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王老板长子这般大闹一场,莫声谷也不便久留,请胡掌柜画了一副当剑妇人的画像,便离开了运来当铺。胡掌柜既说当剑的妇人不是良家,莫声谷便心知自己怕是免不得要寻访一番杭州城中的大小勾栏,出得运来当铺便向街对面坐着的两名手拿竹棒的乞丐行去。
那两名乞丐身上还带着伤,见莫声谷这样一名手拿长剑的武林中人向他走来面上登时浮起防备之色,直至见莫声谷给他们画像看,要打听人,这才松了口气。那两名乞丐并不认得画像中人,却仍是给莫声谷指出了杭州城中的大小勾栏所在。莫声谷心知丐帮中人一向消息灵通,便将那副画像递给他们道:“在下急着寻人,还请贵帮弟兄援手,只要能找到人,定然重金相酬!”说着,又塞过去一锭银锭子。
那两名乞丐掂掂银锭子的分量怕是不少于五十两,顿时满面堆笑,问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若是找到了人,又该往何处寻你?”
莫声谷抱拳一礼,自报家门。“在下武当莫声谷,如今正住城中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
那两名乞丐一听莫声谷的身份,神色便是一顿,随即笑容愈发殷勤,点头哈腰地道:“原来是武当派莫七侠,久仰久仰!”
莫声谷早习惯了江湖中人知道他身份时的震惊,也不疑有他,只跟着问了一句:“两位可知这几个月,可有什么生面孔的武林中人来到这杭州城中?”
那两名乞丐互视一眼,默契地摇摇头。
莫声谷也不气馁,只说了一句“多谢”,便向杭州城中最大的青楼行去。
这一找便找到了晚上,眼见青楼有嫖客上门老鸨再顾不上他,莫声谷只得返回客栈。怎知才进入客栈楼下的小酒馆,便见着上午曾见过一面的王老板的长子在酒馆中买醉。只见他将酒壶中的酒水不要命地灌下咽喉,一边喝一边醉醺醺地道:“阿丹,爹爹赶我出家门!你知道吗?他居然赶我走……我上午才说要分家,他下午就赶我走!爹爹待我不公!我不服!我不服啊!”
他的身边那个叫阿丹的长随听着眼泪滚滚,偏又无可奈何只得不断相劝:“大爷,少喝点吧!大爷……”
莫声谷听在耳中心念一动,便叫来小二扔了一小块散碎银子给他,眼睛一扫那青年的一桌,问道:“何事?”
那小二见莫声谷出手大方,滔滔不绝地说起运来当铺的家事。此事今日在杭州城中闹得极大,可说是人尽皆知。“那位大爷是运来当铺王老板的长子,打小跟着他爹出来做买卖,如今这当铺大半靠他支撑门户。他家里还有一个比他小了七八岁的幼弟,当年生产时正巧赶上债主上门,动了胎气,生下来一直体弱多病。谁料这孩子一生下来王老板就转了运,买卖越做越大,所以对这个小儿子一直是又愧又爱。前两年这小儿子受了风寒,眼看要办丧事,那王老板伤心地跟什么似的。王家大爷为了救弟弟,千里迢迢跑去武当请来了名医,那薛大夫医术高明,不但治好了风寒还把他二弟的痼疾也治好了。王家大爷孝顺,尽心尽力给弟弟寻医问药也是为讨他爹爹欢心,怎知给自己招来了祸事!那王老板越老越糊涂,见小儿子身体养好,要把家业给小儿子,让大儿子净身出户呢。那小儿子从小是个药罐子,经营当铺的买卖,他懂吗?”
小二话音一落,酒馆里的几个客人便随声附和,一个道:“那王家大爷又能干又孝顺,王老板是猪油蒙了心!”一个又道:“长幼有序,便是再喜欢小儿子也不能越过了大儿子去,王老板这么做,是害他们兄弟离心!糊涂!糊涂啊!”
莫声谷心下一惊,赶忙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强笑着道:“或许是这小儿子确有才干?”
其中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随即答道:“若真有才干,便该给他本钱,让他自去顶门立户。若是成了,那是他们王家兴盛;若是失败,做大哥的难道还能少了弟弟的一口饭?如今偏要夺了大哥的名分给弟弟,大哥这些年的辛苦暂且不提,他们兄弟离心才是取祸之道啊!”
莫声谷心中五味陈杂不可辨数,他不由转头望向对面那桌的王家长子,那青年喝醉了酒早趴在桌上昏昏睡去,眉头紧锁着仿佛胸中有无尽的郁愤难以言说。不知为何,莫声谷心下一痛,竟是想到了宋青书,想起他失踪的前一日,他神情冷淡而倦怠地道:“无忌的才干远在我之上,有无忌照看,我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青书……”莫声谷情不自禁地望着窗外地无尽虚空低喊了一声。青书,你究竟身在何处?
莫声谷正暗自发愣,酒馆外又走来两人,一个青衣小帽一副仆从的打扮,另一个却是一名神色黯淡憔悴的女子,此人正是秀娘。那仆从一见莫声谷桌上摆着的长剑便眼前一亮,赶忙扶着秀娘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施礼问道:“可是武当派莫声谷莫七侠?”
莫声谷一怔,只道:“正是在下。”
此言一出,那仆从即刻面露喜色,赶忙道:“小人是杜老板的家仆,小人身边的这位女子与莫七侠欲寻之人颇有渊源。”
莫声谷立时站起身,一把扣住秀娘的手腕,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莫声谷老于江湖,一眼便看出秀娘并非良家,这便低声道:“随我来!我们上楼再说!”说着,他用力一扯秀娘,向自己的客房走去。
原来那日宋青书要去丐帮寻仇,留下书信要秀娘去找杜老板,请杜老板派人送她去武当。秀娘害怕丐帮事后来找麻烦,依言带着书信去了杜老板的布庄。然而那夜之后,她始终不曾听到丐帮中传出宋青书的半点消息,她记挂宋青书的生死,怎么都不肯离开杭州。正巧杜老板又带着含光剑去了武当,杜老板的手下仆从不敢为难这位贵客,只得由着她。直至收到杜老板在武当山上传来的飞鸽传书,交代手下见到莫声谷之后好好招待,他们才匆忙带了秀娘来寻莫声谷。在找到悦来客栈之前,他们已经找了四家客栈。
听秀娘泪水涟涟地说完与宋青书相识的经过,莫声谷的面色数变,缓缓道:“与女支女结拜,为女支女出头,武当威名、侠义二字……好!好!”他的眼眶瞬间一热,怆然道,“青书,做得好!不愧,是我武当弟子!”他狠狠喘过两口气,努力平复了心情,才向秀娘拱手道,“如此说来,那夜之后姑娘便再不曾见过青书,也不曾有他的消息?”
秀娘含泪点头,哽咽着答:“没有,再没有他的消息了!第二天一早我就求昌叔去丐帮打听消息,昌叔说丐帮分舵抬出很多乞丐的尸首,我趁夜色一个个去看,我看到了赖三还有他那三个乞丐兄弟,就是他们害死了阮娘。可是没有小乙哥,一直都没有再见他……”
没有见到尸首,那就是还没有死!莫声谷心下一松,长叹一声道:“青书的下落看来还要着落在丐帮头上,多谢姑娘指点迷津!”说着,他又转向那名仆从道,“青书既然将这位姑娘托付给了武当,我武当派自然一力承当。只是如今在下分身不得,还请杜老板援手将这位姑娘尽早送去武当,武当上下足感盛情!”
那仆从恭谦地道:“莫七侠说哪里话?我家老爷与宋少侠是过命的交情,宋少侠这般侠义,我等敬仰不已,如今能有机会附诸尾骥与有荣焉,哪里敢受莫七侠一句谢?”
莫声谷苦笑了一下,以前他总希望青书长成后能不负武当之名行侠仗义,事到如今他却宁愿青书仍能安安分分地坐在他身边与他笑闹。想到此处,他不禁微微摇头,向秀娘温言道:“姑娘若还有亲人朋友要同去武当,也可随姑娘一同前往。”
他话音刚落,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吵嚷,有一个气息浑厚的男声在楼下响起:“莫七侠,丐帮八袋长老葛长庚前来拜会,还请一见!”
87.相救峨嵋派(上)
宋青书与陈友谅结伴去了秦岭,已经走了十日。十日之前,宋青书为了阮娘大闹丐帮杭州分舵,破了丐帮的打狗阵,将一众丐帮弟子杀地人仰马翻,连传功长老都差点死在他手。却在此时,陈友谅认出宋青书的身份,心知奇货可居便带着罪魁祸首赖三等四人及时现身,救下了传功长老。赖三原是陈友谅的手下,向女支女勒索皮肉钱也是受陈友谅指使,然而为了结交宋青书,陈友谅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赖三平息宋青书的怒火。传功长老自知理亏又忌惮武当的威名,只得处置了赖三与宋青书握手言和。
陈友谅生性圆滑又极善花言巧语,他有心奉承,竟是很快便让宋青书这个武当三代首座也心甘情愿地叫他一声“陈大哥”。陈友谅乃是少林派的弟子,圆真是他师父,师徒二人一丘之貉狼子野心,阴谋掌控武林甚而整个天下。他离开少林投效丐帮,正是为了设计掌控丐帮。不久之前,圆真查明丐帮帮主史火龙正因伤病隐居秦岭一带,师徒二人定下李代桃僵之计,计划杀了真正的史火龙再找人假扮他回到丐帮理事。表面上由冒牌史火龙在丐帮发号施令,实则圆真陈友谅师徒才是真正的丐帮帮主。陈友谅心知宋青书在武当身份极高,有心拉他下水,便假称有厉害的大仇家上门寻仇,又狠狠吹捧宋青书的武功,轻易便哄地他答应与他一同前去暗杀史火龙。
二人一路西行,这日来到了一个大镇,陈友谅见天色已晚便向宋青书建言道:“宋少侠,天色已晚,不如我们今日便在此地投宿?”
宋青书不动声色,只微一点头道:“陈大哥做主便是。”
陈友谅心下一喜,也顾不上宋青书态度冷淡,急忙进入客栈要了两间客房,又与宋青书转去镇上最大的酒楼,吩咐小二整治酒菜。陈友谅原以为宋青书不过是个愚蠢骄傲、爱听好话的名门子弟,怎知这几日相处下来竟是愈发看不透他。陈友谅生性女干狡,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当年正是靠着这本领脱颖而出令圆真收他为徒引为心腹,投效丐帮之后也是因为这本领在短短几年之内便扶摇直上,成为丐帮八袋长老。可这段时日与宋青书相处,却令陈友谅深感水深火热疲累不堪。宋青书的个性喜怒不定,今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宋青书或许会极为佩服自己的侠义,叫一声“陈大哥”;明日同样的事再次发生,他却可能只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客气地称一句“陈长老”。相处多日,陈友谅如今唯一还能确定的便是宋青书性好奢华,非玉食珍馐不入口,非绫罗绸缎不上身,全然一副穷奢极侈的公子哥的做派。
既知宋青书好美酒美食,陈友谅便落力奉迎,很快便点了七八个好菜摆满了整整一桌。他将宋青书面前的酒杯斟满,满面堆笑道:“宋少侠,正所谓相见便是有缘。为我们的缘分,我先干为敬!”他将酒水一口喝完,亮了亮杯底。
宋青书低头对着面前的酒杯轻轻一笑,神色莫测地道:“缘分……”说罢,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陈友谅深知宋青书极难相处,喝酒却是十分爽快。此刻见宋青书这般赏面,他不禁微微一笑,又满上了第二杯。还没酝酿好该如何劝酒,只听酒楼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陈友谅与宋青书同时循声望去,却是十数名峨嵋派的女弟子走了进来。宋青书曾在光明顶与峨嵋派的女弟子相处过一段时日,此时一眼便将她们认了出来,这十数人各个风尘仆仆,有几个身上还带着伤,模样很是狼狈。众峨嵋弟子中,为首的是武功稍逊的静慧、丁敏君、贝锦仪三人,至于峨嵋派中的高手静玄、赵灵珠、李明霞等人则不在队伍之中,至于峨嵋派的新任掌门周芷若更是不见踪影。
宋青书见她们一进酒楼便忙不迭吩咐小二整治吃食,一众女弟子围坐在一起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向门外张望,神色很是惊慌,不由微微一怔。
陈友谅也是灵醒之人,一见这状况便凑了过来,低声道:“宋少侠,看来峨嵋派惹上了麻烦。”
宋青书满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断然道:“闲事莫问!”
陈友谅听宋青书这般所言便是一愣,武林六大派号称情同手足共同进退,想不到也是自家各扫门前雪。想到此处,陈友谅便忍不住暗自冷笑,有心打趣宋青书两句,无奈宋青书的这个念头实在合他心意,他又急着赶去与圆真汇合更不想多生事端,便含笑端起酒杯又敬了他一杯。
宋青书沉默不语,只提起筷子捡清淡的菜色用了一点,酒却又喝了好几杯。陈友谅这几日见惯了宋青书这般嗜酒如命,早已是见惯不怪,也懒得相劝,只撇撇嘴暗自心道:酒色财气,这位武当派的宋少侠无一不沾,习武之人这般不知自控,看来也算不上什么人物。
不多时,这十数名峨嵋派的女弟子匆匆用过饭菜会了账,怎知才走出酒楼大门,昨日才被甩下的几个番僧带着数十名元兵又追了上来,为首的正是宋青书曾见过一面的温卧儿。宋青书眼见峨嵋派的弟子纷纷拔剑出鞘围成一圈,被元兵一步步地逼回了酒楼,便是一声叹息,只心道:便是我们武当派年纪最小弟子也知道实力悬殊时,应当机立断分兵突围,逃得一个是一个。峨嵋派可真该好好学学兵法了!
贝锦仪见那些元兵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的同门,厉声喝道:“温卧儿,你们郡主不在我们峨嵋派,你若再纠缠不放,我们便不客气了!”
温卧儿却充耳不闻,好似看着雪白的羔羊一般看着她们,拉长声缓缓问道:“贝姑娘,你要如何不客气呀?”面上的笑容又是狰狞又是氵壬邪。
贝锦仪被温卧儿这般无耻的嘴脸气地面青唇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隔了一会,她把心一横,一剑向温卧儿刺去,只盼着自己能拖延他片刻,让众姐妹突围而出。
原来赵敏在一个月之前突然失踪,汝阳王担心是中原武林六大派为报万安寺之仇掳了她,便派出兵马到处找寻,温卧儿奉命追踪的便是峨嵋派的弟子。他追踪峨嵋派弟子也有很长一段时日,早已十分熟悉峨嵋派的剑法。贝锦仪这一招“轻罗小扇”才刚刺出,他的身体一侧,切近贝锦仪身前,五指成爪抓向对方,瞬间便点住了贝锦仪的“中府穴”将其揽入怀中。
“贝师姐!”有几名年纪幼小的峨嵋派女弟子同声大叫,正要上前抢人,其余三名番僧已带着数十名元兵将她们隔开。两方人马乒乒乓乓地打作一团,不多时峨嵋派便显落下风。那些番僧也不急着擒拿她们,好似老猫逗鼠般缠着她们戏耍,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几名弟子又急又恨,面色涨地绯红,偏偏身为女子天性腼腆,竟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来。
温卧儿全然不理手下的人马与峨嵋派的女弟子打地热闹,只握着贝锦仪的长发,满脸迷醉地在她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柔声道:“好香啊!”
贝锦仪原本涨红的面色又陡然间转为惨白,她强忍惊惧恨声道:“氵壬贼!你敢辱我清白,我峨嵋派上下必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温卧儿嘿嘿一笑,戏谑地道:“贝姑娘,你们的师父自尽身亡,你们的新掌门又不知所踪,你拿什么要我死……”
“滚出去!”温卧儿的话未说全,便有一声怒喝在大厅中响起。
温卧儿两眼一瞪,还没开口骂人,只听“嗖”地一声,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竹筷携破空之势向他激射而来。未及躲闪,左耳便是一阵剧痛,他呆呆地伸手摸了摸耳朵,那支竹筷竟已贯穿了他的耳廓,牢牢地穿在他的耳朵上,此时鲜血已淌了半张脸。
一众峨嵋派的女弟子见温卧儿的这副模样怪异又惊悚,一时都愣在当场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怕,耳边只听得温卧儿一声狂叫:“谁!是谁!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