话,端木羸将父亲的意思转述在座的家人。

放下心的元佩岑搀着婆婆起身,端木赢兄妹也站起身准备离开。既然父亲要回到老宅,他们待在这里算什么。

端木羸扫一眼卧室房门,既然父亲没有提到陈珏,他也就没必要将陈珏带到父亲的面前。想到陈珏之前不愉的面色,端木羸敲敲房门,好一会儿,门才打开。

“雅玉。我回老宅了。”

“嗯。”陈珏背对着端木羸,声线平稳,让人听不出语调起伏。

“有事,打电话。”

“嗯。”

盯视着弯下腰背的陈珏好一会儿,直盯得陈珏背后发毛,端木羸才缓声道:“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嗯。”

房门合十,脚步声渐响渐远,另一个房门被打开,关闭。

陈珏放下手里正在整理衣物的活儿,静静的听着,直到什么也听不到,一片静无后,他一屁股坐在床上,低着头,面色青青白白转变着。

端木羸的家人不待见他,他心里早有准备,甚至隐约想借着亲人的助力来抵抗端木羸的强权。端木赢一见面就用钱砸人的举动,陈珏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然而,接下来端木泠的亲近友好的态度则让陈珏蠢蠢欲动的心一下子安分起来。在没有探清楚端木羸家人的真实想法前,他不会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的摆出来。

可,这一次不在预料中的碰面让陈珏的心不由的跌至谷底。他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深觉无力,乃至催生出无法抵御的沮丧。

他该怎么办?

端木家的老宅位于西城后海附近。据说曾是几百年前某代皇室宗亲的别府,后传至金淑兰的父亲,是金淑兰嫁带进端木家的嫁妆之一。它静静坐落一隅,历经百年沧桑变幻,不变的是它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所蕴含的历史。

扶着祖母走过大门、影壁,端木羸的眼睛不时看顾着祖母脸上的感慨。他生长在英国,直到十六七岁才随着父亲回到国内,见到了那时已然破败的大院。见惯了英伦欧式风格建筑的他,在看到大院的第一眼时,心里莫名的酸楚。

端木樊顶着寒冬的凛冽,背着手在正房的房门口阶下。院子里花木凋零,不见冰雪痕迹。见到母亲,他快走几步从端木羸手里接过老太太的手臂。自从动乱始金淑兰离开后,就再也没回国过,也再没有回到这个她居住了几十年的大宅。

“没想到,还能回来。”

是啊,一走三十年,她是真的没想到还能有回来的一天。

一家人团团而坐,慨叹一番世事变迁后渐渐变得安静,寂静。静默一会儿,作为大家长的端木樊开口。“我从不知,你会喜欢同性。”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顿时风云变色。

端木赢兄妹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低眉垂眼,这个家里,父亲一直有很强的威势。老太太金淑兰慈爱的拍拍身边端木羸的手,她做出这个举动,一是表达自己对于幼孙的爱护,二来嘛,她也是通过这个小小的安抚举动间接表明自己的立场——在不影响她抱重孙的前提下,只要是爱孙喜欢的,她就支持。在场唯一紧张的只有元佩岑一人,处于丈夫、儿子之间,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端木羸很是实事求是。

端木樊笑,他的三个儿女中,长子端木赢没瘸腿之前,要能力有能力,要眼光有眼光,唯一不足的就是手段通天却无法心狠,瘸腿之后依旧没有改变。倒不是说心慈不好,只是处在这个特殊的身份上,需要狠下心来斩草除根的时候决不能手有余请。就像当年的那段孽情。

二女儿端木赢因着自幼身边上赶着献殷勤的异性过多,小小年纪便学着冷着一张脸,硬着性情赶走不怀好意的男孩儿、男青年们。

只有三子端木羸成长的最为迅速,最为让他侧目。十八岁之前的端木羸穿金戴银长在富贵窝里不知人情世故的王子,直到遭遇了欺骗、背叛、伤害才在一瞬间成长。稚嫩青涩蜕变成成熟老练,从不通人情世故到对敌的心狠手辣。他的蜕变,他的成长,让他这个父亲欣慰的同时也说不出心疼。

可他是个父亲,是个不善言辞的父亲。有什么话,温情的也好,动容的也罢,他从没有在子女面前恳谈过。除了长子,他怀着培养继承人的心态关注他的成长外,次女、幼子皆是放养成长。直到长子瘸了腿,他身上的担子不得不转交给幼子端木羸。

最终,端木羸也不负他的期望。属于他的传奇,正由他在书写。

“阿羸。”作为父亲,端木樊很少这么亲昵的称呼子女。他正正脸色,很是正经严肃。“你是同性恋?”

作为一个不负责的父亲,他有必要在儿女们成年后给予适时心理疏导,甚至是意见。

“不是。”

得到端木羸的切确答案,上至长辈金淑兰、元佩岑,下至手足端木赢、端木泠都松了口气。在陈珏之前,端木羸是有段感情经历的。虽然最后结局出乎意料的悲惨,但对方依旧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性。

“那你……”潜在的台词含义是什么,在座的凡是带着耳朵的人心知肚明。

“我只是喜欢他。而他恰巧是同性。”坦然的不能再坦然的态度,让所有人明白了端木羸潜在心底的真心实意。

“喜欢?”端木樊品味着这两个字。上一次端木羸动心喜欢一个女孩儿,兄弟俩差一点倪墙不说,就连他这个父亲多少都受到一些波折。这一次……

“你喜欢他,那他喜欢你吗?”

端木羸的身体一顿,他抬头,绿眸对上父亲那双似是关心又似什么都看透的眼睛,莫名的些心虚。

是啊,他喜欢陈珏,那陈珏喜欢他吗?

端木羸不出声了。端木樊却不准备视如无睹。“你是我的骨血。你是什么样的心性,作为父亲,我一清二楚。同样,你会喜欢怎样的人,我同样一清二楚。”

虽说,知子莫如母。但比起不怎么靠谱的妻子来说,他还算靠谱。

端木羸被父亲接二连三的绵里带针扎的步步退缩。姜自是老的辣,然,雏凤也可清于老凤声。

“暂时,不代表永久。”

有自信是好事,但过分的自信也可能是不自信。端木樊略有深意的看着端木羸,似笑未笑。

父子两一时无话,气氛静谧起来。

“那是个好孩子。”金淑兰似有意有似无意插了一句嘴。“人长得挺好看的。”说完,她还点点头,很赞同自己的所言。

端木羸也点头。在他看来,陈珏确实是个“好孩子”。这一点,他很赞同祖母。

端木赢兄妹俩在看到端木羸一脸的确实如此的与有荣焉后,两个人撇撇头,不想去看他那副让他们觉得看上去有点儿傻的模样。

作为母亲,一个有点儿不靠谱的母亲来说,端木羸喜欢同性这件事与其对她是一种震撼,不如说她在担心儿子会再一次受到伤害。

端木樊哂然一笑。端木羸喜欢同性与否,在他们这样的人家来看,可以说是不算什么。身为父亲的他关注的一个是儿子的身心,一个是儿子会不会为此担负不必要的压力。他相信,无论是母亲、妻子、长子、次女,他们在乎的应该和他是一样的。

这是属于家人的关爱。它或许不够委婉,不够温情,但,这确实是真真切切的亲情。

第七十五章

这一年的春节,陈珏是满怀着忧思苦闷度过的。

最开始,陈家爸妈最初只当他实习的日子累过头了,催着他多歇歇。等三五天后见他还是时不时蹙眉不快,陈家爸妈只好侧面打听他是不是为半年后的就业头疼,得到否定的答案,陈家人很有眼力价的尽力不去烦他。

见大儿子还是没有展颜,陈妈妈把春节期间陈家小店远远超出众人的预料的营业额告知陈珏。即使是这样,他也只是展眉开怀片刻,依旧忧心忡忡,满怀的抑郁。

春节后回到医院的陈珏面临再一次轮转科室。鉴于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陈珏决定去妇产科。虽说一个大男人在妇产科有些不好施展手脚,没办法,谁让四大主科——内外妇儿中,妇产科也占据了一席之地呢。

医者面前没有生死富贵之别,更没有男女性别的障碍。

做好心理准备的陈珏拎着一些品相看上去还不错的特产来到医务科。

得知陈珏转科的请求后,吴科长很是诧异的看着陈珏。这些年不是没有实习生请求去妇产科,但大部分都是女生,基本上没有哪个男实习生请求踏足妇产科。陈珏的这个请求不得不说在整个军区医院来讲颇有些前无古人的意味。

即便如此,到底是不好拒绝有为青年的向上之意。吴科长给主管妇产科的科主任打了个电话。电话这头的吴科长将话说的很好,至于电话那头的科主任是不是也很乐意,陈珏无从判断。

几分钟后,吴科长亲自带着陈珏前去妇产科。一路上,吴科长简明扼要的向陈珏介绍了一下妇产科里相关的人事。陈珏边听边记,这些东西在某些时候都是很有用的信息。

妇产科在军区医院里不算是什么比较重点的科室,但没有又不行。基于妇产科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院内领导很是痛快的划分出一栋楼给妇产科。

于是,在踏进那满是粉色温馨气息的大厅、护士站以及住院部后,陈珏整个人都有些风中凌乱了。

那临界于新生的焦急喜悦和这可爱风十足的粉红色很不搭好吗?

陈珏僵着身子,木愣愣的看着和妇产科科长作简短交涉的吴科长,他的心理有些后悔。

一番交流后,陈珏在妇产科安家落户了。上班的第一天,他就被一个主治医师拽上了手术台。

愣愣的换上手术衣,愣愣的洗手消毒,愣愣的接过配台护士递来的消毒碗,再愣愣的为即将施行剖宫产手术的孕妇铺盖消毒巾、手术单。直到主刀的医生、一助的住院医安上了手术刀片划开腹部的表皮,剖开膨大的泛着紫色的子宫时,陈珏才回过神来。

额际的汗水隐入一次性的手术帽子,被吸收。陈珏的背脊被空调的暖风吹得阵阵发凉。

他不是初见识活生生血肉的菜鸟,也不是初出茅庐半瓶子水。但,这么直面的亲手触碰生的喜悦,内心着实被撞击的泛起层层波浪,圈圈涟漪。

再没有什么比新生命的诞生更让人心潮澎湃了。

停下握笔书写病历的手,陈珏倚着办公椅,看着他拟写的病历出神。母爱的伟大他多是从文学影视作品中感受一二,即便母亲对他的爱丝毫不差什么,但他更多的似乎是把这种淡淡的、温温的爱意当做理所当然了。

要不,晚上给妈妈打个电话吧!

没等陈珏去实施,他就被端木羸的一通电话搅合的没了心情。

端木大爷这通电话没别的,只是说,晚上他会让金壹接陈珏去参加饭局。一想到有可能碰上端木羸的一家人,陈珏说不出的烦闷。

八点十分,就在陈珏迟疑着要不要给端木羸打个电话回绝时,值班的医生一把拉住他。“等会儿有个手术,别走了。”

陈珏点头,能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拒绝端木羸总比他想出什么不靠谱的借口好。他痛快的给端木羸发了个信息,大意是,他临时遇上了一个急诊手术,走不开。至于什么时候下手术台,暂时不明。

发了信息后,陈珏心情很好的跟随前来推手术车的麻醉医生一同推着患者到手术室。至于端木大爷会不会在看到信息后不快,那就不是陈珏能预测并见识到的了。

等陈珏在手术室准备好后,值班的主刀医生才到,和他一同来的还有普外科的一个医生。

陈珏打了个招呼后,待在两个医生身边旁听两人的会诊。

原来这是一个怀孕八个半月,突发性急性阑尾炎发作的孕妇。

陈珏一边听,一边回想着教科书里面的内容。妊娠合并阑尾炎,是比较常见的妊娠期外科疾病,妊娠各期均可发生急性阑尾炎,但以妊娠前6个月内居多。如果没猜错,该孕妇未孕前应该患有慢性阑尾炎。因着不常发病,所以没有当做一回事。直到怀孕后,炎症因为妊娠后身体的体质发生改变而改变。

这一头陈珏根据两个医生的只言片语揣测着,另一头两个不同科别的医生对着患者的病历商讨开来。

一个说,在此之前患者也曾阑尾炎急性发作过。鉴于孕早期孕妇要求的保胎原则,基本上是靠消炎药物消炎治疗。现在身体有了拮抗性药物消炎已经无法起到应有的效果了。

另一个说,如果开腹行阑尾切除术势必会影响到宫内的胎儿。孕妇还好,关键是胎龄八个半月的胎儿。如果胎儿无法继续在母体宫内妊娠,该如何处理呢?

那就阑尾切除术与剖腹产术一起施行。

前来会诊的普外科医生点头,道,还是得和儿科通通气,让那边准备好保温箱。

两人研讨完后,主刀的妇产科医生让陈珏给患者消毒,她跑到手术室的办公室给儿科的值班医生打电话。

“你在这儿呢。”

这会儿,那个普外科的医生终于找着空儿和陈珏打招呼了。

陈珏浅笑,手下消毒的动作不停。他是认识这个外科医生的,也曾给这个医生带一些特产,关系还不错。

“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

陈珏再笑。他当初想来妇产科纯粹只冲着学术学识,根本没有在乎外人的眼光。但那个时候的他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以及抵御他人异样眼光的本事。好在现在的他已经调试好了心情。

没一会儿,陈珏为患者做好了皮肤消毒,铺上了手术单。

麻醉师推了药后,手术刀割开了腹部表皮肌层。

手术前后一共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照比平常一个小时左右的剖腹产时间多了一倍。同样,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身心俱疲。

这是两场手术,相应的风险也是壹加壹大于等于二。

患者被麻醉师和手术室的护士推回了病房,陈珏和值班的妇科医生说了一嘴,而后寻个空去儿科,探看一眼那个胎龄将将三十五周,由他参与接手的早产儿。

那个长约六七十公分的医用保温箱里,一个小小的,不足五斤重的,额头贴着输液贴的婴儿四肢敞开,不同于足月儿的肌肤更显娇嫩,鼻翼呼扇,三凹尽显。

陈珏趴在玻璃窗上,近乎于一种贪婪的看着保温箱里的婴儿,凤眸渐染祈盼。

民间自来就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所谓七活八不活,指的就是七个月的早产儿会比八个月的早产儿成活率高。究竟为何,时至今日也没有个什么科学论证。

陈珏只是期望这个被母亲保护了八个多月,血脉相连了八个多月的孩子早日健康,远离疾病的阴影。

恋恋不舍观望着的陈珏终于在儿科值班护士委婉的劝说下离开了儿科。回去的路上,陈珏的心,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这不是他第一个动手接生的孩子,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却是唯一一个让他有如此感慨的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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