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只重视过一个人，除了那个人之外，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是不重要的。他从来没重视过自己，也不会去重视与自己相关的任何事物，就算是他的孩子，他也不会对你展露出任何温柔。他的所有感情都只会用在一个人身上，除了那个人之外，就算世界毁灭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我说得没错吧，异域的制造者，我们的先辈——姜子牙。”

迷雾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男子身穿灰衣广袖，衣着与此刻的吕望几乎一样。他就这样站在三人面前，静静地微笑着，一如章文当初在梦境中看到时的那样，和蔼的面容慈祥的目光，让人怎么都无法把他与当年追杀他们的人联想在一起。

要不是亲眼看到，要不是那张脸太过记忆深刻，并且经过这么多年都毫无改变，章文当初在看到他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惊讶。

“你知道的，我爱的女人只有一个，而他，只不过是一个意外而已。”

姜子牙站在三人面前，坦荡地面对着姜云的愤恨。那张温柔的脸仔细看居然与姜云也有几分相似，也或许，应该说是姜云与吕望的样貌，在某些地方上与这个人有着许多相似的地方。

如果说章文能看出吕望与姜子牙之间的联系的话，那姜云，就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与针锋相对的人，居然也是姜子牙的儿子，既然吕娲当年只生了一个儿子的话，那么姜云必定是姜子牙与别人生的另一个孩子。

“不管是不是意外，他也是你的孩子，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吕望看着姜子牙，笃定地说道。

这事情说来其实并不复杂。

当年姜子牙在完成封神任务之后拒绝了上天的征召，以半仙的身份停留在了人间。他本身就是仙界某位神仙的徒弟，即使没有飞升，也已经有成仙的资格。再加上他在封神之战上有功，功德本就比一般人高，只要他在人间安分守己，要想长生不老那是极为简单的一件事。

当年很多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放弃成仙的机会，对于那些追求永生不灭的人来说，成仙是他们终生奋斗的目标，所以姜子牙的选择，让当时的很多人都不能理解。有些人说他依然放不下人间的荣华富贵，因为在后面，他确实成为了丞相，得到当时帝王的重用。也有些人觉得他是真正的淡泊名利才会放弃飞升，比起天界的琼楼玉宇，他更喜欢人间的简陋居室。

关于姜子牙的传奇很多，关于他的传说也有很多，但到底哪个真哪个假谁都无法说得清。但关于他没有成仙这件事，理由说来其实非常简单。他之所以拒绝成仙，并不是因为旁人猜测的那一大堆理由，而是为了等一个人——那个曾经是他妻子的人。

姜子牙曾经有一位妻子，只是当姬昌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一儿半女。按照当时的说法，他的妻子是因为他碌碌无为虚度光阴才会离他而去，但其实真相是寿终正寝先他一步离开了人世。

姜子牙的寿命本就比常人要长，他的妻子只是一名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和他白头偕老共度那漫长的一生，所以那名女子最后还是死了，如预料般地提前离开了人世。那时候的姜子牙并没有再娶，直到后来建功立业得到帝王的重用，他也没有娶过任何女子，而是独自一人地活到了现在。

他的一生之中，只有过一个女人，也仅有那么一名女子曾经走进过他的心。

没有人知道他对他的妻子到底有多执着，也没有人知道他会为了她放弃了飞升的机会。在封神之战之前，他的妻子就已经坠入轮回，并且三生三世都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但他还是选择了留下，等待三世过后的第四世。

姜子牙这个人虽为半仙，却不信天不信命，为了能够在三世之后见到那个人，他逆天改命，把原本出生在别处的他妻子的灵魂拉入了姜家的轮回因果之中。

于是三世之后，吕娲出生了，却因为太过特殊的血缘以及太过特殊的命格，她注定难以善终。

吕娲的出生在姜子牙的预料中，但先知的能力却在意料之外。于是他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与她相识，相爱，却最终无法走到相守这一步。

就如同当年一样，他们走上了同样的结果，却比那个结果还要无法挽回。

吕娲是一名先知，所以她能看到自己的未来，她知道她会有一个儿子，并且那个儿子的命运与她一样命途多舛。虽然天意难改，却不是无法改变，于是她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在生下吕望把他交给四不像之后，她选择了魂飞魄散的自杀方式。

她把自己献给了天道，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知会姜子牙一声。所以当姜子牙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恨吕望，但更恨姜家那些人。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妻子的死并不是谁迫害了谁，而是他逆天改命换来的结果。要不是姜家的血统因为异域而变异得太过厉害，吕娲的能力就不会这么高。如果不是他制造出了异域，姜家就不会变成这样，而吕娲也不会因为知道得太多而死去。所以他恨姜家，要毁灭这个因他而发展起来的家族。

于是那个因为意外而出生的孩子，就成了他最好的棋子。

姜云是姜子牙的儿子，但却不是他想要的孩子。如果说吕望是他最爱的女子留给他的纪念品的话，那么姜云，则是醉酒后的意外产物。他对生下姜云的那名女子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感情付出过一丁一点的感情，至于姜云，就更没有拿过正眼去看他。

如果不是吕望的存在，他或许早就把姜云这个人给忘记了。但也因为吕望出生，吕娲死去，所以他决定用这个孩子来报复姜家，让他们自取灭亡。

姜青这个身份其实在吕望出生之前就已经有了，他就是用这个身份去接近吕娲，然后与她相爱。

他会花时间去经营姜青这个身份，原本是为了与吕娲结婚，给她最好的一切才努力至今。只是天意弄人，最后他什么都没有得到，除了姜青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荣耀之外，他想要的东西一个都没有得到。

因为吕娲再也不能回来了，所以从那之后就借酒消愁，终日沉迷在酒色之中，而姜云，就是那时候带出来的意外。

姜云的母亲在生下姜云之后有想过用孩子来感化姜子牙，但努力到死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最后忍受不了这份感情的折磨而自杀了。她死去的时间刚好与吕娲的忌日同一天，于是到死，她都没有换来那个人的一个回头。

姜云在母亲死去之后就没有人再重视过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名孤儿，生活在孤儿院之中过着被人欺负被人辱骂的生活。

他被赶出姜家的时候只有三岁，而当姜青把他接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十岁了。

别人一直以为他不记得了小时候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姜青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但就如同吕望拥有特殊能力一样，姜云作为姜子牙的孩子也注定不会普通。

他除了灭妖师的天分很高之外，记忆力也比常人要强。他不单止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甚至连婴儿时期发生过的事也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知道姜青是谁，也知道这个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虽然他记得姜青，却不知道这个人带他回姜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那时候的姜云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知道，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那个人回头看他一眼。当年母亲的遭遇他很清楚，也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冷酷无情，但他还是想要得到他的承认，让他知道，他姜云，确实是继承他优秀血统的而已。

所以从姜云回到姜家之后他就一直努力地向上爬，努力地成为姜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如果族长是整个姜家最伟大的存在的话，那他就要成为族长，成为那个最伟大的人。

因为他是姜子牙的儿子，继承了伟大血统的人，所以他必须让自己站得更高才不会让这个身份蒙羞。

只是到了最后，当那个人消失在异域里面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得到那个人的一个回头。

就像当年他死去的母亲一样，等到最后，只等来了越走越远的一个背影。

他努力了这么久，奋斗了这么久，牺牲过，付出过，最后却只得到这样的结果，这到底值不值得？

他不知道。

当他知道自己被丢弃，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他才察觉，他一直在追求的东西，只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一个幻景而已。

从头到尾，这条血腥贪婪的路，都是他一厢情愿地走出来的。

这么走下去，到底值不值得？

第八章·之一

“姜子牙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在他作为姜青的时候，或许才是他最真实的时候。”

姜青的决绝，心狠，都是别人学不来的。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带起了整个姜家，带出了一批又一批能力卓绝的弟子，让姜家的人看到了希望，变得更加贪婪，于是也同时带领着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向灭亡。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一个人比姜子牙更懂得算计人心。

“你明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还要按照他的计划走到这里来？这对你，到底有什么意义？”

吕望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在姜青的对面，是姜云面无表情的脸。在他掉入异域之后这个人就跟着进来了，只是因为没有领路人，所以到现在才走到这里。

“意义？”姜云看了吕望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章文，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意义就是，我想看看我最后到底会变成怎样。反正我都要死了，也不怕看到自己最后的结果。”

姜云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手掌上的“殁”字已经深入骨髓，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知道他已经没多少时间了，虽然他对外面的人来说只要异域之门打开他们就能得救，但其实他很清楚，他们的罪孽是自己造成的，谁都救不了他们。不管那扇门是否打开，异域都已经不再属于他们了，姜子牙在门关上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姜家，所以他们到头来只有等死这条路可以走。

“吕望，其实我有猜过你的真实身份，但异域之主距离我们太遥远了，再加上这个人还活着，所以我才没有想到这一任的异域之主会是别人而不是他。其实我早该想到你和他的关系了，你们长得很像，只是因为神情与气质不一样，所以才会一直没有往那个方向联想过去。”

吕望之于姜云来说是一个很复杂的存在。他们有很多地方很相似，不单止是血缘和面容，就连性格，都是一样的固执。他们都是那种为了目的而不顾一切的人，只是最后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路，一个不择手段，一个循序渐进。

于是他们走上了不同的结果，成为了以命相搏的敌人。

“呵……看来到死我都是一个人，追逐了一辈子，渴望了一辈子，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就像那个女人一样，什么，都没有得到……”

说着，姜云扶着头低低地笑了。那笑声中到底包含多少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作为一个局外人，章文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出声。眼前发生的一切有点超乎想象，虽然他早就猜到姜子牙的身份，却没有想到连姜云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并且从一开始就是以弃子的身份被姜青养育着。

姜子牙作为第一代异域的主人并且也是异域的制造者，本身到底有多强大他无法想象，但把人命玩弄于鼓掌之中这点倒是和传说一样——在各种各样的传记小说里，姜子牙被誉为百家之宗师，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除了无法阻止自己所爱之人的死亡之外，他确实近乎无所不能。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吕望这话是问姜子牙的。

异域之门已经打开了，外面作为祭品的那八十个人毫无例外全部死去。本身能成为祭品的人能力就不差，那批人可以说是现在姜家最有出息的那批弟子了，结果现在全部折损在这扇门上。从某个意义来说，姜家确实要完了，姜子牙的目的很快就能实现。

姜云的作用就是按照姜子牙的意思把姜家带上绝路，现在他的使命完成了，于是等待他的就是最终的审判。不用多久，他过去所犯罪孽的报应就会反噬回他身上让他碎尸万段，那个已经变成纯黑色的“殁”字就是最好的证明。

“哦？你想救他？”

姜子牙转头看向吕望，他的脸上带笑，声音平和得就像在聊天气一样。身为姜青时的狠绝章文看不到，但他的冷漠却是亲眼看到了。

姜云再怎么说都是他的儿子，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对方一眼，就算是刚才他们出现时，这两个人的对峙也是一方看着一方，而另一方则看着另一个方向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因果报应，救不了，但至少让他有个好结果，毕竟这个人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你。”

吕望话音落下的同时，姜云身上开始出现黑色的图腾，从掌心开始蔓延延伸到全身，速度不快，却有种要把他身体撕裂成数块的血腥感。

姜云这个人，虽是同父异母，但吕望对他其实没有任何感情。如果不是因为离开了异域，他们的人生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有所交集。吕望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但不代表他就喜欢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慢慢死去。姜云的所作所为虽然可恨，但他同时也是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他从头到尾都在做着连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事，一辈子追求着无望的亲情，害了很多人，同时也把自己推向了深渊。

这种人其实没有救他的理由，但也没有见死不救的理由。

“如果说我什么都不打算做呢？”

对于姜云，即使养了很多年，即使有着无可否认的血缘关系，但章文还是觉得，姜子牙或许从来都没有在他身上施舍过一丝一毫的感情。

“你不做，那就由我来结束他吧！”

说着，吕望走到姜云的面前，突然张开手用力地抱住他。后者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下意识就挣扎了起来，只是在吕望开始说话之后就停止了挣扎。

“乖，睡吧……我会在这里一直等着你睡着为止，虽然那个人不爱你，但你还有我这个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等到你睡着为止……”

如果姜云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是亲情的话，那可以给他亲情的人除了姜子牙之外，其实还有吕望。

姜云也许从来没有想过要从吕望身上得到什么，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这个人有点投缘，在聊过之后只想到他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他有试想过他们可以发展的关系，却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还能是兄弟，还能成为家人。

如果说姜子牙是遥不可及的存在的话，那么吕望就是那个自己不敢碰触的人。

他的哥哥，他的家人，除了父母之外，最靠近他的人与他最相似的人就是吕望了。他不是没有感觉得到血缘之间的吸引，但他还是固执地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他不敢面对这个事实，要是姜子牙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止他一个儿子的话，那他的立场是什么，他又应该要怎么做？

所以他一直不敢正视吕望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怕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的梦也跟着破灭掉。

只是当他听到吕望的话，感觉到他双手抱着自己的力度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沉沦了。那只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头的手是多么的温柔，除了母亲之外，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自己。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快就妥协，他还有事情要做，他想要报复，尽管他已经没有多少力量了，但他还是想要向姜子牙证明一下，自己还是会报复的。

只是现在，他除了想哭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

“太迟了……”

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你是我的哥哥？

要是早点知道的话，或许我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了……

低声地呢喃了一句谁也听不到的话后，姜云终于伸出手回抱了一下吕望，只是那时候的他已经全身发黑，图腾的侵蚀已经让他连皮肤的颜色都看不清了。但他却没有在意，在身体分解成一粒粒的细沙的时候，他依然紧紧地抱住吕望，直到最后消失时，都没有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