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对自己族人来说,祭师的名号早已失去原本的效力,但对外面的小部落来说,却依然有很高的威慑力。
早知如此,当年应该劝服龙族多收几个部落归于自己,这样一来,对外无论是探查消息还是救援自己人,总归还有依靠。
发现自己心思又飘到龙翎身上去了,景昀赶紧打住。目光看向娩画,“这下可以说信的内容了?”
“啊。”娩画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狼族最近动作频频,似乎有收复我们的意思。”
这还叫没什么?!
景昀顿时对这位“女中豪杰”刮目相看了。
第十七章: 主意
景昀在“女中豪杰”嘴里也打听不到更多消息,对方不过是来送一封信然后再带走一封信,况且她这次来的主要目的还是游历九弋城。
景昀不觉得娩画是那种不分事情轻重的人,既然她觉得这件事问题不大,那可能有什么原因在里头。
他也不好问得太细,只能回去看龙翎和长老们的反应了。
娩画还很好奇,见景昀此人比较好说话,起先的小心翼翼也就放下了,反而有些兴致勃勃地问:“提摩大人当真能呼风唤雨吗?”
她这么一说,她身后的随从都维持着一张面瘫脸,却无法抑制地从眼神里透露出些许好奇来。
景昀倒是有些被问住,见小姑娘闪亮亮的眸子,明明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却觉得要让对方感到遗憾是一件很让人负疚的事情。
他干脆伪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天真地摇头,“不知道,阿爸说,这个看运气。”
娩画倒是人小鬼大地点头,“我明白我明白,一定是看天时地利吧,这种事情,不好说。”说得好像她什么都明白一样。
景昀忍笑,见天色也差不多了,便推推还在逗狼崽的亓笙,“咱们该回去了。”
说着他起身,却是因为腿脚不灵便身子有些歪斜。
娩画是个会看人脸色的,立刻招手让随从将景昀抱了起来。
“背的话会伤着脚。”娩画一脸严肃道:“提摩大人还请不要怪罪。”
“……”景昀总觉得心里别扭,抬眸去看抱自己的人——对方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在这一群随从里看着最是年轻,个头却很高,肩膀很宽,揽住人的力气也很大,走起路来很稳,半点没让景昀感到不舒服。
似乎感觉到景昀的视线,少年低下头,维持着一张面瘫脸礼貌地点了点头。
景昀:“……有劳。”
“不客气。”
亓笙抱着狼崽跟在旁边,他费力地仰着脖子盯着景昀背对自己的脑袋,说:“族长这些天老念叨你,提摩应该去谢谢族长。”
景昀没办法转头,只好对着前面的空气道:“为什么要谢?”
亓笙板着小脸,“族长挂念你,难道不应该感激吗?”亓笙抱着狼崽有些失落地撇撇嘴,“我也想族长挂念我……”
景昀看着街边热闹的铺子,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道谢的理由,只是随口逗逗亓笙而已,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看似没心没肺的样子却藏着这样的心思。
亓笙的父亲是族长的护卫,其专职便是贴身保护族长安危。
在前一任族长未出事前,他本是护卫队队长,只是那么巧前任族长出事那日,亓笙病了,他就告假那么一时半会儿,就出了意想不到的岔子。
前任族长和族长夫人的出殡礼完成后,这位忠诚的护卫队长原想求个死,却被年幼的龙翎几句话打消了想法。
龙翎说眼下龙族已经损失了太多的勇士,若是觉得自己有罪,应当背负起责任,誓死扞卫龙族尊严,而不是一死了之。
龙翎的话算不上过分,却因为出自一个十岁孩童的口,加之刚刚失去了父母却强撑着面对所有人,那张脸上倔强的表情,语气里淡淡的疲惫,都让护卫队长负疚感更重。
于是龙翎摘除了他队长的职务,薪俸减半一年,继续留在护卫队任职。
亓笙不一定知道这件事,毕竟当年他年纪太小,有没有记忆尚不可知。只是他一直以父亲为傲,也常说想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能够守护在族长身边,以命来铸就勇士之荣耀。
很难想象这个连听到要揍屁股都会找地方躲起来的人,居然会有如此深刻的理想觉悟。
又或许只是因为对“命”是什么还没有具体概念,对生死也并未亲身领会,而对于揍屁股却是印象深刻的关系吧。
“阿笙会受到族长的重视的。”景昀听到自己这么说。
亓笙惊讶地抬头,“真的吗?”
“只要你好好吃饭,好好练武,好好保重自己。”景昀应道。
亓笙年幼时虽是这么一副不中用的样子,未来却是长得爽朗帅气,随和阳光。更因为父亲自小教导,成年后武功不凡,在年轻一辈里是龙翎重用的核心人物之一。只是三岁看老,这孩子的心性早已定了,一根筋,固执,无论遇到任何事总带着那么几分天真和毫不防备的信赖,这是他的优点,却也是致命的缺陷。
景昀皱眉,随即摇摇头,想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脑子里移出去。
他想得太多了,或许是知晓未来将如何,内心的束缚反而越来越大。他踏出的每一步总是要慎重思考,不能只看眼前,而要考虑如此作为后会产生的种种后果,而这些后果里,指不定就有某一个,是关联到整个龙族存亡的关键。
这使得他疲惫不堪,却又无法说与任何人。
或许,借助火曜石发光之事,能瞎掰说自己预测到了未来?
景昀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比起自己一个人小心防范,让族人自发地警惕不是更事半功倍吗?
还有长老们和龙翎的想法,自然也就能任由自己不费力地进行引导了。
景昀霎时间来了精神,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
如果因为火曜石的事,长老们要求自己与龙翎成婚,自己也能用“未来”这个借口拒绝。
这不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的办法吗?!他为何到现在才想到!
景昀猛然就觉得心头一松,仿佛一直以来强撑着自己的精神支柱哗啦倒了似的。
那种豁然开朗的情绪如清风,吹下了心尖积满的压抑,一时间竟是四肢百骸都有了源源不断地力气,再不觉得疲惫了。
人和人毕竟是不同的,龙翎可以承担下一切,背负起全族人的希望从不说一句苦累,而自己虽想模仿之,却不过短短几日,就已经再支撑不下去了。
可他此时并没觉得不甘心,比起自己一个人徒劳地挽救,若是出了差池,自己或许会再次陷入悔恨之中万劫不复。
倒不如早点认识到自己的极限,不要瞎逞强。
等到了族长所住之地,景昀内心也已想好了各种装神弄鬼的计策。龙翎之前已经接到了和世人的消息,本想派人去将景昀接回来,但难得听说他主动结交朋友,便忍着没去搅合。
此时见景昀几人终于回来,明明是想嘱咐他好生休息,却还是忍不住发了点霸道脾气。
龙翎:“伤还没好就算了,还带着人去酒馆?景昀你最近胆子真是大了不少。”
景昀被随从放下来,见龙翎瞅了随从一眼,硬着头皮道:“景昀只是……觉得去酒馆比较符合接待公主的身份,否则被外人说我们不诚心怎么办?还有这位兄弟,有劳他辛苦将我一路抱……带回来。”
龙翎的独占欲是很可怕的,眼下虽还未出现什么端倪,却已经不太待见娩画的随从了。
景昀观他神色,竟有些拿不定龙翎对自己是何想法。当年自己还无知无觉时,龙翎已经对自己千般好,万般好;庆幸的是没多久自己也认识到了对龙翎的心意,两人在情感上算是无风无波,水到渠成。
这一世景昀偶尔觉得龙翎对自己有所不同,偶尔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对于现在的龙翎来说,自己是他第一个赐名的人,又是第一个敢于说他流马尿羞羞的人,在对方失去父母之后,陪着他打猎、练武、读书的人都是自己,再加上祭师的身份,龙翎要对自己有所不同真的太理所应当了。
这么一搅合,景昀反倒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他只得先按下心头困惑,顺带也将乱七八糟的复杂心思藏起来。道:“景昀听阿笙说起族长挂念,心里负疚得很,难为族长还为景昀分心了。”
景昀低着头,等了一会儿才听龙翎声音略有些不自然地道:“谁为你分心了?回来了不第一时间来报平安,倒是打发和寡家的儿子过来,你当人家是信鸽吗?”
景昀差点笑出声,话却更加严肃,“是景昀疏忽。”
“……算了算了,和世人我已经安顿好了,住得离你不远,有事就叫他。”龙翎说着还不放心地道:“抽个空再去曲大夫那儿看看吧。”
景昀故意打趣,“哪有找到曲大夫家门口的道理,万一被他的弟子给扔出来如何是好?景昀没那么大胆子,恐怕还得请族长出马才行。”
龙翎被这个显而易见的拙劣马屁拍得哭笑不得,之前的不满也消散了,话音缓和下来,笑道:“死小子。”
他说着拉过景昀的手,让他跟着自己进屋去。
亓笙一直在旁边眼巴巴瞅着,龙翎似乎才注意到他,扫了他一眼。
“亓笙今天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大街上跟人抢东西了。”
亓笙在‘昂首挺胸让族长刮目相看’和‘被阿爸知道了要揍屁股’的两难抉择里摇摆了一下,随后立刻抱着龙崽匆匆行礼,飞速地消失了。
“娩公主也请进屋来吧。”龙翎打发掉不上道的小傻子,转头看向一直不吭声的娩画。
娩画点头,并不因被忽视而不满,反而更加明白了龙族族长对这位年幼祭师的重视。她好奇地偷偷观察二人,景昀朝她看过来,她又立刻收回了好奇地视线。
进了屋,才发现长老们和阿爸都在。
几人似乎正在讨论什么,这种场面虽然很常见,但其中有自己父亲的身影真是从来也没遇到过。
龙翎似乎知道景昀在想什么,握住他的手掌轻轻用力捏了捏,引得景昀朝他看来,他却并未解释眼前现状,只道:“关于弥部落的事,我想我们已经有结果了,刚好娩画公主也在,来听听我们的意见如何?”
娩画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颇有那么些在外的公主不给自己部落丢人的气势,她挺直了腰背,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 婚事
事情的经过景昀很快从几人的说话里弄明白了。
狼族从年前开始打弥部落的主意,但具有目的性的动向却并不明显,来往于狼族和弥部落之间的行脚商有意无意提起过,说狼族准备扩宽领地,往下游有水源的地方修建屋舍和道路。
这话听起来没觉得有什么,原本狼族的地盘在几个古老的大族里就不算辽阔,因地理限制,族人自然也就不多。曾经狼族有一任族长提过扩宽领地的意见,却因为狼族大多狡猾会耍心眼儿,在宏图还未开展之际,先因“分地问题”起了内讧,事情自然也就搅黄了,最后谁也没得到好处。
经过那件事后,狼族便吸取了教训。让他们一致对外,没有问题,一旦外不足畏惧,内里又有巨大利益可分享时,很有可能自己害了自己。
所以才会造成这么多年来,他们宁可守着一处半干枯的水井,也不愿意扩张领地。
行脚商说起狼族的想法时,也说自己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弥部落的主事,也就是相当于一族族长之人,乃是娩画的父亲娩成水。景昀听娩画念了一长串古怪的发音,又用龙族语言说了一句“娩成水”。尚未及反应,就听龙翎解释道:“是弥长原本的名字。”
景昀这才从遥远的记忆里找出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弥长,类同族长的头衔称呼。相较于大族,部落领地狭小,没有自己的军队和专业的律典,更没有专门的执法人,无论事务大小,生杀大权皆有弥长或者拥有足够地位的长老说了算。
这些部落零散于各地,或依附大族生存,或深藏老林之中不问世事,亦或像弥部落这般,并不将自己藏起来,却也不依附于任何大族,自己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有维持自己生存的必要条件,并且还能拿这些条件与各大族往来生意。
若不是必要,没有哪个大族会侵袭这些部落。一是懒得费精力,二是不想浪费资源,三是这些部落人民要么拥有一技之长,要么拥有其他人无法替代的能力,就算为了对方领地的某样事物强行攻打下来,若是其居民不肯好生配合,举家搬迁离开,到时候领地是归攻打方所有了,可那又能如何呢?
说不准你还得调派人手去修建、翻修,鼓励族人移居,重新调派掌管当地的人员,可就算花费了大量精力人力在这上头,你也得不到原本想要的了。
弥部落就是这些部落之一,行脚商常来往于他们的部落之中,因为他们的木雕制品、每到三月才出产的点心和繁复多样的布料最是出色,并因代代为之,算是老手艺人了。
有些布料因深受大族长的夫人们喜欢,弥部落也落了不少好处。只是部落终归比不得大族,偶尔也得仰赖大族施舍,尤其当天灾发生时,部落的弱势就会暴露无遗了。
所以哪怕娩画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却依然谨遵父亲教导,表现出了十足的礼仪和风范,对老合作搭档展示了绝对的友好。加上祭师景冥在场,她更加谨慎了几分。
“按理说狼族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快到白露了,白露之后的一个月内是狼族每年固定的‘收获季’。他们要忙着办庆典、封赏一年来辛苦劳作的族人,还有狼族祭师的巡游礼。”娩画摇头道:“父亲和我都认为这只是那位行脚商人听来的谣言。”
弦长老摇头,“无风不起浪,好端端地如何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出呢?”
娩画想了想,“或许是那位行脚商人被谁收买了,故意传谣。”
弦长老挑眉,看向其他几位长老,他没说话,那意思却不言而喻——你们觉得有可能吗?
意长老向来小心谨慎,他本就是个喜欢多想的人,此番自然不认同弥长和娩画公主太过草率的认定,摸着长长胡子摇头道:“我看不见得,谁那么无聊要收买人心造谣?就算是造谣吧,咱们来想想对方这么做的原因,有什么好处吗?”
娩画被问住了,低着头看着地,眉头蹙着。
龙翎扫视了一圈众人,一边拉着景昀将他往旁边木椅上引,一边说:“我和弦长老想的一样,同时我也认同娩画公主的话。”
其他人顿时看向他。
景昀心里也有了计较,他估计龙翎和自己想的一样,于是认真听着。
龙翎道:“狼族恐怕真的有扩张领土的想法,不过可能不是立刻动手。弥部落靠近下游水源,比起总是需要从行脚商人处购水,或者走很远的路绕过弥部落去打水,哪一样都不是划算的事。如果是我,我会选择从狼族城内打通一条贯穿弥部落的水渠,如此一来,也不用担心每年的旱灾了。”
景昀心里赞同,面上却是什么表情都没有。景冥看了龙翎一眼,说:“几位长老和我也如是想,那么咱们可以认定这不是什么谣言,而是狼族有意放出风声了,可族长说娩画公主所说也没有错,是什么意思呢?”
龙翎不疾不徐道:“试问,若是虎族此时突然放出话说要攻打我们,几位会怎么想?”
景冥一愣,“定然是举全族之力抗争到底。”
龙翎点点头,又看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