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证上岗(矫枉过正)下——雨过碧色
雨过碧色  发于:2015年0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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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润野斟酌再三,亲自带着小杨就上了边防的车,打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新华社”的名号,他们上了一辆老挝军方的小皮卡。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是返程的途中李润野忽然开始发高烧、打寒战,经验丰富的老挝军方一看就知道这是典型的急性伤寒症状,于是立刻提速往医院赶。由于李润野是以新闻记者的身份持三国联合采访组的相关证件进入的,老挝官方不敢耽搁,做了应急的处理后连夜往国内送。中方在河口接到了李润野直接就送到了昆明,目前病情还算稳定,只是高热不退,脾脏已经开始有肿胀的迹象了。

“怎么快?”顾之泽拼命想着自己之前从网上查来的资料,“这是食物性的吧,潜伏期只有48小时。”

小杨点点头,“前天你给李导打电话时他已经烧到40度了,一直昏昏沉沉的,可是只要一醒过来就嘱咐我们手机不要拿走,有电话一定要叫他。”

顾之泽捏紧拳头,他知道这是师父怕他打不通电话着急。

“本来我那天就想告诉你的,可是李导不让,他特地嘱咐组里的人不许告诉他家人,想着没准过两天就好了。但是我昨天看他的情况很糟糕,医生说后期可能会肠穿孔,不排除毒血症的可能性,我怕出事儿所以给你打了电话。”

顾之泽点点头,由衷地表示感谢。

小杨带着顾之泽拐过绿化带,来到了西侧的传染病病房区,穿过长长的走廊,窗外高原的明媚阳光洒进来,顾之泽踩着阳光一步步往里走,每一步都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拐个弯,小杨轻轻推开一扇门说:“这里!”

顾之泽轻轻闭一下眼睛,然后猛地睁开,牢牢地盯住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那人深邃的眼睛阖着,薄薄的嘴唇苍白而龟裂,脸颊已经迅速削尖下去,白皙的肌肤此时透出灰败枯黄的颜色,好像一层纸一样罩在头骨上。短短几天功夫,一周前在视频中看到的那个丰朗的李润野竟然不见了,只剩下无声无息好像一具尸体的一个人形。

顾之泽轻轻走上前去,指尖碰触一下李润野的脸颊,滚烫滚烫的,但是这个温度却让他奇异的安下心来——还好,你还在。

伤寒说到底是一种急性肠道传染病,只要及时送医通常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只是这病来的气势汹汹,对病人的身体素质是极大地考验。

偏偏李润野是个四体不勤的!

如果要历数李润野的缺点,“懒”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所有的体育运动他都不喜欢,在安宁时偶尔去健身房跑步也是抱着消遣的心态,七公里的时速最多跑四十分钟,一周三次就能把他累趴下。

顾之泽虽然也偶尔督促他去锻炼,但其实也没太当回事。所以李润野每天开车上下班,进报社就坐在空调房里看稿子,长年累月下来皮肤白皙但是身体纤瘦,顾之泽总是说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却也压根舍不得让他提什么东西。

所以,并病菌袭来时,李润野毫无意外地倒下了。

顾之泽一边恨恨地骂着“让你懒”,一边心疼得整夜睡不着,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着李润野病床边放的生命体征监控仪。伤寒是一种肠道传染病,发病起来一天几十次腹泻,顾之泽知道师父是个极爱干净的,于是去商场买了一堆换洗衣服,每天都在病房的卫生间哗啦啦地清洗。因为伤寒病人的肠胃极端脆弱,只能食用纯流质的食物,顾之泽又担心医院的伙食不够营养,于是买了电磁炉每天给师父煲粥。各种时令蔬菜和菌类,写成极细碎的蓉,和打碎的米一起慢炖数小时,直到化成一锅糊状,再用小勺趁李润野清醒时一点点喂进去。

在顾之泽赶到医院的当天李润野清醒过一小会儿,他微微睁开眼睛定定地看了看八戒,唇角勾出一丝笑意。

顾之泽瞥一眼戳在床边碍事的小杨,弯下腰去握住师父的手:“哥,我来了。”

李润野闭上眼睛微微点点头,手指虚弱地蜷缩了一下,顾之泽握紧对方,再说一次:“哥,我来了。”

从那时起,李润野整整24小时没有再醒过,顾之泽慌得一遍遍按铃叫大夫。大夫检查了一下生命体征后说:“他就是昏睡过去了,多睡睡好,补充体力。前几天让他睡都不睡,每天死撑着就怕电话铃响。”

顾之泽眼睛一热,他知道师父为什么死撑着不敢睡。

当李润野的高烧持续到七天时,医生说应该快退下去了,顾之泽每个半小时就去探探师父的额头,次数多了他甚至能凭借手指的感知估算出大致体温来。终于在第九天,李润野的体温第一次低于39度,顾之泽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师父,”他伏在李润野的耳边小声说,“你就快好了!”

迷迷糊糊的李润野微微点点头,被子底下的手指慢慢握住顾之泽的手。

第十五天时,李润野的体温回到了37度,基本就算是正常了。医生很高兴地宣布:脾脏已经恢复了,没有肠穿孔或者毒血症的迹象,剩下的就是静养了。

李润野提出出院回家,被医生严厉禁止,说他目前的情况连去医院的小花园散步都不行,就想万里迢迢地回川江去简直就是做梦。顾之泽拉着师父的手说:“别急着回去,我都跟叔叔阿姨打好招呼了,等你完全好了再说。”

李润野仰靠在床上,一场大病下来,本来就削瘦的他这会儿更是脱了形,不过精神状态倒是不错。

“师父,你简直要吓死我了!”顾之泽端着一碗粥站在窗户边晾着,“你知道我刚一接到电话时吓得整个人都木了。”

“这病……死不了人的。”李润野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谁说的!”顾之泽重重地放下碗,“我上网查过,如果送医不及时很危险的。”

“送医不及时感冒都能死人,”李润野掀起眼皮,刚刚退烧的眼睛不再清冷深邃,有了几分迷蒙柔和,顾之泽看着就心疼,他完全是下意识地伸过手去轻轻覆在李润野的额头上,小声嘟囔着:“怎么还是觉得有点儿热。”

李润野轻轻把八戒的手握在掌心,像以往那样用拇指摩挲着,他轻轻说:“之泽,抱歉让你担心了。”

顾之泽蹭的红了眼圈儿,从知道师父到病倒到现在,他没有掉过一滴泪,甚至没有红过眼,可这会儿,他忍不住想哭。李润野平静的目光投进顾之泽的眼底,他问:“害怕?”

顾之泽大力地点点头,这是师父第二次问他是不是害怕,第一次是在前年那个暴雨天,开车回到家后,在地下车库李润野异常认真地问他:“害怕吗?”

自己当时吓得浑身都软了,却故作镇定地说:“不怕。”

现在顾之泽看着虚弱的李润野,揉揉眼睛:“师父,我害怕。”

李润野微微勾起唇角:“别怕,没事!”

顾之泽看着李润野,他想起自己曾经的誓言:给你一个最好的书房,你愿意写什么就写什么!

顾之泽一直就很清楚,李润野根本就不喜欢做新闻!

第一百零六章

再一周后,李润野获准可以出去散散步,两个人携手来到距离医院不远的翠湖公园看海鸥。西伯利亚的的红嘴鸥每年冬天都会万里迢迢地飞到四季如春的昆明过冬,几十年了,这些白色的小生灵和这个城市融洽相处,亲如一家。

顾之泽抓着一大包面包站在湖边喂海鸥,漫天飞过的海鸥群呼啸而来,飞速地从他手上啄食,逗得他吱哇乱叫。这是顾之泽来到昆明后最高兴的一天,李润野看着这小子眉开眼笑的样子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好玩吗?”

“好玩!”顾之泽兴奋地说,“它们不怕人啊。”

李润野从他手上掰下一块面包抛出去,引来数只海鸥争抢,在两个人头顶乱作一团。

“它们每年从西伯利亚飞过来,往返几万里的路途,中间会有大量的鸟儿掉队、死亡,成双成对地出发,最后形单影只地回去。”

顾之泽正玩的高兴呢,被李润野这伤感的话题带着也静下来,两个人靠在湖边的栏杆上看着一片片白云似得鸟儿低空掠过湖边,呼啦啦扇起一天的哨音。天色黑下来时,李润野握着顾之泽的手,顺着大观河慢慢往医院方向走。

李润野低头看看八戒,发现他正默默垂着头,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李润野的心里有点儿上不得台面的窃喜,顾之泽那句“我害怕”准准地戳中了李润野,他很高兴八戒终于能体会到那种“失去”的恐惧了,曾经他满怀希望地问他“害怕么”,这小子没心没肺地笑着说“不怕”,在那一瞬间自己真有心出手揍他一顿。

可是现在,顾之泽红着眼说“师父你吓死我了”,李润野隐隐的升起一个希望:他希望顾之泽也能明白自己有多“害怕”失去他。生命对于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无论是自己死在病床上还是他倒在战场上,留下来的那个人都会带着绝望的思念度过未来的几十年,那种极致的孤独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承受的。

至少自己不能!

“师父,”在路口等绿灯时,顾之泽说,“回去后咱们办身卡吧,你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

“行,”李润野温和地说,“听你的。”

“师父,以后你别做现场了好吗?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做现场的,你就做个评论员不好吗?”

“也行。”李润野简单地答。

顾之泽不说话了,他想起刘念曾经说过:李润野只适合当那个运筹帷幄的中枢,而不是冲锋陷阵的前锋。

那就让他去当那个“中枢”,顾之泽想,我来给他置办一个可以容纳风云的书房就好。

李润野病倒后的第五周,医院终于放行了,两个人一分钟都没耽搁,火速收拾完行李就跳上了回家的航班。推开门,看着久违的、干净整洁的房间,李润野享受地叹口气:“还是家里舒服。”

顾之泽顾不上接话,他飞速地把卧室里落了一层薄灰的床品揪下来,铺上一床新的,然后拉好窗帘把李润野推倒在床上。

“干嘛?”李润野好笑地说,“趁我病着想反攻倒算?”

顾之泽一边扒李润野的外衣一边说:“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想反攻倒算你难道还能反抗不成?”

李润野挑挑眉,顺从地被顾之泽按倒在柔软舒适的被褥里。

“好好睡,我去买菜,饭好了我叫你。”顾之泽板着脸说,“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李润野伸手扯住八戒的衣角把人揪过来,伸出胳膊缠住顾之泽的脖子,一个热吻印上去,等到顾之泽明显气息不稳浑身都开始发热时,李润野忽然松开手,笑着说:“那么我先睡会儿。”

顾之泽气急败坏地看着师父,心里一团火阴阴地烧着,抓心抓肺的,想要干点儿什么又心疼得一塌糊涂,忍了半天还是气势十足地转身走了,只是出门时极轻地带上了门。

李润野翻个身,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可以闻到熟悉的气息,他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了。从顾之泽那里听到消息的叶琛一上来就把李润野大骂了一顿:“没有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儿?就你那身子骨,游个泳都能感冒跑热带丛林里不是作死么!”

李润野安静地听叶琛骂了十分钟,然后满含希望地说:“之泽说他吓坏了。”

“他吓坏了又能怎样?”叶琛冷笑一声,“那小子的脑电波跟你压根就不在一个波段上,他跟你从来就没有默契,我打赌他根本不知道你弯弯绕绕的那点儿子心思。”

李润野沉默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对,其实我也知道这事儿恐怕还起了反作用……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我就奇怪了,你俩都这种关系了,你开口留他不行吗?”

“不行!”李润野轻笑一声说,“我也是男人,我知道男人面对自己理想时的那种狂热,我曾经也这样,所以我不想干扰他。如果制止他,他会终生遗憾的。”

“你就不怕自己终生遗憾?”叶琛冷笑一声说,“到时候痛苦的是你,真不知道你逞什么能。”

“不是逞能,”李润野翻个身闭上眼睛,“我只是很爱他。”

李润野生病的事儿没敢跟父母说,两个人回家看爸妈时高歌对着儿子苍白削瘦的脸心疼得都快滴下泪来。不过是出了趟差,怎么就瘦成这样了?李润野笑着用水土不服对付了过去,高歌嚷着要给儿子补补,炖了好大一锅虫草鸡汤,浓香扑鼻,汤汁上飘着一层亮闪闪的油。

顾之泽一声不响地把汤碗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撇掉表面的一层浮油,他抱着歉意对高歌说:“阿姨,师父前几天拉肚子,医生说不能吃太油的东西。”

李易冰不满地瞟了媳妇一眼,小声嘀咕:“还不如人家懂事!”

“人家”顾之泽同学得意地给师父抛个眼神,信心百倍地打算尽早可以光明正大地喊一声“爸妈”。

吃饭时四口人闲聊起工作来,李家父母早就知道顾之泽应聘进了新华社,对此倒真是惊讶了一下,高歌当时忍不住赞了一句“真不错”,而李易冰则冷冷地说:“什么时候社里的门槛这么低了?”

顾之泽想起李润野曾经说“我也是才知道《人民日报》的门槛这么低”,于是忍不住偷偷笑了。

饭桌上高歌对李润野跑国际新闻非常不满意:“你从小就懒得要命,下楼买个酱油都懒得动弹,现在干这个活儿成天东跑西颠的,太辛苦了。”

顾之泽忙不迭地点头:“我也觉得师父太累了,其实他就当个自由撰稿人就挺好的,他挺喜欢写评论文章的。”

“你怎么就不嫌累?”李润野扭头问顾之泽。

“我累什么啊,”顾之泽叹息一声,“我想累都没有机会啊,这次社里安排人去欧洲压根就没考虑我!”

“你才干了半年,”高歌说,“还早呢,怎么也得在国内磨个三两年的。”

李易冰从鼻子里哼一声没说话,但是那声“哼”里包含着强烈的“你以为你是谁啊”的意思。

李润野默默地听着没说话。在回家的路上,李润野认真地问:“你真的很想出去?”

“想啊!”顾之泽说,“做国际新闻的谁愿意老在国内呆着啊,再说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好!”

李润野握紧了方向盘,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争取下次机会吧。”

社里驻外的记者一年轮换一次,顾之泽本来以为自己还要需要一年,可没成想八个月后机会竟然从天而降。

这天李润野加班编片子,回到家时已经快八点了,推开房门就看到一桌子的菜肴丰盛得好像过年。

“之泽,”李润野扬声叫道,“今天什么日子?”

顾之泽穿着围裙欢快地蹦出来:“先吃饭,一会儿告诉你。”

李润野注意到顾之泽打开了一只红酒,自从顾之泽知道了李舸最爱喝红酒以后,这还是家里第一次出现红酒的身影。

没有红酒杯,顾之泽拿了两个玻璃杯代替,他举起杯子笑眯眯地说:“师父,祝贺我吧!”

李润野的心猛地沉到了万尺寒潭,冻成了一块千年寒冰,寒意伴随着尖锐的疼痛感从心口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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