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那张熟悉的小脸蛋儿，周博瞬间明白了。

——他身处在凌至秋的记忆之中。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周博却对凌至秋的过往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么小，就因为可爱乖巧，被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排挤吗？

周博气坏了，好想捋起袖子帮他把那些坏孩子教训一顿！但苦于自己完全只能看，而不能做任何事，只得作罢。

接下来，他旁观了凌至秋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回忆。

第一件令他勃然大怒的事，是凌至秋十二岁上中学认识了唯一一个对他很好的朋友，他去朋友家玩，却被朋友的父亲猥亵了。

那是一个道貌岸然卑鄙无耻的男人，趁着儿子睡着，把凌至秋抱到自己的床上，脱光了他的衣服，逼迫他为自己服务，还把凌至秋浑身揉捏得通红。

他威胁凌至秋不许说出去，否则就要告诉儿子，是凌至秋勾引自己。

凌至秋哭得眼睛红肿，瑟瑟发抖，什么也不敢言语。

他是一副天生魅惑勾引人的长相，柳叶眉、狐狸眼、山峰鼻、桃花唇、尖下巴，发丝乌黑亮丽，肌肤莹白如玉，腰肢纤细柔韧。

如果他生在一个富贵之家，他也许能够平安度过一生，而且值得呵护备至。

可惜，他却是一个孤儿。连儿童福利院里的老师都在私底下说，这孩子的妈肯定是个鸡，养不活孩子才扔到了大街上。

那以后，凌至秋的命运坎坷多磨，他无数次被各种人猥亵：同学家长、学校老师、公交车痴汉、混社会的小混混……

他十五岁被一个黑社会小头领看上。那人对他垂涎已久，在他放学的路上，把他堵在小巷中，押着回了自己的房子，在三个帮凶的帮助下，把凌至秋弄得生不如死，后面多处伤口。

算这个小头领还有良心，出钱让他住了院。凌至秋伤好出了院就离开了福利院，和这人同居了——不然还能怎样呢？

两年之中，凌至秋被小头领的上司玩过，被他们巴结的老板、一些靠山玩过。开始那小头领还对凌至秋有点情义，后来也把他当成了礼物和工具，靠着他的身体一步一步往上爬。

凌至秋受不了，终于逃跑了。南边、东边、京城，都混过。他没有学历，没有背景，无非是打工，做酒吧服务员，做各种工作，也傍过金主，明码标价的“卖”着自己。

20岁那年，他参加了时代娱乐公司的歌手选拔，原想着就是去尝试一下，娱乐圈来钱更快一些，门路也更多一些。他知道自己唱歌不成调子，在选拔赛总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就知道熟悉的事情又来了——出卖自己，换来签约出道的机会。

这种事在娱乐圈再正常不过，美其名曰——潜规则。

只是，他没想到公司居然给他找了个替唱，他竟然还能有出头的一天！

这个小替唱他记得，选拔赛的时候就排在他的后面。

小替唱偷偷看他的眼神，似乎让他回到了十五岁之前的那段时间。班上成绩最好的男生，永远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剑眉星目，笑容温暖爽直。他也是这样偷偷看着那个男生的。

……

看到这个部分，周博的脸红了。

自己在凌至秋的记忆里，真的是傻乎乎的样子啊。

第五章

周博大概也知道，自己有时候看凌至秋的眼光是不受控制的，太过明显，对方看不出来才是不正常。

不过他的脸红只是淡淡的一瞬，更多的，是为凌至秋感到难过。

凌至秋没有背景、没有权力，甚至没有父母兄弟，连一个能够和他分享欢乐和痛苦的人都没有。他被虐得狠了，只能自己躲在房间的角落蜷成一团，低声地哼哼几下，在心底默默舔舐伤口。

这种情况是少数，因为他知道叫嚷呻吟都是没用的，该受的还得受着。

熬吧，熬吧，熬着熬着也就成名了……

凌至秋只能用这样的话来激励自己。

后来，他终于成了明星，被公司大老板享用了一段时间之后，玩腻了，老板便介绍把他给一个玩得比较重口的朋友，也是公司的合伙人之一。

这才是真正地狱的起点……

不知是凌至秋故意为之还是怎样，周博在看到这一段记忆时，始终瞧不见这个重口味男人的脸，又或者，此人的脸凌至秋本人根本就无心去看。

每一次见面，这人都能想出折磨凌至秋的新鲜方法，看着凌至秋痛苦抽搐挣扎，他就似乎更加兴奋。

“混账……混账！”周博看着这一幕幕场景，忍不住捏着拳头骂了起来。他感到极度的震惊、愤怒以及怜悯。

他之前给凌至秋做助理，看到的只有对方美好光鲜的一面，在粉丝面前温柔缱绻，偶有疲态也能够很快振作，可是私底下，这么俊美的人竟然受到这样大的伤害……

凌至秋的一生，就这么走完了，一个个的片段串联起来，好像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最后一个画面，是凌至秋抱着浑身鲜血的自己在大吼：“谁告诉你我想活下去？我早就不想活了！你醒来！让我去死！……”

这一幕之后，周博感到天旋地转，整个记忆时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甚至把他的躯干拉成了一条直线，然后吸扯进了漩涡的中心，等到再一睁眼，已经是又坐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面前还是站着透明状态的凌至秋，脸上的表情是平和的，有着淡淡的悲哀。透过他的身体能看到对面墙上的钟，最长的指针才堪堪走了一圈，比刚才多了一分钟而已……

“呃……”周博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声，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凌哥……”

凌至秋眼底一丝痛苦一闪而过，“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下贱、很无耻？为了达到成名和有钱的目的，出卖身体、出卖尊严，出卖一切？”

“不……”周博连连摇头。

他看完这些往事，已经知道了凌至秋只是一个孤儿，遇人不淑，举步维艰。在这世道上行走，哪有那么容易？

很多时候，即使是非常努力的人，也不一定能够梦想成真啊。

“呵……”凌至秋无可无不可地耸肩冷笑，“我曾经以为，一直一直往前跑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到达我想去的地方。后来我才发现，那只是图样图森破的想法。……我后悔进娱乐圈！像我这样没有实力，光有一张脸的人，怎么混得下去？在哪个地方不需要实力？假如我当初不是那么贪心，也许我随便找一个能够糊口的工作踏踏实实干着，说不定就能开开心心活下去了……”

“可是——”周博急着想说话。

凌至秋打断了他的话，紧紧盯着他，“周博，我告诉你，我一直想跟你道歉。”

“啊？”

“我占用了你的声音，这件事却没有人知道。我时常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是个可耻的剽窃……不，诈骗犯，骗了观众、粉丝，骗了所有人。”凌至秋面无表情地说着，“这样的我，怎么能让你为了我死去？”

“我是心甘情愿的！”周博瞪大了眼睛，“凌哥，才不像你说的那样，你不是诈骗犯！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给他们带去了欢乐和幸福，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他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凌哥，我真心的希望你能活下去，以后你一定能成为最厉害的明星。”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凌至秋笑笑，“说真的，我一身轻松！告诉你吧，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所以我们临死前的愿望，竟然都成了真。我希望你能活下去，而你希望我能活下去，看看吧，就成了这样的状态——你的灵魂，我的身体，融为一体！这样多好！”

他的笑容是发自内心喜悦的。

周博还是有些无法接受，愣愣地望着他。

“不用说了，你有实力，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过得很好。”凌至秋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周博，现在，就算……你觉得顶着我的身体是个负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已经重新活了过来，说什么都晚了，除非再死一次……对不起，使用我的身体，让你觉得真的很肮脏吧……”

“不！凌哥你不要这么说！”周博急急忙忙否认，“我愿意活下去，我会活得好好的！决不辜负你的期望！”

凌至秋又重新露出了俊美的笑容：“那就好！……你也知道一切缘由了，那我该走了。”

“你去哪儿？”周博慌张地问。

他大概明白了凌至秋的意思，可是一想到要在娱乐圈发展下去，他就完全没有信心！

他和凌至秋根本就是两种性格的人。他懂得唱歌，但是不懂得人情世故，之前从高中毕业出来，都是打的零工，整天和人说不上几句话，即便进了时代娱乐公司，工作重心也都是围着凌至秋转，实际上根本就不算真正接触了娱乐圈。

他晚上回到家之后，会打开电视看凌至秋的娱乐节目，看着屏幕里那个明眸善睐散发着动人气场的年轻男人如鱼得水地参加节目、表演，就觉得十分佩服。生病也好，劳累也罢，不管个人状态再怎么不舒服，只要镜头对准他，就是一副绝对偶像的气质。

这般耀眼的人，其实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仅仅有一张皮而已啊！

凌至秋的身体渐渐变得更淡了，“我当然是离开这个世界，到我应该去的地方，要不是需要告诉你这一切，我早就走了呢。……周博，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比我活得更好。假如你觉得累，觉得黑暗，不想在这样的娱乐圈呆下去，那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我只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虽然他没有说，但是周博知道，凌至秋还是想让他达到一个更高的层次。“凌哥你放心，我、我一定会实现你的梦想，成为最棒的娱乐明星！”

“呵呵……谢谢你，周博。”凌至秋开心地点头，身体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散在空气中。

最后一粒小小的光点飞到周博脸边蹭了蹭，往窗户飘去，透出玻璃，到了外面，转瞬就不见了。

周博傻乎乎地望着，眼泪划下了脸庞。

他也说不清自己对凌至秋是什么样的感觉，之前也许是迷恋那张脸，和世人一样，都喜欢漂亮的东西。可相处久了之后，他能微微触及凌至秋亮眼外表下那颗孤独又可怜的心。慢慢的，对这个人就有了不一样的心情，怎么说呢，他就像一个死忠小粉丝吧，恨不得为凌至秋生、为凌至秋死。

所以在车祸当时，他才能够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救下了自己的偶像。

现在说这一切都没用了，光点消失之际，两人的命运已成定局。

“凌哥，如果有下辈子，你一定会生在一个完美的家庭，获得所有人的宠爱，拥有完美的前程……”

第六章

周博还没有伤心多久，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毛头小伙子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一见病床上的人坐了起来，喜出望外，连忙走进来，“凌哥！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周博听到他喊自己凌哥，觉得十分怪异，强忍下这种感受。他认出这个人是小助理王玉，便点点头，“还好。”

“凌哥你头还疼吗？”

“没事了，”周博笑了笑，“今天是几号？”

“5月4号晚上了。哦，车祸是昨天凌晨发生的，凌哥你已经睡了将近两天。”王玉运气不错，只是有些微的擦伤，加上年轻，身体底子也好，已经没什么大碍。“要不我叫医生来，让他给你看看？”

“不用，”凌至秋摆摆手，问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王玉的脸色黯了下来，“凌哥，咱们真是命大，司机和周博……死了，李哥情况比较严重，伤到颈椎，估计要一辈子坐轮椅。”李哥是凌至秋的贴身大助理，当时坐在司机一侧的位置上。“常哥还在住院，不过是小问题，等你好了，他也应该会没事。”

经纪人常威其实和王玉的情况差不多，但人家到底在公司有头有脸，自然是要多住几天院。

听到别人嘴里说出“自己”的死讯，披着凌至秋皮的周博心情分外微妙。看到王玉对自己如此恭敬的态度，他知道从今往后不得不尽快适应这个新身份了，免得被人瞧出了端倪。

王玉看凌至秋恍恍惚惚的模样，以为他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仍是去找了值班医生来。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医生道：“额头上的伤口只要不沾水，过两天就好了，轻微脑震荡不打紧。如果在医院不方便，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好好养着，一个星期后来复查就行。”医生知道这位是当红偶像，这两天外面的记者快把医院围满了，挺影响他们工作的，早点出院比较好。

周博缓缓点了点头，他也不想留在这里。

随意吃了点王玉拿来的东西，周博就又躺下睡了。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梦中总是想到凌至秋离开那一刻脸上带着满意微笑的模样。他还那么年轻，就不想活下去，这一世对他是种残酷的折磨吧……

周博完全忽视了，假若他成为了凌至秋，很多令人无法忍受的事情恐怕就会落到他的头上这件事……

难怪凌至秋要说“对不起”。

可是这也并不是凌至秋的错。

第二天一早，常威、王玉，还有公司派来的几个新助理，把周博房间里的东西一收，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头上戴着帽子，脸上架着墨镜，脖子上围着围巾，两个人在两边一架，直接将他整个人架出了医院。

守在外面的娱乐记者一见这一行人出来，呼啦全部围了上来，闪光灯噼啪地响，各种麦几乎要戳到人嘴里去，乱七八糟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环绕：

“凌至秋，你出院了，伤情并不严重，是吗？”

“凌至秋，刚刚开机的华国版《来自星星的你》，会因为你的伤势而产生变动吗？”

“你是否还能参加本周的‘人气歌曲’和‘音乐中心’打歌呢？”

“新迷你专辑的发售是否会受到这次车祸的影响？”

“听说这次车祸死了两名随行人员，你不说点什么吗？”

“……”

除了记者，远处还有不少“秋波”在呼喊，他们挤不进长枪短炮的专业队伍，因此只在外围闹腾。

“至秋加油！你一定要健康！”

“至秋我爱你……”

周博之前也不是没见过凌至秋出行的阵仗，只是这一次因为是特殊事件，所以并非风光不已的出镜。经纪人和助理、保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人圈里裹挟到了新车旁，推了上去。然后常威随随便便面对媒体讲了两句话，“凌至秋目前身体状态不大好，不方便接受访问，其他事情公司自然也有安排，请大家等待我们的官方消息。”

一个记者不依不饶问道：“在车祸中伤亡的随行人员，时代娱乐公司准备如何处理？凌至秋怎么说？”

常威尽量委婉道：“这是我们公司内部的事情，如何处理按照规章制度来办。……好了，请让我们离开吧，凌至秋需要休息。”

车上，周博满头大汗，这短短几十米的路，走得他是艰难万分。不过，还有一件事让他此刻惊魂未定，那就是——自己原本的那个身体，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