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润野沉默了一会儿,安慰了顾云森几句后放下了电话。他轻轻地回到卧室,顾之泽睡得很熟,他坐在卧室一角的椅子上,在一片昏暗中看着床上那个微微隆起的身影陷入了深思。
不知过了多久,顾之泽醒了,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红肿的眼睛难以睁开。他也懒得动,就这么躺着,脑子里乱哄哄,头疼的很。
坐在墙角的李润野忽然觉得空气在流动,好像是顾之泽的眼睫煽动了一室的气息,他相信他的八戒醒了。轻轻走到床边坐下,李润野把微凉干燥的手掌覆在顾之泽的眼睛上:“醒了?”
顾之泽喉咙肿胀,只是点点头。
李润野抽起枕头垫在床头,把顾之泽抱起来靠着坐好,再拿过床头的一杯温开水说:“你把这个喝了。”
顾之泽闭着眼睛接过杯子,是蜂蜜水,里面有淡淡的槐花香。
李润野去包了一把碎冰块,压在顾之泽的眼睛上:“我去把窗帘拉开好不好?”
顾之泽点点头,不一会儿就感觉有光亮泼洒进来。喝完一大杯蜂蜜水,干涩肿胀的喉咙觉得好多了,顾之泽慢慢想起自己上午的那场崩溃,脸红了。
李润野饶有兴趣地看着八戒渐渐红胀的脸庞,他的眼睛上还压着一包冰,但是李润野相信,如果这时候顾之泽睁开眼睛,那神情一定很有趣。
过了很久,李润野把冰拿开,说:“睁开眼睛试试。”
顾之泽慢慢地睁开,从一团晃动的光斑中逐渐勾勒出李润野的容貌。
“师父……”顾之泽垂下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好多了,”李润野把冰块放到一边,坐到顾之泽的身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说,“记不记得我说过,如果你肯说实话,我可以跟你交换一个秘密。”
顾之泽点点,看着自己仍然在微微颤抖的指尖,觉得心脏抽紧了。
李润野伸手把顾之泽的手掌裹进自己的掌心,满足地感受着顾之泽瞬间绷紧的肌肉。
“之泽,我大四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人,他大三,我俩几乎是一见钟情……”
李润野觉得顾之泽的手急速变冷,微微往外挣脱着,于是他更紧地攥住,拇指指尖安抚地摩挲着顾之泽的手背。
“但是我知道家里肯定是要反对的,就想等时机成熟了再说。我俩很相爱,他大学毕业时我俩决定同居,于是我去跟家里摊牌。这事儿简直要把我父母气疯了,他们劝了我整整半年,终于双方都烦了……
“有一天,我那个恋人对我说,他想见见我父母,于是我把他带回家。他用了一切方法来向我父母解释我们是真心相爱不会分开,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动我父母……于是他干了一件我都没想到的事……
“那天,他在身上揣了把弹簧刀,当着我父母的面说:‘叔叔阿姨,我真的很爱润野,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然后他把那把刀捅进了自己的腹部。
“我们都吓疯了……我抱着他,拼命地去捂那个伤口……我姐姐在打120,我父母在打110……家里一团糟……街坊四邻一下子都跑来看热闹。
“后来……我父母同意了,但我知道其实他们是被迫的,因为那天我表现得恨不得也要捅自己一刀!当父母的都宁愿自己委屈死也不能看着儿女受苦受难……所以我们赢了。”
李润野说到这儿,声音有点儿发梗,他紧紧攥着顾之泽越来越凉的手,鼓起勇气继续说:
“我父母明确地告诉我,这个人性子太烈,太过执着,做事决绝不留后路,完全不适合我,但那时我根本听不进去……这事儿闹的太大了,渐渐的我父母单位里就有人闲言碎语,我父母一辈子要强,这种议论简直就是在他们心上又插了把刀。我呢,守着那个人,继续当我的记者,自认为是爱情的斗士
“终于有一天,我自以为是地写了篇言辞激烈的社论,造成了极大的麻烦。因为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我不得不辞职,而我的父母也受到了牵连。这时,又有人把我‘仗势欺人’,‘作风不正’这件事搬了出来,父母终于承受不了压力,提前退休了。
“我和我的恋人搬来安宁市,想重新开始。最初一切很顺利,但是很快地我就发现一旦我们真正生活在一起,之间就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他就好像一台永动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停靠,他要的生活必须时刻有激情、有新意,平淡对于他来说是致命的。只要他兴起,我必须放下一切陪着他,哪怕半夜去海里游泳也得陪着,然后把他送回家,自己换身衣服直接去上班。即便如此,他也会抱怨我不能陪他睡个懒觉……我渐渐地跟不上他的节奏,我们之间产生了裂痕,爱情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中消磨殆尽。直到有一天他说他要走,否则一定会死在这里;而我也很累……所以我们分手了。”
李润野松开手,手指抚上顾之泽的下颌,轻轻地把他的脸抬起来:“我的秘密说完了,你看,当年我父母的预言全都应验了,他真的不适合我。”
漫长的一个故事,顾之泽只抓住了一个要点:“你们……分手了?”
“分了快两年了。”
“不能重归于好?”
“不能!”
顾之泽心里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李润野说:“知道我想告诉你什么吗?”
顾之泽摇摇头
“我想告诉你,每一个人都会犯错,而每一个错误都不可能挽回,无论大小。我们能做的就是弥补对方受到的伤害,然后让自己更强,永远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李润野的拇指轻轻滑过顾之泽的脸颊,他说:“我的错误在于太过冲动,自以为是,最后伤害了我的父母,也伤害了我们自己。现在,我愿意努力去弥补我犯下的错误,你呢?”
“我……”顾之泽嗫嚅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李润野坦白地说,“所以我们慢慢来,每天努力一点,让自己变得更强,让家人放心,然后创造条件让家人更快乐。总有一天,我们可以让快乐多过痛苦,让伤害被幸福覆盖。”
“那……你以后会不会回到你父母身边?”顾之泽问。
“会!”李润野顿了一下,带着笑说,“但那是‘以后’,我现在还没脸回去见他们。我需要有人能给我足够的勇气和信心,陪着我一起回去面对我的父母;我需要当我再一次站在我父母面前时,我能骄傲地说:‘这是我的爱人,我们在一起很久了,这次我有把握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顾之泽完全迷失在李润野深邃的眼睛里,心跳乱了节奏,愣了一会儿后他问:“你父母……为什么那么反对你们在一起?”
“因为那个人,”李润野露出非常温暖的笑容,说,“是个男的。”
顾之泽慢慢瞪大眼睛,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的眼睛里有新的光彩绽放出来,亮晶晶的,让李润野的心跳也跟着加快。
“师……师父?”
“之泽,”李润野轻轻勾动手指,顾之泽循着那一点点细微的力道无意识地慢慢向前倾过来。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李润野说,他温暖的鼻息拂过顾之泽的鼻尖,痒痒的,“我说,我这人无利不起早。”
“记得。”顾之泽喘了口气说,他的眼睛花成一片,已经看不清李润野的面容了——这个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几乎可以吻到他。
“所以,你现在搬家还来得及哦。”李润野说。微微颤动的嘴唇若有若无地扫过顾之泽的唇,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灼烧了空气。
“搬……家?”顾之泽喃喃地重复着,“为什么?”
“因为……”李润野把唇虚虚地印在顾之泽的唇上,让每一个字都能流进顾之泽的唇齿间,“因为……你师父我可不是唐僧,我吃荤的,大荤!”
顾之泽屏住了呼吸。
“搬么?”李润野稍稍用力,把唇压在了顾之泽的唇上。
顾之泽果断地摇摇头。
李润野满意地笑了,他伸出手,把顾之泽圈进怀里紧紧抱住,毫不犹豫地吻上去。
顾之泽心里那一团郁结瞬间灰飞烟灭,他抽出手揽住李润野的脖子,让自己更紧地和李润野贴合在一起。
敞开自己的唇齿,让对方彻底占有;敞开自己的心灵,让对方成功入驻。
顾之泽第一次知道,仅仅是接个吻,就能让人神魂颠倒。他觉得自己必须再揽紧一点儿,否则说不定会漂浮到天花板上!可奇怪的是,为什么身体轻飘飘的,心里却满满的,沉甸甸的,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满足。
顾之泽很快就没有精力去想这个问题了,他全身的神经都被都李润野的唇舌牢牢缠住,只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和力道,还有甜蜜的,充满草原清新的味道。
清冽、带着一点点青草的味道。
顾之泽觉得那气息就是他的氧气,他必须努力地多吸入些才能维持生命,他控制不住地用力,整个人攀上李润野的肩背,努力将这个人据为己有。
李润野无声地笑,他放慢了动作,慢慢地抚摸着顾之泽的背。把自己的舌尖交给他,任由他抿紧吮吸,耐心地等着顾之泽平静下来。
顾之泽气喘吁吁地离开李润野的唇,喃喃地问:“师父,我们……”
“嗯,”李润野点点头。
“那……”顾之泽结结巴巴地说,“以后……”
“以后你是我徒弟、室友兼男朋友,有意见么?”
顾之泽拼命摇头。
“很好!”李润野满意地说,倏地低下头攫住顾之泽的唇。这是一个成熟男人的吻,没有什么力道,全靠技巧。一点点舔舐,一点点吸吮,轻柔得好像蝶翼的翕动,深情得好像大海的怀抱……
顾之泽的灵魂就这么飞到了天花板上。
第四十二章
顾之泽在一片混沌中沉沉浮浮落不了地,只能紧紧地攀着李润野,一心希望李润野能把自己放到地面上,不成想却飘得更高更远。迷蒙中,他被巨大的喜悦填得满满的,所有的情绪无处宣泄。
于是李润野忽然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他放慢了动作,轻轻离开顾之泽的唇问:“怎么哭了?”
顾之泽傻愣愣地抹抹脸,沾到一手的湿润。
“害怕吗?”
顾之泽摇摇头。
“后悔?
再摇摇头,“我……”顾之泽讪讪地开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会不会觉得……有些恶心?”
“不!”顾之泽忙忙地辩解,急得额角的青筋都凸显出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嘘,”李润野安抚地笑着,再印上一个吻,成功地封上了八戒的口,让顾之泽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喘气。
“那我正式地问你一遍,”李润野摆出一副严肃考官的面孔,就好像初次见面的那样,“顾之泽,你敢不敢做我的男朋友,和我一起面对未来势必要出现的种种麻烦?你有一分钟的时间考虑这个问题。”
“敢!”顾之泽用了半秒钟来回答这个问题。
李润野捧着他的脸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叹口气说:“你怎么就这么合我意呢。”
顾之泽的眼睛噌地就亮了,他慢慢绽开一个笑容,越来越明亮:“我也喜欢你。”说完,他立刻倾过身子,准确地吻上李润野。
李润野笑着把自己交给他,任他去吻。他知道他的八戒有副猴性,凡事都要争个先要个强,自己把他吻的七荤八素,想来他是要讨回这一阵的。
只可惜……这技术!
顾之泽的吻是被一阵肠鸣音打断的,两个人既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李润野还好点,顾之泽大哭一场,情感上又坐了几圈“云霄飞车”,身体早就疲惫不堪了。这会儿心情一旦放松下来,饥饿感立刻飙升,肚子首先咕噜噜叫了起来。
李润野戏谑地看着他,顾之泽努力板着脸,故作镇定地看着李润野,仿佛刚刚叽噜咕噜响的不是他的肚子一样。
“饿了?”李润野抹去他唇上的一点儿水渍,“都五点多了,你也该饿了,想吃什么?”
顾之泽转过眼去看看暗下来的天色说:“我想吃蜀香缘的麻辣香锅。”
“什么?”李润野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蜀香缘的麻辣香锅,我小时候最爱吃了。自从妈妈没了……我再也没吃过了,我想吃那个。”
李润野了然地点点头,他真高兴顾之泽能有勇气走出这一步。李润野给蜀香缘打了电话要他们送外卖来,顾之泽的那双眼睛着实不太适宜出门见人,两个人在家里对着一大盆麻辣香锅默默地消灭了三盒白米饭。
李润野一边吃,一边听他拉拉杂杂地讲以前的故事,他说那年过生日,父母就是打算带他去吃麻辣香锅的,只是谁也没想到……
李润野放下筷子,把顾之泽的脑袋轻轻地勾过来,印一个吻在他的额头上:“那么多年没吃了,味道变了么?”
顾之泽摇摇头。
李润野说:“之泽你看,有些东西总是不会变的,味道也好,情感也罢,只要你记得,他就永远都在,永远都不会改变。”
“师父,我们之间会变么?”
“我希望不会,”李润野认真地说,“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稳定也是最不稳定的东西,比如你的父亲,他会永远爱你不会改变,而我希望我们之间也能如此。但是之泽,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些事发生了变化,你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标,我希望你能如实地告诉我。”
“师父,”顾之泽带着不满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你是在给自己找后路么!”顾之泽打断了李润野的话,撂下筷子虎着脸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会跟你前男友一样,哪天烦了闷了,甩甩手就走?”
李润野杵着下巴,看着气恼的顾之泽笑着问:“万一要是我烦了、闷了,想甩甩手走人呢?”
“我会缠着你,”顾之泽点点,异常的认真,“我真的会缠着你的。”
李润野噗嗤一声乐了:“吃饭!”
顾之泽低头抄筷子,他知道,自己这不是在开玩笑。
吃完饭后两个人真的窝在沙发上看csi,事实上csi是顾之泽的品味,李润野喜欢看纪录片,但他乐意陪着他的八戒看血呼啦啦的csi。
顾之泽盘着腿坐在沙发的一角,眼角的余光丝丝缕缕地一直绕在李润野身上。
李润野从厨房沏出一壶碧螺春,瞥一眼电视上正在被sid开膛破肚的尸体,他觉得自家八戒的口味真心有点儿重。李润野把茶壶放在茶几上,然后伸手把顾之泽从沙发脚拖过来抱在怀里,靠在沙发的一角。顾之泽在李润野攥住他手的一瞬间脸就红了,他一边鄙视自己,一边喜不自胜地顺势蜷进了李润野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