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铭看了刘俊一眼,见他长相普通,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刚刚那番话说得不急不缓,却极为周全、细致,和他那副老实像一点也不搭界的精明。
罗平丧气道:“好,就依铭儿的意思。九品金吾卫太失皇家体统,连那些二品大员家的孩子进宫,还要给个侍卫副统领,朕的皇儿怎么也不能差了。朕就封你为六品虎贲校尉,即日入羽林卫当值。”
罗平一脸“委屈了我家孩子”的肉疼样儿。
罗铭心里一暖,连忙笑着答应,“谢父皇!”
第19章:禁卫营
罗铭从康乾宫出来,刘俊走在前面,亲自为罗铭执灯照路。
这些事只要一个小太监做就好,以刘俊现在的身份,天庆帝罗平出行,都不用他亲自去执灯了。
罗铭深觉感激,路上道谢,刘俊笑了一笑,直言道:“二皇子今日哄得万岁高兴,咱家也能得万岁主子几天好言好语,该是我谢二皇子才对。”
这话说得不对。以罗平对刘俊那副言听计从的样子,分明是十分信任、器重此人。对刘俊,罗平只怕是有恩无罚,怎么会随意去呵斥。
罗铭停住脚步,上下打量刘俊,他仍是双目微垂,神情谦恭,一脸老实忠厚,似乎并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坦然地让罗铭观看。
罗铭也笑了一笑,继续前行,“我听说刘总管十岁进宫,是为了给家里的兄弟换一口饱饭。你在宫里二十年,从无品太监升至如今的从三品大内总管,想来也是步步艰辛。父皇是有福之人,能得你这么个聪明人伺候。”
刘俊目露惊讶,他顿了顿,才笑道:“都是托主子的洪福庇佑。若不是万岁在浣衣局里救了我,咱家也活不到现在。”
罗铭听他说了心里话,也坦白说道,“日后免不了有麻烦刘总管的地方,若是罗铭有做得不对的,还请公公提点。”
刘俊没有答应,默默往前走,罗铭也不开口,跟着他走到夹道上,前面已经看到了送自己进来的那辆马车。
“只要你每日来与万岁请安,陪他说上半个时辰的话,咱家万事都听二皇子的吩咐。”
刘俊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倒让罗铭吓了一跳,这个交换条件也太轻松了,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在宫里安插这么有用的一个眼线,罗铭当即答道:“罗铭早就有此打算。”
刘俊点点头,送了罗铭上车,在车门处提了一句,“羽林军中的刘喜是我嫡亲兄弟,二皇子有事可与他商量。”
罗铭刚要谢他,马车已经跑了起来,他撩开车帘,刘俊正冲他的车驾行礼,半躬的身子规矩地形成一个半圆。
第二日卯时,罗铭去京师禁卫营报道。
东离国的御林军由禁卫、金吾、羽林三卫组成,负责皇城内的日夜巡查、皇帝的出行仪仗、护驾等事,每卫五千人,共一万五千人,是东离最为精锐的一支部队。也是除了五城兵马司和西北军营外,拱卫京师最有力的一股力量。
御林军所在的京师禁卫营,驻扎在京城以北的一座小山包下,与西北军营只隔了十几里路,站在山包上,远远地就能看见西北军营里翻飞的旗帜。
因为离得太近,两军之间又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对付,一副势同水火的紧张样子,时常会为了一些小事大打出手。将官间还顾着些同僚的颜面,不会轻易发作,当兵的可就管不了那么许多,碰面后一言不和,先打完了再说。管兵士的将官们通常不予理会,可偶尔因为别的事攒足了火气,就会拱火拉偏架,撺掇两边对着干。以至于两军之间越闹越僵,两看两相厌。
罗铭来时天还没亮,军营周围一片灰蒙蒙的,除了伙头军的位置有亮光,其他地方都拢在黑暗里。
昨日回去蒋念白就给了他一份禁卫营中的人事图谱,要他记牢,之后的事……罗铭此刻想起来还想揍他,蒋念白给了他图谱后,就摆出一副软弱可怜,言道:“在下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这些军营里面打打杀杀的事,实在是帮不了二皇子。”言下之意,是要罗铭自己摆平军营里的那些人。
他还对流烟笑道:“小公子不要担心,至多就是坐两天冷板凳,二皇子身份尊贵,没人敢为难他。”
拉住一个小兵询问,罗铭找到了二品将军徐潜的营帐前。
禁卫营不归任何一个衙门管辖,直接听命于皇帝,这里的最高管理者,就是这位二品将军。
徐潜平时有大半时间住在禁卫营里,像他这样有品阶的将官,在京城都另有住处,只是徐潜这个人自幼在军营里长大的,对营帐比对自家娘子还有感情,所以通常都住这里。
罗铭还没撩帐帘,就听见里面震天的呼噜声。进去一看,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四仰八叉的倒在榻上,光着屁股,睡得昏天黑地。
罗铭进退不是,往外看了看,营中井然有序,该换值的换值,该吃饭的吃饭,还有勤快的,已经在校场上操练起来。
又进了徐潜的营帐,到书案后坐下,翻开案上的一撂纸,上面画着皇城布防图。
上写:“天庆十六年春,金吾前卫固守皇城东侧,由副将孟大山统领。金吾后卫固守皇城西侧,由副将肖遇春统领。羽林左卫固守皇城南侧,由参将刘喜统领,羽林右卫固守皇城北侧,由副将马林统领。禁卫分四队巡查,由副将……”
罗铭正看得仔细,不防头顶上砸下蒲扇大的巴掌,“叭喳”一声巨响,巴掌拍走了罗铭手里的布防图,随即响起一个炸雷似的声音,“二皇子来得好早!”
罗铭抬头,就见徐潜已经醒了,光着腚立在他跟前,那明晃晃的巨大阳物来回晃荡着。
徐潜见罗铭看他,示威似的把抢过来的布防图揉巴揉巴,想往裤腰里塞,伸了半天手,才觉得不对劲。低头就是一声哀嚎,“完了,完了,我亏大发了,我这玩意儿只有我家娘子见过,你,你,你……”
谁不知道曾经的废太子,现在的二皇子喜好男风,被罗铭看见自己光腚的样子。徐潜的头发根都炸起来了,生怕被这位二皇子看上,再强抢了他去……嗯,这模样的也只能用来守大门了,够凶恶!
罗铭想笑不敢笑,看着徐潜像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在营帐里上蹿下跳,慌手慌脚的套上里衣、军服。
等徐潜穿戴整齐,坐回桌案后,脸上的表情就变幻莫测,他本来想在罗铭来的时候给他个下马威,什么皇子、公主的,来了这里就要让他知道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可如今……
徐潜脸上讪讪的,重重咳嗽一声,厚起脸皮板着脸,“你,”他一指罗铭,“既然来了军营,就是普通一兵,我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这儿也别给我装大爷,要是不听军令,不服从上司调遣,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罗铭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赶紧掩住,答应道:“诺!”
徐潜一张磨盘大的老脸臊得黑红黑红的,拍桌扯着嗓子吼道:“给老子滚出去!”
罗铭笑着出来,到禁卫营东面找羽林卫的营地。
交接已毕,见过了几位同僚,他只是六品校尉,上面还有从二品副将一人,正三品参将四人,此外还有长史、参军、兵曹等等,罗铭认人就认了好半天。
长史官给罗铭排好了当值的时辰,定在每日申正到亥正,十日一换,换到亥正到寅正当值,以此类推,每月另有三天的休沐。
交待好了相关事宜,离申正当值还有一段时间,罗铭想去营地里转转,熟悉一下情况。
“二皇子!”背后有人叫他,罗铭回头看,刚刚才见过的,参将刘喜,也就是大内总管刘俊的弟弟。
来人长得和刘俊没有半点相似,刘俊相貌普通,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到,又长了一脸老实相,更加不惹人注意。而刘喜,相貌堂堂,英武不凡,凛凛带着一身武将的肃杀之气。
罗铭急忙停下脚步,笑道:“刘参将,在军中直呼罗铭的名字就好,我只是六品校尉,官阶比你低了三品。你这样称呼,我更难在此处立足了。”
罗铭话说得一点都不错,他刚才与人交接,虽然人人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但眼睛里的轻蔑、瞧不起都直直露在外面,连掩饰都不屑掩饰。那样子摆明了是等着看罗铭的好戏。
刘喜愣了愣,笑道:“军中都是粗直汉子,只要你不整天摆出一副难伺候的皇子架子,时间久了,他们自然能接受你。”
罗铭笑说一声,“是!”
两个人慢慢往前走,刘喜跟罗铭说了营中的大致情况,路上刘喜问道:“兄长他身体如何?”
“我昨日见他,精神尚好。”罗铭想起刘俊,就会记起那个躬成半圆的弧度,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兄长他不见我。”刘喜语间落寞,声音也沉了沉,“我来羽林卫就是为了给兄长争一口气,让他能早些离开皇城那个吃人的地方。”
刘喜无奈苦笑,“可他再也不肯见我。说怕给我丢脸。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一个当太监的哥哥。”
刘喜自嘲地大笑一声,“别人都巴不得和攀他上关系,他可是大内总管,皇上身边的红人。只有他自己才会觉得给我丢了脸,也不想想,我是靠了什么才长这么大的。不是他,我和爹娘早饿死了。现在才嫌丢人,早做什么去了……”
刘喜说到后面已经有些堵气,喃喃地说了半天,才想起在罗铭面前说这些实在失态,他腼腆笑道:“让二皇子见笑了。”
“罗铭!”罗铭强调一遍。
刘喜是直脾气,也不再客气,高声喊了一声:“罗铭!”
罗铭笑着答应,“嗯!这才对。你要想知道兄长的消息,我可以随时告诉你。我每日都要去康乾宫请安,会时常见到刘总管。”
“真的?兄长昨晚托人给我送了信来,我高兴极了,拆开一看,寥寥数语,只写了要我照应你。”刘喜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踢了一脚脚下的黄土地,嘟哝道:“白高兴了一场,连句问候的话都没写给我。”
罗铭拍拍刘喜的肩膀,“不要着急,兄弟之情总是割不断的。”
刘喜点了点头,心里对罗铭多了几分亲近。
第20章:立威
两个人说着话,就听到校场上传来呼喝之声,一听就知道有人在比武。
罗铭多日不曾活动过手脚,听见动静有些心痒,就邀刘喜一起去校场看看。
禁卫营是每日一练,只要不当值的将士,都会到校场上操练。此时校场上已经有不少人,列队训练的在正中,零散对打的都在校场西边的武器架子前。
罗铭两人靠过去,挤进围成一圈的士兵堆里。
里面两个人正打得热闹,其中一个高个儿的黑壮汉手里抡着一把板斧,呼呼生风地正往一个少年身上招呼。那少年才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有几分女相。
少年明显不敌,被那黑壮汉逼得连连后退,手里的单刀劲不住板斧的重量,两件兵器磕在一起,发生“噌噌”的强震。少年的虎口被震出了血,他咬着牙不肯认输,一双大眼里夹杂着委屈和不甘,眼窝里含着两包眼泪,他愣是忍着不让它掉下来,看上去更加显得楚楚可怜。
那黑壮汉明摆着是耍弄他,一把板斧抡圆了,使着狠劲儿往少年的单刀上砸,嘴里还半真半假地说道:“你服个软,从此与我赵猛相好,在这禁卫营里,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少年见他说得不堪,心里更火了,大喝一声,扑了上去,玩命似的砍他。
赵猛也不躲闪,等少年欺近他身前,才拿板斧格挡,闪身错步时长臂一捞,一把就把少年搂进了怀里,斧把横压,压住少年乱挥的单刀,大嘴叉子咧着,呵呵大笑,“来,来,来,小美人,让哥哥亲一口。”
围着看的将士们哄然大笑,少年的脸臊得通红,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赵猛开始也不过是开玩笑,并没想真的亲他。可一搂住少年软软的身子,怀里一股子说不上的好闻味道撩得他心猿意马,低头看见少年满脸羞红,长长的眼睫被泪水浸湿,颤悠悠地挂着一点晶莹泪珠。
赵猛身体突然蹿上一股热浪,鬼使神差一样俯低了身子,凑到了少年的脸跟前,嘴往前伸着,就要亲上去。
罗铭暗道:“糟了。”众人都只顾着起哄,没看见少年的刀已经顶住自己的肚子,赵猛要是真的在这么多人面前亲了他,少年立刻就得给自己来个大开膛。
好烈的性子!
男人们之间开个这样的玩笑也不算太出格,只被亲一口就要以死明志?
罗铭顾不得多想,从兵器架子上绰起一根白蜡杆,疾步上去,照着赵猛的手腕子一抖手,白蜡杆材质坚韧,又有一定的弹性,这一抖正敲在赵猛的右手腕上,他“哎哟”一声,手里的板斧差点撒手,嚎叫道,“谁呀!哪个王八蛋敢坏爷爷的好事?”
赵猛分心的工夫,那少年飞快地从他怀里挣出来,提刀就砍。
赵猛怒道,“你他妈没完了!”不过却没再还手,只是闪身躲避,让开少年的刀。
少年乱砍了一顿,也没砍中赵猛,知道不是他的对手,再留下去只会更丢人,跺了跺脚,转身朝营帐的方向跑了。
赵猛朝着少年的方向愣了半天神,回身猛的怪叫一声,冲罗铭扑了过来,“让你他娘的多管闲事!”
罗铭有心解释,赵猛却连话都不容他说,凶狠着一张脸,抡板斧就砍。
罗铭急向旁边一跃,躲过板斧,未曾落地,手里的白蜡杆已经甩向了赵猛的咽喉。
罗铭不会什么招势套路,他的本事全是他用命拼来的,是他前世在无数场大大小小的肉博战里打出来的。他手里使的家伙也没有花架子,出手必是杀招,稳、准、狠,直奔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赵猛退了一步,脚尖点地,纵起身来恶狠狠朝罗铭劈来。他也急了,不知道为什么急,是因为没亲到那少年,还是因为看到他哭了,反正心里猫抓似的,乱得很。如今他一肚子的鸟气,全要找个地方发泄发泄。
劈、砍、削,赵猛发了狠,把吃奶的力气都拿了出来,想一斧子把罗铭砍翻在地。
罗铭也不是善茬,身手又比赵猛灵活,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一根白蜡杆使得如银蛇乱舞,赵猛开始还能分辨出来,后来被罗铭绕得头晕,眼前一团白影罩在他头顶四周,渐渐连天日都不见了。脚下突然一乱,赵猛一个绊蒜,急忙横板斧护住胸前。罗铭眼疾手快,比他早了半步,白蜡杆在板斧之前甩到了赵猛的肚子上。
赵猛痛哼了一声,骂了一句娘,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围观的士兵一阵沸腾,人群里有不少人喊好,赵猛可是禁卫营里数得上名号的高手,能把他打趴下的,近几年来罗铭还是第一个。
“好手段!这是哪卫的人,我怎么没有见过?”
罗铭在营里转了一个早上,已经有不少人见过他,故作惊奇道:“你不认识?这就是咱们东离的二皇子,听说来了羽林卫当值!”
“二皇子?就是那个前些日子被废了的太子?那个脓包、废物、喜欢干男人屁股的?”
“呔!你活腻歪了?这话也敢说,还这么大声!”
“嘿嘿,我就是看着不像啊,你看刚才他打赵猛的样子,那叫一个干净利索,哪点像人们传的那样好色没用了。”
“也是,我也纳闷呢,看来传言就是传言,其中多半是假的,不可轻信……”
刘喜也吃了好大一惊,关于这位二皇子的事他听闻过不少。暴虐、残忍、不学无术,总之没有一句是好听的话。他刚刚跟罗铭说了这半天的话,罗铭举止亲切、随和,也没有半点架子,刘喜对他已经有所改观,现在更是不由得不敬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