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觅天涯 上——月光船
月光船  发于:2015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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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在腿瘸手残的时候苟且偷生,可以在眼盲无力的时候挣扎生存,没道理不能在越来越好的日子里,还继续纠结——只要、只要王谢是他的!即使王谢娶妻生子,只要心里给他留个地方,就够了!

人一旦有了好的盼头,眉梢眼角都隐隐透着喜色,所以现在宁芝夏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幸福状态下的燕华。

宁芝夏解了拉车的双马辔头,王谢熟稔帮手,因是天暗,燕华模模糊糊只看到两片很大的黑影,知道是牲畜,主动问了声喂些什么草料,转去厨下取秸秆和豆子。

“他比之前好很多。”宁芝夏下了评语。

“那是自然。”王谢当仁不让,之后又略显苦恼地道,“就是他闲不住,总要找点事做,我拦着也不是,不拦又舍不得。”

宁芝夏保证,自己从这苦恼抱怨中,绝对听出了宠溺炫耀的意味,笑笑。

二人正分头收拾着,后院墙外又传来响动,渐渐近了,是车轮声和马蹄声,就停在门口,接着是道谢声,然后是声惊讶:“咦,怎么后门是开的?”

“容翔?”王谢扬声问,说着走了出去。

“啊,重芳大哥你正好在。”裴回见了王谢,眼睛一亮两步凑过去,“我遇上了个奇怪的事儿,正想找您拿个主意——有个人在医馆里先是莫名其妙的大笑,然后又自伤,还说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他要来找你,举止很不同寻常,我怀疑他脑子不清醒,试了他的脉没毛病,不晓得怎么办才好。而且他手劲很大,挺厉害的,我怕出事儿,就把他迷昏了,带回来请重芳大哥诊视一下。还有,他还说他哥哥也来了,不知道——啊,请问这位……大哥,是不是他的亲人?” 裴回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讲一遍,并加上自己的猜测,说到后头,才发现门里又走出来位陌生人,停了一下连忙询问。

第四章:家长作主

裴回每说一段儿,王谢就想笑一次,到最后哭笑不得:“没事,这个纯属误会,容翔你别担心。”

宁芝夏忍不住扶额:“虎峰真是胡闹……”一边走过去,从车里把睡得四仰八叉的林虎峰拽出来,拍了拍他脸颊,毫无反应,再使了两成力,林虎峰歪着头,打着小呼噜,依然不醒。

宁芝夏又好气又好笑,王谢在旁介绍:“容翔,这位是芝夏兄,宁芝夏。你放倒的是林虎峰——芝夏兄,这是裴回,裴容翔,也是孤身一人,燕华认了他做小兄弟。”

一打照面,裴回立刻肃然,有些人看上去不起眼,但是一旦有了语言动作,忽然的就非常有气势,不知道为什么。裴回感觉,眼前这个年青人显然就是这样的,不过既然认识,就好办,也难办了,连忙低头认错:“对不住啊,我不清楚情况就下了药……”

“这药很好。”宁芝夏并不怪他,虎峰江湖闯荡多年,仍然技不如人,只能说还要磨炼了,正好趁机磨磨他的性子,“解药?”

裴回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递过去:“给他闻一下就好。”

“这么轻易就中计,他也该受点教训。”宁芝夏说话间依言而为,林虎峰却不见动静。

裴回红了脸:“要不再多闻闻?重芳大哥说,这药是放三分之一就可以,我一下子全都用掉了,解药的效力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行开……把他放在我屋里吧,”

宁芝夏轻轻巧巧把林虎峰往背后一背,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淡淡道:“劳烦带路。”

此时燕华放下草料,也走过来,听见这几人的对话,想了想林虎峰大概要晚点才醒,同大家打个招呼,转身又回了厨房。

裴回看到他皱眉头,心里更慌了,继续连连道歉:“哎呀这可怎么办他会不会生我气我得想办法向他赔罪啊这位这位林少侠他有没有喜欢什么的弄给他当赔礼——”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裴回抬头,宁芝夏微笑:“虎峰不会生气。他从来都不警醒,日后你和他相处的时候,请尽量想办法用他试药。放倒他一次,我便送你件小玩意以表谢意,如何?”

“啊?”这也能行?

宁芝夏把手缩回斗篷里,窸窣几声,再伸到裴回面前时,多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坠子,弯弯的看上去是一对月牙状物,足足有三寸长,形状饱满,通体洁白,透着几丝铁红色。

“狼王犬齿,这次的谢礼。”

宁芝夏的礼,裴回犹豫一下,好么,这个人随随便便往身边一站,他就觉得有股莫名的慑人气势。

“这个……不用了吧,药是重芳大哥给我的,我刚刚坐堂不久,这样厉害的迷药还没研究出来。”裴回老老实实地承认。

“人是你放倒的,拿着,还是你觉得诚意不够?”

王谢打发了车夫,走过来就看见裴回一脸诚惶诚恐地摇头:“不不不,多谢宁大侠,我会努力的!”

宁芝夏拍拍裴回肩膀:“我也是为了虎峰好,他皮糙肉厚,你随意。”

林虎峰睡得糊里糊涂,还在打小呼噜,浑然不知大哥已经把自己卖了。

裴回的房间布置也很简单,书本、纸张、药材三样占了大半地方。宁芝夏把林虎峰放在床上,又稍稍皱了皱眉头。

王谢见他两次大动作时皱眉,猜测是伤口原因,裴回不知道,自然误会了,连忙主动说:“耽误了你们这么久,大家去吃饭吧,我在这里等他醒了,赔个不是,再过去。”

王谢对自己的药有把握,估算了一下,林虎峰醒来时间也不会太久,便看向宁芝夏。

宁芝夏的意思原本是把人撂这儿就完,听裴回主动要守着,觉得这孩子年纪轻轻,虽说脸皮薄,但是老实人有担当,忍不住多打量几眼。结果裴回又紧张了:“那个,我……”

“你人很好。”宁芝夏点头,“以后虎峰就交给你了。”

裴回点起一盏灯,坐在桌旁等人醒来。

也别说,睡熟了的林虎峰五官端正,一脸平和,全然没有毛毛躁躁的感觉,看着顺眼不少。他袖管卷着,露出来的手臂上鼓着肌肉块儿,肌理流畅分明,有些纵横的伤疤,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怪不得手劲儿这么大,要是打在自己身上,真真的受不了。

这么一个人,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消气?消气以后,又有什么方法可以再把他放倒?这可是宁大侠给自己的任务。

裴回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见床上人二目在眼皮下急促左右滚动几下,知道这是要醒了,他赶紧跳下凳子,站在床头,等对方一睁开眼,立刻道歉。

林虎峰先舒展了一下身体,感觉头有点沉,剩下并无异样,翻身坐起:“这是哪儿?”

“这里是我的房间,这是王宅,宁大侠在前头,他们正在吃饭,我来跟你赔罪。”

“赔罪?赔什么罪?我怎么会在这儿?”慢慢回忆,林虎峰想起来了,“你骗了我——那碗茶里有东西!”

裴回老实点头:“我不知道你的来路,有点害怕,所以就用了迷药。后来明白误会了,就过来赔罪。”将前事讲述了一遍。

“没事没事,是我大意了。不过——看不出来啊,你这么小,身板儿又这么弱,还真有两把刷子。” 林虎峰就这性子,输了就是输了,输在自己人手上半点关系都没有,日后练出来再找补上便是。

“林少侠,我已经十七岁了。”裴回忍不住辩解一句。

“什么?你比我还大?”林虎峰很诧异。

“什么?你没我大?”裴回脱口而出,觉得有点不自在,这个比自己高比自己壮比自己有劲儿的少年竟然比自己还小?随即他又释然,一定是因为太年轻了,所以才言语举止颠颠倒倒的吧。

“没你大又怎么了,被我吓成这样,我很可怕吗?”林虎峰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嗯,自己年长,让着点岁数小的是应该的,裴回想到这里轻松了许多,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胆子比较小。”

“嘿嘿。”林虎峰笑起来,两颗小虎牙闪亮闪亮,“我饿了,我们赶紧去吃饭!”

“好。”裴回之前相处的人,除了秋城的裴小妹,医馆小吴,还有雷家的小柱子之外,剩下几乎都比自己年长,裴小妹是女子,小吴是学徒,小柱子打杂,他不太清楚怎么跟武林中人打交道。

不过年纪小应该受到更多照顾吧,尤其是林虎峰这样毛躁的?怎么照顾呢?嗯,爱之深责之切,那么自己努力把他放倒,也是为了他好。

裴回“想通”了,高高兴兴带林虎峰去前厅——不,先去厨房,王谢临走时告诉他,燕华大哥给他俩留饭来着。

燕华细心,每样饭菜都留出了一份,不仅如此,因听裴回说林虎峰身子很壮,想来饭量不小,二次下厨,临时做了一大碗青葱炒蛋,手擀面也是份量足足的,还多温了壶酒。

他俩端着饭菜再去前厅,席间众人刚刚吃到一半,并不算晚。

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这顿手擀面劲道十足,浇头使了整鸡和猪骨加上养生药材熬制的高汤——王谢天天煮滋补汤给燕华,大罐子汤底不少——味道那叫一个鲜美,直教林虎峰吃得肚皮溜圆。而他大快朵颐后,知道有一半菜品出自燕华之手的时候,先是打量燕华变形的十指,而后不敢置信地问:“你当真看不见?”

“能看见一些,只是下厨的时候要系上布带,因还在治疗中,怕烟火气会熏了眼睛。这些家常菜,平素做惯了。”燕华慢声解释,“不够的话,我再去做些,很快的。”

“不不不,天啊我真佩服你!”林虎峰挑起大指,不慎打了个饱嗝,赶紧捂嘴。

“那就多用些。”燕华自然听见了,面向林虎峰的方向,微笑,随即自己碗里一沉,晓得是王谢夹给他食物,让他也多吃些的意思,外人面前也不觉得很不好意思,坦然回了一筷子。

饭后收拾,裴回自觉去洗碗,林虎峰挽袖子过去帮忙。燕华端上茶来便离开,王谢这才肃了神色:“芝夏兄,我帮你诊一诊?你身上带伤,似乎虎峰并不知晓?”

宁芝夏便伸手:“他知道,只是伤口痊愈比预料中慢。”

“伤处有毒,身子有些虚。”王谢沉吟一下,“无意冒犯,伤口能不能看一下?”

说出这话,他冒着很大风险,似乎只有自己能够透露宁芝夏的女儿身,如果伤口在一些……的地方,他会被宁芝夏生撕了也说不定。此事连林虎峰都不知道,可见平时对方有多遮掩。

孰料宁芝夏反应相当平淡,直接将斗篷——颇为沉重——解下来搭一旁,里面是暗赭色的长衣。

“等等,跟我到书房。”王谢奇怪这位“未来的”宁将军怎么如此好说话,他上次裹着长袍,这次裹着斗篷,难道不是为避人耳目么?

书房兼做了药房,各样药材乃至烈酒细布剪刀金针都是全的。

王谢锁了房门,宁芝夏随意拉开衣带,褪下外衫——同样有些份量。中衣一撩,露出已包扎的大半个身子,淡淡的药味儿和腥味儿散了出来。

王谢见状,道:“我来解。”性别之分对一个大夫来说早就不重要,只要宁芝夏不介意,他当然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一圈圈松脱布带,左肩肩头一枚巨大的齿痕清晰可见,从肩胛到胁下四道创口参差并列,足足长有一尺,末端延伸到胸腹之间,大片青青黄黄发暗的颜色,烙痕宛然,新生皮肉也没有通常的鲜红,伤处并未全部收口,依然翻卷狰狞,可以推想当时情况有多凶险。

第五章:正事儿

“这是野兽咬伤和抓伤。”

“不错。”宁芝夏微微合着双目,漫应了声。

“北方山中多虎豹狼,看创口间距大,上狭下宽,皮肉翻卷刺穿,应该是虎。”王谢看见了伤口,不自觉变换成“名医”模式,加上自己“多年”阅历,“齿间爪上都有肉毒,烫烙确实是最佳办法。不过你体内的毒却不是单这一种,别处怕也受了伤——不、不对。”他三指捏起一枚浸过酒的银针,低下头,在伤口附近轻轻触碰,在狼藉的蝴蝶骨上确定了一处,“这里,可是被蛇虫之类的咬过。”不待回答,便又道,“这样才是了,你定然运功把毒逼出了一部分,只不过两样毒素都没有除根,又在体内微妙制衡。到是不难治,除了喝药,还需金针配合火罐拔毒,全部祛除大概要七天。”

宁芝夏忽然道:“三日。”

王谢愣了一下,想了想:“三日也可,我配点药丸和药膏给你,饮食有禁忌需要留意——今晚先拔一次毒?”

“嗯。”宁芝夏并不拒绝。

“稍等,我准备东西。”王谢递给宁芝夏外衫先披着,自己不多时摆上一桌小镊子小刀子油脂细布五六个小瓷罐。

真正下手施治,王谢才瞥到宁芝夏半遮半掩着的胸前,平的,露一角伤疤,深入衣里。

“伤处渐渐发痒发疼?”王谢捻着金针,问。

“嗯,可以忍受。”

“等毒素都出来还要疼一阵。”王谢见宁芝夏脸色又白了几分,忙引着他岔开心思,“这次皮货收得不错?”

“确实不错,不过兵行险处,所以耽误了行程。”宁芝夏想起一事,道,“你托我采办的北五味子,就在车上,明日给你。”

“那可多谢。”王谢寻思宁芝夏的话,不由“啊”了一声,“皮货莫非是你俩打的猎物?”

宁芝夏道:“自然是我俩猎物。一车寻常皮货,可不能保证我俩一年衣食住行无忧,况且——”他顿了顿,忽然转了话题,“也不知北地边疆今年是否平静。”

“北地?天朝近几年都挺顺遂,没听说什么大的战事,不过西北境外马贼颇为猖狂。”王谢接过话头,两人随意聊天,宁芝夏一直都很配合,他也没之前那么警醒,况且确实不想看着宁将军林副将重走前世的老路,不由含含糊糊提点,“若是想找条晋身之路,剿匪到是件好差事。真要边境出大事……”他算了算,“……起码还要五六年吧。”

“哦?”宁芝夏本就存心打探。王谢判断伤口眼光老辣,经验独到,分明就不像个新手,联系在春城街头巷尾的传说,以及王谢曾经烧糊涂说了好些梦话,宁芝夏就对王谢一言一行上心了,确实开始寻思剿匪之事。

外面传来脚步声,敲了敲门,裴回的声音:“重芳大哥?”他很懂规矩,敲门以后并不推门而入。

宁芝夏眼神蓦地犀利。

王谢立刻扬声:“我和芝夏兄有些事须切磋,若无急事,晚些我去寻你。”

“哦,好的。”裴回想,他又一次放倒林少侠,但是解药不够了,应该……不是什么急事。

裴回转身往回走,想着把林虎峰撂前厅椅子上也不是个主意,他背不动人家,要不要抱一床被子过去省得对方着凉……结果拐弯不注意撞上人了:“哎呀,对不起,哥,我走神没看见。”

“我也走得急了。容翔,怎么?不舒服?”燕华对这个新认的弟弟是自始至终的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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