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到快要睡觉的时候，无筝突然提出来：「我们来合作吧。」

商涌泉有点奇怪地发了一个问号的表情。

无筝说：「我们合作写同一篇文，从不同的视角。」

商涌泉没有回话，无筝又打道：「你还没看过我的文吧，要不你先看看我的文以后再决定？」

接着就发了一个链接过来。

商涌泉没有点开那个网页，只是认真地再看了一遍无筝的话以后，谨慎地打道：「让我再想想吧，我不知道会不会再写东西。」

无筝说「好」，并且发了个高兴的表情，看来他并没有觉得会被拒绝。

然后两个人就互道晚安，睡觉了。

商涌泉关了电脑，洗漱完躺在床上，隔壁父母房间还在放着电视，听不真切的音乐和说话声轻轻传来。辗转反侧许久，商涌泉没有睡着，直到电视声也没有了，他还是没能睡着。

闭上眼睛，明明身体已经很累了，但是精神还是很亢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纠结到两点半，还没睡着的商涌泉连肚子都开始饿了起来，于是干脆起来到冰箱里摸出一个苹果，一边啃着一边打开了电脑。

百无聊赖地戳开QQ，大半夜的只有几个手机在线，玩了几盘扫雷以后，商涌泉想起了无筝给他的链接。

链接的网页是无筝的专栏，里面可以看到无筝已经完结了好几篇小说，总字数已经超过500万，而且虽然商涌泉不太懂得行情，但他的人气似乎也非常旺。

商涌泉随便点开一篇完结文看了起来，开头第一章，短短一千字就吸引住了他，让他不由自主地往下看。

故事是讲一个男孩死掉了，变成了鬼魂。他生前一直很喜欢一个女孩，但是没有勇气表白，于是死后就一直跟着女孩。也许是受到影响，女孩开始体质虚弱，总是做噩梦，去医院看病又没什么问题，于是有人叫她去找天师。天师说她是被恶鬼缠上了，女孩很希望天师能把恶鬼除掉，可是第二天，女孩再去找天师的时候发现天师死了。

无筝的文笔很好，叙述时不会有过多的描写，而且情节层层起伏，商涌泉开始觉得这个情节有点平淡的时候马上剧情就转了。

商涌泉一章节一章节地看了下去，然后就在下一章节停住了。

「下面的章节需要购买才能阅读。请充值。」

屏幕上跳出这样的字样。原来这篇文章是要付钱的VIP文。

商涌泉二话不说马上准备充值，不过他可以使用的支付方式都是要工作时间人工到账的，他只能满怀遗憾地选择另外一篇文继续看。

将无筝所有的免费文都看完以后，天已经泛出了鱼肚白。听着外面传来的鸟叫声，商涌泉登录了严青青给自己的作家账号，将自己写的东西也看了一遍。

严青青在发布的时候并没有对剧情做出改动，估计只是改了小部分错别字和不太通顺的地方。即使内容都是自己熟悉的，但是在电脑上看整齐的宋体字，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将自己的文章看完，天已经完全亮了。

隔壁父母的卧室传来一些动静，应该是父母在准备起床了。

商涌泉在屏幕前坐了一会儿，看着屏幕上不知是谁的评论。

「如果最后男主想起了女主，两个人又在一起，这文就没有那么好看了。两个人最后分道扬镳，各过各的，虽然有点遗憾，却是他们能得到的最棒的结局。」

商涌泉有点自嘲地勾起嘴角。安排这个结局的人是司竞，他本身根本没有对此动过脑筋。只是在把自己代入到男主角当中去的时候，他会悲哀地想，反正结局已经注定了，那么前面的挣扎还有什么意义呢？

将网页关掉，商涌泉再次打开扫雷。扫了几盘，都是还没点几下就点到了雷。

「呛啷」一声，防盗门关上的声音唤回了商涌泉的意识。

商涌泉放下鼠标，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母亲准备的早餐放在桌上，那个量明显就还把商涌泉当正在发育的高中生。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中午的饭菜在冰箱里，热热再吃。晚上给你买鱼。」

商涌泉把桌上的牛奶喝掉，茶叶蛋也吃了，旁边盘子里的六个包子吃了两个就吃不下了，于是就将剩下的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

刷好牙洗好脸，想到昨晚整夜没睡，今天还是补个眠，走进房间，看到屏幕保护程序的泡泡满屏乱飘，于是碰了碰鼠标，让屏幕恢复到桌面。

下意识地右键刷新了几次桌面，商涌泉坐了一会儿后，终于点开了与无筝聊天的对话框，郑重地打下一行字。

「我看过了你的小说，我们合作吧。」

第八章：第五年（上）

与无筝合作写文并不是一件说出来马上就能做到并成功的事。

毕竟，商涌泉并不太了解网文界，要写什么样的题材才能红，要写怎么样的内容才会讨喜，还有，据说要让更多人看文的话最好爬榜，要爬榜就要稳定更新，最好有几万字的存稿再发布比较好之类的，他并不是很了解这些事情。而且他的当务之急是要摸索着学会操作作者后台。

整个暑假和无筝商量过很多次细节，订好背景和人设以后，商涌泉才开始慢慢写文。不过写作过程中还是很许多一个人做不了主的剧情展开，由于两个人上网的时间并一致，基本上没办法好好商量，所以一直到开学，写作进度都很慢。

不过在商涌泉答应合作的第二天，严青青就打电话来了。

「听说你同意和大神合作了？真不错，以后要加油哦！」严青青在电话里说着，语气十分兴奋。

商涌泉有点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严青青这才解释道，其实她给介绍的那个责编就是和她同宿舍的闺蜜好友。虽然商涌泉并没有联系责编，但是他一答应无筝，无筝就告诉了自己的责编，于是无筝的责编在编辑群里一说，事情没兜几圈就马上就传到了严青青耳朵里。

「这样啊。」商涌泉答道，「我还有很多事都不懂，也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别担心，有大神罩你，妥妥的能大卖。」严青青哈哈笑道。

听到「大卖」两个字，商涌泉也没太大感触，他不太了解什么程度才叫做大卖，也不知道大卖有多不容易。

没有人不喜欢钱的，当时严青青把信封给他的时候，他也挺高兴的，作为一个穷学生，突如其来的几百块钱收入真的让他有一种惊喜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从没想过那三本破笔记本有一天能换来这么多的钱。

但是事后回想起来，他的心情又变得很微妙了。怀念司竞的文字换成了钱，怎么觉得都很庸俗，手里的那笔钱好像是离婚以后的遣散费一样，几年的爱意都变成了钱。这样的感觉一直膈应着他，于是他将那些钱都夹进了家中书房里那本无人翻阅的辞海里。

回到学校以后，严青青时常热心询问商涌泉写作的情况，商涌泉也已经开始摆正位置，开始有了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是可以用来卖钱的自觉。而且这回写的东西和司竞一点关系也没有，也让商涌泉觉得轻松不少。

上学以后，商涌泉和无筝能一起聊天的时间更稀少了，经常是第一天商涌泉留言以后，第二天才能看到无筝的留言。不过很快，两个人都攒够了字数开始发布新文了。

故事都是无筝设定的，背景是未来世界，内容是两个相爱的人之间发生的事。只不过商涌泉写普通的人类女性视角，无筝写男性视角。那位男性有点特殊，是逆流族人。也就是说普通人的一生是从婴儿长大，最后老去死亡，而逆流族人的一生却是由白叟开始，成长成年，然后回归婴孩。

严青青第一次看到文案和大纲的时候就吐槽说，这么明显的BE节奏肯定吓跑一堆读者。

商涌泉愣住，在严青青解释BE就是悲剧结局以后，他摇了摇头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兜兜转转，又和之前的「12.5」一样，要在开头和结局确定的情况下，填补中间的空缺。

不过好在，这回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寂寞地在写这份填空题了。

想到无筝也许也正绞尽脑汁地写着不太适应的逆流族人的故事，商涌泉觉得安心很多。

这篇合作文是在无筝和商涌泉的专栏里分别发布的，刚开始连载的时候，确实如严青青所说，读者不多。即便作者是无筝这样的大神，也有很多忠实读者在看完前三章以后就放弃了追文。

商涌泉倒是不太在意，他写文只是因为和无筝志趣相投，至于赚钱，他的生活开销不大，父母给的零花钱也十分富足，能赚钱他也挺开心的，但他没那么在乎钱的事情。而且，他迫切地希望能有什么东西能够占据他的思考，让他忘掉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虽然开头不太顺利，不过无筝的人气还是挺稳定的，再加上大神特权的网站推荐，新文「溯洄从之」并没有那么低迷。

因为两个人上网时间总是错开的关系，无筝起草了一份细致大纲给商涌泉修改，重新敲定了一次剧情和节奏。这样的话，就算有段时间联系不上，两边的剧情也不会因为没有商量而出现不同。

然后商涌泉又开始了普通的大学生活，但是有所不同的是，回宿舍以后他会花几个小时时间整理在教科书字里行间和笔记空白处写下的字句，输入到电脑里然后发布。

至于宣传、推荐还有封面之类的，严青青都拍胸脯主动包揽了。她早在商涌泉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提出来：「我看你不会卖萌，也不会掀桌，而且根本就没兴趣和读者交流，我来帮你吧！」

反正严青青都说她会弄了，商涌泉也不再纠结「卖萌」和「掀桌」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商涌泉这边的连载在第三个月的时候进入瓶颈，他开始对写文这件事感到厌烦。

如果是他一个人写的话，他可以很干脆地选择放弃不写，也就是严青青所说的「弃坑」。可问题是，他不是一个人。

说实话，这个故事里的两个视角都很难写，但是相较之下，还是男性写女性视角比较容易。商涌泉本来不想让已经很头痛的无筝再增加什么忧虑或者负担，不过焦虑的心情让他久久无法入睡。内心带着一点小期待，他就熬夜坐在电脑前等着无筝什么时候会上线。

商涌泉盘腿坐在椅子上，盯着空白的word文档上的对话框。

无筝的头像没有亮，空白的对话框里只有一个光标在不停闪烁。

大概到了两点多，无筝的头像亮了。

「你在线？」

无筝迅速地发来一条消息。

商涌泉想用鼠标点一个微笑的表情，但是不小心点到了窗口抖动。

无筝默认商涌泉是在做肯定回答，于是接着问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商涌泉抬起手来，在键盘上摆好标准的打字手势，纠结着是要兜圈子旁敲侧击还是直接说实话，不过最后还是打下一行字：「我今天没更新。」

无筝那边显示出「正在输入」的状态，但是迟迟没有消息发送过来，商涌泉在电脑这头等得很心焦。

「溯洄从之」的剧情连载到现在，女主角已经快成年了，男主角在她眼里是个十分沧桑而有魅力的人，虽然他们度过着同样的今天，期待着同样的明天，生命的延续方向却是完全相反。

商涌泉有点茫然，为文中两个人物的未来茫然。

可以预见的美好未来就在眼前——两个人活到差不多岁数的时候，他们一定会与对方热诚相爱。但是那之后呢，更加可以预见的未来在等着他们。

以后他们可能会被人认为是姐弟、母子，甚至祖孙，到了那时候，之前的一切回忆还会永不褪色吗？她或者他会后悔，应该与自己的族人结合吗？

无筝那边「正在输入」的状态消失了，但是商涌泉并没有看到新消息，于是商涌泉就看着电脑屏幕等着。

舍友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毕竟是冬日的晚上，商涌泉披着外套，觉得脚还是有点冷，便缩起了双腿窝在椅子上，这么窝着窝着就睡着了。

然后，商涌泉就做起了梦。

梦里他站在高中学校旁边司竞的小屋楼下，有人告诉他司竞在楼上等他。他焦急地跑上楼去，推开门，里面却站着那个房屋中介：「司竞刚刚从另一个楼梯下去了。」

等商涌泉从所谓的另一个楼梯跑下楼，下面的人又告诉他，司竞上楼去了。

商涌泉不停地跑上跑下，却总是和司竞错过。

在他打算第六次跑上楼的时候，突然被人拉住：「他不等你，你可以等他。」

眼前的人的脸看不真切，但是商涌泉下意识地知道这个人是无筝。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你只要在原地等他，他不就会下来了吗？」无筝说道。

「只要我等他，他就一定会来吗？」

「……喂，你睡在这里干嘛？」

商涌泉一下子被推醒，看到起来上厕所的王进明打着呵欠站在自己身后。

「啊，没。」商涌泉把麻掉的双脚放了下来，等着酸涩而刺痛的感觉过去。

王进明也没多想，挠了挠脖子就去洗手间了，商涌泉深呼吸几口气，清醒了一下，碰了碰鼠标，屏幕一下子变亮。

因为梦到无筝的关系，商涌泉内心对他的感觉有点微妙。无筝的头像还亮着，与无筝聊天的对话框里有无筝的新信息。

「我在我的专栏里请假一礼拜不更新了，我早就觉得你似乎压力很大，先暂停一下更新吧，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就找我，我们好好聊一下。」

「？不在？」

「去睡了吗？」

「好好休息，晚安。」

刚刚梦里的一切仍然萦绕在心头，让他觉得很难过。

他不曾在现实中如此拼命地追逐过司竞，也许就是因为害怕会有梦里的这种结果。

他知道自己胆小怯弱，自私又害怕受伤，不肯付出还自怨自艾。他不想把这种软弱归咎于独生子女的通病，他只是内心不够坚强罢了，所以才把自己的止步不前都怪罪于后果太可怕。

天还没完全亮，王进明上完厕所回来发现商涌泉还坐在电脑前，这有点反常。

「你还不睡啊？」

商涌泉点点头：「今晚有点事，睡不着。」

「你没事吧？」王进明的语气中虽然睡意朦胧，但也满是关切。

「没事，你睡吧。早上不用叫我，我补觉。」

「哦，好。」说着，王进明就钻进了被子里。

商涌泉看着无筝最后一句「好好休息，晚安」，想起了梦里无筝的那些话，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想要倾诉的冲动，于是打字道：「你能听听我的心事吗？」

第九章：第五年（下）

无筝迅速回复：「如果你愿意的话。」

然后又补上一句：「你怎么不睡？」

「刚刚睡了一会儿，现在清醒了。」商涌泉说道。

无筝没有回复，像是在等待商涌泉自己开始诉说。

商涌泉酝酿了一下：「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将喜欢这个字用在司竞身上。

「但是，我们应该不可能在一起。」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还是未来。

「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嘛。」也许是察觉到气氛严肃，无筝便如此回复道。

商涌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事实打了上去：「我们都是男的。」

过了整整五分钟，无筝都没有回复。

商涌泉正想是不是把无筝吓跑了，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都是男的又怎么样？」

商涌泉从电脑上转开视线。

都是男的又怎么样？没怎么样。

之前他很在意司竞，和司竞关系最好，所以可以劝说自己不去想以后的事。但是喜欢这两个字一出口，事情就不一样了。对商涌泉来说，「喜欢」并不是敬爱、倾慕、欣赏这种可以糊弄过去的词。在喜欢这个词出现的一瞬间，他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他是喜欢司竞的，而且他对司竞也是有过情_欲的。他不知道学生时代的朦胧情意可以维持多久，他很明白自己仍然只是一个思想单纯的大学生，但是他有限的阅历更明确地告诉他，这段恋情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假设他前世当了十辈子和尚修到了司竞也与他两情相悦，但是就算不顾及世人的眼光，他不能保证父母亲人不对他们另眼相待。