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振岳轻笑一声,重又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揭起盖子,放在嘴边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都飘到另一边。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能那么轻易逮住你们?”
肖绪抬头往他,汗水顺着发梢滴下来,他尝试挣扎了一下,那锁链套得很牢固,没有松开半分,血迹从伤口处渗透出来,粘连住里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人,有人告密!”
万振岳点头,“你真不算傻。”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既然是聪明人,那就把江南神门的所有事告诉我。反正,你们这次行踪已经在人的算计之中,能不能活着也要看你的本事。”
肖绪低下头,咬了一下舌尖,痛感让他保持清醒。
他嘲讽般地笑道,“我怎么着也不会当个叛徒!”
万振岳点头,冷嗖嗖的笑了几声,退回原位,“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
鞭子落下来,肖绪始终低着头,只是这鞭子落得实在有些狠,他将嘴唇咬得发白,慢慢溅出血迹。
不多时,万振岳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晕死过去,他沉下脸色,叫人停手。
他挥了挥手,有人将肖绪拖回牢房。
自然,这个血淋淋的场面被白易与孟时枫看到了,孟时枫伸手锤了地面,骂道,“魔教真是罪恶滔天!”
由于两边的牢房隔得有些远,苏渺并没有听见孟时枫的话,他沉默的看着肖绪被拖回来,什么也不说。
肖绪已经有些清醒的意识,看着苏渺,慢慢向他伸出手去。
苏渺蹲下身来看他,肖绪伸手拽住他的衣角,血将那一身玄衣弄得有些湿润,但死死拽住他的衣角不放,骨节泛白。
苏渺的声音平静无比,带着一股子冷漠,“肖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沙哑得不能发出一丝声响,眼神凌厉的看着他,肖绪略带颤抖的说出几个不成字的音节,“你,你……”
苏渺本来想等着他说完,却听不下去了,他将手伸到他的咽喉处,慢慢收紧。
肖绪看着他,忽然之间想起了苏渺小时候的样子,竟然觉得有些心疼了,他慢慢闭上眼睛。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骨节断裂。
整个牢房里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肖绪死了。
老鼠啃着牢房里堆着的烂谷草,“吱吱”作响,它的牙齿应该很长,说不定连砖墙也能磨坏。苏渺面无表情地将血迹蹭到肖绪身上,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
远处一阵打斗声传来,白易发觉不妙,对着那郁卒大喊,“死人了!死人了!”
那狱卒疑神疑鬼的不肯过来,见白易是真着急了,才慢吞吞的走过来,“死就死了,怎么了?”他往这边一望,“你这屋没见到谁死了啊?”
白易将心提起来,沉声问道,“有人死了?”
狱卒满不在乎,“喏,那边,刚刚死了人。没死的那个想跑,正打着呢!”
听他的语气,好像并不在意那边的事情,估计是觉得那人怎么着也跑不出去,最多被制住再毒打一番。
白易心里恼火,焦急万分,伸手揪住那人的衣领,抽出藏在衣服里的剑,剑锋刺去,那人没个防备,一击致命。
看见这边变故,余右水也知道时机来了,揪住那人找开门的钥匙,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
那边的人手就要过来,白易尝试去砍那牢门,谁想那牢门结实得很,丝毫不动摇。
孟时枫眼尖,看见那钥匙被扔在里牢门不远的地方,抽出剑去钩,摇摇晃晃那钥匙总算能够够到,他一把把钥匙抓起来握在手里!
第三章
千钧一发之际,钥匙插到钥匙钥匙孔里,随着轻巧的一声脆响,锁开了。几个人连忙拉开牢门,往外飞奔。
这下几人有了防备,手中具是拿着兵器,顺手解决了闻风赶来的黑衣人,掩住了风声。几人转了几个弯找到了苏渺和肖绪关押的那间牢房,只见苏渺手中拿着剑正和其中一个人拼斗,刀剑碰撞发出几声刺耳的翁响。白易上去搭了把手,那黑衣人不敌被划伤了小腿,一个趔趄栽倒地上,苏渺顺势给他一剑穿心。
见到这些魔教之人被搞定,几人总算是稍微定了下神,只是这一波完了,紧跟着又会有人发现不妥当,要来追杀。
孟时枫看见肖绪了无声息的倒在牢房的地面上,倏的白了脸色,“肖师兄!”
他这一声悲戚的大喊也把所有人的心思拉拢过来。
尸体静悄悄的摆在那里,身上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一身衣裳被鞭子打破了几道口子,他闭着眼睛。风中带着一丝呛人的霉味儿,几人皱起了眉头。
孟时枫盯住苏渺,眼神悲漠地问道:“苏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苏渺被他这一看,心中泛着冷意,他轻轻瞥了肖绪的尸体一眼,然后缓缓低下头,咬紧了下唇,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是脸色发白。他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声音透着一丝沙哑低沉,“当时……当时魔教的人带走了师兄,我也来不及阻止,回来时,回来时就……”那眼中泛着水汽,好似才哭过。
孟时枫猛地一锤墙壁,“魔教真是欺人太甚!我一定要让万振岳血债血偿!”
白易看见同门死去也是悲痛,此刻却不得不安慰道,“师弟,眼看魔教之人就要追赶上来,当务之急是要脱离此地,看来肖师弟……”
在场都能明白这话的意思,带着肖绪的尸体未免不便,魔教人多势众,几人也不能成功脱险,只好将他弃在此处。
白易望着那尸体,心里五味陈杂,原本是一同长大的师兄弟,此刻却了无声息。沉下眼眸,他仔细打量了那尸体,虽说遍体鳞伤,但却不见致命的伤痕。只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他不得不收敛心神。
余右水看着几人磨蹭,已经有些心烦,只是没想到肖绪就那么死了。看来这掌门之位传不了旁人了。
几人往外走,拐了几个弯,却见到处都是重重把守,想要出去也是难上加难。何况孟时枫一腔恨意,存着要报仇的心思。
几人暂时找了个隐蔽场所,看着前面行走的黑衣人道:“既然出去不易,我们不如就势混进魔教大殿,杀了万振岳。”
苏渺听到此处,心下也是微微一惊。看来这人也是个喜欢当机立断的。这并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万振岳虽然是魔教教主,但武功并不十分高,如果几个人合力,完全有可能将他杀了。
几人本来就穿着魔教的衣裳,此时只要再蒙上面巾,就可以混进去。只是怎么混进去却是一个问题。
眼见一队人走过来,完全没料到这里就是犯人埋伏的地方,白易等人夺了那几个人的黑巾,将那几个人的尸体捆绑,拖到隐蔽处掩盖起来。又从那几个人身上摸下了令牌。
孟时枫提醒,“那红绳呢?”
白易的动作略一停顿,将那几个人手腕撩起来看,只见那红绳牢牢系在手腕上,打着死结。孟时枫蹲下要去解那红绳,白易却拉开他,盯着那绳子,“别解开,只怕有诈。”
“什么?”
“魔教这个标识早已让我们知晓,带着这个红绳只怕不妙。”
那红绳勒在那死者发青的手腕上,死紧,鲜艳,像是一条夺命的毒蛇。
他沉默了须臾,道,“算了,我们将尸体藏好便是,将红绳扯下来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几人麻利的动手,将那红绳取下来,却不戴在手腕儿上。处理好这些便装模作样的当起魔教份子来。
但既然都不认识路,也只有看着办。
苏渺走在最后,沉默至极,料想不到这扶山教竟然这么不堪一击,现下他只好跟着师兄们边走边看了。
魔教这地方,几个大殿之间竟然不好找到联系,几个人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只是时常遇见魔教的人走过来,几人蒙混过关。
暗道里回荡着脚步声,几人顺着往前走,石壁上刻着乱七八糟的图案,像是一个一个的小人。几人误打误撞到了密道里,却不知道前面是什么。
只是往前走,颤抖的火苗在灯盏上静静燃着,昏昏暗暗。
孟时枫压低了声音:“白师兄,这是哪儿?”
白易一边打量着这石壁,一边往前走,“不知道。”
余右水着急了,这么个走法,简直跟自寻死路没有区别,冷道:“肖师弟死了,难道你要让我们跟着也去死吗?”
他提起肖绪没有半分却没有半分哀痛,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吧。
白易动作一僵,只是回头看了几人一眼,苏渺跟在最后,像是一个孤立的影子,似乎立刻就要融化在这昏暗里。白易看向余右水,“魔教教主怎么敢正大光明地在魔教的人面前睡觉,这些万恶之徒只消稍稍动个手脚就能取而代之。”
他回过头去继续走,“我们进来是误打误撞,但定有别的机关开启这暗道,我曾经听江湖人提起这档子事,刚才那些壁画,应该只有教主寝房外才有。”
至于听谁提起过,他却一笔带过,什么也不说清楚。只是众人想到白易也是在江湖上闯荡过的人,名气不小,见到的人也要尊称一声大侠。想来,是有些别的消息渠道。
只怕那密道也不是误打误撞开的。
苏渺看白易身先士卒走在最前面,手中紧紧握住那把赤铜螭龙剑,那剑上镶嵌着的红宝石泛着光,滚烫似的。
那把剑就是当年掌门赐给他的,他在武林大会上给江南神门长了脸,掌门一高兴,便用此剑勉励他,要他成为江南神门的招牌。掌门对他不薄,他既然接下这剑,不管掌门是否传位给他,他也有责任让江南神门屹立于武林不败之地。
一道劲风袭来,白易只来得及叫了一句小心,剑雨破空而至!
几个人各自凭本事,将剑雨挡住,只怕那剑上还有毒!
剑锋与箭头打在一起,快风一阵一阵,又是几声闷响,铁箭被弹飞到了墙壁上插得稳稳当当。
万振岳却不想有人触动了箭弩机关,暗道自己那群属下废物,竟然叫人找到这里来。那飞羽剑阵,那几个小子勉强挡得住罢了,哼,待他前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白易挥剑避过一枝箭,冷不防一枚梅花镖袭来,这东西冷飕飕的不反光,虽细小却是认着人的穴道来,他侧身避过,剑锋一挑给他击飞回去,“嗖”地一声,只听得一声脆响。
苏渺武功不高,内力不足,在众人眼中自然撑不到这样久,白易见他手劲儿发虚,于是挡开剑雨往他那边去,免得有人抽冷子伤他。
苏渺看见白易过来,只是淡漠的转开视线,那远处站着的人怕是看戏该看够了。
苏渺问道:“师兄,有人偷袭?”
白易皱起眉头,只是道:“是有人在暗处,苏师弟小心。”
总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白易使了个虚招向那人攻去,那人闪过,白易从这暗光中看清了这个人的样子,猜想便是扶山教的教主,便道:“阁下好歹也是一教之主,何必躲藏,在人背后放冷箭!”
剑雨渐息,万振岳从黑暗处走出来,手中拿着剑,狰狞看着这几个人,冷笑道:“就凭你们几个小子也想灭我扶山教?”
孟时枫听到此处已经是怒火滔天,“好你个老贼!杀了我师兄,我定然要为师兄报仇!”
说罢提剑便刺,万振岳虚晃一招挡了他的剑势顺着去削他手腕儿,白易见着他要受伤,立即接下那一剑,两个人缠斗下去,刀光剑影,身法奇快无比。
万振岳只道是肖绪受不住拷打到了牢房歇了气,也不打算争辩。只顾着与白易打斗。他余光看见那人站在阴影处,僵直,孤立,一动不动,好似一个漆黑的影子。他整个人一僵,叫白易刺伤了他的手臂。
白易见他分神,知道时机到了,一剑向他刺去,江南神门的武功路数就是走的阳刚之道,一剑一势都是势如破竹,气贯长虹。
万振岳气急反笑,“你们都道我狡猾捉住你们,却不知是有人安排!”
他眼眸望向苏渺所站的位置,端的嘲笑蔑视,白易趁他意志薄弱,一剑横在他脖子上,在他脖子上割出一条血痕。
“是谁安排?”
苏渺不知何时已经近到身前,平淡无波的眼眸里映着一丝悲痛,虽然不像孟时枫似的喊打喊杀,却足够感染人心,微黄的光晕在他白净的侧脸上勾勒出一条微亮的轮廓,他低哑着声音道:“就是你杀了肖师兄?”
有那么一瞬间,万振岳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师弟!”
万振岳狞笑着从口中吐出一口血来,往下看时,却见他腹部插着一把剑,把他整个人都贯穿,苏渺手中拿着剑,一动不动,像一个精致的木偶。
他将剑抽出,滴着血的剑锋在地面留下嫣红的痕迹。
“师兄,我给你报仇了。”他淡淡的说着。
然后,他似乎连自己也相信了,是万振岳杀了肖绪,他的心仿佛飞起来一般的轻松,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白易等人只是关注着万振岳的样子,忘记持剑的苏渺。万振岳在剧痛之中模糊了眼睛,忽然看到这一抹笑,心里一惊,之后便再也无知无觉。
然后众人只看到万振岳倒了下去,死了。
就这么死了。
仿佛肖绪的死也连着他一同毁灭。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风声。
第四章
教主一死,其余的也就好商量了。只是为了对付这么一个拿不上台面儿的扶山教损失了一个江南神门的重要弟子实在是不值得。
几人趁着扶山教混乱的时候下山,不敢稍作停留,摸黑进了城,在客栈里住下,也幸好还剩下些客栈没有打烊,不至于令几人露宿荒野。
白烛将整个屋子照亮,蜡泪随着燃烧一滴一滴地顺着柱身滑下,落到灯台上凝固起来。
同样的场景,只是少了一个人。
霎时之间几人沉默不语。
孟时枫越想越觉得不痛快,猛的一拍桌子!
“我去他娘的扶山教!肖师兄原本好端端的,现在却……”他说得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想起几人小时候如此亲厚,现在倒是物是人非。
苏渺通过雕着花的榉木窗棂望向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依稀听见几声虫鸣。
白易不自觉的摩挲着剑上镶嵌的红色宝石,“逝者已矣,只要魔教被除,也算是为师弟报仇了。”
余右水一边倒着茶,一边低头冷笑,这肖绪一死,也不知道得利的是谁!只是少了肖绪这个绊脚石,他也少些障碍。
江南神门。
大堂上立着四个人,郑效谦打量着几人,沉下脸色,“为何不见肖绪?”
白易只觉得一时之间无法开口,略微低着头不做言语,孟时枫从小便被掌门的严苛管教吓破了胆,这次自然也不敢作答。苏渺不受掌门器重,自小便与他生分得很,加上又是冷淡的性子,也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
余右水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弟子不甚让肖师兄命丧魔教之中,请掌门责罚!”
那声调处处透着忏悔之意,郑效谦手微微颤抖,目光扫过几人,无人反驳,怒道:“此事当真?”
白易也只得跟着跪下来,“是弟子考虑不周,弟子甘愿受罚。”
郑效谦猛地一拍桌子,那响声震得整个大堂都在抖。
苏渺站在边上,有弟子支招给他拿主意,小声道:“苏师兄,掌门发着火,你把这碗茶给他,让他消消气吧。”
苏渺将那茶端在手里,三两步走上前去,略微低头,将茶递过去,“掌门息怒。”
郑效谦看了一眼他,接过茶杯,放到鼻边一闻,更是怒上加怒,将茶杯朝着他猛的一掷,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碰”的一声,瓷杯在他脚边炸开。他的手来不及收回,立刻被烫起了红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