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诡辩的世界(出书版)+番外 BY 天翎
  发于:2015年0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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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好小。」

「……啊?」

没有理会孙伯仁有些不爽的发音,岳振纬装模作样地推了推眼镜。

「不,只是没想到你穿便服的品味竟然这么幼稚。」

自己不过穿了件颈后连帽的黑色毛绒大衣而已,竟然就被满脸不屑的说幼稚,差点就要口出「给我跟全世界穿过连帽大衣的人道歉」了,孙伯仁最后还是撇了撇嘴,将帽子翻过来,遮住后脑的绷带。

没得到回复也毫不在意,岳振纬举起手随便挥了挥,然后转过身去。似乎真的只是路过不得不打个招呼。

「好啦,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慢走。」

——这个人全身上下,除了声音,根本没有一点像学长。

不管是身形、长相,连不经意的小动作,都明明确确地告诉自己,岳振纬和卢宗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可是,自己就是没办法割舍,没办法不多作联想。

是因为如果学长也和岳振纬一样冷淡,如果学长也和他一样,即使现在开口呼唤也有八成的可能性不会回头,自己就不会有多余的期望了吗?

「岳——」

紧急将就要冲口而出的呼喊吞回去,本来还指望对方没听到,但四周太过安静,孙伯仁的愿望很简单就被粉碎了。

看他真的停下脚步了才意识到不妙,孙伯仁连忙在他回头前,把脸上的表情整理起来,然后迅速掰出一个像样的疑问。

「你……那个,今天为什么会来?」

像是觉得孙伯仁的问题很蠢似的,岳振纬转过脸,从鼻子里笑出声来。

「还问?当然是来抓你的小辫子。」

「啊,是这样啊。」

经过这段日子的磨练,已经大概摸索出在岳振纬释放出敌意时,自己应该怎么应对。孙伯仁故作尴尬地陪笑。

其实多少也是察觉到,这个人不友善归不友善,似乎对「孙伯仁」本身没有恶意——至少孙伯仁在大学那个小社会里,还没遇过有几个人要暗算自己时,会先把话说出来的。

可以确定的是,岳振纬对孙伯仁的敌意,大部分是建立在厌恶不良用语禁止令这个前提上的。因为除了和那件事扯上关系的情况外,他并没有刻意找过自己什么麻烦。

伸手到口袋里作出掏钥匙的动作,岳振纬意味深长地露出浅笑。

「反正,不要忘记我之前跟你说过,那个东西会带来什么结果就是了。」

--惨了,我哪会知道这个人以前说过什么?!

内心正七上八下的考虑着这下该怎么办,孙伯仁偷偷扬起视线,却发现刚刚还游刃有余地笑着的丘振纬,现在居然用着相当阴险的表情盯着自己。

皮鞋底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忽然步步进逼的岳振纬发出了阴沉沉、几乎是恐吓的问句。

「你、不、记、得、了?」

「欸?」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时刻说溜嘴,可是话已经出口了根本收不回来,孙伯仁连忙用力摇头。「没有没有!」

以孙伯仁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要是往后退铁定只有倒栽的分。因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以蔚蓝的天空为背景,朝自己越来越接近。

「没有?我明明听到你说,『惨了我怎么知道』!」

摇一摇头以后觉得更晕了,已经没办法再冷静思考遁词,孙伯仁挣扎两秒,只能干脆地承认下来。

「我想不起来了,对不起。真的。」

「……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这个,」难受地揉着太阳穴想减轻晕眩,孙伯仁将脑袋里的事实在不至于越说漏洞越大的前提下,勉强的组织起来。「我还记得上个月我们一起吃饭的事,可是在更之前的,就--」

说还没说完,孙伯仁的手忽然被抓住,从被抓住的位置传来一股强大的拉力。

整个人不得不站起身子,孙伯仁吃惊地抬起脸,然后和神态相当狰狞的岳振纬对上目光。

「回去再让那个医生看过……不,换一家好了!颜书浚要送你回去是吗?叫他一起来!」

「不不,真的不用!」

发现岳振纬真的拿出手机要打电话,不止是嘴上说说而已,而且他的手抓得死紧怎么甩都甩不开,孙伯仁慌得口不择言起来。「我不想再吃药也不想再打针了!拜托你,我不要去看医生--」

「……什么?」

「我、我不想再打针了。」后脑的伤口还有些疼,想到自己因为那个伤又多挨了一针,孙伯仁差点痛出眼泪来。「真的不用了……」

可能也没想到孙伯仁竟然会口出像小孩子一样的耍赖,岳振纬莫名地愣了半晌,最后还是只能啼笑皆非的收起手机。

「好啦,不用就不用。你别这样。」

「……啊。」

--这个人的声音,真的和学长好像。

「原来你讨厌打针?刚刚怎么不说?」无奈地叹了口气,岳振纬的口气很明显地放软,完全强硬不起来了。「颜书浚和邵孟源也不知道?真不尽责。」

听着那温和的关心,不知怎地,孙伯仁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脆弱到没办法再武装了。

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哭了,孙伯仁连忙摘掉眼镜,用大衣袖子压住双眼。

想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岳振纬面前泪腺松动。

就因为他和学长的声音很像、就因为他那么温柔的对自己说话。早知道会这样,实在应该拜托岳振纬,「你用平常那种跩个二五八万的态度说话就好了」……

「喂,你……」

听得出对方的无措,可是孙伯仁已经没力气和心思再遮掩了。

「对不起,让你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就算压不住哽咽,至少眼泪不能被看到,孙伯仁拼了命地用衣袖抹去眼泪。「拜托你……不要告诉别人。」

沉默半晌,岳振纬忽然发出像是放弃追究、无奈的「啧」一声。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这样吗就算你知道我真的很怕打针也没办法了因为是事实……虽然心中有点疑惑为什么对方不是说「好」,而是「我相信你」。但无论如何确定了岳振纬现在不会再追究,孙伯仁于是抹掉眼泪,小声的说了句「谢谢你」。

「谢什么?你都敢说不记得了,我哪有不相信你的道理。」

「……欸?」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东西会带来什么结果。」

瞬间,那些只有真正的孙伯仁和岳振纬才知道的暗号、在脑袋里轰隆隆的空转起来。

就在片刻的迟疑中,孙伯仁完全错失了解释的时机。

抬起脸,眼前的岳振纬已经像刚刚没发生过任何事似的,轻松地抿起嘴唇微笑。

「那,以后就让我看你怎么表现啰?」

第五章

明明已经接近傍晚,午后的空调系统却显示室外温度逼近二十五度,连带的使看到的人也跟着心浮气躁起来。

出了电梯,通过进出需要刷卡的玻璃门,颜书浚在挂着「一楼会议室」指示牌的厚重木门前停下脚步,然后听见了从背后柜台传来的呼唤声。

「颜秘书官,申请采访时间的阮小姐已经在会议室了。」

转过脸,轻轻点头说了声「知道了」,颜书浚稍微整理脸上的表情,伸手叩了叩门。

「颜先生好久不见。抱歉占用你的休息时间。」

看见颜书浚推门进来,原本在会议桌前的年轻女性连忙起身,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

确认眼前的人,确实是那个在上礼拜的某天早晨,在大马路上拦住孙伯仁的记者,颜书浚微笑着挥了挥手。

「不会。来,请坐。」

两人都落座后,颜书浚清清喉咙,笑容可掬地闲话起来。

「我们前阵子才见过面吧?在长官戴上不良用语牌那天的记者会上。」

「说是前阵子,也快三个月啦。」和室内响起清脆的笑声同时,一张名片被送到了颜书浚面前。「颜先生,我印了新的名片。请你收下。」

规规矩矩地递上来的名片,上头印着简洁的「自由撰稿记者 阮静玟」。看着那和以往不同的头衔,颜书浚有点讶异地扬起视线。

「……你离开N电视台了呀。」

「是,上个月离职的。现在主要是接杂志的稿子。」

听对方说了几个政论性杂志,嘴里才应着「嘿,那很不错呢」,阮静玟忽然话锋一转,换到了颜书浚意想不到的方向。

「今天真的很谢谢颜先生。没想到早上才申请,中午就忽然通知说可以过来。因为我最近怎么申请想采访孙长官,承办人都说时间表上没办法呢。」

有些尴尬地眯起眼睛,颜书浚沉吟几秒,最后还是决定说出事实。

「呃,今天其实是因为长官他吃坏肚子,从中午就关在厕所没出来,下午的会议只好取消,所以时间就空出来了。现在他人应该还在医务室。」

这倒不是在敷衍,应该说颜书浚还避重就轻了。

大概四小时前,没把健康检查后医生吩咐要调整饮食的事给认真放在心上的孙伯仁,喝了一杯加了少量砂糖的奶茶--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据孙伯仁本人私下的说词,真的只是少到根本感觉不到甜味的程度,大概就是一包砂糖包分成一百等分的百分之一而已。

但就是那少到不能再少的糖分,让孙伯仁整整从午休时间开始吐到午休时间结束--心中无奈地想着,这就是不信邪的结果,颜书浚「唉」了一声。

「咦?很严重吗?」

「挺严重的。」

补了句「所以不用谢我」,颜书浚翻开自己带来的资料,摆出要导入正题的态势。

「我看申请书上面,你有写今天过来是想和我确认一些问题。不晓得是哪方面的问题?」

状况外的表情完全从脸上消去,阮静玟很快执起笔,然后压下手边的录音设备开关。

「孙伯仁先生上次不良用语牌遗失那件事,总督府方面的说法是当时在进行宣导影片的拍摄。」

「……对。」

「我想知道影片后续拍摄的状况,是不是还要进行。」

「这个嘛,因为上次那件事的关系,所以长官办公室他们内部好像还在检讨中。」思索着秦修瑞寄给自己的报告书内容,颜书浚从中选出了合乎事态发展的内容。「你以前采访过长官,应该也知道他是凡事要求完美的人。」

「我这边的资料是写说,科学委员会那边有送新的不良用语牌给长官。」飞快地不知道在记事本上写了什么,阮静玟抬起脸,镜片下的大眼睛直直盯向颜书浚。「请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有这回事吗」,而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简单的说,就是那种拿去科学委员会一定会吃闭门羹的问题,想从我们这边找线索就是了……心中默默地吐槽,颜书浚说着「是这样的吗?我想想」,然后露出像是努力在回想的表情。

--伯仁也说过,那张新的不良用语牌寄来的时候,托运单上只写了公用寄件地址,连寄件人都没写。

在对方已经认定确有此事的前提下,要是一说溜嘴,就等于间接承认科学委员会做出了故障品。

虽说邵孟源怎么样都和自己没啥关系,但既然搜寻不到讯号这件事是事实,而且最后绕来绕去一定会扯回伯仁身上,最好的方法,就是装傻到底。

尽管自己还挺想知道对方的消息是从哪来的,不过这点好奇心还不足以胜过可能会让那孩子又惹麻烦上身的威胁。于是,颜书浚干脆地放弃了条件交换。

「这个,我好像没听长官说过,科学委员会有送新的不良用品牌给他。」

故意犹豫了很久才回答,颜书浚以似乎真的遗憾到不行的态度,叹起气来。

「不过照标准流程来走的话,科学委员会当然是要补一张新的牌子没错。你问的问题……我不是很清楚。抱歉,没帮上忙。」

不知怎地,一直仔细聆听颜书浚说话的阮静玟,忽然低下头,开始边写边说。

「好的,这样我知道了。是真的有这回事对吧。」

被采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颜书浚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说是打算要套话,还有对方正偷偷窥探自己的表情。他于是以毫不在乎的态度,不置可否的摊手。

「这个嘛,判断的权利在你身上啰。」

无言的沉默了好一会,再抬起脸来的阮静玟像是已经整理好心情了,虽然口气变得有些消沉,脸上倒是没半点挫败的神色。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这些事是从哪里知道的。」

「不不,我基本上是不会过问小朋友的秘密。」

做作地摇了摇手指,看到阮静玟噗地笑出声来,颜书浚不禁莞尔。

「颜先生,你变很多呢。」

「会吗?」心中嘀咕着怎么每个人都说我变了?就没别的话好说了吗?颜书浚反射性地否认:「没有吧?」

「因为你好像很担心孙长官啊,刚刚说到他吃坏肚子的时候,你讲话的速度变好快。」

切掉录音设备的开关,阮静玟将手肘伸直,舒展筋骨。「我第一次看你说话这么快耶,吓我一跳。」

「等等,正常人看到同事吐到眼泪都掉下来了,不担心才怪吧?」

「是这样的吗?」

可爱地歪着头,垂在耳边的发带因为歪头的动作,轻轻地在阮静玟的脸颊边摇摆。

「等你回办公室,请帮我向孙长官问好。」

「我会的,不过他现在应该还在医务室里面躺平吧。他——」

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差点说出不该说的话,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颜书浚反射性地噤声——然后和阮静玟疑惑的视线撞个正着。

「……颜先生?」

尴尬地摇摇头表示没事,在心中暗骂着自己的不注意,颜书浚勉强挤出微笑,将话题带开。

还有,顺带将自己竟然差一点脱口而出「他一定会留在那里等我」这件事,也一并压进了脑海最深处。

「长官,你好一点了吗?」

下班时间的医务室空空荡荡的,连拉开门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响亮。

原以为孙伯仁还在睡,一拉开拉门却发现他拿着手机,以躺在床上的不良姿势,很专注的不晓得是在上网还是打电动。这下原本预想的状况全被推翻,颜书浚只能以僵硬的动作将门带上。

「你在干嘛?」

朝着颜书浚举起手来代替招呼,孙伯仁很自在地一边盯着荧幕,一边回话。

「没什么啦,在促进市场经济活络而已。」

原来如此,就直接说你在上网买东西不就好了?

想着这「小子八成也只有在只有两个人独处的情况下才会如此嚣张」,原本想说些「岳振伟也来了喔」之类的话吓吓他,但又觉得这对一个病人而言未免太残忍,颜书浚于是苦笑着,朝孙伯仁的病床走去。

「长官真是好兴致,不怕被人看到?」

「没差啦,天都黑了,还会来的人也只有你。」

说着「我醒过来的时候连护士都跑了,只留一张纸条叫我记得关门」,孙伯仁打了个呵欠、坐起身子,俨然是一副睡饱了的样子。

「颜大哥,你怎么还没回去?」

「下午会议不是取消吗?正好上次要采访你的那个记者因为你那边一直拒绝采访,就把申请书换到我这边来。」

轻松地说着「然后就聊到现在了」,颜书浚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

「啊!」

好像终于想起来了,就着坐在床上的姿势,孙伯仁很不好意思的低下脸。

「对不起,让你去应付阮小姐。」

「别这么说。」微笑着扬起手,颜书浚阻止了他要将脸压得更低的动作。「要是你不小心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话,我也麻烦,这样阮小姐暂时就不会再申请要采访你啦。」

将半张脸埋在棉被里的孙伯仁咕囔着「其实都这么晚了,你直接回家就好了」,原先还打算假装没听到这别扭的自言自语,但刚刚没有吓到孙伯仁的失落感忽然涌上心头,等颜书浚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把心里的臆测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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